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第一章 寒林孤雁 “孤星寂,孤剑寒,谁悲失路?人海茫茫!霜天角频催,雪地钟已残。零雁声声,破晓寒!” 一缕凄凉的歌韵,颤抖在拂晓的朔风里。天寒地冻,一条黄土路,像冻僵了的巨蟒,死寂地躺着。路边的草叶上,铺了一层厚厚的霜。在这种时辰境地之中,更增加了歌声的悲凉,真的仿佛是霜天闻晓角,雪地听丧钟。这作歌的,不用说,是个人海伤心人。 这里是荆山脚下的一条马道,正当人山的岔口,如果不是严冬,此刻已有早行人。 歌声,发自道旁不远的林子里,一遍又一遍,像是对命运不平的呐喊。 他是谁? 曙色渐开,这时可以看到苦松夹着秃树的林子里,站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青衣劲装少年,仰着空际,歌声正是从他的口里发出,身影在林木间显得很渺小,是那么的落寞,孤单。歌声停止了,他喃喃自语:“我是谁?我是谁?我……”声音从喃喃而变成了狂叫。 天底下,竟然有这等怪事:不知道自己是谁。 一个黄衣老人,顶着刺骨的寒风,走入林子。到了那劲装少年身后,老人须眉俱白,看上去已是耋耄之年,但精神矍铄,毫无龙钟之态。他缓缓开了口:“孩子,我本该昨晚赶来跟你会合的,但被事耽误了,这种天气,害你等一夜,真是……” 劲装少年转过身来,冷漠地道:“不要紧!”只短短三个字,便又闭上了口。 一老一少,就这么僵立着,谁也不再开口,似乎各怀沉重的心事。那少年两道剑眉深锁着,眉心间现出了两道沟,神色冷漠得使人不愿多看他一眼,偏偏他又长得俊美绝伦,神色与人,显得非常地不调和。 突地,三条人影,踽踽而来,到了临近,口里齐齐惊“噫”了一声,互相一招呼,离开大路,走入林中,目光全投向黄衣老人。来的,是三个鬓角现霜的老者,一色的土蓝布长衫,年纪约在花甲之间。三老者接着哈哈一笑,齐向黄衣老人抱拳为礼,其中似乎年纪较长的一个开口道:“幸会!幸会!二十年不见,铁老风采犹昔!” 另一个稍胖的接口道:“咸阳一别,转眼便二十寒暑了,光阴似箭催人老,我兄弟也……” 黄衣老人也打了个哈哈道:“这叫三班一齐老。不过,老的却是更老了,二十寒暑,弹指而过,令人兴今昔之叹!”摇摇头,又道:“贤昆仲一大早联袂冒寒而行,定有什么要紧事?” 那劲装少年,悄然别转身去,把眼望着林空,对来人恍若未睹。 年长的老者道:“铁老,您是明知故问吗?” 黄衣老人白眉一轩,道:“这是什么话,老朽又不会掐阴阳,算八卦,怎会知道贤昆仲心中的事?” 笑了笑,年长的老者道:“铁老不也是为了‘鬼冢神灯’之事而来吗?” 一声笑,黄衣老人道:“怪不得这两天荆山道上有这多武林同道出没,原来是为了探查‘鬼-神灯’之谜。老朽只是路过,对什么神灯毫无兴趣。” “噢”了一声,老者道:“武林中人人称道‘芒山老人’一生谨慎,明哲保身,从不沾惹江湖是非,果然不是虚语,连这等大事,都动不了铁老的心……” 原来这黄衣老人便是饮誉中原武林一甲子以上的“芒山老人”铁一凡。 三老者,也是知名之土“云梦三侠”:年长的叫江超,稍胖的是二侠江凌,胡子最长的是三侠江天。 “芒山老人”抚了抚雪白的长髯道:“江老弟这是明褒暗损吧?老朽很少干预武林恩怨是事实,但也不自私到独善其身的地步……” 大侠江超抱拳道:“铁老言重了,小弟怎敢如此不敬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此次由五大门派为首,集体行动,困惑了江湖近十年的鬼-神灯之谜,可能会揭开。我兄弟是抱着凑热闹的目的来的。啊!这位是……”目光投向了那劲装少年。 “芒山老人”转头瞥了少年一眼,说道:“是老朽一位故人之后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突然顿住了。 三侠江天开口道:“这么说来,是令高徒了。看来是块奇材,想来已得铁老的真传……” “芒山老人”哈哈一笑,道:“老朽没这大的福份。”说完,朝向少年说道:“孩子,过来见见三位前辈。” 劲装少年缓缓转过身来。 “云梦三侠”和少年一照面之下,不由齐齐皱了皱眉,各自在心里想:这少年怎么这样冷,与他的气质长相极不相称。芒山老儿可能因此而不愿收他为徒,所以才说出没福份那句话来。 “芒山老人”逐一引介,劲装少年分别为礼,片言不发,又侧过面去。 路上,不断有人影掠过,看来是人山查探鬼冢神灯之谜的江湖豪客。 三侠对少年傲慢冷漠的态度,大感不满,互望了一眼之后,作别而去。 劲装少年回过脸,目注老人道:“师父……” “芒山老人”扬手止住少年的话头,道:“说过多少次了,别叫我师父,你我没师徒之缘。” 劲装少年面上微微变色,声音略显激动地道:“一日为师,终生不改。您老人家不但有授艺之德,且有抚养之恩……” “授艺的目的在使你能防身,咱们没这缘份,也没这名份。” “您老人家是不屑吗?” “不是不屑,而是不能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不为什么,将来你会明白的。” 劲装少年忧郁冷漠的面上,掠过了一抹痛苦之色,近于木然地道:“晚辈幼遭孤露,身世不明,蒙您老人家带大成人,此恩此德,没齿难忘。” “不必,老朽只是对故人之后,略尽其心而已。” “晚辈……想就此叩别……” “什么,你要离开?” “……”少年没答话。 “孩子,老夫正竭力为你访名师……” “您老人家的恩德,晚辈谨铭心中!” “你一定要走?” “是的!”眸中现出了坚毅而倔强之色。 “芒山老人”黯然颔首道:“也好,这么多年,老夫一直无法遂愿,你自己去叩命运之门吧,也许你能有所遇。孩子,坦白说,你是一块罕见的练武奇材,必须名匠雕凿,才能成大器。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 “还有什么?” “你身负血海深仇,仇家势可通天,你即使练到老夫这种程度,也无济于事,何况不可能。这就是老夫要你另叩命运之门的缘故。”语音很激动。 “血仇?”这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事,脸上的肌肉立起抽搐。 “孩子,现在不要去想这问题。” 劲装少年突地下跪,悲声说道:“请您老人家明示。” “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,再问也是空的。” “那……那……晚辈的身世呢?” “一样不能告诉你!” “可是……晚辈连个姓名都没有……”面上起了痛苦的痉挛,泪水盈睫。 “好,孩子,老夫就告诉你,你姓方!” “姓方……名字呢?” “你没有名字,老夫收留你的时候,你还小得很。那时,唉!” 劲装少年垂下头,尽量不让泪水流下来。不知道身世,不知道仇家,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,这些年来,从懂事开始,便一直生活在自卑与忧郁里。过度的自卑与抑郁,造成了他冷漠孤傲的性格,进而愤世嫉俗。 “芒山老人”沉思了很久,悠悠启口道:“这么着吧,老夫给你取个名字,叫石坚吧!” “石——坚?” “嗯!万石坚,如石之坚,如石之方。刚合你的姓。” “敬谢赐名,晚辈就此叩别!”说着,以额触地。 “芒山老人”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老夫舍不得你离开,这些年来,你我相依如祖孙,但又不能不让你离开,因为老朽无法助你成器。这样吧,五年为期,不论你有无际遇,都要回芒山来见我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老夫已是行将就木的人,朝不知夕,得趁一口气在,就把所知道的告诉你,除了我,再没第二人能告诉你。” 劲装少年口齿连动,似乎想再说些什么,但,最后,他只说了一句话:“晚辈记住了!” “芒山老人”伸手抚了抚少年的头顶,略显悲凄地道:“好吧!孩子,你自己珍重,勿堕其志,去碰你的缘份!” 劲装少年现在该为方石坚了。 他想到了十多年来,受老人抚养调教的大恩,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名份,但亲如祖孙,相依为命。如今要分手了,去碰那不可知的命运,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能真的再相见,强忍住的泪水,终于滚了下来。 “芒山老人”笑笑道:“孩子,不要流泪,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,都不要轻弹男儿之泪,要坚强!” 方石坚用衣袖擦了擦眼睛,凄声道:“晚辈祝望有一天能奉养您老人家的天年!” “芒山老人”的老眼红了,强笑道:“孩子,难得你有这份孝心,老夫可以告慰了。起来!” 方石坚再拜而起,一步回头地离开了相依十多年的“芒山老人”,去追寻那不可知的幽命。 荆山道上,三三两两的人影不时隐现,都是去探索“鬼家神灯”之谜的江湖人。 方石坚边走边想:“神灯”之谜,喧腾了江湖将近十年,现在自己去无定向,何不也去见识一番? 于是,他折上了入山的小径。 十年来,武林人对“神灯”采取联合行动,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。至于是否就此揭开谜底,却是个大大的疑问。 不少武林高手,为了探索“神灯”之谜而丧失了功力,但好奇是人的天性,武林人更甚,是以丧功并不能吓阻他们的行动。 秃头峰,四面不连峰岭,半腰以下,林木披盖,以上,尽是嶙峋的山岩,陡峭挺拔,峰顶寸草不生,光秃秃的,所以得了秃头峰之名。 人影,顺山势蠕动升登。 在峰顶下约三分之二的地方,有一个小小的石坪。 据江湖传说,不分晴雨,每当入夜之时,便有一盏灿如晨星的怪灯从峰顶亮起,到天明便消失了。 人影到达石坪之后,便停了下来,三五成群地聚集谈论。 夜已来临,“神灯”尚未出现。 刺骨砭肤的寒风,使人有些受不了。上弦月已升起,但月色是凄冷的。 在场的各色人等都有,但表情是一样的,期待中带着怯意。 方石坚也夹杂在群豪之中,但是显得特别地落寞,不与任何人交谈,在他的感觉中,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存在。 突地,人群起了一阵骚动。方石坚抬头望去,只见一男一女旁若无人地朝场中移来,男的是个衣着华丽的高贵公子,二十多岁年纪,如果不是眉目之间阴气太重的话,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;女的年纪与男的相仿佛,只两个字可以形容——美艳。 场子里的人,纷纷退开,像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,只方石坚一个人,兀立在原地没动。 两人走到方石坚身前,停住了。那少女上下打量了方石坚一阵之后,突地破颜一笑。这一笑,柔中带媚,迷人极了。 方石坚的目光,与对方交投,一颗心不由下意识地荡漾了一下,赶紧把冰冷的目光投向别处。 贵介公子顾盼自豪地环视全场一周,然后抬头望向峰顶,口里道:“今晚倒是相当热闹。时候差不多了,怎不见那鬼灯出现?” 停了一歇,又自顾自地道:“不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倒霉?” 那美艳少女对贵介公子的话,可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一双流波妙目,紧盯在方石坚抑郁而冷漠的面上,很可能,她习惯了那些惊羡的眼光,从没尝过这种被人不屑一顾的滋味,只见她笑容倏敛,媚态变成了煞气,姗姗前移三步,冷冷地道:“喂!你叫什么名字?” 贵介公子闻声转头,面上立现不豫之色,口里微哼了一声。 方石坚缓缓举步,想避开她。…… 美艳少女口角一撇,道:“别动!” 止住脚步,冰凉的目光投射过去,方石坚开口道:“姑娘有何指教?” 美艳少女媚态重现,柳眉一扬,道:“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吧?” (缺二页) 冷笑了一声,贵介公子向前跨了一个大步,傲然道:“你小子手脚还真滑溜,现在准备自卫,本公子要抓人了!”说话中,右手徐徐伸出,不带丝毫火气,像是逗着玩的。 从表面上看,贵介公子这种手法,除非是死人,活人绝对不会让他抓到,但在行家眼中,便不是这么回事了。他这徐缓的动作,使人无法预测下一步的变化,无论你如何格拒闪避,都不对路。 方石坚自幼受“芒山老人”陶冶,根基扎实,身手便不赖,反应也神速,只是内力限于年纪差了些,一看来势,知道无法破解,急切里,当机立断,出手攻击。以攻击来代替防守,一口气劈出了八掌,踢出了三腿,绵密凌厉。 贵介公子突地中途收手,身形微挫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数寸这差,方石坚的一轮疾攻,全落了空。 就在方石坚狂风骤雨的攻势过去,微微一懈的瞬间,贵介公子的右手闪电般一伸一划,不知是什么手法,方石坚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,只觉手腕一紧,便被牢牢扣住,一股奇异劲流,顺腕脉上行,顿时真气闭阻,全身酸软无力。 贵介公子口角挂起一抹嘲弄的笑意,偏了偏头,道:“小子,你马上就要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东西了,现在你先报名。” 方石坚双目尽赤,狠眼着对方,嘴抿得很紧。 贵介公子冷森森地又道:“你不说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没开口。 “啪啪”两声脆响,方石坚的两边脸颊上各现出了五个清晰的指印。他的双眼,几乎要喷出血来,恨得几乎要发狂,但却无法反抗。在场围观的豪客,噤若寒蝉,没有半个人开口说句公道话。 “你说是不说?” “……” “有种!” “啪!啪!”脸颊又叠上了一重指印,口角冒出了血水,他的牙齿差一点要咬碎了,眸中的怨毒凝聚成了形。 “无回玉女”的粉腮在不停地变化,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。 一条人影越众而出,只走了三步便停住了,赫然是颇负盛名的“云梦三侠”之中的老大江超。贵介公子目芒一闪,不待江超开口,便已扬眉道:“原来是江大侠,怎么,看不顺眼?” 江超面色为之微变,尴尬地笑了笑,拱手道:“不是这意思,老夫只是鉴于双方无怨无仇,所以……” “噢!江大侠是替他求情?” “请公子赏脸!” “他与大侠有渊源?” “这……倒是没有!” “唔!大侠古道热肠,令人钦佩。既是大侠出了面,区区不能太不通情。这么着,要这小子磕个响头,区区便饶了他。” 江超脸色大变,哑口无言,土可杀不可辱,任谁也办不到。 方石坚目眦欲裂地道:“你记住,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奉还!” 贵介公子轻蔑地一笑道:“恐怕你小子这辈子没那么一天了!”说完,左手接替右手,换扣方石坚的右腕脉,右手徐徐扬起,五指箕张,转眼工夫,齐腕以下变成了血红之色。 江超栗呼了一声:“金龙血爪!” 这一声喊嚷,方石坚知道对方的来路了,不由亡魂大冒。怪不得对方如此骄横,原来他就是当今中原武林道上,号称天下第一大派的“金龙帮”少帮主——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,残狠出了名,黑白道闻名丧胆。据说,他十岁时便开始杀人。 江超激越地又道:“公子,您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语意森李地道:“阁下要抱不平的话,就出手拦阻,不然就免开尊口。” 江超脸都气青了,空有正义之心,却不敢招惹他。 “毒心公子”目中无人地接着道:“大侠还是少管闲事的女子!” 江超窒在当场,进退维谷,下不了台,另两侠却没出面。 方石坚厉声道:“佟大业,你想怎么样?” “毒心公子”狞笑了一声道:“原来你小子是认识本公子的。没什么,不会要你的小命,只在你脸上留个记号,要你一辈子记住冒犯本公子的下场。”话声中,血红的手爪,缓缓抓向方石坚的面门,目中全是狞芒。 方石坚狂叫一声,呛出了一口鲜血。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,一个冷而脆的声音道:“不许伤他!”发声阻止的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声落,人已到了“毒心公子”身侧伸手可及之处。 “毒心公子”收回了手爪,冷冷地问道:“为什么?” “什么也不为,就是不许伤他!” “我是为了他刚才对你无礼……” “不必,我会处理我自己的事。” “你要自己动手?” “用不着你管!” “我从没放过任何敌人……” “哼!他是你哪一门子的敌人?” “如果我说不呢?”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一寒,说道:“你知道我的个性!” “毒心公子”冷阴阴地说道:“难道你会对我亮剑?” “天回玉女”秀眉一挑,道:“必要时我会的!” “毒心公子”的面皮颤动了几下,欲言又止地望了“无回玉女”几眼,终于十分不情愿地放开了方石坚,向后退了几步,口角一撇,道:“小子,算便宜了你……”你字尾音尚未消失,猝然一掌拍了出去。 方石坚估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,同时腕脉刚被放开,真气还没流转,当然连闪让的余地都没有,“砰”挟以一声惨哼,血箭夺口射出,仰天栽了下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泛了青,怒喝道:“佟大业,你这是小人行径,我替你感到可耻!” “毒心公子”勉强笑了笑,道:“心妹,别说的这么难听,你……” “公子,改了称呼吧!”蓦在此刻,场子里爆出了惊呼: “神灯!” “神灯亮了!” 这一来,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“神灯”吸引了,纷纷转身仰首,望向峰顶。光秃秃的峰顶上,亮起了巨星般的一盏怪灯。 方石坚倒地之后,一股天生的傲气支撑着他,他咬紧牙关,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,胸襟已被斑斑的血渍染遍,面青颊肿,口角还挂着两串血沫,凄厉如鬼,用手戟指“毒心公子”道:“姓佟的,记住,有朝一日,少爷我要加倍讨回这笔账!” “毒心公子”转过头,不屑地哼了一声道:“凭你小子?做梦!”说完,又转过头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粉面凝霜,怒目侧视了“毒心公子”一眼,从身上取出一粒龙眼大的丸子,道:“接住,这是伤丹!”纤手一场,掷了过去。 方石坚一挥手,把药刃反扫回去,冷漠至极地道:“用不着,好意心领了!” “无回玉女”伸手抄住,气得花枝乱颤,老半天才迸出话声道:“你这叫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。哼!你去死吧,照你这份德性,在江湖道上活不长的!” “毒心公子”回头笑了笑,道:“心妹,如何?” 方石坚喘了口气,道:“姑娘,在下记住你这笔人情!” 蒋兰心跺脚道:“死狂,不知好歹,谁稀罕!” 方石坚缓缓转身,困难地挪动脚步,朝无人的地方走去。 群雄开始朝峰头攀援,一个接一个,分成数路蜿蜒而登。 神灯泛着璀璨的光芒,赛过了斜挂的新月。刺骨的寒风,还在不停地刮。 方石坚咬着牙,忍着伤痛,进入石坪边缘的密林中,选了个合适的地方,跌坐下来,开始运功疗伤。神灯的事,他连想都不去想了。 登峰的,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黑点,逐渐消失在峰头上。 神灯虽然明亮,但却显得无比的神秘与孤寂。 半片新月,已偏到侧方峰顶的林梢,石坪开始陷入黝暗。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,峰面又现人影,极缓慢地向下蠕动,到了石坪,略不停留,一个个垂头丧气,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。 他们,全都丧失了功力。 现场,弥漫着无形的恐怖气氛。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方石坚疗伤完毕,起身走出林子。 石坪上疏落地坐着几个人影,场面一片死寂。这些留下来的,可能是还不死心,想要看看是否还有幸免的人。 那些功力被废,黯然离去的高手,方石坚并没看到,他以为这些留在现场的,是不愿冒丧武功之险,而没有随众登峰。 他抬起了头,望着那盏困扰了武林近十年的怪灯,好奇之念,油然而生。他猜想,登上峰头的群雄,此刻正在展开探索。心念数转之后,他鼓足勇气,从侧面开始登峰。 附岩攀石,好不容易登上了峰头,目光扫处,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。呈现在眼前的,是一片峥嵘古怪的大石林,奇形怪状的岩石,星罗棋布,有的石笋,高达数丈,那盏所谓的神灯,便是挂在一根最高的石笋上。 在神灯之后,有一个隆起如阜的东西,看来便是传说中的鬼冢了。 奇怪,那些登峰的都到哪里去了,上百的人,不会一点影子都没有,难道…… 一股寒气,从背脊骨升起,他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。 石林几乎占了整个峰头,范围很大,目光透视不及十丈。 他痴立了一阵,不敢冒然进入石林,于是,他举步顺着峰缘绕去。 走没多远,忽然发现远远的石林外缘,散立着几条人影。他止了步,运足目力望去,其中有两个和尚,一个道士,另外五六个是俗家人,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与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也在场,对方在低声交谈,比手划脚地不知在争执什么,太远,听不见。登峰的不止这些,其余的人呢? 他遥遥地瞪着“毒心公子”,心里在赌咒,总有一天要你趴在地上爬! 突地,“毒心公子”离开人群,朝这边走来,边走边向石林中察看。他不由心头一震,如果被他发现了自己…… 现在避开他还来得及! 他往回走了数丈,不期然地止住了脚步,天生傲性,使他不屑于逃避。“毒心公子”越来越近,他血管里的血液,也跟着加速奔流。 “什么人?”喝话声中,“毒心公子”疾步走了过来。 方石坚咬着牙,兀立不动,双眼开始发红。 “毒心公子”看出那是方石坚,哈哈一声狂笑,走到他身前丈许处停步道:“好哇!原来是你小子,你不远走高飞,居然还敢上峰来,这叫做老寿星上吊,活得不耐烦了。” 方石坚牙咬得格格作响,眸中抖露一片怨毒至极之色。 “毒心公子”又向前挪进了两步,斜眼一瞟,道:“小子,你可以大喊救命,那边的人会听到的。” 方石坚仍然不开口,目眦欲裂地狠狠盯着对方。 “毒心公子”回头望了一眼,突地扬起了手掌,阴恻侧地道:“小子,你喜欢‘无回玉女’吗?她很美,是不是?可惜你没这个命,八字没生好,桃花运又叫倒霉运,你就认了吧!” 方石坚钢牙一挫,运足全身劲道,弹身扑击,含愤出手,形同疯虎,势道也相当惊人,换成一般高手,还真挡不了他这一击,可惜,他碰到的对手太强了。 “毒心公子”不闪不避,扬起的手掌怪异至极地一圈一划,一股其强无比的旋劲,把方石坚的身形拉向侧方,猛劲,收势不及,身形直向前撞,“毒心公子”反掌挥去,结结实实地劈向方石坚的背心。 “砰”夹着一声破空的惨号,像抛绣球般,方石坚的身躯划空飞到两丈之外,撞到一方岩石上,伏着,再也不动了。 “毒心公子”首先飞奔过来。 “毒心公子”本待上前再下杀手,远远见“无回玉女”奔来,他不愿再与她正面冲突,划弧绕石,错开了“无回玉女”,奔向来处。 两僧一道和另几名高手,也跟踪而来。“毒心公子”横身一拦,道:“没事,是个不长眼的与区区发生了争执!”目芒闪了闪,又道:“区区大略察看了一下,还是从方才的地方进石林比较稳妥,我们回头吧!” 于是,一行人折回原处。 方石坚伏趴在岩石上,人早巳昏迷,口血顺着岩石向下长淌。 “无回玉女”走近方石坚身边,蛾眉一蹙,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,摇摇头,怜惜地在他俊面上抚摸了几下,又复凝注了他片刻,回头望了望来处,喃喃地道:“你真是流年不利,碰上了这奸性奇重,无事也要生非的佟大业,伤成这个样子。唉,实在叫人心疼,你……这份狂傲,叫人恨,又叫人爱……” 这些,方石坚当然一无所觉。 蒋兰心把方石坚的身躯翻转,变成靠石而坐之势,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,倒出两粒药丸。一粒用口嚼碎了涂在脸上被掌掴的地方,另一粒,她犹豫了一阵子,还是纳入口中,用舌尖顶住,嘴对嘴,顶入他的口里。然后,她功集食中二指,遍点他全身大小穴道。 工夫不大,方石坚脸上的红肿立见消褪。 又过了片刻,方石坚张口“哇”地吐出了一口淤血,人便清醒了。迷茫的夜色里,只见“无回玉女”紧傍自己坐着,一双流波妙目,正照在自己脸上。 他感到一阵热,坐直了身形,这一来,与“无回玉女”成了肩并肩。 “无回玉女”温婉地道:“你现在觉得怎么样?” “有一天我会杀佟大业!” “喂!人家问你身上觉得怎么样?” “是你替我疗伤?” “嗯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咦!你这话问得莫名其妙,救你救错了?” “不!我……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人素昧生平,而你与佟大业是一路的,为什么三番两次出手救我……” “啊!这个……不知道为什么,我一见便喜欢你。”说着嫣然一笑。 这话率直得过了份,方石坚心跳面热,暗忖:“这女子太轻佻,终不是正经女人,可不能招惹……”心念之中,站起身来,退了一步,道:“在下记住姑娘的人性,容后图报!” “不稀罕!” “那是姑娘自己的事!” “你现在大概可以告诉我大名了?” “在下……方石坚,岩石之石,坚强之坚。” “唔!你这名字真好,人如其名,又冷又硬。” “哼!” “虽鬼哼,难道你不承认你冷酷无情?” “姑娘救人是别有居心的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霍地站起娇躯,寒着脸道:“你讲话当心,你把姑娘我当什么人看待?” 山河易改,秉性难移,方石坚明知不该这么说,但他还是脱口说了出来:“救治在下,是姑娘自己愿意的,在下可不曾求姑娘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章 人鬼之间 方石坚这句,大大地刺伤了“无回玉女”的芳心,一时之间,反而愣住了,她做梦也估不到对方不但不感激救命之恩,竟然说出这种冷酷无情的话来。她气得全身发抖,粉腮由青变白。 自卑、抑郁,再加上秉性倔强,形成了方石坚这种不近人情的性格,他自知说错了话,但却不愿认错,他开不了口。 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,他还是先开了口:“姑娘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,在下可要走了!” “无回玉女”寒脸道:“不许走!” “姑娘还有什么指教?” “有,我要杀你!” “什么,姑娘要杀在下?” “不错,杀你以补我救错人之过!”秀眸中飘出了煞光。 这一来,方石坚内心里刚升起的一丝歉疚之意,顿告消失,冷漠地道:“要杀尽管下手!” “你以为我不敢?” “姑娘当然敢!”他那冷漠无畏的神情,像是在谈别人的事。 “唰,唰”不等他话落,蒋兰心剑已出梢,直取其咽喉。 方石坚,立如磐石,宛如未闻。 剑及其肤,猝然即止。 半晌,他侧目视,只见姑娘泪珠盈满。 方石坚实在不愿意再看下去,他知道如果此刻不下峰的话,对方也许不会放过自己,于是,把心一横,弹起身形,闪电般投入石林中,他此刻完全不考虑后果二字,只想避开他人。 “无回玉女”尖叫一声:“你不想活了?” 方石坚坚置若网闻,加速穿林而去,才只进入数丈,眼前景色大变,四下里一片灰蒙蒙,不见星月,不见神灯,灰暗中尽嵯峨怪石,像无数的狰狞魔鬼。他窒住了,回头望去,情形完全一样,什么也看不到了。 惊怖之念应势而生,他再倔强,这时也吓傻了,额头上顿冒冷汗,全身起了鸡皮疙瘩。他咬了咬牙,认准方向,开始往回走,想脱出这古怪的恐怖地方,但石林似乎无穷无尽,再也看不到边际,越慌越不择路,最后成了盲撞。 想到传说中,因探鬼冢神灼之谜而丧失了功力的高手,不由心胆俱寒,看来自己也是同一命运,现在后悔已嫌迟了。 盲目奔撞了一阵,他又停了下来,勉力镇定心神,寻思脱困之方。 突地,他发现不远处似有光线,从灰蒙的空中漏下,暗忖,这就是神灯的光晕吗?既然陷入了这种鬼地方,反正无法脱身,干脆胡闯一通,见识一下震惑武林的神灯,送了命多少也划算些。 于是,他咬牙鼓勇,硬起头皮,朝有光之处摸索走去。 灯影更近了,光线也明亮了些,石笋的形状也渐告清晰,只是看不到那盏怪灯。 突地,他感觉一只怪手,搭上了肩头,冰凉的,登时亡魂尽冒,全身的肌肉抽紧了,心脏收缩,他想叫唤,但舌头变大了,喉里似被什么东西堵住,发不出声音。 搭在肩上的手没移开,也没声息,他努力回转身,什么也没有,那只怪手像鬼魂附体,不是搭在肩上。散功、或者死亡,自己将遭遇什么?他在想。 一股冰凉的气,吹在后颈,他全身似要瘫痪了,脱口狂叫了一声:“鬼!”没有反应,但他觉出自己的声音已经走了调,听在耳里,满不是味。 恐怖,极度的恐怖,生平所未经历过的。 久久,他才又迸出一句话:“你……到底是人是鬼?”口里问,身躯在打哆嗦。 这回,有了反应:“我是鬼!”声音分明在身后,但却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,沉闷阴冷,听在耳里,使人毛骨怵然,的确不像是发自活人之口。 有了反应,不管是鬼是怪,总强似无声的恐怖。 “你……你……是人,不是鬼!” “我是鬼!” “不是……你不是……”人对某些恐怖的情况,总是想予以否定的。 “你为什么说我不是?” “因为世间根本没有鬼。”声音是颤抖的。 “谁说没有鬼,现在你不是遇上了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默然,脑海里一片混乱。 “你怕死吗?” 这句话,问得方石坚全身剧颤了一下。恐怖的时间长了,便会逐渐麻木。任何人,在面临死亡的初时,会产生激烈的恐怖反应,不遗余力地想求生,脱离死亡,但,一旦知道了生死无法自主时,个性倔强的人,便会逐渐泰然。方石坚正是这种情形,当下把心一横,硬着头皮道:“人,谁不怕死,但如果没了生望,死并不见得可怕。” “有意思,其理安在?” “因为人总是要死故,迟早而已。” “这么说,你不怕死!” “不怕,但有一样……” “什么?” “不得其时,不得其所,糊里糊涂地死,便会难以瞑目。” “真有意思,如果我不要你死,只废去你的功力呢?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哆嗦,心念数转,道:“我宁愿选择死!” “怪事,俗语说,好死不如赖活,你不怕难以瞑目?” “那是没办法的事,我认了,与其活着现世,不如死了的好?” “什么,活着现世?” “是的,习武的人被废了武功,生不如死!” “嘿嘿嘿嘿……”笑声,像野兽在嗥嚎,比哭还要难听,根本不像是人在笑,说是鬼并无不当,如果对方真的是人,定是个十分可怕的怪物。 方石坚感到有些受不了,想掩住耳朵,但双手僵木了不能动弹,没奈何栗声道:“这并不值得好笑!” 那刺耳的声音道:“远的不说,今晚便有近百的人失去功力,你见有人自杀吗?” 方石坚咬着牙道:“什么,上峰的全被你阁下毁了?” “祸福无门,唯人自招,不能怪我。” “这……不太残忍了吗?” “别人对我更残忍!” 经过这一阵子,方石坚的胆气逐渐恢复了,他认定对方是人,人,便没有什么好怕的,功力悬殊,性情各别而已。他猝然向前一冲,摆脱了搭在肩头上的怪手,电疾回身,双掌护胸,作戒备之势。 目光扫处,又窒住了,哪里有人,连个影子都没有。他不信这个邪,旋身四下搜查,依然一无所见。 怪手又突然搭上了肩头,他不由骨软筋酥。 “你现在相信我是鬼了吧?” “不信!” “你倒是强得相当可以,为什么不信?” “我相信你身法不错,而且仗了地利。” “你错了,有鬼,世间多的是鬼,别看他多了一口气,其实灵魂早丧失了,剩下的是一副躯壳,行尸走肉,不能称之为人。” 这完全是愤世嫉俗的话,但其中确有至理。 “有理,我明白了!” “明白什么?” “你不是狂人,便是伤心人!” “我说我是鬼。” “好,我就承认你是鬼。” “嗬嗬嗬嗬……你这两句话倒中听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你既然不愿失去功力,我只好杀了你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冷战,照这情形,对方要杀自己,易于折枝,但事情已经挤到头上,怕没用,乞命更是不屑为,心念之中,寒声道:“杀人的人,总是要找个藉口。即使是不成理由的理由,阁下……” “我不许人侵犯我的自由,妨碍我的行动,这是理由,说是藉口亦无不可。” “那就下手吧!” “你可无遗憾了?” “纵有,也是我个人的事,用不着告诉你……不过,如你愿意的话,请回答我两个问题。” “你问吧!” “方才有几位高手,进入这石林,内中有僧有道,还有个女的,他们……” “你问这话的目的是为了那女人?” “就算是吧,反正都无关紧要了!”事实上,方石坚是有点关心“无回玉女”,他并不喜欢她,但他总觉悬在心上。为什么,他自己也不明白。 “好,告诉你,只有一僧一道被废去功力,其余的知机而退,没事。” “另外一个问题:阁下是谁?” “鬼!” “让在下见识见识?” “鬼是不能看的。啊!天快亮了,与鬼不相宜!” 肩头一轻,怪手移去了,转眼间,灯光也消失了,石林回复一片灰蒙。 “阁下不是要杀在下么?” 回答的是一声“嗬嗬”怪笑,远了。 他真的是鬼? 他不是鬼! 方石坚颓然原地坐下,有些精疲力竭之感,是极度紧张之后的崩溃。 功力仍在,也没被杀,只是离不了这鬼地方,如何是好呢? 坐等天亮,但等了又等,天还是不亮,这可真是怪事之中的怪事。他开始烦躁不安了,他起身盲目地乱闯走呀走的,没有尽头,没有边际,天似乎永远不会亮了。惶急、恐怖、汗水湿透了重衫,这不到半里宽的石林,为什么出不去?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,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,手瘫脚软。他从来没这么疲累过,更要命的是饥火中烧,一阵紧似一阵,他再也无法支持了,绝望地倚着一极石笋坐了下来。这鬼地方,除了啃石头,连树皮草根都没有。 天下就有那么巧的事,距身旁不及三尺的地方,他摸到了一样东西,干粮袋和水壶,登时喜出望外,不用说,这一定是先前探石林的江湖人遗留下来的,有馒头,还有肉干。此时此地,这东西不但能度命,而且胜过珍品美味。 不管三七二十一,他抓了便大嚼起来。 人是铁,饭是钢,肚子一饱,精神便来了,但,他已经学了乖,不再行动了,他知道一切都是白费,除非那自称鬼的放自己出去,不然只有困死一途。想到困死,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,莫非这就是那“鬼”杀自己的方式——困死!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杀人方式了。 想到死,他又觉得不甘心了,“芒山老人”把自己抚养长大,但自己身负血仇,要自己去叩命运之门,现在连身世都不清楚,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吗?可是,碰上了,不认命又待如何?这实在是人间一大悲剧。 “我不能死!”他忘情地脱口叫了出来,是对命运的呐喊,绝望的反抗。 蓦地,那自称为“鬼”的声音传入耳鼓,似乎近在咫尺:“原来你还是怕死的!” 恨与怒,抵消了恐惧,方石坚咬牙道:“要杀就给个痛快!” “如果真要你的命,你还能在这里啃干粮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我不想要你死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求生之念抬了头,他默察声音的来源,似近又远,辨不出方位,像发自地底,又像来自空中。他索性不去理睬了,定了定神,道:“阁下为什么改变主意?” “从你闯入这石林奇阵起,我就没想到要杀你。” 石林奇阵,原来这是一座利用天然地物排成的奇门阵势,怪不得四面碰壁,连天光都看不见。 “那是为什么?” “因为你的性格与我有共通之处,我很欣赏。你叫方石坚,对吗?倔强、孤僻、胆识,尤其你那份冷漠的神情,更令人激赏。” 方石坚并不惊奇对方的话,自己与“无回玉女”在石林外的一幕,可能全入了他的眼,所以才能道出自己的姓名。 “冷漠也值得欣赏吗?” “当然,因为你这种冷漠不是装作出来的,而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。” “那又如何呢?” “我们做个朋友!” “什么?做朋友?”他不由大感意外,想了想,道:“阁下如此神秘,高攀不上,而且人鬼殊途……” “哈哈哈哈,不错,阴阳异路,但与交友何妨?” 方石坚从来不敬言笑,笑对他是奢侈品,但现在了忽然忍俊不禁了,偏了偏头,两眼望着空外,道:“这么说,在下该称呼阁下一声鬼兄了?” “哈哈,太妙,鬼兄!这么说;老弟是答应了?” “好,我答应!” 当然,方石坚知道对方不是真正的鬼,既然这石林是座奇阵,阵中人能隐形毫不足怪。他答应对方做朋友,是好奇之心使然,当下又道:“鬼兄忽略了一件事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“既要交朋友,就该见见面。” “人鬼异路,何必定要见面呢?” “可是……至少得让小弟知道兄台的名号,来历呀!” “鬼,还谈什么名号来历?不过,也不能使老弟太失望,我是鬼冢之主,神灯之精,随便你怎么称呼,可以了吧?” 明知是人,但这种鬼话听在耳里,终不是味道,方石坚也不坚持,沉吟着道:“那就称鬼兄为‘鬼冢主人’如何?” “好,就这么着。” “那小弟现在请教神灯的由来?” “这是我的记号……” “记号,什么意思?” “唉!”一声悠长而凄凉的叹息,“鬼冢主人”以异样的声调道:“老弟,我在这里等待一个人,这盏珠光琉璃灯是记号,我已经苦等了十年。唉!十年……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十年,鬼兄等了十年?” “晤!” “等什么人?” “一个女人!” “女人,不用说,是鬼兄的红粉知己了?” “不错,是我所深爱的一个女人。” “她为什么不来呢?” “不知道,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来的。” “也许她变了心?” “不会,除非……除非她离开了人世。” 方石坚又感到好笑了,对方自称是鬼,女的如果死了当然也变成了鬼,不是正好相见吗?心念之中,脱口道:“如果兄台的爱人离开人世,不是正好与兄台同途,何悉不能相见?” “老弟,你这就不懂了,人一死,便得入轮回,重新投胎作人,而我,是不该死而死,是谓屈死鬼,阳间不要,阴司不收,所以才在此地做鬼。” 这当然是鬼话,是托词,但听起来还是有些使人毛骨悚然。方石坚不想戳穿,也不想争辩,顺着对方的意思道:“确是高论,小弟受教了。不过,兄台既是异物,不受关山之阻,为什么不去找她?” “老弟,鬼白天不能活动,晚上也有限制,最主要的是我怕她突然来临,如我不在错过了,岂非恨事,而且,我……快要死了!” 方石坚可忍不住了,笑出声来道:“鬼也会死的吗?” “当然会,时限一到,要进入轮回,不是死是什么?” “噢!也有道理!” “老弟,能碰上你,是皇天有眼,使我不致埋恨千古,我们才结识,实在说不出口,但我时间不多了,可能半年,也许三个月,有件未了的心愿……” “怎样?” “想请你替我办件事!” “兄台说说看!” “请你代我送样东西与一个人!” “什么人?” “一位女尼!” “女尼?” “不错,一个中年女尼,法名‘妙修’。她……长得很美,很美!”沉默了片刻,才又接下去道:“黄陂附近有个湖,叫武湖,北面湖滨有座水月庵,那就是好落发的地方。那东西必须亲自送交她本人,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送那东西给她,同时那东西更不能落入江湖人之眼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” 方石坚沉声道:“有这么重要,是件什么东西?” “你不必知道。” “如果她本人不在呢?” “这个……万一她不在的话,原物带回,如果她问起了我,你便告诉她我已经不在人世,受我临终之托办这件事,别的什么也不要说,同时说我至死抱憾。” 方石坚完全不明白内情,但从这些事判断,对方是个性情中人,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怪物,即使是鬼,也不会是恶鬼。心念之中,道:“好,小弟记住了!” “这么说,老弟是愿意代我了这心愿的了?” “愿意,小弟可以立刻上路了吗?” “还不成!” “兄弟还有话说?” “你目前的功力,不足以办事,我要助你一臂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坐好,心神归一,垂睑内视……” “兄台要做什么?” “坐好了我再告诉你!” 方石坚怀着激奇的心情,依言跌坐。 “鬼冢主人”又道:“准备运功接引!” 方石坚顿然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了,他可不愿意接受这种无法报偿的恩惠,正待……一只手按上了“华盖”,另一只附上了“命门”。 “鬼兄,小弟绝……” “住口,否则两蒙其害。” 两股热流,一上一下,分别由“华盖”,和“命门”两穴涌入。现在,可不能由他自主了,稍一不慎,便将两败俱毁,只好运起本身真元导引。 睁开眼,灯光耀目生花,方石坚发觉是坐在吊卦神灯的石笋下。此刻,可以看清楚这盏风靡武林的神灯,赫然是一颗硕大的明珠,放在琉璃罩子里,灯的本身既不恐怖,也不神秘,真正神秘恐怖的还是人。灯亮,证明是第二天的晚上了。 他定了会神,只觉内力充盈,全身有飘然欲举之感,转目四顾,不见人影,数丈之外,仍是晦冥一片。 输功赠元,牺牲本身成全别人,这种人情是无法偿还的,方石坚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受,这种结局,可是连做梦也估不到。 “老弟,恭喜你,现在你已具备了百年精修的功力!”耳畔突然传来“鬼冢主人”的声音,略带晦涩。 方石坚骇然大震,原先他以为对方至多输出两三成功力,输功的无大损,接受的获大益,照这一说,对方可能输出了至少八成,甚或全部,这牺牲太大了,不由狂激地道:“兄台为什么这样要做?” “非如此无法使你老弟功力速成!” “可是……啊兄台本身呢?” “我保留了两成,足够了!” “这算是替兄台办事的代价吗?” “也可以这么说!” “兄台以为小弟何如人?” “老弟,不要激动,你这种不图敬得的操守,更加令我折服,也证明我没看错人。如果你认为代价二字侮辱了你的人格,那就错了,你答应替我办事于先,我输真元于后,不是你索求,而是我自愿,所以,不必耿耿于怀。” 方石坚吐了口大气道:“你令我终生难安!” “鬼冢主人”打了个哈哈道:“快别如此,你既将替我做的,赶过我给你的,假使我不碰上你,不但含恨以终,而且这些内元,亦将化为乌有,是吗?” 说得不无道理,方石坚无可奈何地道:“话虽如此,但仍然不是小弟之所愿。” “老弟,现在书归正传,我要传你一式指法……” “传小弟指法?” “不错,这种指法专门破人功力,叫做‘慈悲指’。” “指名慈悲,是否佛门……” “不是,是取其夺人功力,不伤人性命,仍不失慈悲之道之义!”顿了顿,又道:“我另外传你一手捱打的功力,若不能捱打,出指的机会便很少……” “什么,捱打的功力?” “嗯。现在就开始,注意听我解说口诀。” 具备相当功力的人,学来一点也不难,完全是手法,部位,与经穴封启转换的要领,点破了便通,方石坚秉赋超人,更是事半功倍,一点即透。 传完神技,接着便指示出入石林奇阵的方法。 命运,多么神奇而无法捉摸,短短一天一晚,方石坚前后判若两人。 “老弟,时间所限,我无法把我所知倾囊相授,等你回头时再说吧。一切重托了,要带的东西在你身边,你可以上路了,天也快要亮了。” 方石坚转头望去,距他数尺的地方,放了一个包袱,他站起身来,拣起包袱,入手十分沉重,他拿来跨在肩上。他无法说出此刻心里的感受,“芒山老人”要他自叩命运之门,这意外的遭逢,显示命运之门已开启了。他定了定神,道:“鬼兄,能不能现身一见?” “老弟,以后吧!” “那小弟……就告辞上路了。” “老弟,我再罗嗦一句,这东西可千万不能落入江湖人之眼,更不能落入别人之手。包袱里另外有些黄白之物,老弟会需要的。速去速回,我怕……我不能久等。” “小弟一定遵嘱办到,告辞!” 他向空拱了拱手,自始至终,他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见到。 照着“鬼冢主人”的指示,移动脚步,才只挪得几步,眼前景物大变,昏昧尽消,石笋棋布,天色已经大明,也就在他挪步之际,神灯熄灭了。 顾盼间,出了石林奇阵,他深深吸了口气,大有恍若隔世之感。 这一番离奇的遭遇,使他忽然觉出了生命的可贵。人生,毕竟是多彩多姿的,一个沉溺在绝望之中的人,是多么的悲惨。 望着生意盎然的大自然,他想,此番事了,便可赴芒山,叩见恩深德重的老人,问明身世仇家,然后…… 他不愿再向下深想,他觉得自己的成就,是一个对生已绝望的人付出的牺牲,并非什么值得称庆的事。 到了峰缘,他提气轻身,旋落石坪。 回望峰顶,不禁感慨系之,他是第一个知道神灯之谜的人,虽然只是一部份。困惑武林十年的神灯,谁知道包藏了一幕人间的大悲剧?人而自称为鬼,该是多么悲惨的事。 触景生情,他不期然地想到了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她是个惹人喜爱,但却使人不敢亲近的尤物…… 心念未已,蓦见一条人影,从石坪边的林子里转了出来,不由心中一动,暗忖:八成又是来探神灯之谜的好事者。 现身的,是个全真道人,头上戴着一顶金光闪闪的道冠,手拄藤杖,年纪大约在六十上下,威猛高大,脸上透着一股子邪气,一望而知不是什么好路道。 方石坚心念疾转,“鬼冢主人”已经把八成功力给了自己,剩下的两成,绝不足以自卫,所恃的,只有那石林奇阵,如果碰上了懂得奇门之术的行家,后果便不堪设想,既然碰上了,得弄明来人的意向,必要时替他挡上一挡。 转眼间,老道已停在身前不远之处,一双三角眼,泛着毒蛇似的光焰,正上下打量着方石坚。好半晌,才慢吞吞地开口道:“少施主是从峰头下来的?”声音像是敲破锣,十分刺耳。 方石坚无由否认,冷冰冰地道:“不错,道长何来?” 老道单掌打了个问讯,道:“无量寿佛,听说谁登上了峰头,都将遭破功之厄,少施主独独例外,能告诉贫道原因吗?” 方石坚不答所问,反诘道:“道长是为了探查神灯之谜而来的?” “贫道不否认!” “如此,在下奉劝道长回头吧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修为不易,成名更难,犯不着走上自毁之途。” “这可奇怪,少施主已经上过峰头,何以安然无恙?” “无可奉告!” “看来少施主已探得了鬼冢神灯之谜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寒着脸没开口。 老道再次打量了方石坚几眼,突地一翻那对三角眼,嘿嘿冷笑一声道:“你知道本道爷是何许人?” “在下不想知道!” “真的不想知道,还是故作不知道?” “不管我老道是谁,识相的快离开此地!” “你小子敢对本道爷出言不逊?” 方石坚那股冷傲之气被引发了,口角一撇,道:“又怎样?” 老道一顿手中藤杖,道:“你小子听说过的‘金冠道人’这四个字?” “管你金冠铁冠,滚!” “好哇!有种,你报个来历,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收了你这种徒弟?” “你不配!” “金冠道人”气得呲牙裂嘴,老脸都青了,手中藤杖一横,道:“你小子准是嫌命长,道爷不把你砸扁……” 方石坚不等对方话完,一个弹步,双掌平胸推出,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程度,这一击,他用了八成真力。 劲风雷动,匝地暴卷。 “金冠道人”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挥出了滕杖,但藤杖仅及中途,便觉如山劲道,压体而来,立时觉出不妙,在变势无及的情况下,当堂被震得踉踉跄跄,倒退了七八步之多,气涌血翻,差点哼了出来。 他是赫赫有名的人物,现在被一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辈一掌震退,吃惊之馀,怒火大炽,眼里倏射杀芒,欺身上步,到了原来出手的位置,狞声说道:“有种报个名,道爷杖下不死无名小卒。” “告诉你无妨,方石坚!” “嗯!方石坚,道爷就试一下我小子是否真的比石头坚硬!”最后一个字离口,藤杖有若一条乌龙,挟着风雷之声,罩向方石坚,势道相当惊人。 如果换在两天前,方石坚可能真的会被砸扁,但现在可不同了,双掌一晃,以十成功力封了出去。 “隆”然巨响,夹着一声闷哼,“金冠道人”力逾千钧的藤杖,竟被如涛劲气荡了开去,人也连连踉跄倒退。 方石坚乘老道身形未稳,闪电进身,并指如戟,点了出去。 一声凄哼“金冠道人”撒手扔杖,“咚”地一屁股跌坐地上。 方石坚凛然兀立,寒声道:“现在你该可以滚了吧?” “金冠道人”目光骤然黯淡,满面惊怖之色,狂叫道:“我的功力,我的功……原来你小子是‘神灯’的传人!” ------------ 第三章 佛门浩劫 方石坚一听“金冠道人”因功力被废,而妄指自己是“神灯”传人,不由心头剧震。这句话如果传出江湖,那还得了,毫无疑问,将成众矢之的,寸步难行。 “杀之灭口!”这意会在脑海里电似一转,但他又觉得下不了手,因为他根本还没杀过人,同时他也不是那等残狠之辈。 “金冠道人”老脸阵阵抽搐,本已失神的眸子里,现出了戾气,袍袖一扬,一蓬蓝汪汪的芒雨,洒向了方石坚。 方石坚一看,便知是淬毒暗器,心头一惊,扭身滑了开去,暗器落地,赫然是一些细如牛毛的毒针。如果不是“金冠道人”功力被废,失了劲道准头,这种满天花雨的手法,他绝对躲不过,顿时勾起了他的杀机,身形一欺,厉声道:“一个三清座下的弟子,居然使用这种恶毒的东西,作死!” “金冠道人”突袭无功,知道是死定了,老脸骤呈土色。 方石坚一掌劈了出去。 惨号声中,“金冠道人”的身躯翻了三滚,口鼻溢血,寂然不动,金冠掉落一边,在初升的旭日下,闪闪发光。 方石坚反而呆住了,这是他头一次杀人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在片刻之前,这像死狗般躺在石坪上的老道,还是个气焰逼人的活人,现在,他已变成了死尸,江湖人的命,说不值钱也真的不值钱。 他不知道他劈死的,是当今黑道上,凶名卓著的“崆峒派”杰出高手。 蓦地,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:“朋友,你叫方石坚?” 方石坚陡吃一惊,回转身,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蓝衫中年,很陌生,从来没见过,鹰鼻削腮,一脸阴鸷之气,当下冷冷地道:“不错,怎么样?” 蓝衫中年用异样的目光,打量方石坚一遍,阴险笑道:“不怎么样,有幸识荆,以后就不致睹面不识。” 话中有话,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阁下何方高人?” 蓝衫中年道:“高人不敢当,区区姓洪,名文远,少侠掌震金冠道人,这份能耐令人佩服!” 方石坚口角一抿,道:“阁下就是为了说这句话而来的?” 蓝衫中年抬头望了望峰顶,突然一拱手,道:“后会有期!”最后一个字出口,人已到数丈之外,好快的身法。 方石坚怔了一怔,忽地怵然而震,心想:这下子可糟了,这叫洪文远的中年人,现身得突兀,定然已经听到了“金冠道人”临死前说的话,如果传出去自己是“神灯”的传人,这麻烦可大了。 只这眨眼功夫,洪文远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方石坚知道追之不及,苦笑着摇摇头,人还没出山,麻烦便已临身,看来这场浑水是淌定了。 其实,追上了洪文远,杀了他,又有什么用?谁知道这是非之地,暗中还隐藏了多少人?他后悔不该使用“慈悲指”废“金冠道人”的功力,如果不是这样,“金冠道人”便不会联想到“神灯”,但事实已成,追悔无济于事,只好听其自然了。 夕阳已沉,寒风刺骨,荆山外的黄土路上,寂无行人。 方石坚低头缩颈,孤独地顶风攒行,他心里只有一个意念,迅速赶到武湖水月庵,找到那叫“妙修”的尼姑,替“鬼冢主人”办妥这件事。 冰块似的半圆月,接替了沉没的日头,月光与北风一样冷,冷得刺骨。 正行之间,视觉中似乎多了一个月亮,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,不是月亮,是一盏灯,高悬在道旁一府大庙的门前,风不停地吹,灯在摇晃,但不熄灭,名符其实的“气死风”灯。 他想,此去武湖,路途遥遥,急不在一时,这一路连个村镇的影子都没有,何处去找投宿之处?寺庙受八方香火,不如到庙里借个七尺之地,度过这寒夜吧! 主意打定,迈开大步向庙门走去。 庙门敞开着,寂无人声。这种严冬寒夜,和尚们没家室,想来也抱热被窝去了。 进入庙门,是个大院,木叶凋残,显得无比地凄清。迎面是大雄宝殿,佛灯长明。穿过院地,上了殿廊,只见七八个和尚,分两排长跪拜佛前。 这种天时,还在做晚课,苦修的精神令人钦佩。 方石坚站在廊上殿门外,不敢惊动那些和尚,站了好一阵子,毫无动静,不由大感奇怪:做晚课诵经礼佛,该有声音才对,如果是参禅,该盘膝跌坐,没有长跪着的,这是怎么回事? 他干咳了一声,没有反应,索性出声道:“大师,行个方便,借贵寺宿上一宵,明晨奉上香火钱。” 依然没有反应,不禁在心里暗骂道:“难道都死了不成?”又枯站了一会,见不是路,带气踏入殿门,朝靠门边的一个低唤了一声,还是没动静。他喘了口大气,伸手轻轻一推。 “砰”地一声,那和尚倒了下去。 方石坚寒气大冒,头皮发了炸,窒了片刻,再看另一个,第三个……“呀!”他脱口惊叫了一声,全身都麻了,全是死和尚,没有一个活的。 这种天气虽然冷,但绝对不会冷死人,这些和尚是怎么死的呢? 尸身上不见伤痕,现场也不见血渍,也没打斗的迹象,而这些和尚分明是在礼佛,身披袈裟,手里持着法器,怎么会都死了呢? 恐怖的屠杀,疯狂的行为。 是仇杀,凶杀,抑是…… 佛门本是清净之地,出家人与世无争,是什么人下这狠手? “阿弥陀佛!”一声洪亮震耳的佛号,猝然响起,方石坚又是“怦”然心震,举目望去,一个面红如婴的白眉和尚,巍然站在门槛外,眸中精芒如电炬,直照在方石坚面上。从装扮和行头看来,这老僧不是化缘归来,便是个云游和尚。 方石坚愣在殿里,不知说什么好。 白眉和尚再次宣了一声佛号,冷厉地道:“少施主不怕遭天谴吗?” 方石坚一听声口,不由发了急,眉头一紧,道:“晚辈方石坚,请问大师如何称呼?” “老衲少林莆田下院老‘心印’,专程赴嵩山寺,路过此地,准备挂单……”目光一扫殿内尸体,又道:“少施主为何做出这人神共愤的事?” “大师,晚辈刚到不久,也准备借宿的。”口里说,心里可就乱成一片,福建莆田下院“心印”长老,是一位有道高僧,常听“芒山老人”提起。少林绝艺能参悟三种以上的,“心印”大师是该派“硕果仅存”的一人…… “少施主否认杀人?” “本来就不是晚辈下的手,谈不上否认二字。” “那杀人者是谁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少施主身在现场,脱不了干系吧。” 方石坚倒抽了一口凉气,道:“晚辈郑重声明,的确不知情!” “心印”大师举步入殿,探查了死者一遍,道:“少施主手法诡异,杀人无痕,是哪位高人门下?” “大师,你是佛门高僧,可不能血口喷人!” “阿弥陀佛,少施主能证明你不是凶手吗?” “现场无活口,晚辈只有以良心人格来证明。” “这是强辩之词。” “大师不能硬栽在晚辈身上,难道大师又能证明晚辈是杀人者?” “无须证明,现场只有少施主一个人!” 方石坚又急又气,抗声道:“大师准备怎么样?” “心印”大师沉声道:“老衲不杀人,但把你送官究治。” “大师真的不信?” “不信!” 方石坚知道解说不清,咬了咬牙,道:“那就悉听尊理了,晚辈还有什么话说?” “心印”大师走前一步道:“我佛慈悲,老衲要先废少施主的功力,然后交与地方里正,不过,少施主可以尽力抵抗就是!”说完,扬起了手掌。 蓦在此刻,一条人影从佛龛后的中门转了出来,方石坚一看,不由双目尽赤,现身的,竟然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 “无回玉女”先朝“心印”大师施了一礼,然后转向方石坚道:“你怎么也来了这里?”面上带着媚人的笑容。 方石坚心念一转,栗声说道:“这些和尚是你杀的?” “无回玉女”媚态倏敛,圆睁着可眼道:“你看到我杀人?” 方石坚窒了一窒,道:“现场除了在下只有你!” “怎不说是你呢?” “在下是后来的!” “如果我说我是后来的呢?” “你从后面出来!” “这不能证明我杀人……” “又怎能证明你没杀了?” “无回玉女”目注“心印”大师道:“大师,你看是晚辈下的手吗?” “心印”大师不假思索地道:“当然不是!” 方石坚可就气昏了头,厉声道:“我要杀你!” “无回玉女”轻声一笑,毫不为意道:“杀我,为什么?” “你杀了人要我背黑锅!” “奇了,你还是咬定是我杀的人,你没听见大师的话?” 方石坚无词以对。 “无回玉女”接着道:“我不与你拌嘴,你可以去打听打听,我杀人的手法是什么样的,你便明白了。” 方石坚又是一窒,他根本不知道“无回玉女”杀人的手法是什么。 “无回玉女”转向“心印”大师道:“大师,晚辈担保,人不是他杀的!” “女施主保证?” “是的,因为晚辈事实上是比他先到!” “心印”大师白眉紧紧蹙在一起,沉缓地道:“女施主保证,老衲当然相信,可是……是什么人下的手?” “无回玉女”摇摇头,正色道:“后面也有遇害的,全寺无一活口,死状完全一样。晚辈看不出是如何致死的,大师见闻广博,当能看出端倪?” “心印”大师走近居中仍跪在蒲团上的老僧尸旁,把尸身放平,仔细探察了一阵,突然地老脸大变,连退了数步,口唇抖动个不停。 方石坚见状心头一动,看样子这一代高僧已经看出眉目了。 “无回玉女”紧张地道:“大师有新发现吗?” “心印”大师修为有素,此刻竟然也激动起来,栗声道:“难道真的会是……” “会是谁?!” “这完全不可能!” “大师……” “实在不可能,不可能,但事实摆在眼前,将作何解释呢?……” “大师能赐告吗?” “心印”大师却反问道:“女施主知道这座感应寺的主持僧是谁?”说着,手一指居中老僧的遗蜕。 “不知道!” “主持法号‘觉禅’,他剃度前的俗家名号是……”顿住了。 “俗家名号是什么?” “算了,两位施主不知道最好,以免种因。看来老衲得从速赶赴少林禅院,劳烦两位施主把这些不幸同禅火化了,就在寺后掩埋,算是件大功德。老衲要先走一步了!”说完,先在佛前合什顶礼,喃喃诵了段经文,然后又朝两人合什为礼,飘然出寺而去。 两人全呆住了。 为什么“心印”大师要匆匆离去? 为什么不肯说出血劫的因由? 他到底看出了什么? 久久,方石坚打破了死寂的空气开口道:“蒋姑娘,我们怎样?” “无回玉女”沉重地说:“还是完成‘心印’大师之托,料理罹劫者的善后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对了,前天晚上你冒然闯入石林,结果如何?” 方石坚想了想,含糊其词地应道:“在下……也说不出来,被困到今天早晨才脱身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眸光又开始流转,狐疑地道:“你没被废去功力?” “没有!” “这可是件怪事,你……发现了什么没有?” “什么也没有,石林里昏天黑地,糊里糊涂地脱困,自己也想不通。” “你……说的全是真的?” 方石坚老脾气又犯了,冷冷地说道:“这信不信由你!” “无回玉女”撇了撇嘴,绽开两个小酒涡,娇声道:“你还恨我吗?” 方石坚淡然道:“谈不上,我还欠你人情。”谈到人情,他便想起了“毒心公子”,眸子里不自禁地飘出了煞芒,恨恨地想:迟早会碰上那小子的。 “你在想什么?” “没什么?” “唔!你为什么这样冷?” “个性生成!” “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到这庙里来?” “在下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噘起了嘴,白了他一眼,“你好像不喜欢我?” “谈不上。” “哼!你……算了,我们动手办事吧,希望天亮前能完事。” 料理好了庙里和尚的善后,已经是第二天的日出时分。 两人站在庙院里,方石坚开口道:“蒋姑娘,在下要上路了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转动着迷人的双眼,道:“你准备去哪里?” “去办件私事。” “你说说看,到底去哪里?也许我们同路。” “还是各走各的好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眉毛一挑,道:“哟,你怕跟我走在一起会使你失面子?方石坚,老实告诉你,别太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,打听打听看,姑娘我对几个表示过好颜色……” 方石坚面无表情地道:“在下没工夫去打听这些,在下也没认为自己了不起!” 就在此刻,庙门口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。“无回玉女”突地道:“我不想见她,得先回避一下。记住,别把她惹翻!”说完,闪电般掠入院边的厢房里。 方石坚大感困惑,来的究竟是什么人?“无回玉女”为什么要回避? 紧接在两少女之后,是一乘小轿,由两名壮汉抬着?轿后,跟着一个矮冬瓜似的,怪眉怪眼的老者。一行人轿,自入庙院。 矮老人一见方石坚,突地哈哈,声狂笑,道:“妙啊!真是鬼使神差,竟然撞上了!” 方石坚为之一怔,不知道矮老人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。 轿子停下,轿夫退开一边,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一左一右俏立轿门两侧。 矮老人上前数步,朝方石坚上下打量了一阵,阴阴地道:“你就是那名叫方石坚的?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一震,道:“不错!” 矮老人怪眼一翻,道:“神灯的传人?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冷战,意识到麻烦来了,不用说,这定是在秃头峰下石坪上一度现身的蓝衫中年洪文远传出去的,好快!他恨得牙痒痒地,也懒得去分辩,冷声道:“是又怎样?” 矮老人把头一点,又说道:“你劈了‘金冠道人’?” 方石坚坦然道:“有这回事!” 矮老人伸出肥短的手掌,说道:“你快给老夫交出来。” 一怔神,方石坚道:“交什么出来?” “你心里明白!” “在下一点也不明白!” “别装蒜,还是乖乖交出来的好。” 方石坚的气,打从一处来,剑眉一挑,道:“无理取闹吗?” “老夫从来不开玩笑。” “你老儿究竟算什么东西?” “老夫不是东西……”大拇指一翘,比着胸口道:“赛神仙!” 方石坚着实吃了一惊,他曾听“芒山老人”提到过当今江湖上,最难缠的邪门人物便是“赛神仙”,诡计多端,谁惹上了他都会头疼。心里虽吃惊,但表面上仍冷漠如故,连眼皮都不眨地道:“管你是仙是鬼,在下没工夫跟你胡扯。” “赛神仙”哈哈一声怪笑道:“口气真大。提醒你一句,此地不是秃头峰,别人可能怕你的来路,老夫可不在乎。把东西交出来,咱们彼此不伤和气。” “说了半天,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 “你从金冠老道身上得到的。” “鬼话,在下从他身上得到什么?” “一本小册子,那是老夫师门传代之宝,在老夫而言,重逾生命,对别人却等同废物,因为那上面没有文字,全是些秘密符号,除了老夫,没有人能看得懂,所以你还是交还老夫,老夫另有酬谢。” “全是废话!” “哟嗬!废话?老夫再说明白些,金冠第道利用老夫中爱杯中物的弱点,不知从那里弄来一坛什么劳什子酒,把老夫灌醉,摸走了那本小册子。老夫一路追下来,却听说被你劈死了。” “你搜过‘金冠道人’的尸体没有?” “搜过了,东西没了!” “东西没了也不能随便诬栽别人……” “你小子不承认?” 方石坚心火大发,怒声道:“你再说一句我就劈了你!” 毕竟神灯传人这来历是够唬人的,“赛神仙”再刁狡也不能不有所顾虑,掌劈“金冠道人”便已说明了方石坚的身手。他怔了一怔,才道:“你要劈老夫,还差着点,长话短讲,把包袱打开让老夫过过目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凛,自己受“鬼冢主人”的重托,去送这东西,到底是什么东西,自己也不知道,但人家一再叮咛,不能落人第三者之眼…… 心念之间?双目开始发红,冷漠的面上罩起了一层杀机。 就在此刻,“无回玉女”姗姗出现。 “赛神仙”一见这女煞星现身,不禁脸色一变,轻笑了一声道:“蒋姑娘,幸会!你怎么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娇脆地道:“路过,适逢其会!” “姑娘与他……是一道的?” “我说是路过!”她不承认,也不否认,目光却瞟向了方石坚,是一种怀疑的目光。他被指为“神灯”传人,掌劈“金冠道人”看来也不假,但在山中时,他挡不了“毒心公子”的一击,是什么缘故?他受伤的情况,并不是装假。 “赛神仙”目芒连闪,道:“蒋姑娘不会干预老夫的私事吧?” “无回玉女”眉毛一扬,道:“事实恐怕不会像阁下说的吧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你阁下以足智多谋见称武林,但今天表演的并不高明,你露了!” “老夫什么地方露了?” “阁下方才说那东西是师门传派之宝,对吗?” “是不错!” “这不就露了,既是传派之宝,就该秘密收藏,怎会带在身边?” 蓦在此刻,小轿中突然传出一个粗嘎的妇人声音:“矮子,如果你真的敢跟老娘耍花枪,老娘不剥你的皮才怪。” 方石坚不由愕然,这轿中人是谁,公然对“赛神仙”自称老娘,而且,口气也大得出奇。 “赛神仙”面向轿子,堆下一脸笑,道:“绝没有的事,对你老大姐,我敢吗?再说,这与老大姐一点关系也没有。小老儿我答应的条件,照样履行!” 轿中人道:“这还差不多!” “无回玉女”朝向轿子略一欠身,道:“原来是老大姐芳驾光临,失敬之至。” 轿中人嘎嘎一笑道:“别来这一套,你早知道是我的!” “赛神仙”转过面,道:“蒋姑娘,你刚才说这东西老夫不该带在身边,但这是私事,不便解释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笑了笑,没答腔。 “赛神仙”怪眼一翻,又朝回方石坚说道:“怎么样,把包袱打开证明一下,如果没有东西,那么各走各路。” “办不到!” “做贼心虚吗?” 方石坚可就按捺不住了,怒哼声中,双掌挟十成功劲劈了出去。“赛神仙”挥掌相迎,巨响声中,劲气四溢,“赛神仙”退了五尺之多。 最感吃惊的是“无回玉女”,她不明白这冷面少年何以突然变成了高手。 “赛神仙”可不是这么好相与的,刚才这一个照面,是幸亏在不知道对手功力的深浅,当下怪笑一声,肥短的身体扑向方石坚。 方石坚立即挥拳猛劈,掌劲甫吐,眼前人影骤变的能力不错,迅快地缩掌旋身,去找目标。“砰”他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。 这一掌劈得相当结实,是石头也该震裂了,但他却不当回事,因为“鬼冢主人”传了他捱打的神技,旁观的全为之骇然。 “无回玉女”的眉头皱得紧紧的,她对他开始感到神秘。 “赛神仙”矮短痴肥,但身手出奇地利落,身形一弹,连人带掌撞向方石坚前胸。方石坚心里恨透,全力迎击。就在双方将要碰击的刹那,“赛神仙”的身躯诡异至极地滑了开去。 又是一声大响,方石坚双掌落空,肩背上又挨了一掌。 换了别人必定暴怒如狂,但方石坚不然,反而冷静了下来,他自幼养成的冷漠孤僻性格,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作用。他静静地站着,双掌虚虚下垂,但劲道却是贯足了的,他意识到对方是以一种玄奇的身法,配合出击,唯一应付之道,便是以静制动。 “赛神仙”哈哈一笑道:“你真能捱打,注意,这一下是重的!”欺身上步,扬掌疾劈。 方石坚不为对方表面的动作所惑,心神归一,不用说,对方攻击的部位,仍然是两侧背。他双掌一提,佯作正面还击,中途突地变势,身形陡侧向右,一个双推掌。 意念与动作的配合,仅如电光一闪。 当然,他这一着是赌博的性质,输赢各占一半,如果对方赢了,他便输了,又得捱上一掌。但,他赌赢了,对方落地是右侧。 “砰”地一声暴响,四掌接实,他身具百年功力,在硬碰硬的情况下,“赛神仙”是接不起的,闷哼传处,冬瓜似的身躯,翻了两翻,滚到了八尺之外。 方石坚得理不让,一个弹步,单掌斜切,正好迎上“赛神仙”翻起的身躯。 “波!”掌缘切实肥肉的声音。闷哼再起,“赛神仙”半起的身形,又矮了下去,“咚”地坐在青石地上,老脸呈猪肝色,那脸形说多难看有多难看。 “无回玉女”咕叽一笑道:“阁下一向极少与人斗力,今天的棋子落错了!” “赛神仙”白了她一眼,怪叫道:“老大姐,看你的了!” 轿帘一起,一个彩衣半老妇人现了身。方石坚目光掠处,倒吸了一口冷气,接着身上起-了鸡皮疙瘩。这彩衣妇吊角眉,朝天鼻,一张嘴大得可以塞进一个小孩子的拳头,偏偏浓妆艳抹,不折不扣地是个老妖精,看了使人作呕。 彩衣妇脚不移,身不摇,只是一晃便到了方石坚身前八尺之处。身法之奇快,令人咋舌,只见她装模作样地裂嘴一笑,说道:“小白脸,你可真的是‘神灯’传人?” “谁说的?” “你到底是不是?” “不是!”回答得斩钉截铁,事实上他真的不是。 “嘻嘻,小白脸,把那本小册子交给老娘我又怎么样?” “什么小册子?” “你得到的呀?” “在下郑重声明,没有!” “你肩头上的包袱……” “这是在下私人物件,为什么要交与芳驾?” “换命呀!” “放屁!” 彩衣妇面不改色,连一丝丝的怒意都没有,直着粗沙沙的嗓子说道:“小白脸,老娘可说的是真心话,不管你是什么来路,老娘我一概不在乎,照样要取你的小命!” 不知“赛神仙”许了她什么条件,她竟然肯如此替他卖力。左一句老娘,右一句老娘,方石坚有些受不了,寒着脸道:“你到底是谁的老娘?” “无回玉女”笑笑,代答道:“普天下所有江湖人的老娘。” 彩衣妇侧过脸,冷声说道:“蒋姑娘,我们一向是河水不犯井水,你不是有意要伤彼此的和气吧?” “赛神仙”此刻已站到了侧方,与彩衣妇成了犄角之势。 “无回玉女”声音不失柔媚地道:“我恐怕避免不了!” 彩衣妇翻起吊角眼,道:“为什么?” “无回玉女”格格一笑,纤指朝方石坚一指,淡淡地道:“因为我与他是一路的!” 方石坚心里大不为然,但他没开口,脸上冷漠如故,什么表情也没有。 彩衣妇“哟”了一声道:“原来你和他是一路的,好眼力,选得不差,不过……江湖上讲究的是利害二字。俗话说得好,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,你懂这句话的意思?” “无回玉女”樱口一抿,冷声道:“不知道‘赛神仙’许了芳驾什么好处,芳驾肯为他如此卖力……” “你明知我不会告诉你的,是不是?” “我并不想知道,随口问问而已。” “赛神仙”阴冷地插口道:“蒋姑娘,你定要插上一脚?” “不一定,得看情形!” “看什么情形?” “看我自己高不高兴。” “嗯!老夫提醒你一句,他是‘神灯’的传人,你如果跟他在一道,恐怕会很不方便。这些年来,难以数计的朋友失去了功力,而且……” “阁下能断定他是‘神灯’的传人?”说着,瞟了方石坚一眼。 “有人看到他下峰,先废了金冠老道的功力,然后又劈了他。” “谁看到?” “金龙帮巡察洪文远。” 方石坚心头不禁一动,原来洪文远是“金龙帮”的巡察。 “无回玉女”再次瞟了方石坚一眼,道:“可是人家方少侠否认。” “片面之词,他当然不敢承认。” “很难说,洪文远也是一面之词。” 方石坚突地冷冷开口道:“在下并不需要任何人插手!” 彩衣妇怪笑了一声道:“你听见了,他不要任何人插手,好象……你们并非真的是一路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用异样的目光扫了方石坚一眼,说道:“这无关宏旨,我做事一向按照自己的原则。” 彩衣妇大嘴一撇,道:“只因为他是个小白脸,逗人爱,对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立还颜色,针锋相对地道:“芳驾也动了心,想吃嫩草,是吗?” 这话出自一个少女之口,方石坚为之大皱眉头。 彩衣妇冷哼了一声,突地转向方石坚道:“你交不交出来?” 方石坚脱口应道:“办不到!” 彩衣妇伸手便抓,这一抓之势,不但快如电闪,而且诡异得到了极致。 方石坚暗吃一惊,右掌斜切来爪,左掌电劈对方右肋部位,一招二式,的确不同凡响,但,仍然对不住彩衣妇的一抓。她的手爪,滑似游鱼,“嗤”一声,方石坚的胸衣裂了口,登时怒火狂炽,双掌一错,一口气拍出了十二掌,招式在彩衣妇这等高手眼中,不见得如何玄奥,但那充盈的劲道,却十分惊人,大有开山裂石之威,彩衣妇连连旋动身形。八掌,只不过是顾盼间事,他没有沾上她的衣边。 彩衣妇厉笑了一声道:“小白脸,老娘如果收拾不下你便不叫‘彩衣仙娘’!” 方石坚的呼吸为之一窒,想不到碰上的,竟然是江湖上使人闻名丧胆的人妖“彩衣仙娘”。据说,她已年登寿考,驻颜有术,所以看上去不过半百,怪不得她对“赛神仙”也自称老娘。 也就在他一窒的瞬间,只觉肩头一轻,包袱已到了对方手中。 方石坚不由惊魂出了窍,丢掉了这东西,抑或被打开落入人眼,那还得了,如何向“鬼冢主人”交代?又怎么对得起他输功之惠? 冷漠的俊面,立时起了抽搐。 拼着捱掌,用“慈悲指”废她的功力!他准备孤注一掷。 突地,惊呼暴傅,“彩衣仙娘”手中的包袱竟然掉在地上,她人也退到了一丈之外。 “无回玉女”手中多了一柄剑,金光闪闪,其薄如纸。 方石坚立时记起“芒山老人”说过的武林四大神兵,其中一柄金色软剑,不用时可以卷起来放在袖中,也可以缠在腰问,毫无疑问,“无回玉女”所持的,是四大神兵之一的“金剑”了。 “彩衣仙娘”的吊角眉拉成了两撇直线,厉喝道:“丫头,你真的敢与老娘作对?” “无回玉女”笑笑道:“那有什么办法,我已经出手了。” 两名花枝招展的少女,双双迫了上前。 “赛神仙”惊愕地望着“无回玉女”手中的金剑。 方石坚却盯住地上的包袱。 场面在刹那之间充满了栗人的杀机。 “彩衣仙娘”暴喝一声,扬掌错步,十指如钩,抓向“无回玉女”。同一时间,两名少女出手飞抓地上的包袱。 方石坚心头一震,挟全身功劲,双掌齐发。 如涛劲气中,一名少女的身形被震得斜飞出去,但另一少女已经抄起了那包袱,动作快如电光石火。 金光一闪,惨号顿起,那抓住包袱的少女,头飞人倒。 出手的,当然是“无回玉女”,她在闪避“彩衣仙娘”的一抓时,顺势出的手。 方石坚看得心震神摇,这就是“无回玉女”的杀人手法。 ------------ 第四章 黑白双妹 那名在“无回玉女”剑下飞头的少女,在倒地之际,包袱脱手,正巧掉在“无回玉女”的脚边,她顺手捡了起来。 方石坚心头为之大震,暗忖:“莫非她也认为包袱内有‘赛神仙’妄指的小册子,而想据为已有?” “赛神仙”望着“无回玉女”手中的包袱,眼珠直打转,看样子他正在打什么主意。 “彩衣仙娘”咬着牙道:“好,好,蒋兰心,你敢公然毁老娘的爱徒……” “赛神仙”突地扬声道:“蒋姑娘,你得了那东西没用,老夫有样东西跟你交换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偏偏头,道:“什么东西?” “赛神仙”耸了耸肩,显得很神秘地道:“无价之宝,武林人梦寐以求的东西。” “哟!真的,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 “九转造化返魂丹。除非被分了尸,否则死人可以复活,中毒解毒,负伤疗伤。” “嗯!九转造化返魂丹,这名字很动人。” “怎么样?” 方石坚的眼里冒了火,如果“无回玉女”真敢以包袱交换,双方之间不死没完。 “彩衣仙娘”转目瞪眼道:“矮东西,你到底有多少九转造化返魂丹?” “赛神仙”肥短的手一摊,道:“稀世之宝,可遇不可求,还能有多少,只有一颗。” “彩衣仙娘”怒声道:“你答应了老娘,现在又许别人,你活的不耐烦了,是不是?” 原来这人妖为他卖力,是为了想得这颗灵丹。 “赛神仙”苦笑着道:“老大姐,小弟的目的是得回师门遗物,这……怎么办?” “彩衣仙娘”回顾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看来我们要大打一架了,看谁有命活着出庙?” “无回玉女”轻松地道:“我们的事稍等再谈!”说着,目注“赛神仙”道:“如果包袱里没有下所要的东西又怎么说?” “赛神仙”愣了愣,道:“何不先打开来看看,如果不在包袱里,或许会在姓方的小子身上,如果全没有,金丹照送,不过……金丹只有一颗,看两位如何去自己决定属谁吧!” 方石坚咬牙切齿地道:“谁敢打开包袱,在下和他没个完!” “无回玉女”声音不失娇媚地道:“赛神仙,阁下的计智超人一等,不过耍手段得要看对象,否则会全军尽没。我与老大姐即使要拚生死,不会在这里,也不是现在,用不到阁下放野火……” “啧!啧!老夫是就事论事,怎么算是放野火?” “好,不算。如果搜不到东西呢?” “老夫说过那粒金丹照送!” “无回玉女”笑了笑,眼珠一转,道:“金丹我不要,弃权,算让与老大姐。” 这一着够厉害,“赛神仙”老脸为之一变,但他是只老狐狸,惯会见风转舵,立即笑呵呵地道:“那好,省得老夫居间为难,蒋姑娘真是明理人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迫紧不放地道:“那就把金丹先交与老大姐,反正迟早要拿出来!” “赛神仙”心里把“无回玉女”恨透,但表面上却没显露出来,怔了怔,道:“那金丹没带在身边!” “你阁下想赖账?” “笑话,对别人犹可,对老大姐我怎敢?那种稀世之宝带在我身边,岂不是自找麻烦?让人知道了后果难以设想。” “师门传宝,阁下尚且带在身边,为什么独独不敢带那九转造化返魂丹?这么说,是丹丸比那小册子更值钱?” “那不同,小册子别人得了没用。” “彩衣仙娘”大嘴一咧,道:“矮子,你只有一条命,只能死一次,你自己估量着。” “赛神仙”连声应道:“当然!当然!”说完,转向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姑娘怎么说?” “无回玉女”秀眉一挑,道:“我说过我与方少侠是一路,我不能出卖他,但事实又非澄清不可,我有一个条件,阁下答应了,你可搜查。” “什么条件?” “如果搜不到东西,我就摘下你的脑袋!” “赛神仙”下意识地退了一步,尴尬地打了个哈哈,说道:“姑娘别说笑了,搜不到便拉倒,老夫另寻线索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一寒,冷声道:“这不是说笑,捉贼捉赃,武林人视名声逾生命,可杀不可辱。” 方石坚不由大感紧张,并不是为了“无回玉女”要和“赛神仙”赌人头,而是包袱里的东西不能入他人之眼,如何阻止她不这样做呢?不让人搜,便是情怯心虚,事情便坐实了,纵有苏秦之舌,张仪之才,也不能使人相信。 想着,额头上冒出-了冷汗。 “赛神仙”瞪着怪眼大声说道:“老大姐,您说句公道话。” “彩衣仙娘”吊角眉一蹙,道:“蒋姑娘,这样做……未免太过份了吧?” “无回玉女”轻笑了一声,道:“老大姐是怕他死了得不到那粒九转造化返魂丹?其实,有没有这东西,只有他心里明白,就连所谓的传派之宝,内中可能也有文章。”这几句话相当有份量,显示出她的慧黠。 “彩衣仙娘”哼了一声道:“我不相信矮子有这大的胆,敢对老娘玩诡计……”嘴是这么说,但心里已经起了疑云。 “赛神仙”看出情况不妙,连忙大声道:“老大姐,您可不能听她的,她的目的是护着这小白脸。” 突地,方石坚灵机一动,沉冷地发话道:“在下同意检查包袱外带搜身……” “赛神仙”肥短的身躯向前一晃,说道:“你同意?” “不错,但有条件!” “您还有条件?说吧,什么条件?” “如果搜出东西,在下当场自绝,如果搜不出的话……” “怎样?” “当场要你的人头,同时,由你自己动手搜查,旁人不许过目。” “赛神仙”怔住了,他真不敢冒这个险,万一真的没有,老命就得赔上,如果只有方石坚,他敢赌,现场有“无回玉女”,他毫无脱身的希望。 “无回玉女”深深望了方石坚一眼,手中金剑一抖,道:“这很公平,我来作证人。” “赛神仙”的确心计过人,立即道:“这一点也不公平,如果他拿了放在别处,不带在身边,老夫难道白白送命?” “无回玉女”淡淡地道:“不敢接受这条件便拉倒!”说着,脱手把包袱掷还方石坚。 方石坚伸手接住,心里着实感激,对她的反感也冲淡了些,脱口说道:“蒋姑娘,在下再记下你的一笔人情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嫣然道:“算了吧,我不希罕你感激我。” “彩衣仙娘”粗声暴气地道:“矮子,你究竟打什么主意?” “赛神仙”苦着脸道:“小弟正在想……” “彩衣仙娘”大嘴一撇,道:“那你就慢慢想吧。不管如何,那粒金丹你必须送上。”说完,转向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你毁了老娘爱徒,这笔帐怎么算?” “无回玉女”毫不为意地道:“现场了断也可以,改日再算也可以,悉听尊便!” “彩衣仙娘”道:“老娘一向不喜欢赊欠,现钱现货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点头道:“那好,划出道来吧?”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,两名披着大红风披的劲装少女,进入院中。两少女长得匀称窈窕,一模一样,像是同胞姐妹,只是肤色显著地不同,一个莹白如玉,一个却是黑里泛红,年纪约在二十二三之间。 一黑一白两少女旁若无人地直趋势院地中央,四只乌溜溜的眼珠,老远便投在蒋兰心面上。由于两少女来得突兀,神情有异,“彩衣仙娘”等不期然地转过目光,但谁也不知道两女的来路。 “彩衣仙娘”手下那名少女上前横身道:“你两个做什么来的?” 白皮肤很不屑地扫了她一眼,没开口。黑皮肤的却发了话,道: “你也管得着吗?” 那少女跟随“彩衣仙娘”,所到之处,无人不怕,已经骄傲惯了,当然不吃对方这一套,眉毛一扬,冷笑着道:“会讲话吗?你知道本姑娘是谁?” 黑皮肤的道:“管你是谁,识相的滚远些。” 那少女怒极反笑道:“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。” “这可是你说的?” “当然!” “那太遗憾了。嗨!真是下不了手。这么着,你先出手吧?”语音很平和,但神色中那份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骄狂之气,任谁也受不了。 少女平常对人也是这种神态,当然更受不了,纤手一扬,抓向对方心窝。 黑皮肤的亮了亮掌,毫无声息,也没火气。那少女的手气,距离对方的前胸约莫两三寸,突地嗒然下垂,向后退了两步,娇躯一阵剧颤,栽了下去,连半声哼声都没有,这一手,震惊了全场。 “彩衣仙娘”的脸色变了,怒哼一声,上前一摸手下少女的脉息,直起身来,登时双目爆出,朝天鼻的鼻翼,连连扇动。 看情形,不用说那少女是死了。 方石坚不由头皮发炸,这是什么身手,杀人于投手之间? 白皮肤的开了口:“老太婆,别扮鬼脸吓人,你最好是请便,一大把年纪了,应该懂世故。” “彩衣仙娘”咬牙切齿地道:“老娘撕了你两个小贱人!”那份狞恶怪态,使人不寒而栗。 黑皮肤的接回话头道:“老太婆,还是走的好!” “彩衣仙娘”双掌暴扬,曲指如钩,分朝两女抓去,白皮肤的俏立着连动都没动,对来爪恍若未睹,黑皮肤的又亮了亮掌,惊叫声中,“彩衣仙娘”抽身电退八尺,老半天才栗声说道:“天魔掌!” 黑皮肤的淡淡地道:“你老太婆不差,还算真是识货!” “你俩是……” “住口,你敢说出来?” “彩衣仙娘”果然噤声不语。 方石坚更是骇极,“天魔掌”是什么他不知道,但能一击而退这不可一世的女魔,却属不可思议。两少女年纪轻轻,竟有这等功力,看来现场无人是她俩的对手。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向“无回玉女”,但“无回玉女”只望着伤心发怔,没见他的目光。 “赛神仙”半声不吭,冬瓜似的身形快速地朝庙门滚去,转眼而杳。 白皮肤的道:“我们办事吧!” 黑皮肤的点点头,双双朝方石坚走近数步。 “彩衣仙娘”窒在原地,真不知道她现在是在想些什么。 “无回玉女”挪步与方石坚站在一起,粉腮凝重,那股常带在脸上的媚态,消失得连影子都没有了。 从目光,方石坚知道对方是为着自己来的,既困惑,又震惊。 白皮肤的少女目光一扫“无回玉女”,跟着说道:“你想来便是被江湖人称为女煞星的‘无回玉女’蒋兰心了?” “不错,两位是……” “无妨告诉你,我叫白妞,她叫黑妞!” “哦!两位有何指教?” “他是你的爱人吗?” “唔!”她居然承认了。 方石坚有些啼笑皆非,她倒是一厢情愿。他仍然冷漠如故,什么表情都没有。 白妞笑笑道:“你真会拣,天下最好的被你拣去了,论年纪,我姐妹要托大叫你一声大妹子,也许你可能猜得到我姐妹的来路,不过,请你守口。” 方石坚大感惊奇,为何这报名白妞黑妞的女子,会对“无回玉女”如此客气,还套上了交情? 黑妞回头向窒住的“彩衣仙娘”道:“请你离开!”多了个请字,但字据是命令式的。 “彩衣仙娘”生平还没栽过这大的跟斗,丑脸连连抽搐,从地上抱起两个爱徒的尸体,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轿夫扛起空轿,狼狈离开。 “无回玉女”略一皱眉,说道:“这庙里的和尚,是……” 白妞道:“我不否认,是我姐妹杀的,别的你就不必再问了。” 方石坚心头暗震,怪不得昨晚掩埋的那些和尚,死得那么离奇,原来是这两个女子下的手。 “无回玉女”期期地道:“两位此来必有事故?” 白妞看了方石坚一眼道:“是的,听说……”说着,目光正视方石坚道:“少侠叫方石坚?” 方石坚定定神,道:“不错,正是在下?” “从荆山出来的?” “嗯!” “那好,请你跟我姐妹走一趟。” 方石坚星目大睁道:“为什么?” “我家主人要问话!” “贵主人是谁?” “到时自知!” “如果在下不愿去呢?” “这个……恐怕由不得你,最好我们好来好去,不要破了脸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皱眉道:“两位要带他走?” 黑妞道:“不错,大妹子,你尽可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问完话,还你一个好端端的人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知道反对无用,只好闭口不言。 白妞一摆手,道:“方少侠,我们好走了。” 方石坚喘了口大气;道:“走就走吧!” 蒋兰心转面道:“慢着,我还有句话要问你的。” 方石坚道:“什么?” “无回玉女”很庄重地道:“说实话,你包袱里是否有‘赛神仙’所说的什么小册子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断然应道:“没有!” “那你为什么死也不肯给人看?” “里面有在下私人的东西,不愿落入人眼。” “这么说……也是很重要的东西?” “在我来说是很重要。” “好,我相信你的话。” “在下非常感激蒋姑娘对在下的关心。” “那倒不必,凡是性情孤傲的人,都不会说谎话的,我相信你这一点。” 白妞一偏头,道:“我们走吧!” “哈哈哈哈,你小子真是走了桃花运!”话声中,两条人影,步入庙院。贵介公子装束的,正是“金龙帮”少帮主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,话是出自他的口,另外一个蓝衫中年,赫然是曾在秃头峰下石坪出现过的该帮巡察洪文远,说方石坚是“神灯”传人的流言,就是他放出来的。 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,方石坚的星目瞪大了,眸中燃起了火焰。 “无回玉女”满面鄙夷之色。 黑白双妞粉腮寒了下来,刚才“桃花运”三个字十分刺耳。 “毒心公子”斜瞟了方石坚和双妞一眼,然后面带奸笑,走近“无回玉女”,道:“心妹,我到处找你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冷地道:“佟大公子,我们一无瓜葛,二无牵藤,找我干吗?” “心妹,你……” “佟大公子,请你改个称呼,妹呀妹呀的听了叫人恶心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面不敢色,死脸厚皮地道:“心妹,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,打罚任便,只请你别再生我的气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噘嘴道:“哟!少帮主,我凭什么生你的气,这不是笑话吗?我看,你还是请便吧!” “毒心公子”笑笑道:“心妹,我们认识了三年,这是你第一次发这大的脾气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侧过面去,不睬他。 “毒心公子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,眉毛一挑,道:“你真的爱上了这身份不明的小子?” 方石坚可按捺不住了,向前跨了一个大步,冷沉地道:“姓佟的,咱们的帐该算算了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轻蔑地斜着眼道:“怎么,你从什么地方借了胆子来,不要小命了?” 洪文远扫了方石坚一眼,道:“公子,卑座确实亲眼见他掌劈‘金冠道人’,您……” 佟大业扬手止住他的话道:“我还是不太相信,如果他有那大能耐,为什么在我手下学狗爬?” 方石坚怒声喝道:“佟大业,我现在就要你学狗爬!” “毒心公子”不屑地打了个哈哈道:“妙啊!你小子如果真的办得到,将是件轰动江湖的大事,你可以因此而成名。” 方石坚双掌一错,拍了出去,气势相当惊人。 “毒心公子”脸色微微一变,道:“是有点怪!”随说,随推出双掌,准备硬碰硬试试方石坚是否真的与三天前不同,他对巡察洪文远所说的话,存着极在的怀疑。 “波!”地一声,四掌接实,“毒心公子”只觉对方潜劲如山,马步一浮,退了两个大步,登时面露骇然之色,叫了一声:“怪事!”三日之隔,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人,会突然具备骇人功力,这是无法思议的事。心念之中,脱口叫道:“你小子真是‘神灯’的传人?” 方石坚冷哼了一声道: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” “毒心公子”大声喝道:“本公子不信这个邪!”双掌圈划中,奇诡绝伦地攻向方石坚。这一轮快攻,奇、诡、厉、辣兼备,等闲的高手,的确接不下。 方石坚内元充盈,但他从“芒山老人”那里学到的,只能说是正规的防身之技,所以武技与内心无法相辅为用,当场被迫得手忙脚乱,连连后退。 “毒心公子”得意地暴笑道:“小子,原来不过尔尔,趴下!”掌势一变,猛印方石坚前胸。 方石坚突地稳住不动,施展“鬼冢主人”传他的挨打奇技,“蓬”地一声,“毒心公子”的右掌切实地印上了他的前胸,但声音如击败革。“毒心公子”顿感情况不对,电闪收掌后退,但方石坚是蓄足了势的,就在对方收掌的电光石火之间,挟十成功劲,推出一掌。“毒心公子”反应再快,也无法应变。 “砰!”挟以一声闷哼,“毒心公子”的身形向后倒,就地打了一个旋,才算稳住,逆血涌到喉头,他硬生生反它吞了回去,脸色的难看,可就不必提了。 “无回玉女”十分吃惊方石坚的功力,冷冷地开口说道:“少帮主,如何?你还是放聪明些的好!” “毒心公子”眸中突现煞芒,单掌上扬,五指半屈,齐腕以下,骤呈血红之色,看起来委实令人心惊,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高手,毁在他这一式杀手之下。 方石坚在心里暗叫了一声:“金龙血爪!” “毒心公子”粉腮一变,厉声道:“佟大业,你真的敢?”她手中的“金剑”还没收起。 “毒心公子”连眼皮都不眨一下,他已下决心要毁掉方石坚。 就在此刻,白妞娇躯一横,站在两人中间的对角处,脆生生地道:“你不是找死吧?” “毒心公子”一撇嘴,道:“好大的口气,你大约也爱上了这小白脸?” 白妞素掌一亮,就这么一亮,别无动作。 “哈……”只笑出了半声,“毒心公子”闪身弹开丈许,脸顿呈苍白,眸中的狞气,变成了骇芒,右掌的血色,立告消褪。 巡察洪文远见状,虽然不明究里,但也面目失色了。 黑妞在一旁道:“你让是不让?” “毒心公子”做梦也估不到这白皮肤女子的功力,比“毒心公子”的金剑还更可怕,这实在是阴沟里翻船,栽到家了,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一黑一白两名少女的来历,因为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出了这等惊人的高手。他以江湖第一大帮少帮主的身份,当然不能抱头鼠窜,脸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,栗声道:“报个来路?” “算了,你不配!” “你存心与‘金龙帮’为敌?” “别扛出这个招牌,唬唬别人可以,姑娘我可不在乎!” “毒心公子”气得发昏,但他不敢再尝试对方的邪门功力,若非他练就了闭穴封脉的至上玄功,刚才就得横尸当场。窒了窒,挫牙道:“你不敢报来历?” 黑妞阴阴地道:“如果报出来,你便只有死路一条。回去问问你老子,也许他能告诉你这种神功的来处。不过,本姑娘不想使你失望,记住,我叫黑妞,她叫白妞,现在请便!” “咱们以后走着瞧了!” “随便你,自己估量吧!” “毒心公子”狠狠盯了方石坚和“无回玉女”一眼,转身与洪文远疾步出庙而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困惑地望着方石坚,欲言又止。 白妞耸肩一笑,道:“我们走!” 黑白二妞,走路和平常人一样,一个时辰走不到二十里。方石坚十分纳闷,他怎么也猜不出二妞的来历,连“彩衣仙娘”与“毒心公子”这等江湖上有数的高手,都只一个照面便不敢还手,实在是骇人听闻。她俩如此,她们的主人就更是不可思议了,奇怪的是她俩对“毒心公子”不但客气,还套交情,那是为什么? 走了一程,他实在是憋不住了,开口道:“我们是去什么地方?” 白妞道:“别急,天黑准到!” “哦!两位走的这么慢,目的在等天黑?” “你真聪明!” “贵主人召在下到底为了什么?” “问几句话!” “问什么话?” “我姐妹不知道,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。” 方石坚哑口无言,看来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了,只有听其自然。 傍晚,来到中平镇,这是个很热闹的市镇,背靠荆山余脉。 三人在镇头人店打尖,白妞不用说是个美人,黑妞虽然皮肤黝黑了些,但黑里透俏,肌肤也很细腻,仍不失是个美人,有一种别有风韵的美,方石坚是个美男子,三人一进店,便引起了食客的注目,不过,江湖人是不在乎被人看的。 二妞酒量惊人,一口便是一杯,方石坚为之咋舌。 小二添了三次酒,二妞言笑自若,了无醉意,方石坚却已有些不胜酒力了,看在眼里的人和物,都成了双双对对的,倔强的性格,使他不甘心向女子认输,但是酒这东西是丝毫不能勉强的,过了量必醉,是现所当然的事。 等到方石坚发觉眼皮子沉重得撑不开时,他已经醉了。他在心里一直嚷着,我不能醉,太丢人,但他还是醉了,伏在桌上,再也起不来,不但起不来,还呼呼入了黑甜乡,鼾声雷动。 醒来,发觉自己坐在一间结丽的大厅中,灯光耀日生辉。他吃了一惊,揉揉眼,心想:这不是梦?自己不是醉了吗,怎会到了这里?目光四扫,不见人彩影,头脑有些昏沉沉,身旁茶几上,有碗碧绿的茶,盖子翻在一边,端起来,就口一试,茶已经凉了,在口干舌燥的情况下,他不客气地几大口喝光。喝完了,才觉出齿颊生芳,清凉无比,看来是上等好茶。 不久,昏沉之感消失了,清醒而舒坦。 他开始想,这是什么所在,是二妞所说的主人居处吗?是了,二妞故意把自己灌醉,然后乘醉移来此处,这样,自己就无法知道地点了,像这类人,通常行动都有几分神秘的…… 心念未己,一条娇俏人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,是白妞。方石坚正待开口,白妞已冲着他嫣然一笑,抢先道:“方少侠,什么也不要问,现在准备回答家主人的问话。” 方石坚半张的口闭合,心头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。 屏风后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你叫方石坚?” 怔了怔,方石坚应道:“是的,请问……” 那女人似不愿让他发问,立即又道:“听说你是‘神灯’的传人?” 内心一阵怦然,方石坚沉声道:“不是!” “真的不是?” “真的不是!” “说说你的来历?” “在下是个孤儿,谈不上来历。” “但你会武功?” “是的,在下……” “但你会武功?” “是的,在下……”他忽地想起“芒山老人”嘱咐的话顿了顿和道:“没有正式投过师,只胡乱向人偷学了些把式,也说不上是武功。” “你言不由衷!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默然无应,他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物,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何在,只是意识到这问话的女人,当是不可一世的人物。 “你身具百年功力,这并非寻常人能办到的,你解释看看?” 方石坚骇然,对方怎知自己具备百年功力?应该怎么解释呢?想了想,道:“一定要在下解释吗?” “唔!一定要!” “在下……无从解释起。” “那恐怕不行!” “请问芳驾是谁?” “这你不必问!” “可是……至少芳驾得见示相召的原因?” “现在不正在问你吗?你只据实回答就是。” “在下都是据实回答的,没有假话。” “好,我问你,你真的姓方?” “这……当然!”他有些慌乱,姓方是“芒山老人”说的,他自己也不知道。 “如果我说你姓欧阳呢?” 一阵错愕,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芳驾怎说在下会姓欧阳?” 沉默许久,使人感到惶惑不安,声音再起,近乎严厉的盘诘:“你与‘冷面秀士’欧阳仿是什么关系?” “冷面秀士欧阳仿……” “嗯!说!” “在下不但不认识其人,连听都不曾听说过。” “胡说,你与他必有相当渊源!” “这从何说起?” “你是不敢承认,还是故意做作?” “在下无从回答。” “你知道后果吗?” “后果,什么后果?” “如你不说实话,将沦入万劫不复之境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冷颤,但倔强的个性支持着他,抗声道:“什么才算是实话?要在下胡乱应承吗?” “你不说?” “无从说起!” “好,听清楚,‘神灯’的主人是谁?” 方石坚窒了一窒,道:“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,不然这谜底早揭晓了,不会施了十年之久。” “那就交代你的出身?” “交代过,还是那几句话。” “倔强对你没好处。” “但在下也不能胡诌一通。” “你会后悔莫及!” “……” “白妞,把他押下去,先把他功力给封了!” “遵命!”白妞恭应了一声,转身走向方石坚,粉腮其寒如冰。 方石坚虎地站起身来,怒视着白妞。 (缺二页) ------------ 第五章 神秘之召 方石坚顺着石花径,茫然挪动着脚步。花径尽头,是一间小轩,青衣少女抢在头里,进去燃亮了灯火,然后回身到门边,娇声道:“少侠,这是你暂时安歇之处,闷了里面有书看,如果有事,请叫一声,我就在园门外!”说完,露齿一笑,姗姗离去。 小轩一明一暗,明问里几桌明亮如镜,书架上点缀了些古玩,是一间很考究的书房。方石坚心乱如麻,惶急怒集,哪有心情欣赏?进去朝椅上一坐,直喘大气。 这里的主人是何许人物?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?是为了外间的流言,说自己是“神灯”的传人,而要想从自己身上揭开“神灯”的谜底吗?可是,对方提到“冷面秀士”欧阳仿,又是怎么回事?…… 一连串的疑问,使他脑胀欲裂。 抬头外望,忽然发现离小轩小远的假山凉亭上,一个窈窕的身影,倚栏而坐,不由心中一动:那女子是谁?为什么会在这里? 好奇之念,油然而生。 突地,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传了过来,接着是梦呓般的声音道:“你骗我,你挖走了我的心,你说你爱我,要给我摘天上的星星,捞水中的月亮,但却把我给扔了。你……骗我,我再不听你的花言巧语,我恨你,恨你,恨……” 声音转为凄厉,令人听了刺耳扎心。 方石坚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,暗忖:“这女子是个疯女吗?还是……” 吼叫过后,却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,哭声十分悲切,使人听了鼻酸。 怪事,真是怪事,看来这宅院是个邪门地方。 哭声甫止,笑声又发,远远可以看到她的娇躯在震颤。 方石坚沉不住气了,起身出于小轩,向那假山凉亭走去。到了那女子身后,他怔着不知如何开口。 那女子哭笑了一阵,转过面来,方石坚的呼吸顿时窒住了,映入眼帘的,是一个绝代佳人,美,美得不像是尘世里的人,像一朵幽谷百合,洁雅高贵,使人不敢逼视。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。看这女子年纪当在三十左右,眼神有些散乱,泪痕斑斑,但,掩不了她的天生丽质。 不错,似乎是个失志心疯的可怜人,她怎会在这里? 那女子呆呆地望了方石坚很久,自语地道:“这不是梦,是真的。不……还是梦……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退了一步。 那女子失神的眸子里,突然闪动着一种看来有些怕人的光焰,激颤地道:“你……真的、来了?为什么不说话?你又要骗我……”她站起身来,张开双臂,歇斯底里地道:“我再不能让你走了。来啊!抱我……” 方石坚想走开,但两条腿却像长了根,搬不动。 那女子扑了过来,方石坚大吃一惊,连忙向侧方闪开。那女子一只手勾住了亭柱,没有跌倒,看样子她不会武功。她喘息着又道:“你这负心的人,你……没有良心……” 方石坚嗫嚅地说道:“你……是谁?我不认识你……” 那女子睁大了眼,眼神是狂乱的。久久,粉腮一惨,道:“不,你不能这样对待我。仿哥,我……想得你好苦!” 这一声仿哥,使方石坚恍然有所悟,那屏风后面的女人曾经问自己与“冷面书生欧阳仿”有什么渊源,莫非眼前这女子是为了欧阳仿而发疯的?…… 他只顾想,却不防那疯女再次扑了过来,在功力被封和失神的情况下,无论如何是躲不开的,一下子被搂得紧紧的。他不由急煞,连声道:“放手,放手!”对方不但不放手,反而抱得更紧,女子的力气似乎比他大,怎么挣也挣不脱。 “仿哥,你一点也没变,这多年了,你完全与离别时一样!” “放开手!” “仿哥,亲我,亲我呀,像从前一样,唔……” 湿软的香唇,雨点一般落在方石坚的脸上,额头,面颊,鼻子,嘴唇……她疯狂地吻着他,带着吁吁的娇喘。 方石坚差一点没喊出救命。在拚命挣扎下,他脱出了她的搂抱。俊面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,夹着一阵火辣辣,转身,奔回小轩。刚跨入门槛,那疯女也追到了,他连关门都来不及。 “仿哥,你常常在梦里骗我,这回我要抓住这个梦,死也不放你离开我……” 说着,双臂一张,又要搂抱上来的样子。 方石坚赶快退到椅后,慌乱地道:“我们坐下来谈,坐下来……” “不,你会走。” “我不走,绝不走!” “真的不再骗我?” “真的不骗你,你坐下来!” 疯女嘻嘻一笑,靠门而立,用手拂开了散乱的头发,像小孩子似的道:“我不坐,你坐。我要守住门,不然你会逃走!” 吵嚷了这半天,不见有人来,这花园不大,守在月洞外的青衣少女,应该能听到的。方石坚啼笑皆非,只好自己坐了下来…… “姑娘……芳驾……在下该如何称呼你?” 疯女偏了偏头,道:“仿哥哥,你在说些什么?我是萧美玲呀!” “萧美玲?” “不,你都叫我小玲的!” “可是……我不是你的仿哥哥呀!我叫方石坚。” “嘻嘻!仿哥哥,你从来就不开玩笑的,嗯!你是有点变了,不,我不要你变,我要原来的你。仿哥哥,好不好嘛?” 方石坚手脚发了麻,他希望有人来解围。 一个女子,为一个男子而发疯,必然受了极大的刺激,那姓欧阳的,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会对这么美的女人负心?他对这疯女有些同情。 疯女痴痴地望着他,脸上带着傻笑。 “仿哥哥,她们骗我说你死了……” “什么,死了?” “是的,但我不相信,我知道她们骗我,我知道你会来、现在,嘻嘻,你真的来了,带我走,我不要住在这里,好吗?” 方石坚苦着脸道:“我不是你的仿哥哥,真的不是!” “你……” “嗨!萧姑娘,你回去休息吧,我……想睡了!” “我跟你睡!” “……” “你不答应我就要哭了!”鼻子一咻,真的是要哭的样子。 “你不能哭,我一向最怕看人哭!” 她眨了眨眼,想了一阵,突然粉腮一沉,厉声道:“我要杀你!” “杀我,为什么?” “因为我恨你,这些年来,我就是等着要杀你。你剜了我的心,你骗了我的感情,你毁了我的一生。”说着,抬起了双手,做出掐人的样子。 “萧姑娘,你听着,我替你找你的仿哥哥回来,真的!” “找仿哥哥回来?”她脸上转变成一种迷惘之色。 她委实太美了,无论什么表情,什么动作,都不失其美。为什么会发疯?是天妨红颜吗?这一个不幸的女子。 久久,她幽凄地道:“又是梦,又是梦……” 梦,人生本是个梦,有的睡着做梦,有的醒着做梦,虽然有各种不同的情况,不同的结局,但是梦终究是梦。 她回转身,蹒跚地离开,走回假山凉亭,坐在原来的地方。月色似乎突然变得凄冷了,是寻觅?是等待?她继续那做不完的梦! 方石坚如释重负,但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影。 他不敢再看那孤凄的背影,收回目光,人又回到自己的现实,对方把自己软禁,是为了什么?对方提出了“冷面秀土”欧阳仿,莫非自己与他有相似之处? 功力被封,什么也谈不上,所以他连想脱身的念头都没有。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倦意袭来,他在不知不觉中进入睡乡。 一觉醒来,日影侵窗。他坐起身来,揉了揉惺忪睡眼,一看,情形不对,木桌方椅,素衾布帐,这不像是花园中的小轩。下了床,临窗一望,是在客栈里,他愕然了,怎会一觉睡到客栈里来。 努力一想,他有些明白过来了,这和喝醉了进那宅院的情形一样,显然对方不愿让自己知道那神秘宅院的所在。试一试,功力已完全恢复,包袱放在枕头边,像是没动过,他放心不少。 回想昨夜的情形,恍如一梦,那美如天仙的疯女影子,又上心头,他真分不出是真是幻,这遭遇委实太离奇了。 房门开启,进来的是店小二。 “啊!客官,你起身了?你昨晚来时,醉得好厉害,不省人事!” 方石坚只有在心里苦笑。 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 “中平镇!” “哦!” “现在快近午了,客官是不是还要用早点?” “不了,算房钱,我要上路。” “房钱付过了。” 蓦在此刻,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婆现身门前,店小二赶紧哈腰道:“大娘,你早!” 老妪一摆手,道:“你出去,我与这位小哥有话要说!” 小二恭应了一声,忙不迭地出房去了。老妪进入房中,自个儿就椅坐下。 方石坚大感困惑:这老妪素昧生平,怎么会找上自己? 老妪不待方石坚开口发问,自我介绍道:“老身夫家姓田,一般人管我叫田大娘,特地来找你问几句话……”声音低下去道:“你是否真的是‘神灯’的传人?” 方石坚一愕,道:“不是!” 田大娘把头微点,道:“这无关紧要,咱们不谈,欧阳仿呢?他与你……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看来这老妪是黑白双妞一伙子的人,双妞一出手,连“彩衣仙娘”与“赛神仙”等人物都为之丧胆,不知对主的主人是何等可怕的人物,可惜昨夜没见到人,也没机会发问,对方何以又提到“冷面秀士”欧阳仿呢?心念之中,沉声道:“大娘,我并不认为欧阳仿!” “真的吗?” “一点不假!” “奇怪,你长得和他十分相似,只年纪小了些,举止性格完全一样……” “啊!原来是这样,算是巧合吧!”顿了顿,乘机问道:“在下可以请问贵主人是谁吗?” “不可以!”答得很干脆。 “大娘来找在下,就是为了问这个?” 田大娘低头想了一阵,突然语音凝重地说道:“方少侠,昨夜你曾经答应萧美玲为她寻找欧阳仿?” 方石坚心头又是一阵震颤,这句话本是信口说的,目的是摆脱疯女的纠缠,现在对方却顶了真,但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当下硬起头皮道:“是的,在下说过!” “你准备履行这诺言吗?” “这……当然,大丈夫一言九鼎,不会说了不算数。” “很好,老身找对了人。”说着,从衣底拿出一柄怪剑,朝桌上一放。 方石坚惊异不置,这柄剑古色斑斓,剑柄垂穗,吊着两粒蓝色珠子,说它是短剑,太长了,说是长剑,又比一番常见的略短了些,连柄不地超过两尺半。老妪亮出这柄剑的目的是什么? 田大娘悠悠地说道:“现在听我说,这柄剑是当初欧阳仿送与萧美玲的定情之物,是一柄前古仙兵。你带在身边,照这剑的尺寸,你佩在腰带上最适宜,背佩都不合式……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为什么……” “这剑普天下没有类似的第二柄,如果欧阳仿尚在人世,他会自动找你。现在我要看看你能否使用这剑!”说着,起身关上房门,又道:“把剑拿起来!” “大娘何不先把话讲清楚?” “你照我的话做!” 方石坚无奈,只好依言把剑抓在手中。 “拔出来!” 方石坚拇指一按卡簧,抽剑出鞘,一看,又是一惊,剑身不满两尺,通体黝黑,像是废铁打造而久未加以磨砺,这是上古仙兵吗? “对着墙脚,把你全身功劲运到剑上。” 方石坚怀着激奇的心情,功集剑身,怪事发生了,剑身突泛乌光,剑尖芒尾暴吐五尺,乌溜溜的剑芒,看起来十分骇人。 “现在轻轻挥动一下!” 方石坚依言一挥,吓了一大跳,剑芒所及,墙基石粉粉落,洒了一地。 田大娘哈哈一笑,道:“好,好,你的内力修为,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,照你的年纪,说什么也不能到这地步。看来你是大有来历的,但这点我不过问,现在归鞘。” 方石坚收了剑,怔怔地望着田大娘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田大娘又从身上取出一个发黄的纸摺,道:“这是剑诀,只一招,本来是欧阳仿当初连剑赠与萧美玲的,但她没练成,因为她神秘地散了功,现在你去练,找个隐秘的地方,练成了再现身,不然恐怕你保不住这柄剑。如果欧阳仿不在人世了,这柄剑永远属于你。” 方石坚期期地说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在下不能接受。” 田大娘正色道:“你非接受不可,你已经看到萧美玲,她很可怜,是吗?你找到欧阳仿时,如果发现他已变心,移情别恋,便用这柄剑杀了他……” “杀了他?”方石坚有些股栗。 “不错,杀了他。如果他没变心问明他不来看美玲的理由,如果合情合理,便告诉他,要他到当初与美玲定情之处,就说美玲已经为了他而发疯。” “这柄剑呢?” “看他本人的意思。方少侠,你能为美玲做这件事,老身至死犹感,你……不会推辞吧?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激动地道:“在下有一点不明白。” 田大娘道:“什么事不明白?” 方石坚正色道:“贵主人不问可知是震铄武林的人物,从黑白二妞的功力来看,在下敢说大娘也是不可一世的高手,要找欧阳仿,还不容易?为什么要假手于我这一个无名小卒?” 田大娘叹了口气道:“你不明白,内情很复杂,今天我做这件事是秘密的,没第三者知道,也不能让第三者知道,别的你就不必再问了,我得马上离开,以免被人发觉。” 方石坚内心激荡如潮,这的确是意想不到的事,与碰上“鬼冢主人”一样的神奇。木然了片刻,道:“大娘不怕所托非人吗?” “我自信老眼不花,还有知人之明,现在凭你这句话,更加放心了。” “在下当竭力办到这件事!” “如此,重托!”脸上一副感激之色。 方石坚想了一想,说道:“可以请教大娘的身份吗?” 田大娘神色一黯,道:“我是美玲的乳娘,一手把她养大的,想想,眼看她如此,我怎么能心安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是很可怜!” 田大娘眼圈一红,道:“虽然她疯了,但欧阳仿并不曾从她的意念中消失,而她有时也偶尔会清醒,那是她最痛苦的时候,她不死心,她坚信有一天会再见到她痴爱的人,这一念,使她有勇敢活下去,不然……唉!我一步也不能离开她。” “欧阳仿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 “我说过像你一样,任何女人见了都会动心的,而且,是名杰出的年轻高手。” “哦!” “方少侠,希望上天垂怜,我……期待你的佳音。”说完,匆匆出房而去。 方石坚手抚那柄怪剑,发了一会呆,然后拿起那纸剑决,粗略地看了一遍,觉得相当艰深,不下一番苦功,是无法参悟的。客栈,当然不是参修的地方,田大娘也叮嘱要寻个隐秘的地方习练,于是,他离店上路。 半月之后,方石坚重视江湖,肩头上仍负着那包袱,怪剑斜插在腰带上,他已经参悟了那一招剑法,虽只一招,但凌厉得连他自己也感到胆寒。 两番奇遇,他等于是脱胎换骨,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。 现在,他急于要办的,是把包袱里的东西,尽快送到目的地,然后回荆山向“鬼冢主人”作交代,了却这桩大心事。 冬天的太阳软弱而无力,照在身上毫无暖意,方石坚奔行在通向钟祥的大道上。目的地的武湖,算路程,还有数百里之遥。 一路上,他脑海里老是浮现着那貌美如花,命薄如纸的疯女萧美玲的影子,抹也抹不掉。一个人的遭遇,的确是难以测度。他也想到了神秘的“鬼冢主人”,他说他不久于人世,那是为什么? 眼前是一片草原,大道从中间穿过,除了贴地的枯草,连半棵树都没有。 正行之间,他发觉身后情况有些不对劲,像是有不少人尾蹑而来,但他没回头,仍若无其事地走他的路,他身具百年功力,又加上这柄怪剑,足可以应付任何情况。 看看越过了草原的一半,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粗宏的声音道:“站住!” 他站住了,没回头。 风声疯然中,十几条人影,从他身旁驰过,超越到前面,然后返身拦在道中。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威棱老者,似是为首的;其余有老有少,不下十五人之多,从鼓绷绷的太阳穴看来,都是有份量的高手。 方石坚冷冷扫了对方一眼,仅只是一眼,但眸子里不自觉而射出寒芒,使所有的人面色为之一变。 那古铜色皮肤的老者,目光炯炯地照定方石坚道:“朋友姓方不是?” “不错!” “朋友真的是‘神灯’传人?” “是又如何?”他懒得去分辩了,不断被人找上,是意料中事,否认也没用。 所有在场的脸色又是一变,但眼中全透着杀机。 老者目芒一闪,道:“老夫‘大湖帮’副帮主胡必达。本帮有三位香主,两位堂主,最近在秃头峰失去功力,老夫不说讨公道,至少要知道内情。” “什么内情?” “这就要问朋友了!” “对不起,在下无从奉告。” “朋友承认是‘神灯’传人。” “在下没承认!” 一个粗犷的中年接口道:“离了山神,就没种了吗?” 方石坚冷眼一扫对方,道:“阁下想必很有种?” 中年手按剑柄,越众而出,大声道:“可以试一试。” 副帮主胡必达抬手道:“葛堂主,且慢,问明白了再动手……” 姓葛的堂主气势汹汹地道:“副座,本掌看来是白费唇舌,要问带回去问。” 胡必达没作声,看来是默许了,姓葛的堂主向前跨了两步,“呛”地一声,亮出了剑,大声道:“亮兵刃!” 方石坚冷漠地道:“一定要打的话,尽管出手!” 姓葛的堂主一式“穿花拂柳”,挺剑分心便刺。方石坚举右掌劈空挥去,百年功力,岂是等闲,排山劲浪涌处,姓葛的堂主闷哼了一声,连人带剑,倒退了四五步,脸孔变成了猪肝色,略略一窒,虎吼了一声,再闪扬剑飞扑。方石坚又是一掌迎着劈去,这一下可是重的了。 “砰”然挟以一声凄哼,姓葛的堂主身躯倒向人群。 “呀!”人群中爆发了惊呼。随着惊呼之声,人影一阵晃动,纷纷散开,形成了半包围之势。兵刃全出了鞘,看来是准备群攻了。 方石坚兀立不动,面色更冷,眉心间的沟痕也更深了。 副帮主胡必达古铜色的面孔泛出了红光,沉声道:“姓方的的,你自己估量一下,动手你讨不了好。” 方石坚冷声道:“无理取闹,你们愿意流血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 “你不愿喝敬酒?” “在下喝惯了罚酒!” “好极了,这可是你自己说的……”语声中,欺身上步,一掌朝方石坚当胸劈去。 方石坚不闪不避,也不招架。 “蓬”然一声,击实了,但声音如击败革,不像是劈在人身上,方石坚身躯晃了晃,面不改色。 胡必达窒住了,所有在场的电惊怔了,人不是铁打的,还不曾听说过有人眼睁睁地望着来掌挨揍。 当然,这只是电光石火间事。 方石坚本待立废对方功力,但心念电转之下,改指为掌,如果以“慈悲指”废对方功力,“神灯”传人的流言便坐实了。 胡必达发觉情况不对,收掌后退,但已经迟了。“砰”地一声,惨哼随之,倒撞了七八尺远,一股血箭,夺口射出,总算他知机先退,隔空一尺没有劈实,如果劈实了的话,胸骨非折不可。 “上!”不知是谁发的命令。 十几名高手,挺剑迫上前来。 场面顿时无比紧张。 方石坚怒火大炽,冷而带煞的目光,环扫逼近前来的“木湖帮”高手,心里想:对方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。 蓦在此刻,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自身后,停了下来。方石坚没回顾,不知道来的是何许人物,但“大湖帮”的高手,却停止了进逼,个个面露惊愕之色。 一个阴冷但耳熟的声音道:“小子,山不转路转,我们又见面了!” 方石坚缓缓回身,一看,杀气上了眉梢,来的赫然是“金龙帮”少帮主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,带了六名劲装武士,七个人都已下了马,“毒心公子”站在最前面,坐骑由手下牵着。 “毒心公子”傲然环视全场一周之后,把目光落在方石坚身上,轻蔑地道:“小子,今天可没臭娘们的石榴裙荫庇你,嘿嘿……” 这话使得方石坚杀机陡炽,冰声道:“姓佟的,难得你自己投到,咱们的帐正好结算结算。” “哟!口气倒是不小,哪里借的胆子来?” “佟大业,别张狂,今天要你趴在地上告饶!” “别光说不做,来呀?” 方石坚恨满胸膛,举步前欺,暴喝声中,双方搭上了手。 一场龙争虎斗叠现出来,只见掌影翻飞,劲气四溢,“毒心公子”招术神奇,方石坚内力雄浑,互相消长,打成了于手。 激烈,紧张,看得在场的目震心悬。 方石坚几次想施展“慈悲指”,但他忍住了,如果废了对方功力,等于标明了是“神灯”传人,将招致无穷的后患,十年来所有被“鬼冢主人”夺去了功力的,定将群起报复,问题就不单单在于“金龙帮”了。 转眼间过了三十个照面,方石坚大感不耐,故意露一个破绽,“砰”地一声,左上胸挨了一掌,同一时间,他的右掌切中“毒心公子”的左肋,闷哼声中“毒心公子”连连倒退,而他仗着练就的挨打功夫,行若无事。 “毒心公子”的身手,人所共知,竟然也会失手,全场为之悚然色变。 站得最近的一名武士,突地发剑攻击,旨在掩护“毒心公子”,这名武士出剑可能没经过思考,动作出于本能,“毒心公子”尚且不敌,他算老几? 剑势尚未完全展开,方石坚掌劲已告卷出,虬劲的掌风,有如裂崖狂涛,惨号曳空,那武土的身躯飞掠而出,落到三丈之外的草地上,趴着不动了。 另五名武土,一见同伴被毁,齐齐扔下缰绳,拔剑在手,虎吼一声,弹身进出,五支剑映着日光,变成了一片剑网,朝方石坚罩身撒落。 论身手,这些武士都差堪列入一流剑手之林,不然就不会被选作少帮主护卫。 方石坚一个电弹,脱离剑幕,双掌随之劈出,掌风雷动中,闷哼倏传,五名剑手立被震得零落踉跄。 “毒心公子”大喝一声:“你们退下!”上步,扬掌,张指,掌呈血红。 “大湖帮”的高手中,有人惊呼:“金龙血爪!” 在江湖道上,这一手是相当栗人的,没几人能当得了一抓。 方石坚陡地拔出了别在带上的黝黑怪剑,他明白,单凭肉掌不足以与“金龙血爪”抗衡。 奇型异色的怪剑,又引起了惊呼,这种剑,谁也没见识过。 “毒心公子”错愕了一下,阴声道:“小子,你哪里偷来这柄小孩子玩的铁……”后半句噎住了,他发觉这柄怪剑泛着乌光。 方石坚蓄足劲道,等待对方出手,他不想施展那一招杀手,虽然他恨透了“毒心公子”,但还不想要他的老命,他并非怕报复,而是觉得彼此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,只是为了女人而起的冲突,犯不着杀人。 “毒心公子”狞笑了一声,五指尖端泛小五缕血芒,吞吐伸缩,有如蛇信,朝地上虚虚一抓,土石顿时翻飞而起,路面现出了五道土槽。 这一手,看得人动魄惊心,血肉之躯如被抓上,结果便不用提了。 方石坚也不由寒气大冒,指芒能虚空毁物,还是没听说过,但他自信的是指芒短,剑芒长,指芒说什么也没剑芒的凌厉。 所有的场者的目光,全定住了,静待着惊人的场面出现。 “毒心公子”一向工于心计,他先露上这么一手,一方面是睦对手的反应,另方面也多少有些示威的成份,但,方石坚不为所动。 一个弹步,“金龙血爪”隔空抓出,血芒暴长二尺,破空有声。 方石坚一抖手中剑,一溜乌芒,迎着血芒扫去。 “嗤嗤”之声,如裂竹帛,“毒心公子”骇然大震,闪退八尺之外。 方石坚信心大增,冷冰冰地道:“佟大业,你大概不会健忘,现在我要打你三记耳光,劈你一掌,这是礼尚往来,将本还本,不另加利息了!” “毒心公子”一向目空四海,出手狠辣,谁都对他忌惮三分,只有他凌辱人,没人敢对他放肆,现在当着多人的面,方石坚的几句话使他受不了,说什么他也吃不下这一套,双睛登时凶芒毕露,冷厉地道:“小子,你有几条命?” 方石坚冷声道:“跟你一样,不过,今天我不想杀你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怒哼一声,电闪暴进,血红的爪芒,配合着诡厉的招式…… 方石坚手中剑信手一挥,乌光暴射。 一声凄哼传处,“毒心公子”抽身暴退,退势与进势一样的快速,一袭锦衫,破裂了数处,前襟迅快地绽开了朵朵大红花。 惊呼之声又告爆发。 血红的手爪,褪了颜色,嗒然下垂,这种奇诡功力,全凭一口真气,真气一泄,功力便随之散了。 人影一晃,场内传出两声响,“毒心公子”打了一个踉跄,左右两颊上,现出了十个清晰的指印。 “啪”指印又加了一重,口角鲜血长流。 所有在场的全惊呆了,居然有人敢打“毒心公子”的耳光。 “毒心公子”面孔扭曲得变了形,目中的怨毒,令人寒栗。 方石坚还是冷如冰雪地道:“三记耳光,原物奉还,现在还差一掌。” 原先被震飞的那名剑手并没送命,此刻已经站了起来。 现场的五名剑手,格于帮规,明知会送命也不能袖手,暴吼声中,亡命地扑上,各攻一剑。 方石坚顺手挥剑,乌光闪处,发出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,中间夹着半声惨号,人影乍退,地上留下了一具无头死尸。 惊呼又起。 剑芒能取人首级?方石坚反而窒住了。他本无心杀人,但那名武士偏偏把脖子去碰剑芒,这是意外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另四人亡魂尽冒,呆若木鸡。 “毒心公子”厉叫道:“小子,你将死无葬身之地!” 方石坚侧回身,寒声道:“还欠一掌!” 最后一个字离口,手掌业已拍出,惨哼声中,“毒心公子”口血连喷,身形向后跌撞,四武士中之一,忙横身把他扶住。 方石坚心想,这个仇可结大了,但事实已成,悔也无益。心念之中,转身向“大湖帮”副帮主胡必达道:“现在到各位了,有什么指教?” 胡必达脸色变了又变,片言不发,挥挥手,一行十作人疾掠而离。 “毒心公子”挥手推开了扶住他的那名武土,用手指抹口边血渍,咬牙道:“方石坚,你能活上十天,算你命长!” 方石坚口角一披,道:“佟大业,在我没起意杀你之前,赶快滚吧!” “毒心公子”被方石坚掌掴,脸孔已肿起了老高,再加上血渍斑斑,现在如果有外人来到,可能认不出他是谁了。 好汉不吃眼前亏,君子报仇等三年。一个工心计的人,是懂得这道理的。“毒心公子”连连点头道:“很好,咱们骑驴子看唱本,走着瞧了!”说完,一抬手,道:“马来,我们走!” 一名武士牵过马来,其余四个七手八脚地收拾了断头死尸,上马而去。 方石坚长长透了一口气,摇摇头,暗忖:“杀人,人杀,这就是武林吗?我不犯人,人却要犯我,奈何?”他把剑插回鞘里,正待举步离开…… 蓦地,身后一个苍劲的声音道:“娃儿,你的祸闯大了!” 方石坚暗吃一惊,回转身去,只见当面站着的,是一个貌相清矍的灰衣老人,竟不知是何时来到身后的,当下冷冷地道:“老丈有何指教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你招惹了‘毒心公子’,麻烦大了。” 方石坚“唔”了一声,又待转身…… 灰衣老人一抬手道:“娃儿,你急些什么,老夫的话还没说完。” 方石坚很不耐地道:“请讲!” 灰衣老人用手一指方石坚腰问,道:“你这柄铁剑是哪里来的?” 方石坚心头一动,道:“小可自已兵刃,没有告诉老丈的必要吧?” 灰衣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,悠悠地道:“你可能因此剑而丧生。” ------------ 第六章 奇人怪事 方石坚一听,不由心头剧震,栗声道:“老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灰衣老人摇头晃脑地道: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,难道你不明白这道理?” 方石坚更加吃惊了,这灰衣老人来得突兀,说话也令人莫测,剑眉一紧,道:“小可还是不明白……” 灰衣老人微微一笑,道:“这柄稀世兵器是一个老妇送与你的,对吗?” 方石坚全身一震,连退三步,这柄怪剑是田大娘所赠,这老人何以知道?田大娘叮嘱要守秘,这一来还守什么秘?心念一转,星目顿现寒芒,冰声道:“老丈何以知道?” “这个你不必管,反正老夫知道就是,而且,老夫知道的,还超出你想象之外。” “老丈如何称呼?” “没有告诉你的必要!” “老丈的目的是什么?” “当然有事才会找你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要你替老夫办件事。” 方石坚心念疾转:这老者心怀叵测,不知要打什么鬼主意,这得小心应付。他知道这柄剑的秘密,只有一个可能,便是半月前在中平镇客栈里,他偷听了田大娘与自己的谈话。这种行径,实在可恶。如果此老存心不良,必要时毁了他以堵其口。 灰衣老人淡淡地道:“人家要你守秘,你想杀人灭口,是不是?” 一语道破心事,方石坚惊出了一身冷汗,把心一横,道:“老丈如不说明真相,可莫怪小可得罪。” “已经说过了,要你办件事!” “凭什么?” “就凭老夫知道你的秘密,你就得听话。” “要挟吗?” “随你娃儿怎么去想。” “那老丈就错了!”话声中,一掌劈了出去。 哈哈一笑,老人旋身挥袖,如山劲气,竟如泥牛入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方石坚心头大骇,这种功力,他还没见识过,就在他怔愕之间,眼一花,老人仍在原地,手中多了样东西,正是那柄别在腰带上的怪剑,登时惊魂出了窍。这老人的身手,简直不可思议。这柄剑丢了,那还了得,原来对方是觊觎这柄剑。 正应了一句俗语: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。方石坚双掌一错…… 灰衣老人大声道:“慢着,我们把话先说清楚。” 方石坚双目尽赤,怒视着对方,那股子气,几乎要炸破胸膛。 灰衣老人横剑把玩了一番,慢条斯理地道:“上古仙兵,果然不同凡响,能得睹这奇珍,实在是不虚此生。娃儿,老夫猜你还不知道此剑的来历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没吭声,运足了功劲,随时准备出手。 灰衣老人自顾自地接下去道:“此剑的正名该叫‘铁剑’是传说中武林四奇兵之一……” 方石坚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,脱口惊呼道:“武林四奇兵之一?” “不错。据传说,这柄尺寸不合常规的铁剑,是春秋时冶剑名手干将莫邪夫妇的再传弟子铁乌子所铸。他得了一块万年铁母,化了十年工夫,才铸成此剑,因铁母不足,所以才成了不长不短的怪剑。” “啊!”方石坚不由神往。 “所以老夫说,你可能因此剑而丧生。” 方石坚双掌一错,厉声说道:“说了半天,原来……” 灰衣老人打断了他的话道:“别忙下结论。物各有主,老夫并非贪婪之辈。拿去!”说完,脱手掷出。 方石坚接在手中,怔住了,他对这老人感到莫测高深。这种仙兵利器,武林人视之如无价之宝,修养再深的人,也难免不起贪念,而这老人到了手又送回,如果他有心要,自己要夺回的希望太涉茫,这是为什么?看来此老是个道德高尚的奇人。 灰衣老人笑笑,道:“你愿替老夫办件事吗?” 方石坚慨然道:“老夫说说看,如果小可力所能及,一定效劳。” 灰衣老人神色一肃,道:“明晚三更时份,请你赶到左家堡去阻止一场大屠杀。” 方石坚心头大震,粟声道:“要小可去阻止一场大屠杀?” “不错!” “什么样的大屠杀?” “你到了便知道。” “行凶的一方是何许人物?” “一个女人。” “一个……女人,什么样的女人?” “无名无号,从不示人以真面目,但出手相当狠辣,是个神秘而恐怖的女人。” “老丈是要小可去办无头案?” “你不敢?” “不是不敢,去阻止得有个名目,同时也该了解内情。” “你不需要了解的。” “为什么要小可去做?” “因为你最合适,而且你力足能胜任,救人性命,是莫大功德。” 方石坚困惑地望着这灰衣老人,心中疑云大盛:照表面看,这老人不是坏人,但江湖险恶,谁能料得定呢?而且彼此素昧生平,老人连名号都不吐露,自己再无知,也不能去做这种糊涂事。心念数转之后,道:“以老丈的修为,什么事办不到?小可刚刚便领教了老丈的玄妙身手,可认望尘莫及,为什么要小可去办呢?” 灰衣老人点头道:“说的是。但武技之道,各有专精,别说望尘莫及的话,你对付‘毒心公子’等人的表现,便弥足惊人,因为这件事老夫无法出面,所以才烦你代劳,也为了这原因,老夫才不透露来历,将来你会知道的。” “这个……如果老丈没碰上小可呢?这场屠杀就任由它……” “可是老夫偏偏碰上你,算是天意。” “为什么要阻止?” “因为这事的起因是个大误会。” “可以解释呀?” “在没找到证据之前,无法解释,对方也不会听解释。老夫不忍见无辜的人被屠杀,所以才设法予以阻止。” “小可能办到吗?” “准能!” “老丈似乎比小可本人还有把握?” “嗯!八九不离十,错不了的。” “如果砸了呢?” “不会砸,也不能砸。” “小可不答应办这件无头事呢?” 灰衣老人目中奇芒一闪,沉声道:“这是好事,你不该拒绝,并非要你去杀人,只是阻止杀人,如果被杀的是该死的人,老夫也不会请你去作……”话锋一顿,又道:“而且,老夫也有相对的条件,第一,你与田大娘相约的事,老夫绝对保密。第二,老夫尽量助你去查‘冷面秀士’欧阳仿的下落,这总可以了吧?” 方石坚的心绪开始紊乱了,期期地道:“老丈所提的相对条件,似乎迹近要挟。” 打了个哈哈,灰衣老人道:“方少侠,你不要这样想,身为武士,有所为亦有所不为,对吗?行侠仗义,武土本色,老夫如果有意要挟,刚才铁剑在手,岂不更为有利?” 方石坚为之语塞,老人说的情在理中,可是去办这种糊涂事,实在太无稽了。他踌躇了,一时之间,无法作决定。 灰衣老人接下去道:“如果你坚持不答应的话,老夫也不会强迫你答应。至于老夫刚才所提的相对条件,老夫照样履行,这点不必担心。” 这话使方石坚大受感动,叹了口气,道:“好,小可答应去做,但如果小可发现事实与老夫说的不尽相符时,那就别怪小可临阵抽脚。” 灰衣老人毫不犹豫地应道:“就这么一言为定。” “左家堡在什么地方?” “大洪山西麓,由钟祥偏东北行不到百里。” “堡主是何许人物?” “一位仗义疏财的老英雄,白道中人人称道的‘霸剑’左云林。” “小可该以什么方式阻止呢?” “少侠临机应变,随便采什么方式都行,只要能达到阻止的目的。” “好,就这么决定了。” “明晚三更,一定要赶到。迟了一切算完,后果难以想象。” “小可会如时赶到的。” 灰衣老人略作沉思之后,用手朝草原北面一指,说道:“我们到那边林子里去,老夫还有话要说。” 方石坚点了点头,与老人一起奔到林子里。 灰衣老人开口道:“老夫有样东西奉赠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什么东西?” “护心甲!” “护心甲……老夫要小可披挂上阵?” 灰衣老人笑了笑,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,抖开来,是件不知什么皮估的无袖短褂子,赤中带黄,看上去薄而柔韧。 方石坚激奇地道:“这就是老丈说的护心甲?” “不错,是天狨皮所制,能避锋镝,穿在身上,便不惧利器了。” “这么说,是件武林至宝?” “可以这么说的。” “小可……不敢领受这份厚赠。” “老夫一无传人,二无后代,是个孤寡,留着没用,送给你最好,而且你这次去办事,可能发挥妙用。喏,拿去穿上,老夫还有别的事要安排,后会看期了。”说完,脱手抛出,身形一晃,消逝在林深处。 方石坚接在手中,本来还要说什么,老人已消失无踪了,不接受也不成,人走了,他长长吁了口气,奇缘迭至,想挡也挡不仆,发了-阵子呆,只好把这件所谓的护心甲,穿在里外衣之间,出林上路。 他心头有些沉重,灰衣老人不惜以至宝相赠。托付的事,非办到不可,只能成功,不能失败,可是如果万一事情有了变化,将何以自处? 晚风夕阳里,到了钟祥,第一样事便是祭祭五脏庙,他已经饿得有些头晕眼花,于是,他进入第一眼所发现的酒庙,叫了酒菜,便大嚼起来。 正在低头吃喝之际,忽听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道:“方兄,幸会啊!” 心里一惊,抬起头,座前站着一个身着宝蓝色儒衫的书生,长得一表非凡,年纪与自己差不了多少,顶多二十出头,手中持着一柄稍微嫌大的折扇,从来没见过面,陌生得很,但人家已叫出了自己的姓,不能不理,眉锋一紧,道:“兄台是……” 蓝衫书生展颜一笑,拱手道:“小弟丁一风,今天有缘识荆,真是三生有幸!” 方石坚心时直嘀咕,这名字连听都没听过,看神色对方也是武林人,不得已站起身来道:“丁兄请坐!” 丁一风略不谦让地在对面坐了下来,风度倒是不俗。 “在下与丁兄似乎没见过面……” “冒昧,冒昧,方兄大名,已经传遍江湖,小弟一见,就知道必是方兄无疑。” “哦!有什么指教?” “指教不敢,请益倒是真的,得瞻风采,使弟有如逢故人之感。江湖盛传,‘冷面修罗’艺冠群伦,为当代武林之秀,小弟十分心仪。” 方石坚倒真的吃惊了,是那些好事的替自己起了这“冷面修罗”的外号,还是第一次听说,当然,否认是没用的,只有默认一途,当下淡淡地道:“无名小卒,不敢当此谬赞!” 丁一风朗笑了一声,道:“方兄肯赏脸由小弟作东吗?” 方石坚最不兴咬文嚼字,装模作样这一套,冷冷地道:“在下请客好了!”说了,唤来了小二,重新叫了些酒菜,添上杯箸。 丁一风殷殷劝酒,言谈中对方石坚推崇备至,方石坚唯唯而应。他是冷漠成性的人,不必说的话,多一个字他也不说,丁一风却是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,但说的都很得体。不知不觉中,方石坚对他产生了好感。人,尤其是武林人,总是需要朋友的,方石坚虽然孤独喜静,但也不完全例外。丁一风对方石坚的冷漠,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,因为他的外号是“冷面修罗”,所以毫不介意。 酒酣耳热,丁一风一看邻座无人,先笑了笑,抑低了声音道:“方兄,你我初逢乍见,交浅莫言深,小弟有件事不便启齿……” 方石坚已有了几分酒意,眉毛一挑,道:“有话请讲,在下不喜欢转弯抹角。” 丁一风轻咳了一声,道:“方兄对‘无回玉女’的看法如何?” 方石坚怔了怔,道:“为什么提起她?” “因为她对方兄一往情深。” “兄台怎知道?” “这个……因为她的名气大,所以一举一动都受人注意,尤其……” “尤其什么?” “她甩掉‘毒心公子’而就方兄,这是大事。” “大事?怎么讲?” “嗯,因为‘毒心公子’名气也同样大。” 哈哈一笑,方石坚道:“在下对她,一无关系可言,任人去飞短流长吧!” 丁一风惊奇地道:“这么说,方兄对她无意?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江湖道上,不像世俗那样重男女之嫌,交往接触在所难免,如果动辄便扯上儿女问题,实在是无聊之极。”口里说,心里却有些不大自在,“无回玉女”对他有意,而且明白示爱,这是铁般的事实,无可否认的。 丁一风眉毛一扬,道:“论容貌、论武功,她可称一时之选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兄台怎不提品德二字?” 丁一风击桌道:“佩服,佩服,方兄的眼力见地,实在是超人一等,不瞒方兄说,她曾经是小弟的月下良俦,也许是小弟才貌低人一等,结果‘毒心公子’作了她人幕之宾,而现在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顿口不言。 方石坚瞪眼道:“她真是这样的女人?” 丁一风正色道:“其实,方兄早该看出来的。” “兄台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?” “没什么,小弟目方兄为英雄人物,故不惴冒昧,提醒一句,不过……这些话说过算完,方兄当然有自己的主见。” 就在此刻,酒座中突然传出一声冷哼。两人齐感心头一震,双双转过头去。 座中酒客,不下二三十之众,没有特别扎眼的人物,竟不知这声冷哼,是发自何人之口。方石坚倒不怎样在意,看了看,找不到目标,也就作罢,回过头来喝他的酒,但心里已打了老大一个结。他相信丁一风说的不是假话,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是有那么一股于媚荡之气,她甩脱“毒心公子”也足事实。 他欠她人情,并没有想到爱她的问题,但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。 丁一风目光在座间这巡了一阵之后,面色微微一变,举起酒杯道:“方兄,今天实在是幸会,请尽此杯,小弟有事得先走一步。” 方石坚举杯一口喝下,照了照杯,道:“有事尽管请便!” 丁一风起身离座,长揖道:“后会有期!”说完,转身从容而去。 方石坚业已忘了刚才那声冷哼的事,当然,那冷哼也许是对别人而发。酒兴阑珊,会帐出门,心想:“路程不足百里,明天断黑便可赶到,办事要到三更,根本不必赶夜路,不如投店好好住上一宿,天明再上路不迟。”于是他安步当车地顺大街走去。 华灯初上,夜市还没开始,街上显得有些冷清。走完了整条街,没发现客店的招牌,心中大感奇怪,难道这条待没客店?眼前这一段是住家户,除了昏黄的路灯,一片沉寂。他正待转头,忽听一个声音道:“姓方的,请留步!”语气并不怎么客气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举目望去,只见一条人影,从暗处转了出来,背灯光站着。方石坚冷声道:“朋友是谁?” “别管我是谁,你敢接受挑战吗?” “什么?挑战?”方石坚大为震惊。 “不错,本人向你挑战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考验一下‘冷面修罗’的身手。” 方石坚冷冰冰地说了声“无聊”,转身便走。 那神秘人影的声音道:“那也好,既然不敢接受挑战,就取消了‘冷面修罗’的名号,乖乖回到山里去缩着吧,别在江湖道上现眼。” 方石坚被激起了无名怒火,“冷面修罗”这名号,是江湖上好事多嘴的人起的,自己刚刚在酒店里才听丁一风提到。但不管如何,这名号是代表自己不假。当下止步回身,寒声道:“无理取闹。能见得人的话,堂堂正正地当面说话!” 人影转身,向前数步,灯光下可以看出是个青衣蒙面人。从装束上看来,年纪并不大,腰间挂着一柄长剑,体形倒是很魁梧。方石坚冷冷地又说道:“报个名号?” “现在还用不着!” “就在此地动手吗?” “那边有块空地,有种的便跟着来!”说着,举步便走。 方石坚年轻气盛,毫不考虑地跟着便走,穿过几条背街僻巷,来到一块荒芜的空地上,远离了人家。 月黑夜,星光倒是很灿烂,内功深厚的人,近距离视物,与白昼差不了多少。 双方相对立定,蒙面人开口道:“在没动手之前,我对你提出一个忠告,丁一风外表很中看,但实底里是个奸诈的卑鄙小人,谨防上当。” 这话使方石坚心中一动,自己与丁一风萍水相逢,又匆匆分手,什么交情也谈不上,对方提这忠告是为了什么?目的何在?忽地略有所悟地道:“朋友就是在酒店里发冷哼的人?” 蒙面人坦然道:“不错!” 当时酒店里客人多,只粗略地扫了一眼,没注意到这青衣人是什么长相,要想也无法想起。方石坚淡淡地道:“朋友不肯报名,也不出示真面目,恐怕也正派不到哪里去。” 蒙面人道:“随你怎么说,如我挑战赢了,你便知道我是谁。” 方石坚冷嗤了一声道:“朋友是急于成名吗?” “笑话,区区成名之时,还没你这一号。” “那这挑战岂非是没来由?” “有,但我不准备告诉你。” “在下没多少闲工夫,划道吧!” “听说你掌震‘毒心公子’吐血,区区讨教你掌上功夫。” “嗯!消息倒是传得很快,怎么个讨教法?有没有限度?” “以十掌为限,如无分晓,改日再说。” “如此请吧!”方石坚暗自庆幸,能不拔剑最好,铁剑出鞘,必有伤亡,那就真正的是太无谓了。 蒙面人双掌一提,亮开了门户。 方石坚并未作势,冷声道:“朋友是挑战者,请先出手。” 蒙面人不再开口,欺身上步,攻出了一掌,方石坚举掌格拒,想不到对方这一掌是虚招,中途突然停滞,“砰”然一声,方石坚右肋挨了一掌,对方的左掌是后发先到,登时为之一怔,就在这一怔神之间,对方的右掌突又化虚为实,劈向前胸,连意念都来不及转,又挨了一掌。 所幸他有挨打的功夫,又加上灰衣老人赠送的短褂,这一般高手难以承受的两掌,他一点事都没有。 蒙面人心里大骇,两掌之后,他突地后退三步,窒住了。 方石坚若无其事地道:“现在该在下打你了!”说得轻松自然,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。 蒙面人像陡然惊觉似的,双掌一圈一划,发了出去,撼山栗岳的劲气涌发,方石坚再也稳不住身形,连退了四个大步,不由暗惊对方掌力的霸道。蒙面人一击得手,再次欺身发掌。 方石坚立即挥掌迎击,也是采用劈空掌,硬碰硬的打法。 石破天惊的巨响声中,土石纷飞,劲气横溢,空气中起了连续的震爆。 这种功力,这种打法,武林中还很少见,如果现场有别人,定会吓破了胆。 双方都蹬蹬后退,两人中间的地面,变成了个大坑洼。方石坚气一沉,飞快地扑了上去,猛劈一掌,蒙面人身形未定,勉强出掌应变,但差多了,力道不成比例。 闷哼声中,蒙面人连打两个踉跄,“哇”地一声,蒙面巾挡住,但毫无疑义,他已经吐了口血。 方石坚收手道:“成了吗?” 蒙面人胸部在急遽地起伏,久久,才迸出一句话道:“我输了!”音调竟有些悲怆。 一个雄心勃勃,自视极高的武土,亲口说出这个输字,那份心情,的确非普通言语所能形容。方石坚能体会得到,因为他曾不止一次领略过,脱口而出:“在下也挨了朋友两掌。” 蒙面人激动地道:“想不到你还是个君子!” “好说!” “今晚算完,下次再说。” “什么,还有下次?” 蒙面人没有答话,转过身,挪动脚步,慢慢消失在荒地的尽头。 方石坚摇头苦笑,武林人的行为,有时是无法理喻的,像这样的挑战,到底算什么?又为什么?它证明了什么? 他忽然想起在酒店中,丁一风说有事而告辞离去,莫非他已经发现这蒙面人在座?那他是在逃避他。看来蒙面人的忠告,也许不是无的放矢。但不管如何,自己并无意与丁一风结交,他找上来,虚与委蛇而已,用不着为此去费心思。 微熹光晨中,方石坚离开钟祥,上路奔向左家堡,他必须要在三更前赶到地头,去阻止一桩凶杀。 他觉得碰上的,尽是些莫名其妙的怪事。 渡过汉水,这一路去比较荒凉,行人很少,村镇也不多见。 回想昨晚那一场决斗,如果不是仗着挨打奇技与护心甲,还真不知鹿死谁手。那蒙面人实在是个罕见的高手,虽然赢了,终觉得有些不安。 傍午时分,已走了五六十里地,眼前有个小村落,寥寥数十户人家。靠路边,有间小饮食店,草顶泥墙,居然也亮出了酒幌子,看来是只此一家,别无分号,方石坚一脚踏了进去,目光扫处,不由一窒,想缩脚已不可能,“无回玉女”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,桌上摆一碗面条,还在冒着热气。 “嘿!太巧了,会在这里碰上你!”满脸的迷人媚色。 方石坚只好走了进去,口里道:“实在是想不到的巧遇。蒋姑娘要去哪里?” “坐下再说吧!” “客人吃点什么?”掌锅的走近前来,布了筷子,斟上一盅浑水似的茶。 看来店主,大司厨带跑堂,是一个人兼代。全店一共四张白木桌子,客人只他两人,店里另外还摆了些日用杂货,林林总总,货色倒是不少。 “无回玉女”满面春风地道:“喝杯酒吧,消消乏。” 方石坚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,小店无菜可点,一些烧腊蔬菜豆腐,大坛子装的米酒。店主人可也精明,知道是不惜小钱的客人,不待吩咐,便张罗了送上来。 吃喝了一阵,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噫!你怎么不说话?” 有了丁一风的话在心里作祟,方石坚心头有个疙瘩,淡淡地道:“说些什么呢?” “哟!人家担心死了,这半个多月来,哪一天不担心。你倒说说看,那天随那黑白双妞去见她们主人,结果怎样?” “这个……没什么,还不是为了江湖的事。” “你看到她们主人了?” “没有。对了?她们主人到底是何等人物?” “我不能告诉你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江湖中各有禁忌,而且我答应双妞守口的。” “那就算了!” “你准备去哪里?” “办件私人的事。” “我能与你一道吗?” “这个……恐怕不太方便!” “无回玉女”噘起小嘴,道:“这里只有这么一条路,我们碰巧都上了这条路,不同路也是同路。” 方石坚忽地心中一动,这不是通衢要道,“无回玉女”会在此地出现,而灰衣老人要自己到左家堡去阻止一场大屠杀,说过下手的是个女人,莫非她与此事有关……心念之中,不期然地把悬疑的目光望向“无回玉女”。 “无回玉女”眸光一转,娇声道:“为什么这样望着我?” 方石坚定了定神,故作很冷漠地道:“在下很奇怪姑娘走上了这条路。” 脆生生地一笑,“无回玉女”偏起螓首,道:“公平交易,你告诉我你的去向,我就告诉你原因。” 方石坚心念电转,这是绝对不能说的,如果万一她真的与今晚的事有关,自己一说出来,她便会设法应付,事情岂非砸了,但不说的话,便无法探出她的意向,一时之间,答不上话来。 “无回玉女”白了他一眼,道:“怎么又不说话了?” 方石坚横起心,道:“私事,不能告诉你!” “那好,那你就别怪我不告诉你走这条路的原因了。” “在下并非一定要知道不可。” “是你自己说的?” “当然!” “噫!你好像没带兵刃,怎么腰间多了柄剑?” 方石坚不惯于说谎,所以碰上这种情况,他无法圆滑应付,很笨拙地道:“朋友送的!” “唔!我还没看过这种不长不短的怪剑,是什么样的朋友送的?” “朋友就是朋友,还分什么样?” “我是说男的还是女的,老的还是少的……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若有得色地道:“女的!” “无回玉女”的笑态收敛了,很不自然地道:“真的是女的?” “难道会是男扮女装?” “是谁?” “这我不必告诉你,是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变了色,她又笑了,是带煞的笑,使人看了心悸的笑。她为什么有这种反应?方石坚不是木头,他当然十分明白,他就是希望她这样,他不喜欢媚荡的女子,让她自己打退堂鼓。 但,他这一着错了,他错估了对方的性格。 她站起身来,脸上还是带着那栗人的笑,以异样的声调道:“方少侠,我同样有私事要办,很急,先走一步了,再见!”说完,姗姗出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方石坚却傻了眼,愣了,他知道她生了气,自己此法太不应该,不管她为人如何,自己总是欠她人情,即使不喜欢她,也不该用这种手段,人走了,想解释也来不及了。算了,下次见面时再说吧。 于是,他付了帐,继续上路,心头却沉甸甸地,像做错了什么事。但最使他惶惶不安的是“无回玉女”是否与今晚左家堡的事有关?照灰衣老人说,下手的是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人,这么说来,似乎又不是,那她走这条僻道何为呢? 时正三更,左家堡前出现了一个劲装武士。他,正是应灰衣老人之请,前来阻止一场凶杀的方石坚。 寒星照着巍峨的古堡,沉寂无声,堡门却大开着。 距堡门约莫一箭之地,方石坚突然发现通路上横陈着三具尸体,不由心头大震,心想:“糟了,自己来迟了一步。” 身形一紧,到了门前,不由头皮发了炸,又是四五具尸,躺在血泊里。不用说,对方是来过了。 他怀着紧张无比的心情,冲入堡中。 眼前是一个广场,场子里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不下二十人之多。往前看,是一栋宏伟的建筑,吊了几盏风灯,不见一个活人,不闻半点声息。方石坚的心提到了嗓子口,迟了,血案已经发生,全堡恐怕已鸡犬不留。 越过积尸的广场,前面是一个很大的穿堂。向里望去,灯火通明,不少人影,在灯光下僵立着,一动不动,不知是死是活。 方石坚大步通过穿堂,天井里,数十人环立,刀剑在手,一个黑衣蒙面女人,兀立在正中央,她脚前赫然又是两具尸体。蒙面女迎面廊下,一字式排了七八人,老少不等,个个目眦欲裂地瞪着她。阶沿下,一个威棱的红面老者,手提一柄毫光闪闪的巨剑,面对蒙面女,一双豹眼泛着红光。 不用说,这老者就是堡主“霸剑”左云林了。 没有人开口,死寂中透着恐怖的杀机。 ------------ 第七章 力弭血劫 方石坚隐身在穿堂里门的框边,心中暗自庆幸这女子不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同时,来得还不算太迟,堡主“霸剑”左云林仍然活。他必须要先了解一下情势,才能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。 久久,黑衣蒙面女人打破了死寂而恐怖的空气,冷厉地道:“左堡主,如果今晚你不明确地交代出‘壶底和尚’的生死下落,小女子就要冒武林之大不韪,血洗左家堡!” 最后血洗左家堡五个字,是一字一字吐出的,每一个字就像一柄吉斤巨锤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坎上。 听声音,这蒙面女子的年纪并不大,方石坚在暗中惊震不已,“壶底和尚”是何许人物?为什么这女子为了他而向左家堡下杀手?看情形,这女子的身手,比“无回玉女”还要可怕,她徒手搏杀了这许多人,还扬言要血洗左家堡。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。 堡主左云林赤红着双眼,道:“姑娘,你到底是谁?” “别管我是谁,堡主只交代‘壶底和尚’的下落就成。” “老夫说了十遍,已经很多年没见到那醉和尚,如何交代?” “这是废话,有人目睹他在三个月前来左家堡。” “是谁目睹,姑娘何不要此人出面对质?” “用不着!” “姑娘不是别具用心吧?” “放屁!” 左云林堂堂一堡之主,武林享有盛名,竟被一个女子当面辱骂,是可忍,孰不可忍,老脸登时成了紫酱色。他身后一名高瘦老者,突地暴喝一声:“丫头欺人太甚!”一个弹身,扑到蒙面女子身前。 左云林大叫一声:“三弟不可……” 但,已经阻止不了,那老者已出掌攻向蒙面女,从出手之势看来,他是存心拚命。 “哇!”怪号栗人心魄,老者头碎额裂,横尸当场,死状厥惨。蒙面女只扬了扬手,根本看不出她用的是什么手法。 惊呼与怒喝之声响成一片,所有在场的蠢然欲动。 蒙面女冷森森地道:“别急,到时候姑娘我会一一打发各位的。” 左云林悲愤至极地狂叫道:“你们谁也不许出手,这是命令!” 空气紧张得使人透不过气来。 左云林一横手中巨剑,眼珠暴突,瞪着蒙面女道:“你杀了老夫之后,就开始屠堡吧,你能逞凶于一时,逃不了公道的。”蒙面女子声厉道:“左云林,你愿意牺牲全堡近百人命,不肯吐实?” “老夫无知可说!” “既然死要面子,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不能见天日的残狠事?” “什么残狠事?” “姑娘我把真相点明,‘壶底和尚’半年前在新郑巧获了一件前人遗下的至宝,功能起死回生,武林人得之,可添两甲子的功力。你与他是至交,他得宝之后,便巴巴跑来找你,你是不是见宝杀人?” 左云林老脸连变,栗声道:“老夫全不知情,即使他真的怀宝来访,老夫也不会做出这种事。我左云林一生为人处世,上不怍于天,下不愧于人,此心可对鬼神。” 蒙面女阴阴一笑道:“任你舌粲莲花也是空的,本姑娘不吃你这一套。最后问你一句,说还是不说?”话声中,前欺了一个大步。 左云林巨剑陡地上扬,激越地道:“住口!” 暴喝声中,巨剑映着灯光,泛起一片森森寒芒,挟雷霆之势,劈向蒙面女。蒙面女娇叱一声,素手一圈一放,那有开山破石之威的巨剑,竟然被荡了开去。左云林被震得连打踉跄。 这是什么功力,太骇人了。 在场的高手,纷纷扬剑举掌,向前迫去,眼看一场可怕的杀劫,将无可避免。 蓦在此刻,一声震耳的朗喝,倏告传来:“大家住手!” 所有进迫的堡中人,全被这一声朗喝惊得止了步。 一个面目冷漠,但却相当俊美的青衣劲装少年,沉着地步入场中,他肩头上还挂着包袱,一柄怪剑却别在腰带上。 这武土何来?现身为何? 蒙面女幽幽回身,照面上下,似乎意外地一震,惊声道:“你……就是方石坚?” 方石坚吃了一惊,她怎会认得自己?但他脸上一无表情,冷冷地应道:“不错!” “冷面修罗!”突然有人高叫了一声。这一叫,震颤了所有在场的人,每一个人都在心里发问:他现身何为? 蒙面女冷森森地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 “找你!” “什么,找我?” “一点不错!” 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 “不必知道!”这句怪话,使人茫然费解。 现场,自堡主左云林以下,无不感到惊讶万分。在这紧要关头,会突然钻出个“冷面修罗”来,传言他是“神灯”的传人,他怎会在半夜三更,不速而至? 蒙面女阴声道:“你找我什么事?” 方石坚不由窒住了,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。 蒙面女又道:“不管你找我是什么事,等这里的事了结再说。” 方石坚硬起头皮道:“在下正是为了此间的事而来。” 这句话,连蒙面女在内,无不惊异莫名。他竟然为了今晚的事而来,所有在场者的眼睛全睁大了。蒙面女极感意外地道:“你为此间的事而来?” “不错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请你离开这里。” “噢!你再说一遍看?” “请姑娘离开左家堡。” “你,要我离开?” “是这句话。”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蒙面女疯狂地笑了起来。 方石坚被笑得大感忐忑,但事已至此,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,提高了嗓门道:“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!” 蒙面女敛住了笑声道:“当然好笑,我以为我是失心疯呢!我不想杀你,你赶快走吧。” “姑娘走在下也会走。” “哦!你是左家堡请来卖命的?” “不是!” “那你怎会来的这么巧?” “这点姑娘不必问。” “哼!莫非……”她没接下去,转了语调道:“你凭什么横岔一枝?” 如果讲理由,方石坚当然没有门,灰衣老人是什么来路,他根本不知道,他接受这请托,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事,除了来横,他毫无办法,当下冷极地说道:“什么也不凭,只就是不许你再杀人。” “那你是见义勇为了?” “随便怎么说都可以。” “你要迫我杀你?” “如果姑娘有这份能耐的话,可以试试。” 堡主左云林脚步一挪…… 方石坚目芒一闪,道:“堡主最好别动。” 左云林声音带激动地道:“少侠为敝堡仗义拔刀……” 方石坚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:“堡主这么想便错了,在下并非仗义行侠,只是办自己的事。” 左云林愣住了,所有在场也全面露错愕之色。 蒙面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:“方石坚,你到底是什么居心?” “在下向姑娘挑战!” “什么,向我挑战?” “不错,在下不问姑娘对左家堡下手的原因何在,但在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,所以向姑娘提出挑战。在下如果败了,立刻就走,如果幸胜,就请姑娘离开。” “你莫名其妙……” “姑娘不敢接受挑战吗?” “哈哈,你何必争于找死?” “我们到堡外去谈,如何?” 蒙面女沉思有顷,道了声:“好!”复又向左云林道:“姓左的,希望你在这时刻内好好考虑一下,停会我回来如果仍然没有肯定的答复,老话一句,血洗左家堡。” 两人双身出堡。 现场暂趋于平静,但恐怖的风暴并未过去,也许只是开始。没有人知道“冷面修罗”的真正企图,总之绝不是巧合。 堡外的草坪上,方石坚与蒙面女相对站立,气氛神秘而微妙。 “方石坚,说出你的理由!” “没有理由!” 蒙面女咬牙出声,冷厉地道:“你说,怎么个打法?” “对拆三掌,败的上路。” “这样你太便宜,我也有个条件。” “什么条件?” “你败了的话,必须交代‘神灯’之谜,与你横岔一枝的真正原因。” “可以!”这两个字是横了心回答的。 “如此你出手吧?” “姑娘先出手!” “我先出手,你将毫无机会。” “不见得,试试看吧!”他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心里并无把握可以胜对方。刚才见她一掌劈碎那老者的脑袋,想起来还觉胆寒,自己的脑袋没有防护力,如果对方如法泡制,说不定真的会送命。 蒙面女怒哼了一声,纤掌闪电拍出,明见掌影临身,却无法闪避,对方出手的部位与方式太诡异了,全脱出了武术常轨,登时亡魂大冒。 “砰”然一声,方石坚右胸挨了一掌,虽然有挨打的奇技,再加上护心宝甲,仍然被震得头晕耳鸣,踉跄退了一个大步。 意念未转,蒙面女第二掌又告拍出,这一掌击正左胸,两眼冒出了金星,再退了一步。 蒙面女吃惊了,他自信这两掌没有人经受得起,但他接下了,脱口道:“你是铁铸的?”话声中,劈出了第三掌。 这一瞬的时间里,给了方石坚出掌的机会,他以十二成功劲,全力发掌,比对方快了那么一丝丝。他身具百年内力,这集毕生功劲的一击,岂同等闲,劲气雷震声中,夹着一声轻轻的闷哼,蒙面女退了三四步,才稳住娇躯。 她蒙着脸,无法看到她面上的表情,但透过面巾的目芒,却令人心悸,犹如两柄利刃,似要穿透人体。 方石坚透了一口大气。 眼一花,人影骤失,一只手掌按上了顶门,方石坚惊魂出了窍,一身的骨节都松散了,心头升起了残废的阴影。 蒙面女的声音发自身后:“这是你迫我杀你。” 方石坚咬着牙道:“这该是第四掌了!” 蒙面女的手微微一颤,但没有挪开。 方石坚心想:“这下可死定了,想不到会是如此下场。” 意外地,蒙面女的手移开了,出现在正面,方石坚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,暗称侥幸,如果对方一上手就攻击头部,有几条命都死了,看来这神秘的女子倒是不亏武道,不愿在第四掌伤人,如果她不理三掌之约,还不是死无对证。 “姑娘是位了不起的女人,守信不阿。” “用不着你称赞我,我本来可以杀你的……” “但姑娘没有下手。” “我……只是因为……不说也罢,我认输了。不过,错过今晚,我会再来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冷颤,期期地道:“姑娘不能多等些日子?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……据在下所知,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误会。” “误会,你怎么知道?” “在下此来,是受人之托……” 蒙面女栗声道:“什么,你是受人之托?受何人之后托!” 方石坚微一摆头道:“是一个灰衣老人,在下也不知道他的来历。” “怪事,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,就蓦然接受这卖命的请托?” “因为……因为在下技逊一筹,输与对方。” 蒙面女“哦”了一声,自言自语地道:“灰衣老人,他是谁?他怎知道自己上左家堡寻仇?他为什么不出面?”默然了片刻,又道:“这灰衣老人现在何处?什么长相?” “我们相遇是在距钟祥不远的道上,长相嘛,没有特殊之处,普通老人。” “他还说了什么?” “他说这是场误会,他不便出面,在没找到证据前,无法解释,所以要在下来阻止姑娘下手,在下所知,就只这么多。” 蒙面女自语般地道:“我必须找到这灰衣老人。” 方石坚乘机道:“在下能请教姑娘芳名吗?” 蒙面女斩钉截铁地道:“不能!” 方石坚倒吸了一口凉气,很尴尬地道:“那就算了。” 蒙面女寒声道:“方石坚,记住,至多一月,我必再来。如果你仍然像今晚一样横岔的话,我必杀你,希望你别忘记。” 方石坚冷傲地道:“可能不会再有下次,万一有的话,在下会有所准备的。”他说这话,是想到了腰间的铁剑,如果真正动手搏杀,情况便会完全改观。 蒙面女点头道:“很好,希望你真的能有所准备。坦白告诉你,今晚我是为了某种原因,所以不想要你的命,不然在堡里你就该横尸的。” 方石坚大感困惑,惊诧地道:“为了什么原因?” 蒙面女道:“你不必知道,反正有这么个原因就是。我走了!”说完,连闪而没。 方石坚回顾了左家堡一眼,吐了口长气,总算不负灰衣老人之托,阻止了这场恐怖的屠杀。这蒙面女是什么来路?她年纪不大,却有这等惊世骇俗的身手,她说不想杀自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? 站了片刻,方石坚也弹身离开。 对那神秘的蒙面女,他感到一种淡淡的迷惘,虽然他不知道她是妍是媸,但她有一种似乎与众不同的气质,对男人而言,这种气质是无形的魅力,极具诱惑,而“无回玉女”的美艳,却是有形的。 她说为了某种原因,才不对他下杀手,什么原因?无从揣测。 她找上左家堡,是为了什么“壶底和尚”下落,这根本不像出家人的法号,而左堡主却称他醉和尚,看来“壶底和尚”是个浑号,她与那和尚是什么关系呢?灰衣老人在这出戏中,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? 左家堡的事,算告一段落,蒙面女子会不会再来,那该是灰衣老人自己的事了。 现在,得从速赶奔武湖,把“鬼冢主人”的东西送到,由于“赛神仙”那一岔,这包袱可能又成了江湖人追逐之物,如有失闪,后果便严重了。 武湖,在黄陂东南方不到一个马站。 在湖的北面,一个狭长的,形如葫芦的小汀洲斜伸入湖,尖端上面有一座古老的建筑,便是水月庵。 晨早时分,一个青衣劲装武土出现庵前,他,就是新近被江湖人冠以“冷面修罗”外号的方石坚。他十分庆幸一路无事,平安地来到这里。 朝晖照着环萌的万竿修篁,竹叶上闪动着点点露珠,庵门外的草坪,结了层薄薄的霜,使这座尼庵在冷寂中显得十分安详。 青磬木鱼之声,隐隐地传出,看来女尼们正在做早课。 方石坚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别人的清修。他转身面对闪着金鳞的湖面,静静地等待,他准备等庵里早课完毕再入庵。 他想:“鬼冢主人”曾说,“妙修”女尼长得很美,不知美到什么程度?既然与“鬼冢主人”有瓜葛,不用说她也是江湖人物。“鬼冢主人”不惜牺牲本身真元,造就自己,来替他办这件事,可见这事的重要。他送给她的,究竟是什么东西? 打开来看看!这念头只是下意识的冲动,他当然不会如此做。 突地,身后响起一个很清脆的声音道:“施主何来?” 方石坚意外地屹了一惊,赶紧回过身去,只见一个妙龄女尼,站在当面,长得很美。当然她不会是“妙修”,“鬼冢主人”交代,“妙修”已届中年,当下双手一拱道:“在下方石坚,来贵庵找一个人……” “哦!找人?” “请教小师太如何称呼?” “小尼‘净心’。” “噢!请问贵庵有位叫‘妙修’的师太吗?” “净心”少尼陡地面然一沉,道:“没有。庵堂不许男人涉足,施主请便吧!” 方石坚心头打了一个结,期期地说道:“在下不远千里而来,有重要的事要见她,请少师太方便。” “净心”少尼冷冰冰地道:“庵里没有这个人。” 方石坚的眉头皱紧了,“鬼冢主人”的话不会假,看这小尼姑变颜变色的样子,可能内中有什么蹊跷,当下尽量平和地道:“在下是受人之托,送样东西给她,非常重要的,请……” “净心”少尼打断了他的话道:“草庵没‘妙修’其人,施主可能弄错了!” “绝对没有错。” “没此人,施主还是请便吧!”说完,转身便走。 方石坚不由发了急,一弹身拦在对方头里,道:“在下非要见到‘妙修’本人不可。” “净心”少尼宣了一声佛号,拉下了脸道:“施主请自重,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。” 听口气她也是有两下子的,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在下是来找人,不是来撒野。” “小尼说了,此地没这个人!” “在下求见庵主!” “庵主久已不见客,尤其是男人。” 方石坚心火大发,但仍强忍住,道:“少师太不肯方便?” “对不起!” “那在下只有自己叩庵了。” “你敢!”声音变的很凌厉。 蓦在此刻,一阵喧嚷之声倏告传来,紧接着,七八个短打扮的汉子,涌到了庵门前,个个背弓跨剑,面带桀傲之色,最后一个身着锦衣,年在二十上下,一脸的邪气,肩上搭着一只鸷猛的巨鹰,看样子是个打围射猎的。 七八名汉子远远站定,锦衣少年走近前来,斜睨了方石坚一眼,阴声道:“小白脸,不赖!” 方石坚没开口,俊面上罩起了一层严霜。 “净心”少尼寒着脸道:“施主怎么又来了?庵主已经告诫过,这里是清修之地,并非田猎之场。” 锦衣少年斜眼再次一瞟方石坚,邪意地笑了笑,道:“小师太,本公子猎的是一个灰羽的可入水鸟,出家人方便为怀,嘻嘻,小师太何不行个方便,略施雨露以济渴?” “净心”少尼脸色泛了青,厉叱道:“污言秽语,不怕触了佛怒?” 锦衣少年上前两步,嘻皮涎脸地道:“小师太,如能得你略予方便,五雷击顶也甘愿。” “净心”少尼眸中飘出了杀机,沉声道:“别迫小尼破戒杀人!” 锦衣少年色迷迷地道:“小师太,本公子真愿死在你的手里。”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七八名汉子发出了哄笑。 锦衣少年得意地又道:“小师太,别只找小白脸,都是绣花枕头,本公子不敢自命风流,却是个中老手。别作怒目金刚,该效普渡慈航,何妨……” “净心”少尼厉哼一声,挥掌便攻,看手法相当不俗。锦衣少年哈哈一笑道:“有意思,本公子陪小师太玩上一阵!”口里说,身形连动,很巧妙地在掌影中穿梭游走,不时觑准空隙,还上一手,非掌非指,出手部位十分轻薄。 “净心”少尼猛攻猛打,但可惜功力悬殊,摸不到边。 锦衣公子连闪边道:“小师太,等你玩累了,本公子再反攻,最好你能留点力气!” 方石坚七窍冒了烟,冷喝一声道:“住手!” 人影双双跳开,“净心”少尼目眦欲裂,锦衣少年横了方石坚一眼,说道:“小白脸,你想下湖喂王八吗?”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又是一阵哄笑。 方石坚语冷如冰地道:“佛门净地,岂容亵渎?你是找死!” 锦衣少年回顾手下,哈哈一笑道:“你们听见了,他说本公子找死,是这句话吗?”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 “公子,让小的给他点颜色瞧瞧怎样?” “好哇!可别太过份,细皮白肉的。”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 一个彪形大汉,大踏步欺向方石坚,揸开五指便抓。方石坚怒火中烧,一掌挥了出去,挟怒出手,用了八成真力。 惨号曳空,那大汉粗壮的身躯,腾空飞去,“叭”地一声,摔落三丈外的竹丛边,再没声息了。 锦衣少年和几名手下,笑容全僵在脸上,说什么也笑不出声了。 “净心”少尼低声宣了一声佛号,惊怔地望着方石坚。 锦衣少年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,那几名汉子窒了一阵之后,齐齐拔出了佩剑,围了过来。 方石坚一记劈空掌,推了出去,如山劲气,匝地暴卷,几名大汉被震得东倒西歪,后退不迭。 锦衣少年狞笑一声,口里发出一个急促的短哨。 那头伫在他肩头的猛鹰,陡地振翼而起,凌空半旋,疾矢般射向方石坚,势态相当惊人,“净心”少尼不由尖叫出声。 方石坚挥掌劈去,那头鹰似乎久经训练,侧冀顺劲斜飞,一冲数丈,“嘎”地一声厉叫,又告迎头扑下,爪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竟然装了锋锐的爪套,方石坚闪身发掌,但落了空。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再传。 巨鹰凌空一个盘旋,又重直扑下。 鸟芒破空而起,一声凄厉的哀鸣,鸟羽纷飞,巨鹰被搅成了碎碴。 方石坚手上多了一柄乌渗渗的怪剑。 那几名汉子顿时亡魂大冒,呆若木鸡。 锦衣少年面上起了抽搐,目中尽是狞芒,“呛”地拔剑在手,阴鸷地道:“本公子要把你剁碎,抵偿鹰命!” 方石坚冷得像冰块,没有开口,但眸中的煞光却令人不寒而栗。 锦衣少年狠盯着方石坚道:“小子,你听说过‘追命花千岁’这名号没有?” 方石坚不屑至极地哼了一声,仍没开口。 锦衣少年左手拇指一翘,道:“喏!就是区区在下!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,不屑于回答他的话。 锦衣少年冷森森地又道:“有种的报个名号?” “冷面修罗!” “什么,你……阁下就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冷面修罗!” “冷面……” 锦衣少年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,脸孔变了形,倒退三步,目中的狞芒顿时萎缩了,其余几名汉子,个个面呈土色。 方石坚寒声道:“还要不要打?” “……”锦衣少年忽然变成哑巴。 “听着,以后如敢踏入水月庵范围三里之内,就别想活着离开,现在带着那具尸体快滚!” 锦衣少年连大气都不敢出,转身便走,大汉中有一个过去负起同伴的尸身,一行人狼狈疾奔而去。 “阿弥陀佛!”清朗的佛号声中,庵门边出现一个半百老尼。 “净心”少尼颤抖着声音道:“这是我们庵主‘妙性’师太!” 方石坚回剑入鞘,上前数步,抱拳道:“在下方石坚,见过庵主!” “妙性”师太合什道:“敬谢少施主解厄!” “不敢!” “少施主何来?” “受人之托,送件东西与贵庵‘妙修’师太!” “啊!‘妙修’是贫尼师妹,她离庵已经七年,‘净心’是后进,她不知道‘妙修’的事。” 宛如一瓢冷水当头淋下,方石坚的心收紧了,栗声道:“离庵七年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人在何处?” “下落不明。”说完,垂了垂目,又道:“少施主送什么东西与她?” “不知道,是受人之托,密封的。” “阿弥陀佛,‘妙修’尘心未净,无法了悟禅机,是以七年前先师要她离庵,再去经历尘劫,这是敝庵的污垢,所以不向后进弟子提及。少施主既然找上庵门,贫尼不得不据实相告。” 方石坚整个地傻了,奔波了这么远的路,结果扑了个空,人不在,东西只有送回荆山秃头峰,“鬼冢主人”说他已不久人世,这将使他痛苦失望,但,有什么办法呢?窒了一阵之后,沮丧地道:“师太能指引寻人之途吗?” “妙性”师太摇头道:“对不起,贫尼实在无可奉告。” 方石坚吐了口闷气,抱拳道:“打扰了,在下告辞!” “妙性”师太合什道:“恕贫尼不便接待,少施主慢走!” 方石坚怀着一肚子莫可奈何,举步离开,他想:老尼说“妙修”尘心未尽,是什么意思?难道她六根未净,不守清规,而被逐离庵门? 想,当然是空想,现在只有转返荆山一途。 “鬼冢主人”听到了这消息之后,又将如何?他说这是他未了之愿,看来这心愿是无法了的。 刚刚踏上大路,走投多远,忽见一条蓝色人影,飘飘而来,赫然正是那酒馆里见过一面的丁一风。方石坚心中一动,他想起了在钟祥无缘无故向自己挑战的青衣蒙面客的忠告:“丁一风是个内怀奸诈的小人……” 还隔了老远一段路,丁一风便已打着哈哈扬声道:“方兄,幸会啊!” 到了临近,方石坚才淡淡道了声:“幸会!” 丁一风显得很爽朗地道:“方兄意欲何往?” 方石坚随口应道:“到黄陂!” 丁一风剑眉——挑,正色道:“方兄可曾听说……” “听说什么?” “自称天下第一大帮的‘金龙帮’业已传出了‘金龙令’,所有与该帮通声气的帮派,都在注意兄台的行止。” “噢!有这等事?”语气很淡漠,似乎不当回事。 “如果方兄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,最好不要去黄陂,改走别道吧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前面已经有人在等。” “哦!什么人物?” “神鹰帮,由帮主‘毒鹰’南宫浩率领帮中十余好手,还请了黑白道闻名丧胆的‘彩衣仙娘’助拳。” 方石坚口角一披,冷冷地道:“这么说,在下倒是要非走这条路不可了!” 丁一风手中摺扇一拍左手掌心,大声道:“小弟就是佩服方兄这份豪气。请,小弟陪兄台走一遭。” “丁兄似乎可以不必淌这浑水?” “哪里话,小弟衷心敬仰的人,即使陪命又算得了什么!”豪雄之气,溢于言表,实在令人可感。 方石坚不禁为之动容,沉声道:“同路可以,但如果有什么情况,兄台只可作壁上观,切勿插手。” 丁一风点头道:“到时再说吧!” 两人并肩举步,缓缓顺大路奔去。约莫奔行了三四里,眼前出现一片夹道林木,林阴中人影幢幢。丁一风道:“前面大约就是了,方兄小心些!” 方石坚“唔”了一声,脚步反而加快了,顾盼间,来到夹道林阴里,人影一阵晃动,十七八个装束相同的老少人物,成双重横阻路中,每个人的衣襟上,都绣着一只振翅亮爪的飞鹰,有黄有红,颜色不等,当先的是一个威棱老者,鹰标是金色的。不用说,那便是帮主“毒鹰南宫浩”。 两人止了步,面对金鹰标志的老者。 老者目注方石坚道:“你就是江湖盛传的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不错,阁下是南宫帮主了?” “嗯!本座正是!” “有何指教?” “请你随本座等到‘金龙帮’走上一趟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佟帮主要亲自问话!” 方石坚语冷如冰地道:“可惜在下没这等闲空!” “毒鹰南宫浩”嘿嘿一笑道:“那恐怕本座要得罪了!” 丁一风接上口道:“南宫大帮主似乎犯不上替‘金龙帮’卖命。” 南宫浩豹眼一瞪,洪声道:“丁一风,你怎么与他作一路?” “四海之内皆兄弟,为什么不可以?” “住口,本座看在令师份上,不与你计较,你最好马上离开。” “这恐怕办不到,他是在下是钦佩的人。” ------------ 第八章 铁剑光寒 方石坚大为感动,面对如此情况,丁一风不改其言,这绝不是作态,但自己的事何必连累别人?当下转头道:“丁兄,小弟自己的问题,不希望任何人插手,请退开。” 丁一风大声道:“方兄以小弟为何等人,连这点朋友之义都没有吗?” 方石坚道:“话不是这么说,盛情心领了,请丁兄回避。” 丁一风悻悻地退了数步。 南宫浩声如沉雷似的道:“姓方的,你是乖乖随本座去投到,还是要本座费手脚?” 方石坚星目中抖露出两道煞芒,寒声道:“南宫帮主,刀剑无眼,如果阁下认为值得为‘金龙帮’卖命的话,尽管动手,在下不负任何后果的责任。” 南宫浩大喝一声:“八大香主何在?” “卑职等候令!” “拿下!” “遵令谕!” 拦路的前面一排三老一少四中年,齐齐亮出兵刃,散开围了上来。 丁一风一个弹步到了方石坚身边,手中巨型摺扇晃了晃,看样子他要出手挡这一阵,方石坚冰声道:“丁兄,不许插手,请退远些!”双目棱芒毕射。 丁一风长长吁了一口气,弹退数丈之外。 八大香主各占地位,完成了包围。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。 方石坚缓缓拔出铁剑,劲贯剑身,凝神以待。 八大香主互望一眼之后,齐齐发剑攻击,剑芒耀目生花,夹着“丝丝的”破风声,分从四面八方,罩向方石坚,势如狂风暴雨。 一溜乌芒,从交织的光网中暴卷而出,有若狂涛中的蛟龙破海腾空欲起。 惨号撕空,血雨飞洒,断丸四射,夹着突发的惊呼,构成了恐怖的一刹那。 像一个裂空的暴雷,雷声一过,场面立即静止。 凄惨!恐怖!栗人! 五具残缺的尸体,狼藉地上,三个活的木立当场,面上全无人色,已成了半死人,身上血渍斑斑,不知是喷染上去的,还是受了伤。 在场的,就连丁一风在内,全都丧胆亡魂,面呈土色。 这种功力,这种剑法,别说看到,连听都不会听说过。 黑黝黝的铁剑,横在方石坚的手上,他也呆了。他练成了这一招剑法,是头一次施展,他想不到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威力。他有些后悔,一招搏杀五名高手,不是他的本意,这太残酷了,早知道便不用这一招,尽可以普通招式出之。 帮主“毒鹰”南宫浩,面孔已扭曲得变了形,口唇翕动了半晌,才暴吼出声道:“小子,本座与你势不两立了!”探手腰间革套,掣出了一支怪样兵器,是一只长约两尺半左右的铁佛手,双手握持,斜斜上扬。 方石坚知道事已无法善了,立即又蓄势以待。 全场,每一个人的呼吸都似已停止了,有的在冒汗,每一双眼睛都睁得老大,眼球似要脱眶而出。 暴喝乍传,像一块巨石掉落死寂的水面,南宫浩出了手。铁佛手挟雷霆之势,劈向了方石坚。 乌芒再闪,发出一声刺耳如割的金铁振呜之声,每个人的心弦,似要断折。 南宫浩退了三步,铁佛手近腕处现出了一道明显的深槽。 方石坚面如巽血,样子十分怕人,他这一击,是用了全力。兵器的轻重悬殊过钜,他是以“铁剑”的芒尾硬挫对方的铁佛手,若非他具有百年内力,纵使手握神兵,同样无法办到。 南宫浩喘了几口气,厉声道:“小子,本座如杀不了你,便改名换姓。”随着喝话之声,铁佛手再度挥出,但这一招的气势,与上一招迥然不同,缓慢而诡奇,藏有无数变化。 方石坚仗着神兵利物,无视对方招式的玄奇,使了一招“闭门谢客”,封住门户,他无意杀人,所以只守不攻。 但事实却全出乎意料之外,对方的招式只使出一半,便中途刹住,铁佛手的五个指尖,地喷出五缕白雾。方石坚鼻闻异味,甫觉不妙,一阵头晕目眩,“砰”然栽了下去,失了知觉。 南宫浩狂笑一声,铁佛手顺势戳去…… “住手!”丁一风身手不俗,声到人到,用摺扇架住了铁佛手。 南宫浩缩手收回铁佛手,狞声道:“丁一风,本座已经警告过你了,看在你师父份上,再放你一马,你大概不会真正想与‘金龙令’为敌吧?” 丁一风俊面连变,想了想,终于收回摺扇,后退了数步。 南宫浩再度扬起铁佛手…… 蓦在此刻,一声娇叱,倏告传来:“别找死!”一条娇俏身影,从林中掠出,赫然竟是女煞星“无回玉女”。 南宫浩脸色一变,栗声说道:“蒋姑娘,你要插手?” “无回玉女”迫近前去,冷声道:“不错,插定了!” 南宫浩目芒一闪,道:“蒋姑娘,你知道‘金龙令’的规规矩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格格一笑道:“大帮主,‘金龙令’吓唬得了别人,我蒋兰心可不在乎。我真为阁下不值,堂堂一帮之主,竟然听令于人。” 南宫浩老脸一红,怒声道:“你真的要管?” “我说过管定了!” “你不想想后果?” “阁下自己去想吧,我不需要想!”说着,从袖里摸出一个黄色的卷子,一抖腕,金芒耀目,变成了一支薄刃剑。 “金剑,剑出无回!”有人惊呼出声。 南宫浩面上的肌肉起了抽动。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一寒,道:“阁下可以再行考虑,要么收手拿出解药,要么接我一剑。” 南宫浩咬牙道:“本帮五位香主算白死了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披嘴道:“白死黑死,阁下心里有数,事情可不是人家惹的。” “哈哈哈哈,真妙,蒋姑娘是吃定了人吗?”粗嘎嘎的声音,十分刺耳,现身的竟然是黑白道闻名胆落的“彩衣仙娘”。 “无回玉女”扫了她一眼,道:“芳驾也凑上了份子?” “彩衣仙娘”阔嘴一咧道:“老娘对这小白脸特别有兴趣。” 南宫浩一见“彩衣仙娘”现了身,仗着有了支援对付“无回玉女”,心一横,铁佛手朝方石坚心窝搠了下去…… 变化猝然,“无回玉女”欲阻不及,惊呼出了声,南宫浩的铁佛手搠正方石坚的心窝,但却刺不进去,不由心头大骇,就在他一窒之间,“无回玉女”的金剑已狠狠刺出,插入了他的左肋。 一声短促的惨哼,南宫浩身躯剧颤,脸孔扭曲。 “彩衣仙娘”伸手便抓,“无回玉女”抽剑反削。“彩衣仙娘”旋了开去,同一时间,南宫浩栽了下去,肋间血涌如泉。 暴喝声起,近十名“神鹰帮”的高手,仗剑一拥而上。 久久没有动静的丁一风,手中摺扇一挥,就迎上前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动作可比他来得快,金芒闪处,惨号随之,一名首当其锋的断头倒地,其余的被镇住了。 “彩衣仙娘”悄没声地就伸手去抓方石坚肩上的包袱。 金芒再闪,“无回玉女”回剑挥扫,“彩衣仙娘”被迫退了开去。 丁一风高声道:“蒋姑娘,在下替你挡这一边!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眼一瞟,道:“用不着你多事。” 丁一风笑笑道:“在下是诚心效劳!” “彩衣仙娘”目芒连闪之后,打着哈哈道:“蒋兰心,咱俩打个商量……” “打什么商量?” “你要的是人,对吗?我嘛……只要他的剑和包袱。咱们各取所需,你看如何?”说着,向前挪了一步。 “无回玉女”断然道:“不行!” “彩衣仙娘”变色道:“什么,你不干?” “嗯!” “我警告你,你无法保全他的性命,相信吗?” “无妨试试看!” “彩衣仙娘”摇摇头,走近“神鹰帮”帮主南宫浩的尸身前,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,然后直起身来,向那群悲愤至极的帮众道:“别呆着,想报仇不是现在,把人抬走办后事去吧!” 那一群帮中好手私议了一阵之后,收拾残尸,忍愤离去。 “彩衣仙娘”扬了扬手,道:“蒋兰心,这小白脸中了南宫浩的独门剧毒,只半个时辰好活,解药在老娘手里,答不答应刚提的条件出你的便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芳心剧震,一下子愣住了,她没防到这一招。 “彩衣仙娘”笑了笑,又道:“怎么样,否则老娘要走了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咬牙道:“如果他死了,咱们便没个完。” 丁一风突地上前道:“蒋姑娘,在下守住他!”言中之意,是要“无回玉女”全力对付“彩衣仙娘”。 “彩衣仙娘”斜瞟了丁一风一眼,阴恻地道:“你不是急着找死吧?” 丁一风打了一个冷颤,噤噤无言,他无疑惹不起这老妖怪。 “无回玉女”急出了一身冷汗,计无所出,要想从“彩衣仙娘”手中夺取解药,那实在太难,而对方的条件,却是绝对无法答应的。 就在这当儿,路旁林子里突地传出一个苍劲的语音:“小八,把解药给人家!” “无回玉女”与丁一风齐吃一惊,这发话的是谁?小八,这名字多古怪…… “彩衣仙娘”脸色大变,怪叫道:“谁人在叫老娘?” 小八,看来是她的乳名或从前的浑名,这颇耐人寻味。她对谁都自称老娘,现在却有人叫她小八。 苍劲的声音道:“把解药给人家,要知道我是谁,到林子里来。” “你凭什么支使老娘?” “小八,省省吧,对我别用老娘这字眼。” “有种的出来当面说?” “不巧我见不得阳光。” “什么,你见不得阳光?” “明白了吗?” “彩衣仙娘”丑脸变了又变,最后,终于是把手中盛解药的小瓶抛与“无回玉女”,片言不发,投身入林。 “无回玉女”吐了口气,看了看地上的方石坚,然后目注丁一风道:“你也可以请便了!” 丁一风含笑道:“蒋姑娘,你为什么对我这样?几年来……” “几年来怎样?现在请你走。” “蒋姑娘,当心失悔!” “失悔什么?” “姓方的并不爱你。” “你管得着?他不爱我也轮不到你丁一风。” “蒋姑娘……” “你滚是不滚?”手中金剑迎风晃了晃。 丁一风脸皮再厚也感到吃不消,面色一沉,道:“我与方石坚是朋友,我得尽点朋友之谊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一撇嘴,道:“别臭美了,他不需要有你这种朋友。” “哟!听口气你倒是一厢……” “滚!”厉喝声中,欺身扬剑。 丁一风可识相,尴尬地笑了笑,弹身疾掠而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忙倒出解药,纳入方石坚口中。工夫不大,方石坚喘了口大气,睁开眼来,见是“无回玉女”在侧,一骨碌翻身站起,愕然四顾,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全走了!” “蒋姑娘怎会……” “我是路过,凑巧碰上!” “啊,在下似乎中了毒……” “不错,所幸有解药,不然时辰差不多了!” “南宫浩呢?” “抬回去办后事去了。” “是……姑娘杀了他?” “不杀他你能活?”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,从方石坚的心灵深处涌起,他下意识地深深望了她一眼,期期地道:“蒋姑娘,在下欠你的太多了!” “无回玉女”春花似的一笑道:“是我甘心情愿的!”说完,笑容一敛,道:“对了,南宫浩用铁佛手搠你的心窝,我来不及阻止,才下了杀手,为什么你竟然无损?” 方石坚想了想,坦然道:“在下身上穿了一件护心甲,能避刀剑利物。” “啊!难怪……你的私事办完了没有?” “这个……”略一思索,道:“完了一半,另一半得马上去办。” “一半?” “是的!” “这么说,你仍然拒绝我同行?” 方石坚讪讪地说道:“不是拒绝,是……是不方便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摇头道:“我不了解你!” 方石坚道:“有时……在下也不了解自己!” “你真的很讨厌我?” “在下没这么说过。” “可是……你对我这样冷漠?” “个性生成,对谁都一样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似水的眸光一转,娇声道:“我不要你把我当成谁,不要跟普通人一样……”说着,垂下螓首,用手指轻抚剑身。 她实在是个尤物,既娇且媚,极富魅力。方石坚的心湖起了涟漪,他当然听得出她弦外之音,但丁一风的话又响在耳边,她是个不大检点的女子,这种女子,并非好对象,心念数转之后,道:“蒋姑娘,我们后会有期!” “无回玉女”抬头道:“你……又要走了?”眸子里飘散出一种惘然又黯然之色。 方石坚淡漠地道:“在下不得不走!” “无回玉女”突地粉腮一沉,道:“我有句话先告诉你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蒋姑娘有话但讲无妨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荡意全敛,像突然变成了个端庄的淑女,沉凝地道:“方少侠,这是句真心话,江湖中一般人目我为闲荡检点女子,但我正要他们如此,我恨透了那些逐臭之蝇,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人,不管你对我的看法如何,这是我的原则,永不改变。你去办你的私事,我不干预你,同时,我几次对你援手,乃是出于本心,绝非布恩市惠的手段。再见了!”说完,头也不回地飘掠而去。 方石坚怔在当场,感到无比地迷惘。 她真是这样的女子吗? 抑是改弦更张,故作姿态。 敢爱也敢恨,说是了什么? 人,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的确太难,而处理感情上的事更难。 他忽然想到了神秘宅院中见到的疯女萧美玲。她的美可称绝世,但她的命却薄如纸,那是另一类型的女人,自甘屈服于命运,不敢去开创命运,如果她也像“无回玉女”所说的,敢爱也敢恨,说不定不会了悲剧的主角。 自己答应田大娘要代萧美玲找到“冷面秀士”欧阳仿,莽莽江湖,从何着手呢?等于是大海捞针…… 现在,刻不容缓的是赶回荆山秃头峰,向“鬼冢主人”复令。界限将不久人世,代他办的事没办到,实在是件遗憾,但,又奈其何? 又是蟾宫吐辉之夕,方石坚回到荆山秃头峰,屈指一算,这趟来回已耗去了一月有余。 神灯仍在泛光,似有意与山间明月互较短长。 方石坚站嘘峰腰的石砰上,仰望峰顶,不由感慨万千,从这里开始,命运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,接连的奇遇,使他脱胎换骨,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造物者的安排,真是奇妙而莫测,悲欢离合,谁也无法预知将遭遇到什么? 他的心情开始紧张了,额上不自觉地冒出了汗珠。 这次,能见到“鬼冢主人”的真面目吗?如不能,便将永久成谜了。 对方在听到心愿无法了却之后,会有什么反应? 不管他是如何神秘,如何恐怖,他终是悲剧的主人。这是命运! 方石坚展开了身形,上了峰头,回顾了峰下一遍,确定无人盯踪,这才举步进入石林奇阵。到了悬灯的石笋下,不见人影,但“鬼冢主人”的声音已经传了来:“方老弟,你回来得比我预期的快!” 方石坚左右顾盼了一阵之后,问道:“鬼兄在哪里?” “在墓里!” “什么?在墓里?”明知对方不是鬼,但仍不免心头泛寒。 “老弟,事情办得如何?” 方石坚犹豫了片刻之后,以很不自然的腔调道:“对不起,让鬼兄失望,没办到。” “鬼冢主人”声调显得很激动地道:“为什么没办到?” 方石坚定定神,道:“小弟到了地头,找到了水月庵,庵主是‘妙修’的师姐‘妙性’。据她说,‘妙修’离开水月庵已经七年,下落不明,所以……只好原物带回。” 久久没有回声,方石坚内心起了忐忑。 “唉!造化弄人,我只有含恨以殁了!” “鬼兄尚能……”他实在不忍问出来。 “不久了,比预想的来得早,油枯灯必尽。” “这个……小弟想……再到江湖中尽力找找……” “没用了,我不能等!” “那……嗨!该怎么办?” “这么着,东西你仍带着,慢慢查探,碰上时便交给她。” “如果……如果碰不到呢?” “带回峰上来掩埋!” “好,小弟遵命办理。” “再没多久,神灯将不再亮,一切便结束了。” 方石坚感到一阵怆然,无话可说。 突地,“鬼冢主人”激越的声音道:“你腰带上别着的是什么?” 方石坚心头一动,道:“是一位武林前辈赠送的一柄铁剑!” “你……你说一柄铁剑?” “是的,据说是柄前古仙兵。” “铁剑!”那声音使人听了不寒而栗,是吼叫出口的:“谁送的?” “一位叫田大娘的妇人!” “田大娘?” 方石坚又吃了一惊,期期地道:“是的,她还附带赠送了一招剑诀……” “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有如惊涛骇浪,滔滚不绝。 “鬼兄,你……” “方老弟,你……你……见到她了?” “她……谁?”方石坚的声音也跟着颤抖。 “一个绝代佳人,三十出头的女人。” 方石坚然而悟,惊喜欲狂,禁不住簌簌直抖,大叫道:“兄台是‘冷面书生’欧阳仿?” “不错,不错,哈哈哈哈,你都知道了,她在哪里,我的小玲,她……” “萧美玲,她……” “她怎么样?” 方石坚骤然冷静下来,能据实告诉他吗?一个不久人世的人,让他知道她为他发了疯,让他死不瞑目?让他在死前随这极大的痛苦?不!不! “她究竟怎样了?” “……” “为什么不回答我?” “她……”方石坚心头一片狂乱。 “她死了,是吗?告诉我,不要紧,反正我也快走这条路了,说呀!” 心一横,牙一咬,方石坚顺着对方的意思道:“是的,她已不在人世!” “她……她……死了?” “是的!”他的心似乎要滴血。 “田大娘告诉你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哈哈哈哈,她死了,我的小玲先我而去了。鸣鸣鸣鸣……”他哭了,哭声使人断肠。 困惑了武林达十年之久的“神灯”之主,居然会哭,谁相信?谁知道? “鬼冢主人”会是“冷面秀士”欧阳仿,方石坚连做梦也估不到。 天下居然有这种奇绝怪绝的事,方石坚全碰上了。 慌乱无主的情况中,“鬼冢主人”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,像是突然之间泄了气,声音变得很孱弱地道:“田大娘为什么要送你这柄铁剑?” “因为……她请小弟找你,她说,这柄剑天下独一无二,兄台会主动现身。” “啊!她还说了什么?” “她……她说……由兄台处理这柄剑。” “物在人亡事事休。老弟,剑……是你的了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用不着推阻,方老弟,她有没有说,萧美玲是如何死的?” 方石坚踌躇了一会,道:“这……倒是没有!” “好好,不能在天作比翼,但愿地下成连理。小玲,她死得好……” 语语含悲,字字断肠,方石坚的鼻头,起了一阵酸辣。 “方老弟,你在什么地方碰到田大娘?” “不远,中平镇的客店中。” “她不知道你的来历,怎会托你办这大事?” “这个……是……是由于一双少女叫黑白双妞的引起的,她们是一家人。” “黑白双妞?” “不错,兄台已经久不履江湖,可能不知道。” “小玲死后葬在哪里?” “啊!这个……她没说,小弟当时……不便问,也无须问。” 沉寂了半晌,“鬼冢主人”的声音又说道:“方老弟,你……到石阜这边来,把神灯取下带过来。” 方石坚又是一阵激动,依言上石笋把神灯取了下来。强烈的珠光,耀目难睁,他只好反提在身后?朝不远处的石阜走去。 石阜隆起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馒头,表面光滑无比,只有些着的苔痕。 这便是所谓的鬼家,实在也象一座坟,只是少了墓碑。 方石坚怀着激奇无比的心情,面对鬼冢,栗声道:“兄台,你在哪里?” “墓里!”还是刚才的话。 方石坚目光连转,鬼冢浑然天成,连个罅疑都没有,人怎么进去?声音,从哪里传出来?惊疑中,凝声道:“兄台能让小弟见上一面吗?” “鬼冢主人”痛苦地道:“老弟,恕我无情,我们不能见面,宁可让你保持一个神秘的记忆,不能使你看到丑恶的现实。我……不能答应你。” “这不太矫情吗?” “不,鬼是不能见人的。人有人形,鬼有鬼形。” “兄台……真的悭于一面?” “方老弟,请你原谅,我不能答应。” 方石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。 “鬼冢主人”的声音道:“老弟,你我的长相很相似,你何必定要看我本人呢?你现在就是我十年前的影子,这不尽够了吗?” 方石坚点点头,他记得田大娘说过,欧阳仿是个美男子,武功也是佼佼者,不然萧美玲不会如此对他倾心,可是,他怎会做了鬼冢主人呢?心念之中道:“不见面也可以,但……怎么说呢?” “老弟,我知道你的意思,请你别为此事烦心,我现在已经了无牵挂,随时可以结束痛苦的人生旅程,而这鬼冢,也就是我埋骨的最佳所在,后事毋须料理。” “是的,小弟……还能说什么呢?反正,这一世都是注定的,不过……有两件事务请相告。” “说说看?” “兄台既然与萧美玲姑娘约定,以神灯为记,而她没有来,当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?” “唉!当初分手是因为发生了意外变故,情非得已!” “什么变故?” “我遭人暗算,死里逃生。暗算我的人,认定我已经作了鬼,而事实上,我也真的变成了介于人鬼之间的东西,再不能见人。” “暗算兄台的人是谁?” “算了,人死万恨消。你说第二件事吧?” “第二件不必问了,兄台已说过是变故。”口里说,眼睛却不停地在扫瞄,就是无法发现鬼冢的出入所在,很可能,另有秘密的通道。 “老弟,你知道铁剑的来历了吗?” “听人说过了!” “很好,物各有主,神物利器,是会择主的。我是在惨遭变故之后,另有奇遇,所以才能活到现在,不然,早该离世了。现在,也是我俩诀别的时候了,相交一场,多少得给你留些东西,在你右前方不远的第三梁石笋之下,有几页武功口诀,特地为你准备的。你拿了之后,全在石林阵中参修,功成再离。” 方石坚内心又是一阵跳荡。 “这盏灯呢?” “就放在冢前,从现在起,将无人再看到神灯了。老弟,故事也告终了!” 故事也告终了,真的结束了吗?还没有,只是欧阳仿这一段告终了。方石坚的脑海里,又浮现疯女萧美玲的影子,她的故事也会终止吗? 他的心,为这不幸的一对而滴血。 “兄台,兄台!” 没有反应,鬼冢寂寂,独对西斜的凄冷夜月。一阵风过,方石坚打了一个寒噤,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刺骨的寒冷。 再没声息了,这一场悲剧已告落幕。 明月,孤寂无声沉没在远处的山巅,黑暗统治了一切,只有神灯,照亮着周近峥嵘的石笋与浑圆的鬼冢。 方石坚放下神灯,拖着沉重的脚步,走到右前方那根石笋之前,用手一摸,果然在石缝里摸到一个小纸卷,他拿来揣入怀中。 回转身,眼前一片黑,神灯在这倏忽之间不见了,竟不知“鬼冢主人”是如何取走的。从此刻起,神灯是永远消失了,除了方石坚之外,留给武林的,是一个神秘恐怖,而又永远解不开的谜。 方石坚背冢而坐,望着月落后开始放光的天边孤星,脑海里仍然是一片浑噩,一下子情绪是无法平静下来的。 他开始想—— 见到田大娘之后,该怎么说,揭开神灯之谜吗?还是设词交代? 萧美玲那可怜的女子,将永远活在梦中,直到生命之火熄灭。 下山之后,立即奔赴芒山,叩谒“芒山老人”,问明身世仇家,然后便可凭所学解决恩仇。 想到这里,血行加速了。 夜尽天明,方石坚开始参阅“鬼冢主人”留赠的武功秘诀。 有一套掌法,一式身法,另一套剑法,都是奇绝武林之学。 峰顶无水,也无法寻到食物,他不能久待。 鬼冢,只是个石阜,天知道“鬼冢主人”是否真的在里面,也许他另有秘密藏身之处,但这些已不重要了,因为神灯的故事已经结束了。 “欧阳兄,别,愿你安息!” 方石坚对着鬼冢喃喃出声,当然不会再有反应,他判断“鬼冢主人”在听到自己谎说的萧美玲的死讯之后,生之愿望已绝,他当然不会再忍受痛苦,不用说,他提早结束了生命。 这样做,是对还是不对,他不知道,他只是希望一个生已绝望的人,不再把更多的痛苦带进坟墓。一个是将死的人,一个疯子,重新见面已不可能,而且也属多余,让萧美玲在半疯半醒中活下去吧。人能承受无限的折磨而不倒下去,所赖以支持的,只是那一丝丝的希望,谁剥夺了这一丝希望,便属残忍。 方石坚怀着凄怆的心情,走出石林阵。 他怅立在峰顶边缘,望着初开旭日、含黛的远山,对于人生,似有更深一层的了悟。 太阳升上来,又落下去,再升上来…… 死亡孕育着新的生命,生命中包藏着死亡,这就是人生。 于是,他引吭高歌: 孤星寂, 孤剑寒。 谁悲失路? 人海茫茫! …… ------------ 第九章 伤心怪客 二更时分,中平镇上除了两三家茶馆与卖面食的小吃店,还有几个小猫小狗的顾客之外,全镇一片冷清,十之七八已进入了睡乡,这种近山的荒僻小镇集,是没有夜市的,依然保留了日出而作,日没而息的习俗。 在一家小客店的房间里,一灯如豆,一个半老妇人与一个俊美绝伦的劲装少年,停桌相对而坐。少年面色冷漠而沉重,先喘了口大气,才开口道:“大娘,我已经来了三天,如果今晚您不现面的话,明天我就要走了。” 半老妇人道:“我交代过小二,如果你来的话,便通知我,传讯很费事的,因为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行动。还算好,信还是传到了。” 他俩是谁?正是方石坚与田大娘。 “萧姑娘好吗?” “唉!可怜的孩子,还不是一样,有时清醒,有时糊涂,我倒是愿意她糊涂下去,我实在怕看她清醒时那份痛苦伤心的样子。已经十年了,我不知道她还能熬多久……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无言地点点头,面色更沉重了。 田大娘双睛一亮,道:“方少侠,你巴巴地重返中平镇,莫非这么快就有了欧阳仿的消息?” 方石坚咬咬下唇,道:“是的!” 田大娘双手紧按桌面,显得十分激动地道:“怎么样?人在哪里?” 方石坚心里疾转着念头,该不该照实说出欧阳仿自葬鬼冢的经过呢?如果揭开了神灯之谜,牵扯必多,略微思索之后,决定保留部分谜底,当下沉声道:“他已离世了!” 田大娘陡地站起身来,脸色变的十分难看,栗声道:“他……死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是你照我的话,发现他变心而杀他,还是……” “他是自己死的,死得很悲惨。” “说,告诉我经过。” 方石坚定了定神,道:“是巧合,我碰到他,他认得这柄铁剑,所以就揭出了他的来历,那时……他已经站在死亡的边缘……” 田大娘颤抖着声音道:“你告诉了他美玲的情形吗?” 方石坚垂下眼光,期期地道:“我……告诉他,美玲已经……不在人世了。” 田大娘一把抓住方石坚的胳膊,圆睁双目,厉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为什么要这样说?” 方石坚叹了口气,道:“大娘,别激动,听我说,他已经是频临死亡的人,但十年来,他坚持着苟延残喘地活下来,这是为了美玲,如果我告诉他美玲为他而发了疯,结果会怎样?他会把痛苦带进坟墓,死不瞑目。如果让美玲与他见最后一面,美玲所赖以活下去的一丝希望破灭,结果又是什么?” “……”田大娘眼眶里泪珠在打转。 “大娘,死者已矣,活着的让她在梦幻中活下去,这是我……当时的想法。也许我做错了,可是……能有更好的办法吗?” “他……他怎么会死?” “他说十年前遭人暗算,死里逃生,变成了半人半鬼,不能见人。他每天在等,希望美玲能找上他,但这梦想被残酷的现实粉碎了,生命之火已经熄灭,无法重燃,只有……含憎爱分明以殁。” “他遭什么人暗算?” “没有说,他说人死万事休,算了。” “什么叫半人半鬼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你不知道?你看他的情形是怎么样?” “我没有看到他的真面目,他……隐藏着对我说话……” 田大娘摇撼着方石坚的胳膊,低哑而冷厉地道:“是谁埋葬了他?” 方石坚实在难以自圆其说,硬着头皮道:“他自己,他已经事先作了安排!” “这么说,你根本没见到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断定他死了?” “可以这么说!” “如何断定?” “他已经自封在坟墓里。” 田大娘冷哼了一声,泪眼中迸出了寒芒,咬牙道:“完全不合情理,你最好说实话。” “这全是实话!” “语意暖味,设词含糊,你……到底隐瞒什么?” “大娘不信?” “一点也不信。” 方石坚不由傻了眼,他自己也觉得如此交代实在使人无法相信。在万般无奈之下,苦苦一笑,道:“大娘,如果我照实说,您可要守口如瓶。” 田大娘激动地道:“说,快说。” 于是,方石坚以极低的声音,把前后的经过,照实说了出来,田大娘双手一松,坐回椅上,身躯簌簌抖个不住,面皮也起了抽搐,久久才迸出话声道:“他……他就是神灯的主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此地入山到秃顶峰,只一天半路程,为什么……不对!” “什么不对?” “美玲为什么不说以神灯为记的这一个约会?” “这个……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“你说的全是实话?” “人格担保,如果将来大娘发现有虚伪的地方,我的脑袋随时等着。” “方石坚,如果你所言不实,我要杀你实在太容易了……” “当然,我毫不怀疑。” 田大娘的泪水又告倾泻而下,悲不可抑,哭叫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天公要如此荼毒这一对苦命鸳鸯?……” “卡卡”屋瓦压碎的声音,田大娘一手弄灭了灯火,闪电般夺门而出,方石坚也是大吃一惊,紧跟着射了出去,不差先后地上了屋顶,一条淡淡的黑影已在二十丈外,两人不约而同地弹身疾追。 那人影快得出奇,只眨眼工夫,便落入镇外的林中去了。两人追到那片林子里,田大娘一挥手,他们分左右抄林! 两人分开,穿林从左右抄搜,不久,到了林外,双方会合,方石坚沮丧地道:“我看是追不及了,对方的身法太惊人。” “你认为可能是什么人?” “无从想象,也许是无意路过……” “不对,照对方的身法判断,是一个上上之流的人物,不可能踏碎屋瓦,连弄出声音都不会,一定是有意的。” “但我们追不到人。” 田大娘窒了一窒,道:“不行,我得马上回去,这内中有蹊跷,说不定……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一阵紧张,道:“说不定什么?” “不要多问,我以后会找你。” “大娘,我可以请问上次见萧姑娘的宅院在那里吗?” “我不能告诉你,你也绝对不可以试着寻找,否则后果难料。我最好也赶快远离这地区,这档子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。”说完,飞闪而逝。 方石坚怔在当场,他不敢漠视田大娘的警告,从黑白双妞上次在感应寺中,出手之间,使江湖上黑白道闻名丧胆的人妖“彩衣仙娘”与“毒心公子”“赛神仙”等连大气都不敢透,这证明她们的主人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可怕人物,所不解的是萧美玲怎会住在那神秘的宅院里,她是否也是她们一家人? 田大娘惶急而离,她想到了什么? 那神秘人影,踏碎客店屋瓦,是有意还是无意? 如果说那人影早已在屋面窃听,不用说,自己告诉田大娘的,他一定全听。这一来,神秘的谜底,算揭出了江湖,会发生什么后果? 想到这里,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。 蓦地,一声凄凉的叹息,从林子里传了出来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脱口道:“林子里是哪位朋友?”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道:“世上伤心客,海角断肠人!” 方石坚不由为之愕然,伤心客,断肠人,对方到底是什么人?一窒之后又道:“阁下到底是谁?”随着话声,转身对着漆黑的。 “伤心客!” “伤心客?” “不错!” 方石坚突地想到刚才追失的那神秘人影,莫非对方隐在林中,根本就没离开?心念之中,试探着道:“阁下是冲着在下来的吗?” “嗯!正是。” “何不现身出来?” “没这必要!” 又是一个神秘人物,方石坚为之气结,冷声道:“有何指教?” 那自称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道:“方石坚,受人之托,就该忠人之事!”浓重的鼻音使人听了怪不舒服的。 方石坚一听话中有话,心头顿时紧了起来,大声道:“阁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想想看,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留在店房里?” 方石坚陡然一震,立即想起了,“鬼冢主人”欧阳仿托自己送交“妙修”女尼的那个包袱,登时惊魂出窍。这东西如果丢失,落入别人之手,那还了得,身形暴弹,循声音方向射入林中。月夜,林子里视线不太明朗,仅能粗略辨物,但目光连扫之下,却不见人影,额头上登时冒出了冷汗,栗声道:“阁下藏在什么地方?” “就在你身边不远!”声音似远又近,无法判明确实方位。 方石坚惶急地道:“阁下所指的是什么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别明知故问,你知道是那包袱里的东西。” 这一说,使方石坚寒气大冒,看样子东西已落在对方手里,他什么时候取到的呢?是了,定是自己与田大娘追入林中,对方却乘机回店,但对方怎会知道那是自己受托的东西呢?想到这点,不由全身发了麻,如果不追回那东西,问明原因,后果的确难料,当下颤声问道:“阁下拿到了那包袱?” “大概是!” “打开看过了?” “这倒没有!” “阁下怎知这东西是受人之托?” “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秘密,人,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。” 方石坚头皮发了炸,他想不出是什么时候疏漏了,咬咬牙,道:“阁下……能把包袱见还吗?”他的心在剧烈地跳荡。 “伤心客”悠悠地道:“可以可以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怎样?” “以后如果区区有事请你代劳,你不会拒绝吧?” “这是要挟吗?” “谈不上,区区说了个请宇。” 现在最要紧的是能得回包袱,其他的无法计及了,即使是饮鸠止渴,也只有喝下去再说。方石坚挫了挫牙,硬起头皮应道:“可以,但得事先声明,如果是不合情理的邪恶事,在下就不干……” “当然,一言为定了吗?” “大丈夫一言,驷马难迫!” “如此拿去,包袱在你头顶上的横枝上。” 方石坚抬起头,包袱果然就吊在头顶上,忙纵身取了下来,仔细察看,没有打开的迹象,虚悬的心,算放了一半,定定神,道:“阁下得说明怎会知道这东西是在下受人之托的?” “你想反悔刚刚的承诺?” “没这意思!” “那就不必问了!” “在下定要知道……” “区区告诉你吧,这东西你曾送到水月庵,但没找到人,就是这样。” “阁下怎……” “区区正巧路过,无意中听到的。” 这一说穿,方石坚的心又定了些,吁了口气道:“阁下肯现身一见吗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见与不见都是一样!” 方石坚愕然道:“这话怎么解释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你回头看!” 方石坚转身,目光扫处,只见数丈外的树身间,站着一个长袍曳地蒙头怪人,手中拄着一根拐杖。怪,有着说不出的怪,如果他不开口,你便无法知道他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。 头套齐肩,面部只开了一个孔,闪着夜鹰般的目芒,难道他是独眼? 眼一花,人影骤失,殊不知是如何消失的。 方石坚倒抽了一口凉气。的确,见与不见都是一样,对方未现庐山。 他走了吗? 声音又从另一个方位传来:“你叫‘冷面修罗’不是?这外号很响亮。” 方石坚淡淡地道:“不错,是别人起的!”口里说,心里却在想:“自己答应了他,如果以后他有所求,自己不能拒绝,他安的是什么心?这承诺,几与卖身无异,但武士一言九鼎,后悔也没用,谁让自己粗心大意,予对方以可乘之机。如果对方悄然取走,自己根本无法得回,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,实在无法想象。” 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方石坚,区区给你一个忠告,你身上的剑,和这包袱一样重要,难免有人觊觎,你得加倍小心,不能稍有差池,最好是物不离身,人不离物。” 几句话说的方石坚寒敢大冒,对方对自己知道得这么清楚,太可怕了。“伤心客”从没听说过,他到底是什么人物?心念未已,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有人来了,说不定是找你的,如果你不愿多事,就从林里走吧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举目望去,只见林外空地上的出现两条娇俏人影。人在林中,看外面便光亮得多,他一眼便已看出来的是黑白双妞,登时心念疾转,“田大娘走没多久,双妞便现身,会不会田大娘的行动被拆穿了。事关欧阳仿与萧美玲的秘密,得弄得清楚,不能一走了之。” 于是,他举走出林,朝黑白双妞停身处走去。他才从林缘现身,黑白双妞立即弹身奔迎过来。 黑妞首先开口道:“方少侠,总算把你找到了!” 方石坚力持镇定,道:“两位找在下何事?” 白妞笑笑道:“敝主人请你去一趟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他不忘在无知觉的情况下功力被封禁的那一幕,但下意识中却有一股好奇的冲动,可以乘此机会反看看疯女萧美玲,同时探探那神秘宅院的座落和她们主人的来路,当下淡淡地道:“贵主人要在下去一趟……有事吗?”他疑心田大娘东窗事发了,因为她赠剑和要自己寻找“冷面秀土”欧阳仿是秘密的。 白妞脆生生地道:“我家主人极想听听‘神灯’的故事。” 方石坚大吃一惊,难道与田大娘谈的那一席话泄露了?剑眉一挑,道:“什么神灯的故事?” 白妞一皱鼻子道:“方少侠,你就是神灯的传人,这一点用不着否认,已经证实了。” 方石坚为之一震,寒声道:“证实了……谁证实的?” 黑妞接口道:“我姊妹俩证实的,你大概不会否认在秃头峰上高歌孤星寂吧?然后你突然失踪了半个月,现在却在此地现身,没错吧?” 方石坚顿悟上次无缘无故地被带到神秘宅院,然后又放自己走,目的是探神灯之谜,因为江湖盛传自己是神灯的传人,看样子黑白双妞在这段时日里,都在暗中注意自己的行动,连自己以半月时间参修“鬼冢主人”遗赠的武功她们都知道。这么说,田大娘的事并没泄露。心念之中,冷冰冰道:“在下郑重声明,并不是什么神灯传人,同时也没空去见贵主人。” 白妞说道:“你的声明对我姊妹没用,倒是去不去由不得你作主。” 方石坚冷傲地道:“在下的行动自己作主,用不着别人代劳。” 白妞粉腮一寒,道:“不见得吧?” 方石坚冷哼一声,转身便走。 人影一晃,白妞拦在头里,大喝一声:“站住!” 方石坚止步道:“怎样,莫非要动武?” 白妞道:“如果你警酒不吃吃罚酒,愿意灰头土脸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 方石坚不由气往上冲,他不知道是否是双妞的对手,但这口气是咽不下去的。他不愿被人呼来喝去,带着鼻子走,同时对方的目的,在揭开神灯之谜,天知道她们的主人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。当下再次冷哼出声,道:“无妨试试看。” 白妞意颇轻蔑地道:“哟!方少侠的胆子似乎比上次大多了。” 方石坚一撇嘴,道:“可以证明一下的!”说着,把包袱在肩头系牢,蓄势以待。 白妞双掌一亮,仅只是一亮,没有任何响动,无声无息。 方石坚下意识地一震,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功力,但他亲眼看到“彩衣仙娘”与“毒心公子”在这奇诡的功力下,变色而退,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,他本身在上次被封禁功力时,也领略过劲气绿芒钻脉透经的滋味,也就在白妞亮掌的刹那,他的双掌以十成功劲劈了出去。 事出意外,白妞料不到她的掌功会失效,是以毫无防范,等发觉情况有异,如山劲敢已压体而至,应变无及,闷哼声中,娇躯猛往后撞,幸而黑妞横身挡住,不然她非栽倒不可。 双妞全傻了眼,这是怎么也料不到的事。 方石坚却是振奋异常,他意识到灰衣老人送他的护心甲发生了妙用。 黑白双妞四只眼睁得老大,震惊莫名。 蓦在此刻,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,自林中传出:“穿心无无功。你俩是‘天池魔婆’的门下。” 方石坚立即听出是“伤心客”的声音,他还没离开,想不到他能一口道出黑白双妞的来历,这是连“无回玉女”也不敢出口的。 双妞霍地回转身,黑妞带煞的声音道:“什么人胆敢妄提姥姥的尊号?” “世上伤心客,海角断肠人!” “朋友到底是谁?” “你俩不必知道!” “找死!” 随着喝话之声,双双扑入林中。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 笑声忽东忽西,由近而远,似乎故意逗引双妞的追逐。 明知双妞的来路,竟敢公然挑逗,显见这“伤心客”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。可是双妞似乎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,如果是一号人物,双妞应该知道才对,这一点颇令人费解。 “穿心无无功”,“天池魔婆”,这还是第一次听说。 突地,方石坚灵机一动,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,难道要等黑白双妞回头来纠缠?虽然凭自己目前的功力,并不怕她俩,但伤了人却是惹厌,永远缠夹不清。 于是,他弹身飞掠而离。 天明时分,中平镇已在数十里之外。 他准备北上入豫,回芒山去见“芒山老人”,问明自己身世。 肩头上的包袱,是个大累赘,同时也是个大责任,如何才能找到“妙修”女尼,完成“鬼冢主人”的临死重托呢?“鬼冢主人”对自己有传功输元之德,所能报答的,也只有这一点点了,如果办不到,死者难瞑目,生者亦不安。 这天过午不久,方石坚从襄阳附近渡过了汉水,离船走没多远,忽听身后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道:“方少侠请留步!” 心中一动,方石坚止步回身,一看,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十分复杂的情绪,来的竟然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当下抱了抱拳,淡淡地道:“蒋姑娘,我们又见面了!” “无回玉女”笑了笑,柔媚地道:“人盯你,我盯人,所以又碰在一路。” 方石坚实在不欣赏她那股媚劲,但曾迭次受她好处,不能不睬,平板着脸:“谁盯踪在下?” 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你不知道襄阳一带是‘金龙帮’的天下?” 心头一震,方石坚撇了撇口角,道:“这在下倒不太清楚,盯踪的人呢?” “如我判断不错,前道之上已经有人在等。要避免麻烦,最好是绕道。” “在下没这打算,这条路可不是‘金龙帮’的!” “好吧,走,我也凑凑热闹!” “姑娘不怕麻烦?” “这我倒还没怕过,‘金龙帮’主传出了‘金龙令’,对象不单是你,还有我!” “噢!” 方石坚心里十分清楚,该帮少帮主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追求“无回玉女”不遂,因妨生恨,所以也把她列为追杀的对象。据蓝衣书生丁一风说,她本是他的爱人,后来舍他而投入“毒心公子”的怀抱,以“毒心公子”的来头人才武功,足可配得过她,她为什么又见异思迁呢?难道她就是一般说的水性杨花的女子?…… “无回玉女”朝远处扫了几眼,道:“不出十里,就有好戏上场!” 方石坚若有深意地道:“在下实在不明白,姑娘为什么与佟大业反目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白了他一眼道:“你真的不明白?” “真的不明白,你们不是很要好吗?” “要好?谁说的!” “嗯!……记得第一次见到姑娘时,你们是一路的。” “一路就表示要好?” “听人说姑娘是他的爱人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一变,道:“问你是谁说的?” “何必定要指明呢?江湖道上,有什么能蹒过人的耳目……” “你相信?” “说不上相信不相信,这是姑娘个人的事,不过……在下认为佟大业有身份,有地位,一表人才……” “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没什么,闲话一句而已,我们走吧!”说完,转身举步。 “无回玉女”与他走了个并肩,久久不曾开口。 方石坚突地想起一件事来,打破了沉默道:“对了,姑娘听说过‘伤心客’这名号吗?” “没听说过,你怎么会问起的?” “是个蒙面人,很神秘,看样子很有来头,他能一口道出黑白双妞的来路。” “哦!怎么说?” “他指出双妞的掌功是‘穿心无无功’而且揭破双妞是‘天池魔婆’的门下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惊声道:“有这等事?怪了,‘伤心客’……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,他怎敢公然提‘天池魔婆’的尊号?” 方石坚好奇之念大炽,挑眉道:“为什么不能提呢?” “算起来,这位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顿住,四下张望了一眼,怕有人听到,然后才低声道:“这位魔中之魔已是百岁开外的人,我没见过。数十年前,谁敢妄提她的名号,准死无疑,已经销声匿迹了近二十年,想不到又有她的门人出现。” 方石坚暗自骇然,回想在那神秘宅院中,在屏风后出声导问自己的黑白以妞所称的主人,从音调判断,决非百岁之外的老妪。被称为主人,当然是“天池魔婆”的嫡传或是再传弟子。 心念未已,忽见前头道上,四条人影挤作一堆,踉跄奔来,渐行渐近。目光扫处不由头皮发了炸,几乎惊叫出声,两个五官不辨,血肉模糊的人,由另两个人扶着,一路歪斜的撞来。那两个扶伤的,年在五十上下,貌相狰狞,看来不是好路道。 “无回玉女”惊声道:“桐柏四鬼,怎会……” 来人到了跟前,近看更骇人,受伤的面目全毁,皮翻肉转,血污满身,其中一个有只眼珠挂在眶外,那份情状,使人不敢看第二眼,两个受伤的,分别狞视了方石坚与“无回玉女”一眼,双方擦身而过。 “无回玉女”咬着牙道:“这就是‘毒心公子’佟大业的杰作。‘金龙血爪’伤人就是这样子,你没见识过吧?‘桐柏四鬼’作恶多端,算是遭报。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,皱紧眉头道:“看来‘金龙帮’的人就在前面不远?” “差不多!” “用这种残酷的手法伤人,该死!”口里说,心里却想到上两次若非“无回玉女”援手,自己可能也逃不过佟大业的毒手,正是刚才那两人的样子,想到这里,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,心头涌起了一片对“无回玉女”感激之情,不自觉地转目去望她。 “无回玉女”先报以一笑,才又寒下脸道:“想杀佟大业的不止你一个,但人家惹不起‘金龙帮’!” “帮主是谁?” “九天神龙佟威。噫!你连这震撼武林的巨-都不知道?” 不禁面露赧然之色,他是初走江湖。“芒山老人”没提过的江湖人物,他全不知道。他也奇怪,“芒山老人”怎忽略了这天下第一号的人物? 一箭之旁的道旁疏林中,出现了一大片人影,其中大多数服色一致,方石坚心中一动,正要开口,“无回玉女”已抢先开口道:“今天够瞧‘金龙帮’的十八金龙与三十六银龙五十四名镇帮武士全到了。看,佟大业出林迎接我们了。” 什么十八金龙,三十六银龙,方石坚是第一次听说,倒是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他老远一眼便看得出来。 事实摆在眼前,今天是不了之局,流血杀人,在所难免。 方石坚心念一转,突地止步道:“蒋姑娘,你回头吧,前面的在下一个人去应付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:“为什么?” “佟大业找的是在下,姑娘犯不着……” “你忘了,我刚才告诉你,我也是‘金龙令’追杀的对象?” “可是……佟大业对姑娘,未必一定存心为难。” “你以为我怕?笑话,‘无回玉女’还没吃瘪过。”说完,大步前走。 方石坚只好疾步跟上,心里的感受可就复杂了。 双方在路中央面面相对,“毒心公子”身后,随着两个人,一个是巡察洪文远,另一个是个麻面老者。“毒心公子”口角噙着一丝阴笑,先狠狠地朝方石坚扫了一眼,然后目注“无回玉女”,冷声道:“蒋兰心,你现在回头还不太迟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娇笑了一声,道:“佟大公子,回什么头呀?” “毒心公子”面皮一阵抽动,道:“你与他一刀两断,我们言归于好,我撤追杀你的‘金龙令’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格格一阵大笑,道:“佟大公子,金龙令只能吓唬别人,我蒋兰心不在乎。至于说言归于好,根本谈不上,我们什么时候好过?” “毒心公子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冷厉地道:“你可别后悔?” “无回玉女”毫不思索地道:“后悔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!” “毒心公子”冷哼了一声,目光射向方石坚,咬着牙道:“姓方的,你活得太长了!” 方石坚冰声道:“佟大业,彼此彼此!” “毒心公子”咬着牙道:“不管你是什么来路,此地便是你长眠之所!” 巡察洪文远扬声朝林里发话道:“派人封锁路的两端,不计任何人通过。” 一声令下,立即有数名武士分别奔向大路两端。 方石坚傲然兀立,面寒如冰,习惯地蹙起眉头。 人影纷飞弹射中,十八金龙,三十六银龙,以及另一些高手,围了上来,形成了双重人圈。 “无回玉女”抖出了金剑,粉面登时罩起了杀机,声音不失娇脆地道:“人太多,料理起后事来可相当费事!” “无回玉女”剑出伤人,金剑一亮,不少高手为之变色。 “毒心公子”扬起了右手,大喝一声:“准备!” “呛啷”声中,所有在场的全亮出了兵刃,锋芒映着日头,泛起一片闪铄森寒冷光,态势相当惊人。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开放出带煞的笑花,偏头向方石坚道:“我们背对背,各照顾一个正面!” “有此必要吗?” “比各自为战好些!” “好吧!” 于是,两人隔三尺背向而立。本来两人如果要走,恐怕无人能阻,但谁也没这念头。方石坚缓缓抽出铁剑,斜撇向右上方,俊面满布杀机。 空气在方石坚亮出铁剑之际,骤呈无比的紧张。 “毒心公子”上扬的手猛然向下一挥,他身后的巡察洪文远与那麻脸老者,正面欺向方石坚,另有四名金龙武士,分别欺向两侧,“毒心公子”左手执剑,右掌运起了“金龙血爪”功,转到“无回玉女”正面,另四名银龙武士配合担任左右辅攻。 一声暴喝,揭开了血的序幕。 洪文远与麻面老者,首先攻出一剑,然后四名金龙武士稍迟发剑,同一时间,“毒心公子”也挥了剑,然后四名银龙武士配合出了手,显然,这是有计划的战法,出剑有先有后,方位又各别,应变的必须兼顾三个方向。 乌芒乍闪,金光突空而起,金铁交鸣声中,暴传惨号,方石坚右侧的一名金龙武土,断臂翻滚开去,但随即又有一名补上位置。 激烈的场面,于焉叠了出来。 “无回玉女”手中金剑狠划疾圈,凌狠厉辣,令人咋舌,但“毒心公子”在四名银龙武土辅攻之下,左剑右爪,指端红光吞吐,剑尖芒尾伸缩,乘虚蹈隙,攻势绵密无懈,暂时没有死伤。 方石坚这一面情况不同,乌芒闪处,不是折刃,便是见红,只两三个照面,已经一死三伤。 “哇”地一声,一名银龙武士在“无回玉女”剑下飞头。 “毒心公子”左手使剑,招式与一般剑术迥异,攻击的部位角度,更是奇诡,“金龙血爪”时时准备伺机而发,他的身手,并不比“无回玉女”差多少,在银龙武士配合下全力抢攻,“无回玉女”的杀手,便受了限制,但金剑布成的死亡陷井,却使辅攻的银龙武土不敢放手攻击。 方石坚恨透了巡察洪文远,说他是神灯传人的流言,便是洪文远放出江湖的。他有心要毁了他,但洪文远不但身手高,人也相当滑溜,招式虚实渗用,绝不接触方石坚的正锋。 一声如雷暴吼传处,一道撼山栗岳的是劲,振向方石坚与“无回玉女”背后的空隙,出手的,是一个伟岸如金刚似的黑袍老者。 ------------ 第十章 尸山血海 方石坚与“无回玉女”在狂涛猛浪似的劲气推撞下,朝不同方向冲去,但手中剑并没停挥,像死亡之轮在滚转。 惨号暴起,两人被分开,但又有三名武士作了剑下之鬼。 这正是“毒心公子”所要造成的情况。那发掌的伟岸老者,加入了这一边,联攻“无回玉女”,斗圈扩大,银龙武土加到六人,七支剑,加上伟岸老者游走觑隙发掌,“无回玉女”顿呈接应不暇之势。 方石坚方面,金龙武士除了死伤的,全出了手。 于是—— 暴喝声,惨号声,折刃声,加上喷洒飞溅的血雨红光,交织成一首恐怖而疯狂的乐章。 死的躺下,伤的退开,人数在不断地减少,但这些武土,像是憨不畏死,一波接一波的扑击。方石坚双目赤红,似要喷出血来,情绪已进入疯狂。 整个场面在沸腾,血与肉在剑影刀光之中翻滚。 “无回玉女”毕竟是女子,身手再强,终嫌质弱,一对一,难找敌手,但联手猛打,巧技妙着,全用不上,时间一久,便告险象环生。 “毒心公子”得意忘形地大声道:“蒋兰心,弃剑投降吧,本公子仍然会收留你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娇喘吁吁,咬着牙不吭声。 “毒心公子”这一大声嚷嚷,立即引起了方石坚的注意,偷眼一瞥,发现她情况危殆,心神一凛,大喝一声,施出了那一式威力无比的铁剑绝招,乌芒从剑网中腾跃而起,夹着裂帛破竹似的撕空锐啸,人影一阵暴乱,惨号连成一片,站着不倒的,剩下寥寥六七人,但都丧魂失魄,忘了继续出手,木在原地。 那一边仍然如火如茶,这一边却像暴雨骤歇,唯一的声音,是重伤未死者的刺耳呻吟。 麻面老者不知在什么时候挂了彩,满脸麻眼通红。 巡察洪文远面如土色,在大声地喘息。 方石坚目的在急援“无回玉女”,分秒也不能耽搁,暴喝一声,欺身发剑,乌芒电闪,指向洪文远,乌芒一闪而逝,他回转身,欺向另一个战圈。 “砰”地一声,洪文远栽了下去,一颗头滚离尸身,腔口喷出血泉,他连哼声都没有,便报销了。 “住手!” 暴喝、乌芒、惨号,变成了一个叠响,四名银龙武士横尸。 人圈乍缩,“无回玉女”压力顿解,粉腮一片煞白,娇躯微见颤抖,喘息有声。 那伟岸的老者,猝然发掌突袭,方石坚一临场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高人一头的老者,手中铁剑疾挥,五尺余长的芒尾,划过了掌风,“哇”地一声惨叫,老者双掌齐腕而折,“咚”地一屁股坐了下去。 这一剑惊得这批幸存的武士面如死灰,亡魂尽冒。 “毒心公子”脸孔在不断地抽搐,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场面。 方石坚靠近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你没事?” “无回玉女”笑着应道:“没事!”在这种情况之下,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,的确是与众不同。这种女子,江湖中还真少见。 方石坚抬头,挑眉、扬剑,冷如霜雪地道:“佟大业,今天我要杀你!”话声中杀机可掬。 “毒心公子”脸上肌肉连连抽动之后,爆发出一阵慑人心魄的狂笑。 方石坚等他笑声歇了,才寒声道:“佟大业,你笑个什么劲?” “毒心公子”咬牙切齿地道:“小子,总有一天本公子把你的面孔一寸一寸地撕碎。” 方石坚的脑海里,立时浮现出路上所见“桐柏四鬼”之中的二鬼血肉模糊的脸孔,不由杀机更炽,冷声言道:“佟大业,我在杀你之前,也要你尝尝血爪毁容的滋味,用剑尖在你脸上划个井字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狞声道:“你做梦!” 乌芒暴闪,方石坚挥剑出手,“毒心公子”深知这柄剑的厉害,岂敢轻撄其锋?身形急挫,手中剑奋力封阻闪射而至的芒尾,金铁振呜声中,“毒心公子”倒弹出八尺之外。 那些手下,作势又要出手。方石坚收回剑,目光左右一扫,目光中似带有某种慑人的力量,那些手下不进反而向后退缩。 在没有人敢主动出手攻击的情况下,这场血劫已近尾声,严格说来,双方并没有甚么深仇大恨,人已经死得够多,当然不能赶尽杀绝。方石坚环扫了一眼遍地横尸,心头很觉不忍,反顾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我们走吧!” “无回玉女”秀眉一扬,道:“逃走?” 方石坚一愕,道:“为什么要逃走?” “无回玉女”小嘴一努,道:“留驾的人来了!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掉转头望去,只见五个奇装异服的怪样老者,已到了“毒心公子”身旁停下,其中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皱着眉头道:“少帮主,我们来迟了一步。……” 佟大业道:“五位是来迟了些,不过如能收回残局,也不太晚,人还没走。” 山羊胡老者一摆手,五人一字式并排上前,十只毒蛇也似的眼睛,凶霸霸地盯在方石坚面上,山羊胡老者开口道:“你小子就是什么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不错,五位是什么来路?” “天南五凶!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冷地道:“天南五恶好不好?” 五双凶睛,齐齐朝“无回玉女”一扫,各自冷哼出声。 “无回玉女”靠近方石坚,悄声道:“小心,邪门得紧。” 方石坚冰冷的目光,逐一扫过五人,寒森森地道:“五位看来是替‘金龙帮’卖命的了?” 山羊胡老者嘿嘿一声怪笑道:“就算是吧,可惜杀了你俩无法偿这数十条人命,得想个好法子消磨……”话声未完,一扬手,三只梭形暗器,呈品字形射向方石坚。 方石坚举剑疾搅,两只被磕飞,居中的一只“波”地一声爆了开来,爆出三只指头粗细的小梭,直身心窝,咫尺之隔,而且变化得太突然,既疾且狠,方石坚心头大骇,回剑横格,但就慢了那么一丝丝,三只小梭,齐中前胸! “卜卜卜!”三只子梭竟然反弹落地。 “天南五凶”为之骇然色变,旁观的高手却惊呼出了声,“无回玉女”在对方发出暗器之时,已横移了八尺,见状也不由花容失色。当然,没有人知道方石坚身上穿了天狨皮所制的护心宝甲。 山羊胡老者怪叫一声:“邪门,用掌震他!” 其余四凶,立刻纵列到他身后,各以右掌抵住前面一人的后心,这才是真正的邪门。方石坚愕然,不知对方要变什么把戏? “无回玉女”急叫道:“传力神通,别硬接!” 方石坚是见多识广的“芒山老人”一手带大的,她这一点醒,他马上就领悟了,这种所谓“传力神通”,练起来相当不容易,必须要数人以很长的时间合参,一旦练成,只须由一人出手,功劲却等于五人的总和,这与联手不同,联手是各个分散的,配合得再好,还是可以各个击破,再这种神功,由一人发出,以每人平均至少四十年修为计划,合起来便是两百年,武林中根本找不出修为上两百年的高手。 但任何武功,有长必有短,联手合攻的,不能被分散,而承接传功的,只能正面斗力,不能随心所欲地拖用各种招式身法。 方石坚初次碰上这种奇功,有一种试上一试的心理,插剑回鞘,沉马亮掌,挟十二成功力,劈了出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不禁急煞。 这一来,正合“天南五凶”的心意,为首的扬掌吐劲。 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起处,方石坚如遭万钧锤击,被震得倒啮退出两丈之外,身形连摇剧晃,气涌血翻,所幸,他有护心甲和捱打功双重挡护,没有受伤,换了别人势非五脏尽糜不可。 劲波冲击的余劲,使得两旁的“金龙帮”高手,纷纷倒退不迭。 他这一退不打紧,“无回玉女”完全暴露在五凶眼前。 山羊胡老者狞笑一声,身形微侧,闪电一般挥掌吐劲。 “无回玉女”立地惊觉,不由芳心大震,弹身闪避,但对方发掌太快,而且劲势强,另方面,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方石坚的身上,反应虽然神速,但还是迟了些,狂澜卷处,惨哼随之,一个娇躯离地斜飞。 方石坚惊魂出了窍,飞身迎上去接在手中,只见她粉面惨白,口角溢红,刚刚稍弱的杀机,立即又浓炽起来。 “毒心公子”暴喝一声:“上!” 他本人连同“天南五凶”,与幸存的手下,蜂涌而上。 方石坚双目尽赤,手里有个“无回玉女”,情势对他相当不利,但他不屑于逃走,当然,在这多高手虎视围环之下,带人脱身,并非易事。 “天南五凶”又摆开“传力神通”的阵势…… 当然,方石坚不是傻瓜,他不能让对方有出手的机会,把“无回玉女”拦腰挟在左肋,右手拔出铁剑,运功、旋身、出手,几个动作,一气呵成。 乌溜溜的剑芒,闪袭向五凶的纵列中腹,五凶不防他有这一招,同时还不知道芒尾可破石裂土,在应变不及的情况下,居中第三人首当其锋,惨哼一声,衫破血流,传力阵势立解。 几乎是同一时间,两支长剑,从他身后疾刺而到。 乌芒突地回扫,正迎上刺来的剑,金铁厉鸣,惨号栗耳,两名偷袭的剑折人亡。 这是什么功力?“天南五凶”的眼睛发了蓝。 “无回玉女”人虽在半昏迷状态中,但金剑仍紧握在手里不放,由于没有真力贯注,剑身是软的。 “毒心公子”阴森森地道:“姓方的,你能保得了她吗?” 方石坚横起心道:“如果她不保,今天在场的全得陪葬!” “哈哈,大言不惭,你自己能活吗?” “咱们走着瞧!”口里说,心中可相当急躁,在重重包围之下,要想护持“无回玉女”是相当困难的事,一个人无法面面俱顾,她只要随便挨上一下,是准死无疑的了。 如果“无回玉女”真的不幸,那只有放下她,放手地杀。 “呀!”栗喝声中,森森白刃,从四面集中攻上,方石坚陀螺似的一旋,把刺来的剑全数扫了开去,但已不能伤人。 方石坚完全处在挨打的地位,他知道对方的心意,如此下去,不需要多少时间,真力便将耗竭,然后,只有束手听任宰割一途。知道也没用,他不能放下“无回玉女”一力对敌。 情况显示,眼前只有死路一条,他快要发狂了。 “天南五凶”虽有一个受了伤,但伤势不重,在为首的示意之下,又完成了“传力神通”的架势。 方石坚五内如焚,只要五凶再来上一掌,一切便算完。 他身后的高手,朝两旁闪开,因为这是五凶发掌的正冲,怕误伤自己人。 方石坚心意一动,攻弱避强,多挨一刻算一刻,多杀一个算一个,他毫不犹豫地施展“鬼冢主人”——“冷面秀土”欧阳仿遗传的身法,鬼魅般地旋向右后方的人丛,手中铁剑挟毕生功力,盲目划了出去。 同一时间,五凶发出了“传力神通”。 乌芒暴卷,惨号撕空,人影乱弹,重比山岳的劲气匝地猛卷,被铁剑搅乱的高手,有三个首当无俦劲浪之冲,被震得曳空飞泻而去,另两名横尸铁剑之下,但这并不能镇住对方,人影闪动中,包围圈更形紧缩。 “天南五凶”又迫向正面。 情况危殆万分,杀机弥漫在每一寸空间。方石坚心念疾传,既然救人脱身已经绝望,就不能如此等死,于是,他当机立断,正待放落“无回玉女”…… 蓦地,一条黑色人影,划空射入人圈。 一声惨号,震空而起,人群一阵混乱,“天南五凶”也跟着散开,其中一凶尸横就地,一颗脑袋被劈成稀烂,红的白的,迸溅一地。 场中,多了一个黑衣蒙面女子。 方石坚惊喜欲狂,这女子正是大洪山下准备血洗左家堡,而被自己赶到阻止的那女子,她的身手,高深莫测,来的恰是时候。 “天南五凶”五折其一,登时暴怒如狂,期身围了上前,连女子的来历都不曾问,出手便攻。 黑衣蒙面女厉哼一声,娇躯犹如幽灵,一旋一闪,不知用的什么身法,玄奇地自四凶联手合击的掌影中消失。 “哇!”惨号声震得在场的心弦欲折,又一凶脑碎额裂而死。 另三凶窒住了,全场每一个人的呼吸也在这瞬间停止了。 黑衣蒙面女靠近方石坚站立,冷厉地道:“你们有多少人不够死?” “毒心公子”栗喝道:“报上来历?” 黑衣蒙面女冷嗤一声:“佟大业,你不配问,识相的带人滚,给你父母留个披麻执杖的人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一向睥睨不可一世,只有他没有别人,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袖若无物,还是破题第一遭,但他是胸肌城府的人,他看出这女子功深莫测,不敢贸然出手,硬把怒火杀机抑制住,但面孔已扭曲得变了形。 五凶之首的山羊胡老者,目眦欲裂地道:“小贱人,你敢留个名号?” 黑衣蒙面女怒声道:“你再敢出言无状,姑娘我要你们五凶死无全尸。”说完,转向方石坚道:“把她交给我,你爱杀多少人放手地杀吧!” 充满了血腥的话,令人不寒而栗。 方石坚真是求之不得,半句话都投吭,便把“无回玉女”交了过去。 剩下的三凶之一,怪吼一声,探手怀中一掏,扬起…… 方石坚交人刚刚放手,铁剑电挥而出,乌芒乍闪,惨哼暴传,一条手臂连袖齐肩卸落,五指紧紧握着不知是什么歹毒的东西还是暗器,血水喷处,晃了两晃,栽倒地面。 所有在场的,丧魂失魄。场中失去了黑衣蒙面女的影子,她不知何时带着“无回玉女”离场。 方石坚的杀机仍然炽烈,手横铁剑,眸中煞芒来回扫掠,只要谁一动他便出手,俊面是铁青的,现在,他已经毫无顾忌了。 空气一下子死寂下来,没有一个面上是有人色的。 还要死多少人,没人知道,但所剩已无几了。 死寂的空气中,方石坚缓缓挪动脚步,穿过散立的人群,向前走去,没有人敢出手拦截,也没人吭声,此刻,他像是死神的化身。 走,走,走,人群已远远抛在后头,他长长舒了一口气,铁剑回鞘。 武林人,即使你最不想杀人,有时别人却非迫你流血不可。 金乌西坠,光晕带着血色,似乎整个大地都被血涂抹了。 他边走边想,黑衣蒙面女子,在千钧一发之际,不速而至,这是意想不到的。她一下场便出手杀人,不计后果,这是为什么?记得在左家堡时,她曾说过,为了某种原因,让自己一着,是为了什么原因?她救走“无回玉女”,又为了什么? 江湖人的作为,有时实在令人无从揣测。 经过这一役,梁子结大了,“金龙帮”决不会善罢干休的。 夜的翼支,在不知不觉中覆掩了大地,方石坚脚步未停,眼前不见村镇的影子,不由兴起了“穷途无客旅,今夜宿谁家”之慨! 突地,一个声音传入耳鼓:“人杀多了,未免有伤天和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止住了脚步。 路边树脚的石头上,坐着一个灰色人影,一下子看不清楚面貌,方石坚觉得方才的声音似曾相识,走近数步,不由精神大振,对方,赫然是赠送自己护心宝甲,要自己替他到左家堡阻止杀劫的那神秘灰衣老人。当下拱手为礼道:“原来是前辈您,幸会!” 灰衣老人道:“刚才是句玩笑话,老夫知道你杀人是被迫,如果那蒙面丫头不现身,老夫准备出手了。” “前辈在暗中观看?” “晤!” “关于左家堡的事……” “不必说,老夫已经知道了,会记下你这一笔人情。” “言重了,晚辈当谢前辈的厚赐,护心甲使晚辈数次化险为夷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前辈与那蒙面女子见过面了吗?” “没有,现在还不能与她见面谈判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可是什么?” “晚辈侥幸阻止了左家堡那场杀劫,当时不得已说出了是受前辈之托,黑衣蒙面女子答应暂时休手,她要找前辈问个明白。如果不得要领,一月之后她会再去,前辈有什么打算?” 灰衣老人沉吟着道:“到时候再说吧!” 方石坚皱着眉头点了点头,忍不住问道:“据那女子说,这事的起因是为了一个什么‘壶底和尚’的生死下落。那‘壶底和尚’是何许人物?” “一个使风云变色的怪人。” “怎会有那样的法号?” “什么法号,是浑号。壶底上的和尚,你可以想像得到是个浸在酒里的和尚。” “这……与那蒙面女子有什么干连?” 灰衣老人默然了片刻,道:“这件事目前还在查证之中,不过,你已经牵扯在这件事中,有一点无妨告诉你,从她杀人的手法看来,她定是‘辣手无盐’的门下……” “‘辣手无盐’又是何许人?” “你没听说过?二十年前搅得中原武林一片乌烟瘴气的女魔,后来不知为了什么,她突然销声匿迹,不再出现江湖,这到现在还是一个不解的谜。至于为什么扯到‘壶底和尚’,不得而知。据老夫猜想,可能与‘壶底和尚’得到的什么异宝有关,怪的是‘壶底和尚’竟然也神秘失踪。” “是什么异宝?” “不知道,除非找到‘壶底和尚’。” 方石坚深深吐了口气,道:“前辈为何要管这件事?” 灰衣老人目中精芒一闪而逝,沉重地道:“老夫年青时,曾受过左家老堡主的恩惠,也就是现在的堡主左云林的父亲,凑巧知道这件事,所以不能不管。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原来如此。可是……前辈何以不能出面呢?” 灰衣老人“嗨”了一声道:“索性告诉你,以后老夫或许还有借用之处,你一定在当场听说了,‘壶底和尚’与左堡主是至交,因为左家堡以自酿的顾氏秘方‘三白酒’出名,但并不上市销售,为了黄汤的缘故,他们才成了至交,而那蒙面丫头咬定‘壶底和尚’失踪是左堡主见宝起意,老夫固是不信,但得查出证据,如果公开出面,万一事实是如此呢,叫老夫如何收场?” 方石坚无言地点点头,这真是妙事,顾代三白酒,酒史上有记载的…… 灰衣老人又道:“报恩与正义之间,老夫实在难以取舍。” 方石坚心念一动,道:“前辈是准备查明真相之后,在报恩与正义之间作一抉择。” 灰衣老人双眸又一亮,道:“正是这句话,报恩是私,正义是公,不能以私害公,身为武林人,自应以‘武道’为重。” 几句话,使方石坚大为钦服,脱口道:“以后如有效劳之处,晚辈仍乐于应命!” “如此老夫先谢谢你了!” “前辈要以见示尊号吗?” “这个……”灰衣老人用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,声音带着歉意地道:“方少侠,不是老夫故神其秘,还是以后再说吧!” 方石坚冷傲成性,不再追问,抿了抿嘴,道:“晚辈可以告辞了吗?” “有事请教,老夫可以问少侠何往吗?” “芒山。” “哦!路程不近,请便吧!” “告辞!”方石坚揖别老人上路。 路上,他在想:“黑衣蒙面女子,据灰衣老人判断是一代女魔‘辣手无盐’的门下,她带走‘无回玉女’是为了什么?在左家堡那晚,自己感觉她气质与众不同,现在从她的出身与杀人的方式看来,自己恐怕是错了,自己欠了‘无回玉女’许多人情,她的下落,倒是不能不过问,但,从何着手呢?除非是碰上,不然……” 想到这里,心上又多了一样沉重的负荷。 芒山,层峦叠嶂,郁郁苍苍。 方石坚仰首望着眼前险峻挺拔,但不失奇秀的孤峰,脑海里浮现出恩养他长大成人的“芒山老人”慈祥和蔼的面容,一股孺慕之情,油然而生。 他想到老人在听到自己在短短数月的奇遇之后,将不知如何高兴,论目前自己的身手,已强差人意,老人将不会再隐瞒自己的身世了。 短短三个月出头的别离,似乎有数年之久了似的,他有些迫不及待。 于是,他兴致勃勃地开始登峰。 轻灵妙曼的身法,比之三月以前,真有霄壤之别,那本来视为险峻的峰面,现在在他眼中,已不当一回事了,毫不费力地上了峰头。 苍松奇石,每一寸土,都使他感到无比的温馨,太熟悉了,一草,一木,一块石头,像久别的故友重逢,他几乎想引吭高歌一曲。 轻车熟路,他像是只灵捷的山獐,穿林绕石,不久,来到一间长满了青苔的石屋之间,他按住因喜悦而狂跳的心,大声叫道:“师……”突然想起了老人嘱咐的话,把父字咽回去,改口道:“老前辈,晚辈方石坚回来了!” 奇怪,没有应声,他再叫了一遍。 厚木门在山风吹拂下,发出格吱的声音。 难道老人又出山了,还是下山去猎取食物? 他一个箭步,到了门边。 一阵中人欲呕的腐尸之味,冲入鼻孔,方石坚惊魂出了窍。他连想都不敢想,一头冲入屋中,目光扫处,“呀”地惊叫一声,眼前发黑,双腿一软,萎顿下去,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,灵魂似被活生生地剥离躯壳。 自幼相依,亲如祖孙,恩拟山海的老人,竟然变成了一具腐尸。皮肉尽腐,面目不辨,尸水横流,从衣着与银须发,一眼便可认出是“芒山老人”。 不会是病死,病死该在床上,不会横陈厅中,而且三月前分手时,老人的精神还很健旺,那就是他被杀! 唯一知道自己身世的只有老人,现在他死了,一切永远成谜,纵然怀有举世无匹的身手,又有何用? 幻灭!绝望!痛不欲生! 人,在伤心到极处之时,反而没有泪水,也哭不出来。他木然成痴地望着腐尸,扑鼻的恶鼻,他一点也没闻到。 不知过了多久,他嘶声狂叫道:“这不是真的!不是真的!”绝望的呐喊;想否定现实的哀鸣。石屋回音,回荡着一串“真的,真的……” 他爬伏地上,哭了起来,不是哭,是近乎呻吟的惨哼,泪水滂沱而下,滴湿了地面,濡湿了衣襟,他整个人似乎要崩溃了。他用力抓撕冷硬的地面,像是对不幸的命运作无可奈何的反抗。 久久,久久,颠狂的情绪逐渐平复,他知道只有接受现实一途。他摇摇不稳站起身来,检视现场。 石屋一明两暗,一卧一厅,另一间是厨房,东西被抄得七零八乱,只差地皮没翻转,可是没有打斗的迹象,以老人的功力,凶手再强,也不会毫无反抗地束手待毙,这是什么原因? 他又回到尸体旁边,忽地,他发现地上遍布乌黑斑剥的陈旧血溅,这证明老人的确是被杀而死。又是一阵椎心剧痛,但已欲哭无泪了。 是谁杀害了这与世无争的老人? 行凶的动机是什么? 从凌乱不堪的情形看来,对方似乎搜寻某种东西,那是什么? 地上的血迹在扭曲、蠕动,纪成了字迹,不,那不是幻觉,是真正的字迹,就在老人手指的前端,他蹲下去,仔细辨认,字迹潦草模糊,笔划不全,一望而知是在临死时,以手醮血写的,隐约可以看出是“少林”两个字,下面是一点一横,再没有了。 是少林寺和尚下的手? 他的热血阵阵沸腾,目眦欲裂,杀机像烈火在心里焚烧,他再次跪下,以额叩地,哀哀祝祷道:“老前辈,收容教养之恩,晚辈欲报无门了。晚辈誓为您报仇,追出真凶,碎尸万段,你英灵不远,伏维垂鉴!” 祝毕,站起身来,额角竟渗出了血水。 他想不透,少林寺的和尚为什么会迢迢数百里,到芒山来杀害老人?是门派所差,还是私人行为?不管怎样,少林寺非交出凶手不可,如果是掌门方丈下的命令,那…… 心念及此,他叫出声来:“血洗少林寺!” 他的声调、神情,如果有人看到,定为会之心颤胆寒,毕生难忘。少林寺执武林之牛耳,除了他,恐怕很少人敢奢言血洗少林。 就厅中地上掘了个坑,埋葬了老人,用山石堆砌成墓形,然后以铁剑削石为碑,刻上了“芒山老人铁公讳一凡之墓”十一个大字,下署“承恩孽子方石坚泣立”,一切舒齐,已是日暮时分。 他忘了饥渴,现在有玉液琼浆他也吃喝不下。 恨,深深地钻入了他的心,除了恨,什么也容纳不下了。 他靠墓碑坐下,恨极了脑海里反而是一片空白。 夜幕低垂,石屋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目光透过屋门,可见松叶间眨眼的星星,星星似没有往日那么明亮,黯淡而孤凄,于是,他不自禁地吟唱起来: “孤星寂, 孤剑寒。 谁悲失路? 人海茫茫! 霜天晓角催, 雪地钟已残。 零雁声声, 破晓寒!” 他目不交睫,回想过去的每一个日子,每一件生活的小节,还有老人的声音笑貌,一直想到目前。 少林,一点一横,老人想写出什么? 身世、仇家,真的永远成谜了吗? 在恨的漩涡里,捱过了漫漫寒夜,天,终于亮了,但方石坚的心,却进入另一个黑夜中,他必须去摸索探求身世之谜,谁知道会不会夜尽天明? 旭日,展现了它的灿烂的羽衣霓裳,绚丽夺目,但看在方石坚的眼中,仍然是灰色的,一切都是灰色,连天地在内。 他拜别了“芒山老人”的墓,用石块封上了门,然后离开了这曾经托命的地方,像失巢的孤雏,离群的零雁,奔向不可知的命运。 头一件事,便是到嵩山少林寺去追凶。 他怀着无比的恨,要到少林寺去敲响丧钟。 他恨不能插翅飞到少林寺,揭开凶杀的真相,日夜兼程而进,过了伊川,距嵩山已不足四百里路程,越近,他的心情越沉重。 正行之间,一阵激烈的搏击声,夹着震耳的暴喝,突地传入耳鼓,听声音是在道旁不远的林子里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但他不想管这闲事,继续走他的路。 突地,他听到一个声音道:“你既然否认是‘冷面修罗’,为什么不报来路,展示真面目?” 提到了他的名号,他不想理也得理了!折转身,朝发声处掠去。 林子里,两名中年道士,联手合攻一个青衣蒙面书生。 道士用剑,蒙面书生却是徒手,打得相当激烈,虽是徒手搏剑,但蒙面书生掌法玄奇,内劲十足,身形在剑光中展闪腾挪,攻守兼备,双方不分轩轾。 另外一名白髯垂胸的老道,拄着柄方便铲,在一旁观战。 蒙面书生可能是不耐久战了,掌法一变,发动了进攻,迫得两名道士一阵手忙脚忙,但道士的剑法也相当不俗,两支剑对一双肉掌,当然占了便宜,几个回合之后,又扳回了劣势。 方石坚隐身在一丛矮树之后,他早已看出这青衫蒙面书生,正是在钟祥无故向自己挑战之人。 “铿锵!”一声金铁交鸣,一道冷光,从交炽的芒影中暴起,两名道士双双弹了开去,蒙面书生手中已多了一柄剑,在激烈的搏斗中拔剑易掌,一举震退对手,这一份功力,的确可观。 两名道土挺剑再进…… “住手!”白髯老道宏喝了一声,斜提方便铲,进入圈子。 两名道士退了开去。 老道开了口:“施主不承认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本来就是不!” “为什么不报来历?” “习惯使然。” “揭下面巾,让贫道看看你的真面目?” “对不起,恕难从命。” 老道目中陡射厉芒,方便铲一顿,道:“要贫道替你揭下来?” 蒙面书生冷冷地道:“可以,只要道长有这份能耐。” 老道重重地哼了一声,倒转铲把,用双手握住,斜斜扬了起来。从那沉浑的样子看来,这柄铲子是精钢打造的,少说也有百来斤。 蒙面书生脚下不丁不八,横剑以待。 蓦在此刻,一个冬瓜也似的人影,滚入场中,大声喊道:“别打了,道长,他不是‘冷面修罗’!” 来人是个臃肿奇矮的老者,正是那以邪门机诈出名的“赛神仙”。 老道放落了方便铲,道:“他不是?” “不是,‘冷面修罗’不蒙脸,穿的是劲装。” “但他不肯报来历!” “他的来历小老儿知道。” 蒙面书生霍地侧转身,面对“赛神仙”,寒声道:“阁下知道区区是何来历?” ------------ 第十一章 恨火杀机 “赛神仙”两眼骨碌碌一翻,道:“从你的掌法与用剑的架式看来,你是绵山派的弟子。十年前中原道上有个杰出的年轻高手,叫‘鬼剑’王世宇,谅来是你的同门,没错吧?” 青衫蒙面书生“唔”了一声,道:“算阁下说对了!” “赛神仙”面上颇有得色,这下子显示出他江湖阅历的确丰富。 白髯老道有些赧然,因为他不能从手法认出对方来路,无话找话地道:“绵山派算是新兴剑派,但并非秘密门户,为什么要故神其秘不报来路,也不出示真面目?” 蒙面书生淡淡地道:“这似乎与道长无关,个人爱怎么样便怎么样,也扯不上门户。” 老道冷哼了一声道:“如果贫道把你当‘冷面修罗’,出手无情,或死或伤,又将如何?” 蒙面书生报以一个冷哼,道:“恐怕还没有这样简单!” “要试试看吗?” “区区无所谓,悉听尊便!” 话说僵了,老道真的作势便要出手…… 蓦在此刻,一条人影幽然出现,“赛神仙”栗声大叫道:“冷面修罗!” 全场五双眼睛,投注向同一方向。 冷面,的确冷,像石头,像冰块,不单是冷,眉目间那股恨意,更加使人胆寒,老道发话道:“你就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唔!”话声应在喉咙里,口都不曾开,人在场边立定。 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这太巧了,贫道正要找你,你是神灯传人?” “不是!” “你……掌劈了‘金冠道人’?” “嗯!不错!” “贫道‘玄真’,是‘金冠道人’的师兄。” “怎么样?” “欠债还钱,欠命还命。” 方石坚冰冷而带浓稠恨意的目芒,扫向了“赛神仙”。不用说,是这矮子兴风作浪,上一次,他搬来了女妖“采衣仙娘”,现在,又鼓动崆峒派出头。 “赛神仙”下意识地挪了挪肥短的身形,脸上作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。 方石坚冰声道:“阁下是以制造事端为乐吗?” “赛神仙”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,道:“这是什么话?老夫丢失了师门重宝,难道不能追寻吗?至少少侠你劈死了崆峒派的‘金冠’道长,那算是你自己的梁子,牵扯不到老夫身上。” “但你是始作俑者!” “嘻嘻!这与杀人是两档子事。” “你仍然相信在下身边带有你老儿的师门重宝吗?” “那要待事实证明。” “何不现在就证明一下,好让在下有借口杀你?” “赛神仙”老脸一变,连退了三个大步,阴阴地道:“冷面修罗,你要杀人还不简单,何必找什么借口?当初你掌劈‘金冠道长’时,也曾有借口吗?”语气中带着挑拨的意味,想转移对象。 方石坚道:“有,他先挑衅,然后又施淬毒暗器,在下不被杀便只有杀他。” 果然,“赛神仙”的话发生了作用,玄真老道把方便铲一提,道:“施主恃技杀人夺宝,得还出公道。” 方石坚心火股股直冒,“赛神仙”硬诬他杀人劫宝,真是有口难辩。这件无中生有的公案,已遍传江湖,实在可恨。心念之中,道:“俗语说,刀剑无眼,出手无情,道长定要找场的话,随便划出道来,在下接着就是,但等在下先宰了专门兴风作浪的矮子……”目芒随即射出“赛神仙”,杀机上了脸。 “赛神仙”打了一个哆嗦,怪叫道:“武林中还有公道吗?……” “玄真”老道向前迈了一个大步,另两名中年道士也仗剑欺身,与老道互为犄角。老道冷厉地道:“贫道不能坐视你恃技凌人,还是准备自卫吧!” 方石坚冷漠地极地摇头道:“杀人流血,多数是被迫的。出手吧。”铁剑缓缓出鞘,铁青的脸,与剑成了一色,令人不寒而栗。 “呀!”厉吼声中,方便铲如孽龙出洞,挟铺天盖地之势,铲向方石坚,那一气势,像是要粉碎铲影涵盖下的一切。 同一时间,两名中年道士的长剑,也分别从侧后递进。 铲影剑光,布成了网,似乎已没有一寸的空间。 剑贵轻灵,纵是切金断玉的宝刀,方石坚也不至于狂到与重器硬碰硬。身形一晃,像是对手特地为他留了空隙,如幽灵鬼魅般脱出了圈外,这一式玄奥无比的身法,使那蒙面书生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彩。 就在铲剑落空的瞬间,乌芒一闪,闷哼陡传,玄真老道曳铲后退。 “别动!”冷喝声中,铁剑抵上了老道的左肋。 “呀!”惊呼声中,两名中年道士窒住了。 这是什么身手,才只一个照面,在崆峒派中功力稳坐第一把交椅的玄真道人,竟被制住了。 “赛神仙”见势不佳,拔腿开了溜,人臃肿,但逃走的动作可相当利落,只两晃便没了影子。 玄真老道浑身发起抖来,老脸阵阵扭曲。 方石坚心念数转之后,收回了铁剑,放回鞘里,片言不发,转身离开。 玄真老道与两名手下,大感意外,望着方石坚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发楞。照江湖传说,冷面修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,想不到他突然走了,连话都没交代,实在是个无法理解的人物。 方石坚除非必要,他的确不想随便杀人,场面话也懒得交代,芒山老人的惨死,使他痛不欲生,他一心只巴望赶到少林寺,追出凶手为“芒山老人”报仇。 走没多远,身后风声飒然,一个声音道:“方兄请留步!” 他听出是那青衫蒙面书生的声音,不禁心中一动,止步道:“挑战吗?”他没有回头。 蒙面书生趋到头里,朝路侧一站,道:“区区没这意思!” “那唤住在下何为?” “只是想谈谈!” “有什么好谈的?” 那份冷漠,实在使人受不了。蒙面书生呆了呆,自我解嘲般地笑笑道:“区区为上次的挑战感到赧颜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区区自愧弗如,从刚才方兄对崆峒道士的风度,益发令区区钦服。” “不敢当此谬赞。” “方兄愿意知道上次区区为什么要对你挑战吗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在下愿闻!” 蒙面书生冷沉地道:“是为了‘无回玉女’蒋兰心。” 方石坚大感困惑,剑眉微微一挑,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 蒙面书生期期地道:“说起来实在羞于启齿,但又觉得不吐不快。”停了停,又道:“区区对‘无回玉女’十分倾心,但她却选上了方兄,所以心中有愤,想看看方兄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,结果……哈哈,区区决意退身,息了求凰之念。” 一席话,听得方石坚大受感动,这正是君子之风,当下正色道:“兄台的风度,也着实令在下心折,不过……在下对她无意,兄台大可放心续谱求凰之曲,用不着顾忌。” 打了个爽朗的哈哈,蒙面书生道:“心去不可留,过去只是区区的一厢情愿,不管怎样,这条心是死了。”说完,褪落了蒙面巾,露出了本来面目。 美男子,的确不赖,长相和谈吐一样地有风度。 方石坚大感意外,反而呆住了,对方为什么要自动展示真面目?看上去,对方的年龄已快接近三十。 蒙面书生坦然道:“区区牟庭光,绵山派弟子,如果不弃的话,彼此做个朋友。” 方石坚道:“当然,这并无不可!” 牟庭光笑笑,道:“方兄人中之龙,与‘无回玉女’正是一对,为什么……” 方石坚淡淡地道:“人各有志,感情上的事是无法勉强的,”他不愿说出丁一风对“无回玉女”的评价,话到口边留了半句,不过,心情仍然是有些异样的。人非草木,孰能非情,他对她的为人,有几分轻视,但对她的情意,不能完全无动于衷,何况,他欠了她的很多人情。 牟庭光面色一肃,道:“你我是初交,但区区仍厚颜拜托一件事,区区平时极少在江湖走动,此次出山,主要是寻查敝师兄‘鬼剑’王世宇的下落。他失踪了已近十年,始终查不出端倪,家师交代,人死了也要找到尸体,所以……区区请方兄便时也代为留意,不知肯曲允否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可以,在下替兄台留意就是!” 牟庭光略一沉吟,道:“区区是南下汝州,后会有期了。” “兄台请便!” “请!” 嵩山,少室峰,执武林牛耳的古刹少林寺,雄踞其上。 日出之后不久,少林山门外来了一个青衣劲装武士,他,正是怀恨而来的冷面修罗方石坚。人还没进山门,仇与恨已经开始在血管里奔流。 山门紧关着,门上贴了张黄纸书写的告白:“自腊月朔日起,百日之内,谢绝游人香客,诸位亮察。” 八方香火之地,突然禁止外人入寺,这其中蹊跷大了。 方石坚冷笑了一声,运起丹田内力,向里发话道:“方某有要事谒见贵寺掌门方丈,请开山门,并予通报!”一般武林人,对于少林寺都是尊重有加的,虽然他满怀怨毒,但不愿造次失礼,所以传声求见。 山门内看来是有人把守的,话声甫落,便有了回应:“哪位施主叩山门?” “冷面修罗方石坚。” “冷面修罗?” “不错!” “施主看到门外的告白了?” “嗯,看到了。” “那就请回头下峰,百日之期满后再来!” “在下要求立即见贵寺方丈。” “敝方丈百日之内不见任何同道及访客。” “在下有极为紧要的事……” “也是一样,方丈早已下了法谕。” 冷面修罗把心一横,重重地哼了一声道:“莫非要在下捣毁山门?” “阿弥陀佛,少林圣地,希望施主不要造次。” “真的不开门见客?”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那在下要无礼了。” “阿弥陀佛!此地不是撒野之所,施主三思!” 方石坚扬起了手掌,正待劈向山门,心念一转,少林寺是香花丛林,普天下尊仰的胜地,对人可以,毁了建筑不太好,于是,他收回手掌,耸身上腾,如巨鸟般掠入门里。 “何方狂徒,敢尔!”暴喝声中,两名虎头僧人,扑进前来。 方石坚兀立不动,两名虎头僧被他眸中闪射的煞芒,惊得面目失色。 其中一个圆睁虎眼道:“施主真的要闯寺?” 方石坚冷极地道:“在下已经进来了,这不会有假。” 另一个宣声佛号,双掌一抡,声如沉雷似的道:“施主闯寺的目的何在?” “见你们掌门方丈!” “何事?” “不必告诉你。” “少林寺岂容宵小张狂亵渎?看掌!”喝话声中,双掌猛然劈出。 少林寺长于外功,每一代弟子,对外功都有相当根基,别看这虎头和尚只是守护山门的角色,双掌劈出,立见功候,浑厚沉雄,未可轻侮,可惜碰上是年轻一代的魁首方石坚。 “砰”然巨响声中,掌力上身,一部分反震回去,一部分从身旁滑过。方石坚屹立如山,连眼睛都没眨一下,没还手,也没闪避。 两名虎头僧脸色剧变,窒了窒,双双虎吼一声,左右扑击。方石坚左右开弓,双掌轻描淡写地一挥。 闷哼陡传,两名僧人被一挥之势,震得连连踉跄,直退到七八尺之外,傻了。少林寺被人硬闯,是绝无仅有的事。 七八名僧人,匆匆奔来,看样子是巡山的。当先的是个瘦削中年和尚,徒手,其余的都执着齐眉短棍。 人影一阵闪晃,方石坚被围在核心之中。那为首的瘦削僧人打量了方石坚一眼,然后朝守山门的虎头僧人之一道:“怎么回事?” 那虎头僧合什为礼,把经过简单一说。瘦削僧人脸色大变,栗声道:“施主便是近日力扫‘金龙帮’金银龙武士的‘冷面修罗’?” 显然这和尚在寺中地位不低,所以对江湖上发生的事不太隔漠。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不错,正是在下!” 瘦削僧人合什道:“贫僧监院座下执事‘了凡’。施主何事要见本寺方丈?” “查究一桩公案。” “公案……什么公案?” “在下见到贵方丈之后,自会说明。” “本寺正逢谒祖察功大典,方丈不见外客。” “在下非见不可。” “了凡”和尚面色又是一变,说道:“施主是逞强吗?” 方石坚脱口便道:“在下是依礼求见,如解释为逞强亦无不可,反正在下不见掌门方丈不会下山,这话说得够清楚了吧?” 在场的七八名和尚齐齐作色,可能他们不知道“冷面修罗”是何许人物。 “了凡”和尚宣了一声佛号,沉凝地道:“没有人能破坏本寺规矩!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,道:“也许今天要破例!” 围在四周的和尚,个个都目暴精光,齐眉棍横斜而起。 “了凡”和尚一抬手,道:“尔等退下!” 少林规戒极严,这些少林弟子纵是心中不忿,也不敢稍有违忤,齐齐躯身退后,只对方石坚怒目而视。这些下代弟子,职司所在,平时连下山的机会都很少,对江湖情况不甚了了,否则的话,恐怕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。 方石坚冰声道:“是由大和尚传报,还是由在下自己进见?” “了凡”和尚想了又想,终于道:“请稍候,由贫僧请示监寺!” 方石坚道:“最好是快一点。” “了凡”和尚一摆手,即率原来的几名弟子,奔石磴而去,现场只留下那两名看守山门的虎头僧。 约莫盏茶工夫,那名执事僧“了凡”如飞而至,道了声:“请!” 方石坚随在“了凡”身后顺石级山道驰登。夹道的参天古木,衬托出古刹不凡的气势。未几,巍峨壮观的寺门呈现眼帘,门口的石铺广场上,已排列了近二十的僧众,居中一个白眉老僧,身着大红织锦袈裟,手执锡杖,法相庄严,从衣著神情看来,现身的都是寺内有地位的高级弟子。 “了凡”和尚回头低语了一声:“那位是本寺监院‘广慧大师’,施主上前答话吧!”说完,先向那监院合什顶礼,然后疾步退站末位。 方石坚捺住狂激如涛的情绪,昂首举步上前,抱拳道:“武林后进方石坚见过大师!” “广慧大师”口宣佛号,单掌立胸还礼,然后白眉一轩,便问道:“少施主硬闯山门,有何见教?” 方石坚牙关一咬,道:“晚辈求见掌门方丈,有要事相询。” “广慧大师”目中精芒一闪,接着道:“请述来意?” “晚辈要面见掌门。” “有事对老衲说也是一样。” “大师能作得了主?” “阿弥陀佛,老衲还能担待一些。” “很好。请贵寺交出杀害‘芒山老人’铁一凡的凶手,同时说明因由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皆震,所有在场的少林僧,个个目暴精芒,面上抖露出惊奇骇怪之色。“广慧大师”双目大睁,声如洪钟地道:“少施主说什么?” 方石坚已不克自制了,冷厉地道:“大师没听清吗?请贵寺交出杀害‘芒山老人’的凶手。” 众高僧面面相觑,有的已现怒容。 “广慧大师”白眉一紧,道:“少施主能说得更明白些吗?” 方石坚杀机上了脸,带煞的目芒一扫众僧,冰寒地道:“芒山老人被杀于他隐居的石屋,死前在地上留下了少林二字,就是如此。” “广慧大师”听后显然相当震惊。栗声道:“有这等事?少施主是‘芒山老人’铁施主的门下吗?” “可以这么说,他老人家是晚辈恩人。” “事情发于何时?” “不出半月!” “广慧大师”回顾一名红面老僧道:“广元长老,半月来有本寺弟子离寺吗?” “方元”和尚合什应道:“早在一个月之前,阖寺弟子已禁足不出山门,外面的也悉数奉召回寺。” 方石坚挫牙道:“死人不会说谎!” “死者在地上留了少林二字?” “不错!” “这不能证明是本门弟子下的手……” “要如何才能证明,起死者于地下吗?” “也许死者留的字另有用意?” “那请大师加以解释,是什么用意?” “老衲只能说,绝非本寺弟子所为。” “大师既然担待不了,就请贵方丈交代。” 众僧齐齐面罩怒色,其中之一大声道:“休得无礼,这是什么所在?” 另一个怒哼了一声,接下话道:“少林寺岂容你猖狂嚣张?擅闯山门,便已犯了大禁。” 方石坚俊面沉如冰铁,一字一句地道:“如果贵寺不作合理交代,恐怕这佛门圣地要染上血腥。” 怒哼之声,响成了一片。 “广慧大师”抬了抬手,止住众怒,沉凝无比地道:“少施主不可造次,本寺正值十年一度的考验之期,所有少林弟子,无一敢私自行动,同时老衲敢保证本门弟子皆能恪守门规,不致做出这等门规不容的事,再方面,‘芒山老人’铁施主,并非功力泛泛之辈,足可与本寺任何一位长老媲美,二代以下弟子,没人是他的对手,而本寺高级弟子,日日在老衲目视之下,没人离开过。” 方石坚不由语塞,对方说的情在理中,但老人留的字不假,总不能就此罢休,当下把心一横,道:“大师推得很干净,但晚辈坚信死者留字不假。” “广慧大师”修养再深,也不由动了嗔念,沉声道:“少施主准备怎么样?” “说过了,追凶报仇!” “少施主是否受了人指使,以此为借口,另有居心?” 方石坚针锋相对地道:“大师是否借词卸责,以转移事实?” “无礼!” “晚辈是来追查凶案,并非表现礼仪而来。” “少施主不听本座的解释?” “无法接受。” “少施主蓄意要亵污这佛门净地?” “事迫处如此,别无他途。” “请再三思!” “绝无反顾,除非交出凶手。” “阿弥陀佛!”这一声佛号,犹如黄钟大吕,震得人耳朵嗡嗡发响,显然,这位佛门高僧,业已动了真怒。 气氛在这一声震耳的佛号响过之后,顿呈无比的紧张,所有在场的僧众个个咬牙怒目,一副跃跃欲试之态,“广慧大师”接着又道:“少施主,本座最后奉劝你一句,请速离山,否则……” “否则怎样?” “本座将下令逐你下山。” “哈哈哈哈,大师就下令试试看。” “阿弥陀佛,请达摩院三老执行驱逐之令!” 三名老僧应声而出,其中那面红如缨的“广元长老”,个性稍为急躁,三个大步,欺到了方石坚身前,但仍不失身份地先合什道:“少施主真的执迷不悟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不开口,暗中蓄起了攻势。 “本长老要得罪了。” “……”仍不回答,但眸中的杀机已炽烈起来。 场面紧张到无以复加,空气中隐含杀机。 怒哼声中,“广元长老”出了手,双掌平推,一道排山罡劲,撞向了方石坚,掌势之雄浑刚烈,令人咋舌。方石坚早已蓄势而待,立即举掌硬封,震耳的巨响声中,“广元长老”竟然被震得打了个踉跄。 众僧骇然色变。 “广元长老”虎吼一声,再次发掌,功力加到了十二成,隐有雷鸣之声,方石坚怨毒填胸,出手当然毫无顾忌,双掌挟毕生功力迎击。 硬碰硬的对着掌,全凭修为深浅,一分一毫也不能假。 劲气裂空生爆,闷哼声起,“广元长老”踉踉跄跄跌坐到八尺之外。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,惊震之情,僵化在脸上。 另两名长老高宣了一声佛号,双双上步欺身,呈犄角之势,出掌攻击,劈空对掌,变成了近身搏击。 达摩院三长老在全寺之中,修为最高,现在以二对一,情势相当栗人,每出一掌,俱有开碑裂石之感,方石坚虽仗着护心甲和捱打功遮护,顾虑较小,但也打得十分吃力。 这恐怕是少林寺开派以来,少有的激烈搏斗,只见掌影翻飞,砰砰之声,震耳欲聋,看得在场的僧众,目眩神夺。如以事实来论,以堂堂长老之尊,联手对付一个出道不久的少年,是空前的纪录。 方石坚一念之傲,没有拔剑,以掌对掌,但他心下明白,少林寺高手如云,不止在场的这些,如果缠斗下去,累也得累死,一个人的精力,是有其极限的,真元耗损之后,恐怕连寺中的二流高手也对付不了。 心念之中,他改变了战术,觑准了机会,全力猛劈正面的一个。这一来,侧背卖给了另外一个。 闷哼再传,正面的那位长老,一路歪斜地撞出圈子之外,口角已见血液,而方石坚本身,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,打得他眼冒金星,连连踉跄,一咬牙,稳桩立定,这一来,变成了一对一。如果不是护心甲与挨打功双重护持,这一掌足够震碎他的内俯。 更惊的是那出手的长老,这一掌放眼武林,没有人能硬捱而不受伤的,但对手却夷然无损,这使他寒气大冒。 方石坚可不敢再逞强了,否则后果难料,“刷”地拔出了铁剑。 监院“广慧”可是识货,脱口惊呼道:“铁剑,武林四奇兵之一!” 这一声惊呼,震颤了所有在场僧众。 再接下去,不用说是见红的场面。 那名唯一未受伤的长老,身形陡地矮了下去,灰色的僧袍无风自鼓,变成了鼓绷绷的大球,双掌立胸,掌心突呈莹白之色。 方石坚心头一紧,他听说过,这是少林绝艺之一的“玉佛手”,可比拟无坚不摧的“无相神功”,或许犹有过之。 他不能等对方先出手。 乌芒乍闪,芒影逾剑尖足有五尺还多。只那么一闪,快如电光石火。闷哼又传,那位长老的“玉佛手”神功已经来不及施展,撤掌后退,灰色僧袍的前襟现了红,被划开了尺长的一道横切口,所幸退得快,伤势不重。 这一来,全场起了骚动,不待监院发令,纷纷涌入场心。 监院“广慧大师”宏喝一声:“不许出手,这是谕令!” 涌进的僧众止了步,但每个的脸上,尽都是悲愤之容,这是少林寺的奇耻大辱。场面紧张得使人透不过气来。 方石坚的情绪,也激动到了沸点,厉声道:“今天如果没有合理交待,本人也将血洗少林!” 狂妄到了极点,但也栗人到了极点,少林寺数十年来,基于威望与声名,无形中成了中原武林中的领袖门派,人才辈出,盛名不坠,谁敢奢言“血洗少林”四个字?然而现在,就当众高僧之面,出自“冷面修罗”之口,怎不令人震惊。 “广元”和尚此刻已站起身来,激越地道:“派誉不容侮蔑……” 就在此刻,一个清朗的声音道:“掌门驾到!” 众僧纷纷转身,垂眉躬身合什。 方石坚心头一震,举目望去,只见一个身披杏黄袈裟,宝相庄严的老僧巍然出现寺门槛外,身后随着十八名护法弟子,一色的灰衣。 众僧施礼之后,朝两旁退了开去,自然排列成雁翅形,监院“广慧大师”径趋掌门方丈身前下方,低声禀告了一番。 掌门“广智大师”高宣了一声佛号,众僧应和了一声梵唱。一代宗师,气派果然不同凡响,场面顿呈无比的严肃。 方石坚倒转剑把,剑尖向下,抱剑拱手道:“武林末学方石坚,见过掌门法驾!” “广智大师”合什还礼,沉缓庄严地道:“少施主是为了铁老施主遭遇不幸而上了本寺?” 方石坚道:“不错,望掌门明察,给予交代。” “广智大师”亮着澄澈的目光道:“据监院禀陈,本寺上下弟子,在近月内无人外出,在外的也在一个月之前番数召回,这件公案似乎还有商榷的余地。” 深深吐了口气,方石坚冷沉地道:“死者留字,指明是少林,掌门人何以见教?” “就是少林二字?” “是的!” “这二字未必就代表凶手。” “那代表什么?” “也许另有所指,也许……凶手故意留下,以图嫁祸。” 方石坚不由一怔:凶手故布疑阵以图嫁祸,未必没有可能,事实上也不能证明那两个字未完的一点一横,是“芒山老人”临死所留,但话又说回来,深山杀人,死无对证,又何必嫁祸卸责?心念之中,微一咬牙道:“晚辈不能以揣测之词抹煞事实。” “广智大师”目中精芒一闪,道:“然则少施主准备如何了结?” “请掌门人查讯,交出凶手。” “本寺绝无凶手!” “掌门人这么说,迹近包庇……” “少施主不嫌话说得太重了吗?” “晚辈不计后果,誓要追出杀人凶手。” “如果本座认为少施主是借口滋事呢?” 方石坚剑眉一挑,圆睁星目道:“不管掌门人如何认为,没有结果,晚辈绝不离山!” “广智大师”高宣了一声佛号,道:“少施主别以为少林无人,本座业已仁至义尽了。” 方石坚是铁定了心来的,当然不会反顾,脱口便道:“晚辈也尽了礼数了,既然敢登宝寺,生死早置度外,流血杀生,在所不惜。言止于此,希望掌门人作明智的抉择。” 所有在场的少林僧众,又是蠢然欲动之势,只是格于戒律,不敢造次。 “广智大师”声调一变,道:“少施主真的要一意孤行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晚辈别无选择!” “广智大师”双掌合什,仰天道:“我佛慈悲,弟子要破戒了!”说完,宽大的袍袖向空中一挥。 十八名护法弟子,齐齐一合什,飞纵下场,迅捷地布成了十八罗汉阵,把方石坚圈在阵中。另外的高僧,也在阵外点了方位。 场面再现高潮。 罗汉阵是少林寺独步武要的联手绝艺,威力之强,有耳皆闻,还不曾听说过有人能破得了这阵势。 方石坚起初不觉,等到发觉,阵势已成了。 空气在刹那之间凝固了,场面呈静止状态。 无形的杀机,像看不见的烈火在静止中炽热。 后果是什么,无人敢想象。 少林寺如非碰上了强仇大敌,是不轻易摆出罗汉阵的。 “广智大师”扬声道:“少施主,你现在还可回头!” 方石坚手中剑虚空一挥,乌芒绕了一个半弧,算是答复。 “广智大师”扬手,放落。 罗汉阵发动了,十八名护法高手,垂眉合目,循诀发掌,劲气如怒海鲸波,汹涌澎湃。方石坚暴喝一声,发剑朝正面攻去,但情况完全出乎意料之外,无形中似有罡墙阻隔,加上狂涛涌卷,铁剑根本挥洒不开。 他开始吃惊了,这名闻天下的奇阵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 左冲右突,竟然不能越雷池半步,功力再高,剑术再玄,找不到攻击的对象便等于零。经过一阵狂动之后,他冷静下来,阵势也停止。 如果以普通方式搏斗,这十八名护法高手,实在不堪他一击,但排成了罗汉阵,情况便完全不同了,攻守牵制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 他静静地站在阵势中央,开始运用脑筋:如何才能破阵而出?他知道凭力猛攻不是办法,那就正中对方的圈套,耗损真力。 熟思了片刻之后,他把功力贯注到下盘,然后认定一个方位,缓慢有力地一步一步踏出去。狂涛再起,如山劲道罩身压来,他咬着牙,逆浪而行,每挪动一步,铺砌的青石便碎一块。 狂涛成漩,奇猛的漩劲,把他的身形硬往中央拉,宝甲奇功护持之下,仍觉气翻血涌,但他死撑着绝不后退一步,看着已到边缘…… ------------ 第十二章 怪客解厄 罗汉阵势一移,方石坚又被围在核心。 由于这一移动,有一方已靠近护寺古柏。方石坚灵机一动,运足真气,身形硬生生穿空而起,足有四五丈高,劲气由下反卷而上。方石坚的身形被卷得一沉,但他咬牙别住那口真气,一个疾射,射向古柏,伸手抓住一枝横干,至此势尽,差一点又落回阵中。 群僧起了一阵鼓噪,罗汉阵阵脚已乱。 方石坚急调一口真气,曲身,蹬腿,借树干反弹之力,如鹰隼身射向寺门,落在掌门方丈“广智大师”身前丈许之处。 惊呼与暴喝声中,群僧蜂涌围了过来。 方石坚面寒如冰,双目赤红,手中铁剑斜扬着,乌芒在剑尖吞吐闪缩,只要谁迫近,他便出手,而出手势必伤人。 “广智大师”抬手止住了群僧进迫之势。这位领袖群伦的一门之长,实在不愿见佛门净地变成屠场。 如果倾全寺之力,当然可以收拾下“冷面修罗”,但所要付出的代价则无法估计,这一点,寺内的几位高僧心下都十分明白。 方石坚仍然在狂激的状态中,他只想到“芒山老人”的惨死,一心要追凶报仇,生死二字,根本就不放在心上。 “广智大师”严肃地开口道:“少施主,别以为本寺无人,如果为了维护派誉,全力联手攻击,后果是什么?” 方石坚寒声道:“寺地将染遍鲜血。” “少施主本身呢?” “本人不计生死。” “如果事出误会,岂不上干天怒,下悖人和?” 窒了窒,方石坚横起心道:“本人只求还出公道,其余不在考虑之列。” “广智大师”沉声道:“本座门之长,难道出了口的话还不足置信?” 方石坚咬咬牙,道:“死者留字难道该被抹消?” “少施主的意思……是绝不回头?” “绝对不回头。” “你是迫本座破戒流血?” “戒早已破了!” “广智大师”闭上了口,老脸泛出红光,他准备下令了,群僧自监院起,个个沉色作势,等待掌门下令。 沉默。 就在这杀气弥漫之际,一个用鼻子说话的怪声音,倏告传来:“有理讲理,流血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之道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他一听那浓重的鼻音,就知道来的是神秘的“伤心客”。 声音传处,全场起了一阵骚动,齐把目光转向发声之处,只见五丈外的古木荫中,站着一个长袍曳地的蒙头怪人,虽是大白天,那形象仍使人感到鬼气森森。 监院“广慧大师”拄着九环锡杖,举步朝古木走了过去…… “伤心客”阴森森地道:“大和尚,别走近!”话声中似带着某种令人怵栗的力量。 “广慧大师”止了步,大声说道:“施主何方高人?” “世人伤心客,海角断肠人。” “施主到底是谁?” “我即我,我非我,众生有相亦无相,大师何必定要盘根诘底?” 这几句似偈非偈的怪语,听得人人大惑。这种口吻,莫非是空门人物?“广慧大师”宣了声佛号道:“很好,本座不问施主来历,只问来意,请问,闯寺意欲何力?” “伤心客”说道:“特来为贵寺解厄!”声音很大,谁都听得清清楚楚。 众僧又是骇然大震。掌门方丈宏声道:“请施主过来答话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不必,区区与大监院谈谈足够了!” “广慧大师”白眉一紧,道:“施主请讲。” “贵寺一再声言,没有任何弟子在外?” “是的!” “但区区发觉有一位不在场!” “谁?” “藏经楼住持长老‘广觉’!” “广慧大师”惊愣地后退了一步,栗声道:“施主怎会提起他来?” “他的位份高,功力也高,该参加贵寺百日之期的盛会。” “阿弥陀佛!” “这是大师的答复吗?” 方石坚登时激动起来,脑里灵光一现,倏然有所醒悟:“芒山老人”留下了少林二字,下面是一点一横,力竭而止,一点一横,不正是广字的起笔吗?而寺中恰恰“广觉”和尚不在,“芒山老人”功力并非泛泛,除了“广觉”这等高手,谁能使他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殒命。 心念及此,稍稍一竭的杀机,又浓炽起来。 少林寺果然庇护凶手,以“广觉”的位份,很可能是奉命行事,若非“伤心客”不速而至,这底牌便不会被揭,奇怪的是“伤心客”何以会这时现身?…… 掌门方丈“广智大师”沉重地道:“告诉那位施主真情吧!” 真情!方石坚的心脏收紧了。 “广智大师”回身合了合什,然后才转向“伤心客”的停身处,凝声道:“说起来,这是本门的耻辱,也是不幸。十五年前,‘广觉’刚刚接掌经楼,竟然有经书失窃,追究之下,才发现他擅离职守,私自下山,还犯了酒戒,这是门规所不容的,经召集长老会议,决定把他关锁后山‘返照洞’面壁思过,却不料他不肯回头,公然逃走了。经过三年查缉,没有下落,掌门令下把他自门派中除名。事实经过就是如此。”说完,垂下了头。 这一说,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。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依少林寺的清誉,区区相信大师的说法。” “广慧大师”抬头道:“我佛慈悲!” “伤心客”扬声道:“方少侠,我们走吧。” “什么?走?” “真相已明,不走而何?” “凶手呢?” “到江湖中去找?” “能信这一面之词吗?” 一面之词四个字,使少林掌门为之勃然作色,这对他的尊严是一种侮辱。“伤心客”大声道:“方少侠,凡事退一步想,不能太过份,少林寺在武林中素为同道钦仰,以方丈与监院的身份地位,一词一字都是可信的,莫冒天下之大不韪。何况……万一情况有变,还可再来!” 方石坚不由语塞,“伤心客”说的可是情在理中,如果坚持蛮干下去,实在不会有什么结果。心念数转之后,收起铁剑,抱拳道:“掌门人,如果事属误会,晚辈在此谢过,请予宽恕,如果将来事实证明情况不符,晚辈将再登山门。” “广智大师”高声宣了一声佛号,算是回答了这句话。 “伤心客”的身影,倏然消失。 方石坚缓缓转身,举步离开。 僧众让开一条路,怒目相送。 出了山门,已是日正中天,方石坚鼓怨而来,想不到如此收场。此仇不报,“芒山老人”能瞑目地下吗?心头那股子懊丧?悲愤,简直无以形容。 降到半山,路旁密林里传出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道:“方少侠,如果我来迟了些,后果便不堪收拾了。” 方石坚止步,激动地道:“阁下是怎么来的?” “算是碰巧吧!”显然这话是搪塞的,言不由衷。 “阁下力主在下放手,另有目的吗?” “哈哈,不要瞎猜疑,完全是为你好,行事得讲究方法,还要兼顾情理,否则纵使成名也必流于邪僻。” 方石坚不由悚然,这话也是至理,当下和缓了语气道:“在下领阁下的情,关于追查凶手,阁下有什么指教吗?” “广搜线索。凶手暗算,绝非无因,你对‘芒山老人’的生平应该很了解,仔细想想,是什么原因促成这凶杀……” “老人处世谨慎随和,不可能有仇家。” “当然,不过你仍然要想,不分巨细,也许就能发现端倪。” 方石坚突地想到自己身世不明,而为老人收养扶持,老人曾透露过自己身负血仇,仇家势大如天,莫非自己身世已泄,而被仇家灭口?除此之外,还有什么足以使老人丧生呢?但老人留字指明是少林,据推理,凶手是“广觉”和尚的成份很大,难道仇家利用了“广觉”,还是仇家便是少林寺? 心念及此,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,这一点,是不能说出口的,否则打草惊蛇,后果便难料了,说不定找到“广觉”和尚,连带会揭开身世之谜。 “你想起了什么?” “什么也没有。” “不急在一时,慢慢想,一方面去碰机会。” “在下想,‘广觉’和尚失踪了这多年,难道都不曾现过身?” “如果人没死,一定可以找到。世间无难事,只要有心人。”顿了顿又道:“如果杀人者真是‘广觉’,他已经现过身了。” “是他无疑!” “何以见得?” “老人留字,少林两字完整可辨,以下还有一点一横,是广字的起笔。” “啊!这便相当可能了。这样吧,我也尽力设法替你查探。” “盛情足感!” “不必,我也有事要请你办!” “嗅,什么事?” “记得中平镇在旅馆房间里与你密谈的那老妇人吗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记得,她叫田大娘,怎么样?” “失踪了!” “什么?田大娘失踪?” “不单只田大娘,那宅院里的人全部失踪。” “全部?” “不错!” 方石坚望着“伤心客”隐身的密林,瞪大了眼道:“阁下怎么知道的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曾尾随黑白双妞,找到了那宅院,那是个十分古怪的地方,有奇门布置,我不得其门而入。到了第二天晚上,我揣摩了再去时,已是一幢空宅。” 方石坚震惊地道:“阁下为什么要探查那宅院?” 好半晌,“伤心客”才答道:“为了好奇!” 方石坚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疯女萧美玲美赛天仙的倩影,也想到了“鬼冢主人”——“冷面秀士”欧阳仿,这是世间最不幸的一对,一个疯了,一个死了,造化弄人,有时近于残酷,心念之中,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。 “伤心客”幽幽地道:“方老弟,你叹息什么?”方少侠改称方老弟,似乎距离拉近了些。 方石坚摇摇头,道:“没什么!” “难道老弟你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?” “唔!人的际遇难测,有时也难免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。” “既不足为外人道,我就不问了。” “阁下方才说……” “对了,有件事拜托你,据我在中平逆旅所听到的,老弟与田大娘关系不薄,很可能,她会再见你的面,请你打听她们一伙的下落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阁下为什么要查她们的下落?” “我说过了,好奇!” “这似乎超出了好奇的范围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打了个哈哈道:“不管你怎么想,愿不愿意替我做这件事?” 方石坚思索了片刻,冷冷地道:“可以,但在下要知道阁下的真正决心意图,泄人隐私,是江湖大忌……” “老弟,实许告诉你,我的目的是想证实那宅院的主人,是否是我要找的人?” “光只是为了证实?” “大概如此。” “如果证实了阁下要找的人呢?” “那……我就可以了一桩心事。” “哦!是恩是怨?是情还是仇?” “老弟可以不问吗?” “在下似乎有了解的必要。” “这样吧,到时再说,如何?” “记得阁下曾经指出双妞是‘天池魔婆’的门下……” “对了,我就是要证实这点。” 这谜底,方石坚也急于要揭开。对方突然失踪,不用说,连田大娘与萧美玲也跟着隐藏,这中间定有什么文章,心念数转之后,道:“这么着,在下也提个相对的条件。” “什么相对条件?” “如果阁下先在下得知对方的消息,也请相告,如何?” “可以,一言为定。” 声音顿杳,不知是走了还是仍隐在原处。方石坚也无意探索对方的行动,继续走他的路。 如何才能查出“广觉”和尚的下落吗?这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。 方石坚像个无依的孤魂,盲目地四处飘荡,摸索,“芒山老人”之死,与他的身世之谜,像两条毒虫,在啃啮他的心。 这天薄暮时分,来到了洛阳近郊,他想:“洛阳、开封、许昌、商邱这一带,各色人物荟萃,卧虎藏龙,说不定能对自己找的人探出些端倪来。” 于是,他决定从洛阳开始,逐一拜访这些大邑名城。 正行之间,一个娇脆的声音道:“方石坚,留步!”语气似乎很不客气。 方石坚一怔止步,回转身,内心下意识地一阵跳荡,对方,赫然正是救走“无回玉女”的那黑衣蒙面女子,当下忙抱拳道:“原来是姑娘,幸会!姑娘怎也到北边来?” 黑衣蒙面女冷声道:“的确是幸会,我正愁无处找你。” 方石坚又是一阵忐忑,想到自己曾应灰衣老人之请,阻止她血洗左家堡,她曾声言,一月之内如找不到灰衣老人,问明真相,将再临左家堡,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,莫非她为这档子事找自己?心念之中,期期地道:“姑娘要找在下?” “正是。” “有何指教?” “你似乎对‘无回玉女’蒋兰心毫不关心?” 这话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,错愕地说道:“怎么说?” 黑衣蒙面女冷哼一声道:“那天在‘金龙帮’高手围攻之下,她被‘天南五鬼’以‘传力神通’震成重伤,是我救走了她,你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声,如她伤重不治而死呢?” 方石坚讪讪地道:“见面只谈得三句话,在下没机会动问。” 黑衣蒙面女道:“你为什么不开头就问,如果你关心她,便不会如此漠然,……” “好,算在下不对。” “不管你对不对,我问你,你为什么欺负她?” “期负,这话从何说起?” 黑衣蒙面女寒声道:“你不敢承认?” 方石坚茫然不解地道:“要在下承认什么?” 黑衣蒙面女以兴师问罪的口气道:“我问你,蒋心兰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,而你竟对她不屑一顾?” 方石坚先是一愕,继而感到啼笑皆非。他不明白黑衣蒙面女为什么要代“无回玉女”说这种话,她俩有什么渊源吗?抑或她是受“无回玉女”之托而出面兴问罪之师?他想起来了,记得自己在赴左家堡的途中,“无回玉女”与自己相遇于一条僻路,及后被“毒心公子”率高手围攻,这神秘的女子适时而至,杀伤那些高手,不可能是巧合,心念之中,问道:“姑娘与蒋姑娘是什么关系?” “这点你不必问!” “那姑娘何以要管这不为外人道的私事呢?” “我只问你,为什么不爱她?” 长长喘了口气,方石坚尴尬地道:“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。”口里说,心里却在想,她纵痴心,但自己堂堂武士,岂能去爱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。 黑衣蒙面女哼了一声,道:“这么说,你是不喜欢她?” 方石坚冷漠地道:“谈不上喜欢,也谈不上不喜欢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因为在下与蒋姑娘之间,并没有任何关系。” “好哇!她几次为你拼命,还受‘金龙令’追杀,你难道丝毫无动于衷?” “在下恩凶分明,会报偿的!” “你恐怕报偿不了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一个女孩子,不顾矜持,不计蜚言,为的是什么?告诉你,她这样做,是渗和了她宝贵的感情而发的,并非等闲的布恩市惠。” “那要在下怎么样?” “投桃则报之以李。” 方石坚不由冷笑出声,看来她的脸皮与“无回玉女”一样厚,一个少女,居然能说得出这种话来,脱口道:“姑娘这种话,如果对‘毒心公了’或是丁一风等人去说,不是更恰当吗?” “你放屁!” “姑娘骂谁?” “骂你!” 方石坚的脸色气得泛了白,又由白转青,牙一咬,冷声道:“难道在下说错了?” 黑衣蒙面女的娇躯也告花枝乱颤,厉声道:“你敢侮蔑她?” 方石坚冷酷地道:“侮蔑,谈不上,丁一风是她的初度爱人,‘毒心公子’是她的第二度情人,这难道是假的不成?” “是你说的?” “在下听人说的。” “谁?” “这没告诉姑娘的必要。” “如果你指不出人来,我就认为是你捏造的。” “又怎样?” “杀你!”声音令人听了不寒而栗。 方石坚冷傲之性突发,俊面一沉,道:“就算姑娘有能耐杀人,也不能强迫在下去爱一个不爱的人。” 黑衣蒙面女怒极反笑道:“很好,你已经表明了意向,不爱她,但我在杀你之前,告诉你一句话,她从来没爱过人,对你是一片痴心,而你把她的心拿来作贱,你是个寡情薄意的人。” 方石坚微哼了一声道:“姑娘是打抱不平,还是越俎代疱?” “反正都是一样。”顿了顿,像突然想起了件事般的又道:“对了,还有句话问你,左家堡的事,你有什么交代?” “没有!” “倒也干脆,那托你办事的灰衣老人呢?” “没碰上,也不知道他的来历。” “当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杀你了,你阻碍了我的大事。” “哼!上次在左家堡没杀你,委曲求全,完全为的是蒋兰心,你懂吗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在左家堡那夜,她说为了某种原因,不与自己对敌,原来是为了“无回玉女”,照这样看来,她俩之间有很深的渊源,也许就是一路的人。心念之中,淡淡地道:“现在这原因已经消失,姑娘当无顾忌了。” “你倒是很急着要死?” “哼!” “别鬼哼!”身形一晃,出手便抓。 方石坚只觉眼前一花,爪影已然临头,快得使人连转念头都来不及。他见识过她掌震霸剑,爪碎“天南五凶”头。几乎是出于本能,他以“鬼冢主人”所传的身法,闪了开去,若有栗米之差,便被抓中,巧极,但也险极,也就在这一缓气之间,他拔出了腰间铁剑。 黑衣蒙面女一抓不中,身影一晃,再次出手。 乌芒乍闪,黑衣蒙面女斜飘六尺,身法之快,令人咋舌。方石坚没有伤人之意,只是防守,如果他施展那招独一无二的铁剑杀着,情形就很难说了。 黑衣蒙面女在两击不中之下,怒火大炽,双掌一圈,劈空发掌,她的掌力方石坚是领教过的,强劲无俦。他还没决定应变,如山劲气业已临身,当堂被震退了三步,俊面为之一变。 他在考虑,如果不还以颜色,今天便脱不了身,但如果失手伤了她,不但是无谓,而且这个结将结得更紧…… 黑衣蒙面女作势又要出手。 蓦在此刻,一个怪声音遥遥传来:“天下什么怪事都有,但帮着别人找男人的还真少见。” 这话,无疑是针对黑衣蒙面女而发的。 浓重的鼻音,方石坚一听便知是“伤心客”,他奇怪对方像是阴魂不散似的跟定了自己。嵩山分手,又在此地现身。 听声音,是发自七八丈外的林中,这么远的距离,他怎能听清这边的谈话? 黑衣蒙面女霍地回身道:“什么人?” “管闲事的!” “有胆量管闲事就现身出来!” “哈哈哈哈,你何不先解下蒙面巾?” “你不是找死吧?” “凭你吗,还差了些。” 黑衣蒙面女怒哼一声,如一道黑烟般飘掠过去。 方石坚心想,上次在中平镇外,“伤心客”故意引走黑白双妞,让自己脱身,现在重施故技,不管他是有心或是无意,犯不着与蒙面女子歪缠,还是走为上策。蒙面女消失在林中,方石坚也弹身离开。 夜幕低垂,洛阳城的灯火,映得天空一片红。 方石坚进城投了店,他选了最后一进的厢房,图闹中取静。 盥洗之后,他独坐窗前,对着油灯出神。黑衣蒙面女横岔一枝的事,使他又气恼,又烦躁。“无回玉女”说过,她是个敢恨敢爱的女子,黑衣蒙面女她是实行这个“恨”字吗? 院子里的脚步声,引起了他的注意,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:“小二,我要个独院,不愿被人干扰,有小院吗?” 小二笑嘻嘻地道:“有,有。角院正空着,两房一厅,关上角门,绝不会受侵扰!” “好吧,你先去张罗一下!” “是!” 方石坚凑近窗孔向外一张,禁心头一动,投店的赫然是同桌共饮过的蓝衫书生丁一风。一乘小轿,停放在他身后院地中。奇怪,轿子里是什么人? 丁一风回身掀开轿帘,扶出一个人来。 方石坚先是大吃一惊,继而血脉贲张,一下子说不出心头是一股什么滋味,那女子竟然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她像生了重病,螓首低垂,由丁一风架着,缓缓走向正屋与正边厢相接处的角门。 轿夫抬着空桥子走了。 方石坚跌坐回椅上,他感到手足发麻,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,一付美丽的躯壳,偏配上一个龌龊的灵魂,可笑,黑衣蒙面女还扬言要杀人。 他对他并无爱意,但也不愿看到这种刺眼的事。 转念一想,丁一风原本是她的爱人,既属旧交,管他干什么,一个朝秦暮楚的人,什么不要脸的事做不出来。 想是这样想,可是心里总不能释然,人是感情的动物,“无回玉女”的情意,他不能完全无动于衷,而且欠她的大人情可不假。 心里乱作一团,像倒翻了五味瓶,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。 角门关上,小二顺便转到窗下道:“客官有什么需要吗?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没事!” 小二转身离开,口里却嘟哝着道:“怪事,那女的不像是患病,长得花不溜丢,难道会是白痴……”声音远了,不知还说了些什么。 方石坚心头起了震颤,暗忖:“这事内有蹊跷,到底要不要管?” 久久,他仍拿不定主意,如果对方是两厢情愿,重修旧好,这一介入其间,算是什么意思?岂不被丁一风视为无耻? 一颗心七上八下,忐忑不安,他起身推开房门进入院中,来回踱步。转了一阵,下意识地移到角门边。他一直在想刚才店小二说的那两句话:“……不像患病……白痴……”愈想愈觉不对劲。 “哈哈,哈哈……”角院里传出了丁一风异样的笑声。 男女幽会,他想到这一点时,顿觉脸上发烧。 越墙而进,是轻而易举的事,但,他能这样做吗?又为什么这样做? 这一进店房没有别的客人,很静,也不受市声的干扰,连落叶的声音都可以听到,尤其内功修为深厚的人,听觉的灵敏超逾常人。 “嗤!”像是撕裂布帛的声音,接着又是一阵低沉诡异的笑声。 方石坚立在角门边,额头上冒出了冷汗。 丁一风的声音隐约传出:“蒋兰心……想不到吧?哈哈!只要一次……以后随便你去爱……” 方石坚疑云大盛,这口气不对,记得曾向自己挑战自承失败的绵山派弟子牟庭光,他也是倾心“无回玉女”的男人之一,他曾忠告过自己,丁一风是个奸诈阴险的小人,不管怎样,“无回玉女”对自己有过不少次援手之情,不能袖手旁管,万一她不是自愿的…… 最好能引出丁一风,问明真相,如果是两厢情愿,便抽身不管。 如何能引出丁一风呢? 灵机一动,他退离角门数步,开声朗吟起来:“孤星寂,孤鳞寒。谁悲失路?人海茫茫!……” 方只唱得一半,角门里传出丁一风的声音道:“外面是谁?” 方石坚故意报出外号道:“冷面修罗!” “你……是……方兄?”声音是颤栗的。 “不错……是丁兄吗?” “呃!……” “想不到我们同投一店。” “……” “逆旅寂寞,何不出来谈谈?” “……” 没有回应,方石坚大感惊疑,记得酒店邂逅时,丁一风对自己推崇备至,似乎佩服得五体投地,这是怎么回事?怪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吗?但也不对,至少他不能拒绝交谈。心念之中,大声道:“丁兄,在下要移樽就教了?” 还是没有反应,方石坚把心一横,飞身越墙而入,小院宽广不到三丈,杂莳了些花树盆景,不见人影,右首暗间的灯亮着,他再次出声:“丁兄,怎么回事?” 没人应声,方石坚一个弹步到窗前,轻轻推开虚掩的窗子,目光扫处,呼吸登时窒住了。 房里没有丁一风的影子,“无回玉女”躺在床上,胸衣半开,露出了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肤,两堆玉峰,随着呼吸起伏,秀眸紧闭,像是睡熟了。 这种阵仗,方石坚从来没有看过,脸在发烧,心在狂跳,他不敢再看下去,转身就待离去,他想,不对,丁一风分明逃走了,如果他不作亏心事?为什么要逃?莫非“无回玉女”是着了下三滥的道儿? 心念之中,他硬着头皮转身冲过去,明间没人也没灯火,左首暗间也是一样,搜查了一遍之后,按住狂跳的心跳入房中,以异样的声调叫唤道:“蒋姑娘,蒋姑娘……” 猛地,他发现“无回玉女”口角隐有血痕,不禁心头剧震。他顾不得一切了,两步迫到床边,用手一探她的腕脉,脉博跳得很快,粉腮一片酡红。 一点不错,是被药物迷住了。 “丁一风,衣冠禽兽,我要杀你!”他咬牙自语出声。 再一看,裙子也撕开了,他别转头,激愤得簌簌直抖。 怎么办?怎么办?他束手无策,如果“无回玉女”已经被他糟蹋,他不敢往下想,他觉得整个人似乎要崩溃了,男女有别,无法救她,也不能一走-了之。 他把丁一风恨如切骨,但是恨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。 突地,角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道:“就是这间,门朝里拴上了!” 一个女子声音道:“好了,你出去!” 方石坚听出是黑衣蒙面女子的声音,不由大喜过望,由她来料理,便-一切没问题了。心念未已,微风飒然,黑衣蒙面女子出现房门边。方石坚脱口道:“姑娘来得太好了!” 黑衣蒙面女子看清了房里的情况,突地厉声吼道:“方石坚,你这禽兽,我不把你碎尸就不算人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三章 莫测之变 方石坚不由瞠目结舌,会被黑衣蒙面女误会,这一点是他始料不及的。黄昏时,在城外路上,她被“伤心客”引走,不知双方见了面没有,怎么又会寻到这里来? 黑衣蒙面女抢到床边,略一检视,先拉被把“无回玉女”暴露的娇躯掩住,然后转身面对方石坚。她蒙着面,无法看到她此刻是什么表情,但想来绝不会好看。 方石坚老半天才挣出一句话道:“姑娘最好是先设法救人!” 黑衣蒙面女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你到底把她怎样了?” “没怎样,在下无法救她。” “救她?什么意思?” “她与丁一风前来投店,在下发觉事有蹊跷,所以进来察看,才发出……” “丁一风……人呢?” “逃走了!” “我能相信你的话?” “何不先救醒蒋姑娘,让她自己说话?” “我绝对不相信她会与男人投店。” “可是事实胜于雄辩,她人在这里。” “你怎会到这里来?” “在下正好投宿同一院。” “你……别打算乘机开溜!” “笑话,在下不会走。”说完,转身面对窗外。 黑衣蒙面女回过身,探索了一阵,厉哼出声,道:“是中了烈性毒药,口里已经见红,再迟便没命了……”说着,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玉瓶,倒出三粒白色丸子,塞入“无回玉女”口中。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工夫,“无回玉女”呻吟出声,又过了片刻,她睁开了眼,目光连连闪动,惊声道:“师姐,您怎么……”说着,掀被就要起身。 黑衣蒙面女手按住被子,道:“你别动!” 方石坚恍然,原来她俩是师姐妹的关系,怪不得黑衣蒙面女如此维护她。这么说,“无回玉女”也是“辣手无盐”的门人了。 “无回玉女”感觉身上有异,用手在被子里一摸,突地栗声呼道:“师姐,我……” 黑衣蒙面女道:“别激动,慢慢告诉我,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 “这……这是什么地方?” “旅店的房间。” “旅店?” “是的,难道你不知道?” “无回玉女”突地发现了面对窗外的方石坚,粉腮一变栗呼道:“方……方石坚,你没死?” 这话使得方石坚心头为之一震,她是指黑衣蒙面女没能杀死自己吗?当下缓缓回过身来,冷极地道:“想取在下的性命颇不容易!” “你……不是受了重伤,无法救治了吗?” “蒋姑娘,你……你大概神志还没复原,应该安静一会……” “我很好,清楚得很!” “在下没负什么伤,好端端的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可是什么?” “丁一风说你重伤将死,要我见你最后一面……” “哈!丁一风!” “我记得他带我去看你,说是路很远,得先吃饱肚子,我随他进馆子吃饭,后来……后来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伸手抓住黑衣蒙面女的衣袖,厉声道:“师姐,我怎么会在这里?” 黑衣蒙面女挫了挫牙,道:“他说是丁一风带你来的了!” “我……我……他人呢?” “逃走了!” “你们……让他逃走?” 方石坚忍不住接回话道:“在下恰巧投宿这家店房,见丁一风用轿子抬你来,然后扶着你进这角院,在下越想越觉不对,所以前来查看,引出丁一风问话。他听见是我,应答了两句之后,便悄然遁走了,在下越墙而入,才见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顿时面如白纸,陡地坐起身来,胸衣裂口又告敞开。 方石坚别转头去。 黑衣蒙面女忙用手替她拉衣掩住酥胸。 “无回玉女”的粉靥起了扭曲,瞪着眼道:“师姐,我……完了,被丁一风那禽兽毁了……”说着,歇斯底里地狂痴起来,笑声有说不出的刺耳。笑完之后,伏在黑衣蒙面女身上放声痛哭。 方石坚的眉头皱紧了,丁一风以自己重伤将死为词,骗“无回玉女”上他的圈套,实在百死不足以偿其辜,他看准了“无回玉女”心理上的弱点,而以自己作为撒谎的工具,而“无回玉女”的弱点,说明了什么呢?——一片痴情! 然则,她已经是一朵被摧残的花…… 他转回头,冷厉地吼叫道:“蒋姑娘,我会把丁一风的头提来见你了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止住悲啼,抬起头,像一朵带雨梨花,用一种可怕眼光,直直地望着方石坚,久久才道:“方少侠,这是命运,什么也不必说了,你走吧,我要亲手杀他。” 方石坚想说什么,但嘴皮直打哆嗦,说不出来。其实,他又能说什么呢?这种情况,能凭言词可以慰藉一颗碎了的芳心吗? 黑衣蒙面女回头厉声道:“方石坚,你自问良心,如不是你冷酷无情,会发生今晚的事吗?” 方石坚无言以对,俊面像一块铅板,心头乱糟糟地成了暴雨之后的泥泞。 “无回玉女”痛苦地狂叫道:“方石坚,你为什么还不走?” 方石坚叹了口气,木然转身,走出房去,脚步与心情一样地沉重。 房里,又传出“无回玉女”痛断肝肠的哭声,她杀人如儿戏,黑白两道的听到了“无回玉女”四个字,会不寒而栗,然而,女人始终是女人,总是脆弱的,在碰上这种不幸的奇惨遭遇时,再坚强也得流泪。 回到自己的房间,方石坚熄了灯,和衣躺在床上,脑海是一片空白。 就这样半醒半睡,捱磨到了天亮,开了房门,进入院子,他心里仍记挂着昨晚的事。目光瞟向角门,门关得很紧,不知道人是否还在里面,他没勇气去叩门查看,就在此刻,小二送来净面水,方石坚乘机问道:“小二哥,角院的客人……” 小二眨了眨眼,道:“昨晚连夜走了。呃!真是……少见的怪事,”说完,激奇地望着方石坚,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问,但方石坚冷漠地抬头望天,没再开口,只好默默离去。 方石坚感到一阵莫名的怅惘,有同情也有惋惜。“无回玉女”堪称武林尤物,而她的一生,就被这么毁了!心念之中,又勾起对丁一风的恨,狼子野心,令人发指。 发了一会呆,转回房中,准备收拾东西出门,探查秘闻隐事,最好的地方是那些三教九流杂处的茶楼酒肆。突地,他发觉“鬼冢主人”托付留交“妙修”女尼的包袱不见了,不由亡魂尽冒,像一下子跌落冰窖里,从头直凉到脚心。 这包袱里的东西,如落入江湖人之眼都不可以,岂能遗失。 遗失了,何以对“鬼冢主人”于地下。 他开始找,包袱原来放在枕边的,不见便不见了,找也是多余。他急煞了,冷汗涔涔而下,全身都麻木了。 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托付的人已长眠地下,而且对自己有输功授艺之恩,这个确比丢了性命还要严重。 到底这东西是落人何人之手?是了,昨晚只顾“无回玉女”的事,忘了把它带在身边,连找都无从找起。 他虚脱地跌坐在椅上,似乎灵魂已离开了躯壳。 怎么办?怎么办?他不断地在心里自问。 恨、怒、急、气交织,使他周身有如火焚,产生了一种冲动 发泄!杀人!流血! 他深深地自责,为什么这样大意,没持守物不离身的原则?当然,现在悔恨已属多余,问题是如何把东西找回来。这包袱,曾被“赛神仙”诬指藏有他师门至宝,会不会是那矮子干的?这不失为一条线索,怕的是得到的人打开来看,后果便难以逆料,而更严重的是连自己也不知道包袱里是什么东西,无从判断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,真是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使人穷于应付。 小二到门边探头道:“客官,是餐在店里用,还是……”他发觉客人的脸色不对,以下的话便咽回去了。 方石坚冷沉地道:“小二哥,可有什么扎眼的人进到后院来过!” “扎眼的人……没有。” “我是说昨晚。” “只是那蒙着脸的女人。” “别的呢?” “客官,店房五方杂处,南来北往的川流不息,小的不能守着盘查。怎么,客官丢失东西?” “是的,一个布包袱,见有人带出店去吗?” “这倒没看到,嗨!客官要是有值钱的东西,应该寄存柜上的,如果自行保管,有了失闪,小店……” “好了,我不是要店里赔,你们店里也赔不起。” “是相当贵重的……” “算了,你去吧!” “唉!可惜……” “可惜什么?” “咱们店里,住了个卖卜的先生,卜卦可真灵验,寻人找物,卜死决生,断得可真分毫不爽,可惜他一大早走了,不然……” “我不信这些江湖鬼门道。” “客官,你不知道,那位先生断了一位客人眼前要遭大凶,那客人当面便说不信,结果您猜怎么着?当晚那位客人便暴死在城外路边。” “噢!那卜卦的先生什么长相?” 小二嘻嘻一笑道:“说起来不起眼,活像个矮冬瓜!” 方石坚心头一动,道:“是个花甲左右的老人?” 小二咧嘴道:“对啊!客官也知道。” 方石坚登时双目尽赤,原来是“赛神仙”那老矮子做的好事。 事实很明显,他不寻回那东西是不会死心的,他本属邪门人物,做事自是不择手段,但包袱里根本没有他要的东西,自己也没从“金冠道人”身上得到什么。 小二见他神色不对,自顾自地讪讪一笑,就退了出去。 “赛神仙”长相特殊,调查起来方便得多。 方石坚结束了一番,离店外出。 出店门转了个弯,迎面来了一个意态潇洒的青衣书生赫然正是绵山派弟子牟庭光。他正在感到孤独无告之际,见了熟人,无异碰到亲人,何况,自伊川与崆峒道人搏斗之役后,他对牟庭光极具好感,认为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,忙迎上去道:“幸会,兄台!” 牟庭光爽朗地一笑,抱拳道:“方石坚兄,实在幸会!” 方石坚道:“令师兄可有消息?” 牟庭光叹了口气道:“一点眉目都没有,方兄是来游览洛阳古教之胜吗?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:“小弟是在找人。” “找人,谁?” “赛神仙,就是上次与崆峒道士一路,指出兄台来路的那矮子。” “哦!是他。” “怎么,兄台莫非知道他的下落?” “可能在白马寺附近!” “白马寺,兄台何以知道?” “我从邙山下来,见他走上白马寺那条路。” “几时?” “一个时辰前!” 方石坚微一挫牙,道:“多承指教,小弟得立刻找到他。失陪了!”拱拱手,举步便走。 牟庭光跟上去道:“方兄,说真的,你名气太大,如果对方知道你找他,你没有到地头,对方早逃之天天了,由我替你打前站,如何?” 方石坚一听,也有道理,颔首道:“也好,不过……劳动兄台大驾……” “哈哈,既肯下交,些须小事算得什么?” “如此兄台先走一步,小弟随后跟上。” “好!白马寺会齐!” 牟庭光举步先行,方石坚暗忖道:“姓牟的倒是古道热肠,为人也爽朗,这种朋友还可以交。” 出了洛阳城,方石坚直奔北邙鬼丘方向。 正行之间,忽然发现一条蓝衣人影,在前道上风驰电掣地奔行,方石坚不禁心中一动,加速身法追了下去。距离逐渐缩短,他看出对方是看谁了,登时热血沸腾起来,杀机直透顶门,对方,赫然正是方石坚必欲杀之而甘心的丁一风。 功力再加两成,追了个首尾相衔,但前面的懵然未觉。 “站住!” 暴喝声中,方石坚越在头里,然后返身拦在道中。 丁一风急刹身形,目光扫处,不由惊魂出窍,面如土色。 方石坚冰塞至极地道:“丁一风,这叫做鬼神无私,这么快便碰上你了。” 丁一风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,在极度震惊之下,仍能运用心思,作了一揖道:“方兄是为了昨晚的误会?” 方石坚为之气结,剑眉一竖,道:“你管那样的事叫误会?” 丁一风苦着脸道:“实在是个误会,方兄想想便知道。” 方石坚咬着牙道:“等我割下了你的人头之后再想。” 丁一风惊怖地后退了一步,突地哈哈一阵大笑道:“方兄是小弟生平最敬佩的人,如果方兄不容小弟解释,小弟便不解释,人头在此,决不皱眉,能死在最钦敬的人手下,不算冤枉!”说完,面上一副坦然之色,表现的确动人。 方石坚冷哼了一声道:“任你舌粲莲花,我一样要杀你!” 丁一风反而向前跨了一个大步,沉声道:“小弟已把话说明了,不会还手的!”说着,垂手而立,手中摺扇轻敲腿股,大有视死如归之态。 方石坚有些困惑了,难道自己错估了他的为人?想了想,道:“你且说说是怎么个误会法?” 丁一风干咳了一声,道:“方兄曾经表示过,并不爱‘无回玉女’?” “不错,我是说过!” “而小弟也曾奉告过与‘无回玉女’是旧交……” “嗯!” “小弟为了接续旧情,重拾旧欢,难道是天地不容的事?” “你的手段是人神共愤。” “但小弟别无他途可循。” 方石坚目中煞芒连闪,道:“诡辩无益,不管你动机是什么,这种行为与手段就该杀。” 丁一风喘了口气道:“这么说,方兄是爱她的?” 方石坚道:“即使是毫不相干的女人被我发现了她的遭遇,照样要管。” “现在还来得及……” “什么来得及?” “她仍是完璧之身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切齿道:“这是真的?” 方石坚抿嘴道:“这种事是假不来的,可以问她本身。” “丁一风,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?你怕死,所以设词狡辩,是吗?告诉你吧,今天你死定了!” “小弟说过不还手。” “谁跟你称兄道弟?你根本就不是人。你使诡计,使她在不知不觉地服下了剧毒,你的本意是污辱她之后,让她毒发而死。” “她没死?” “你很失望?” “啊!不,小弟准备替她解毒的,小弟……对她情爱未泯,岂会……” “真的?那你拿出解药来?” 丁一风目光连闪,果然自怀中掏出一粒红丸,递与方石坚,又道:“既然方兄对她有意,小弟便死了这条心,让贤。” 方石坚不屑地撇了撇嘴,道:“我问你,诡称我重伤将死,骗她上当,是什么意思?” 丁一风讪讪地道:“方兄,兵不厌诈,这……本无伤大雅,是吗?” 方石坚大声道:“好一个无伤大雅,你为什么要逃走,不当面解释?” 丁一风目珠连转,低头道:“小弟自知功力不逮,如果方兄不谅,当场出手,小弟能活吗?” 方石坚怒哼一声道:“反正你活不了,蒋兰心说要亲手杀你,但我已决定提你的头去见她。” 丁一风面色惨变,打了一个哆嗦,苦笑着道:“方兄一定要杀小弟的话,小弟决不逃避,不过,机会多的是,不争在今天,最好再问问她本人,也许……她已经改变了主意,说实话,如不是为了方兄,她不会移情,小弟本来已经下决心斩断情丝,可是……唉,只怪自己不争气……” “很动听,可是你别忘了她离开你之后,爱的是谁?” “不错,她爱上了‘毒心公子’?但只是一时兴至,她恨他残暴不仁。” “可是她却说你是自作多情,故意恶言中伤她。” “方兄如果听信她的,小弟无话可说了。” “话说完了没有?” “言尽于此!” “你是自裁,还是要我动手?” 丁一风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,牙齿咬了又咬,道:“随你,死在‘冷面修罗’的手下,绝对不冤。不过……小弟建议方兄先去救人,然后再问个明白,也许事实会让方兄改变主意。昨天是她主动找上小弟,有意重修旧好,小弟知道她喜厌无常,所以……所以才用了那不正当的手段,其实,小弟何尝愿意……” 方石坚冷极地道:“你说的救人是什么意思?” 丁一风从鼻孔里吹了口气,道:“她身中的剧毒,任何解毒灵药均属无效,非这独门解药不可,普通解药,只能暂时控制毒势,三日之后仍会复发。” 方石坚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,“无回玉女”业已离开了,谁知去了什么地方?三天之内要找到她看来是办不到的事,照这样说,她还是活不了。对于丁一风,该如何处置,杀,还是放过他?…… 心念未已,丁一风手中的摺扇突地一张,数缕银芒,暴射而出。 这一着,是方石坚连作梦也估不到的,登时心头剧震,急忙弹身躲闪,但距离太近,躲不及,只觉左臂一阵麻痒,立知不妙,这分明是淬毒暗器。 丁一风却在发出扇藏暗器之后,飞闪而去。 方石坚五内皆裂,身形暴弹而起,心意一转,立即又卸势落地。他想到如果妄用真力,毒势将加速攻心,即使追上对方,也难免一死,急切里,忙用右手封死左臂穴脉,逼住毒势。这一来,一条左臂等于废了,根本不能再使用。 仔细一审视,前胸中了三枚,由于护心甲阻挡,只穿在衣服之上,针如松针,长约三寸,日亮泛蓝,这表示淬过剧毒,手臂上的一枚,入肉过半,他咬牙拔了出来。 丁一风已逃得没了影,方石坚恨极欲狂,但却无可奈何,突地,他想到手中还有丁一风交出的一粒解药,不知道管不管用?他用两指钳着,看了又看,却不敢冒险放入口里。 一条左臂,在这顷刻之间,业已完全麻木。 现在,他必须加速赶奔白马寺,找“赛神仙”索回那关系重大的包袱,牟庭光已经先行赶去,这是他自己的事,必须自己办,牟庭光只是帮他找人。 于是,他继续忍痛上路,所幸他内力精湛,毒势还能勉强遏阻得住。 到了邙山脚下,只见牟庭光迎面奔来,急促地道:“快,在这里。我怕应付不了,没敢露面。” 方石坚点点头,没提毒伤的事,紧跟着牟庭光前奔。 林木阴翳中,一个穿着花里胡哨但奇丑无比的老妇,双手叉腰,圆睁吊角眼,瞪着一个冬瓜型的矮老头,那样子,像只眦牙裂嘴的母老虎。 这一对,正是一代人妖“彩衣仙娘”与很少人招惹的“赛神仙”。 “赛神仙”打躬作揖地道:“老大姐,您到底是听了谁的闲话,说小弟奉赠的丹药不是驻颜丹药?” “彩衣仙娘”大嘴一咧,敲破锣似的道:“矮子,你欺老娘有眼无珠是不?你先答应送老娘一粒‘九转造化返魂丹’,后来又推说丹丸失窃,换成了‘驻颜丹’,结果却以普通药铺卖的‘益气追风丸’混充。你是老寿星上吊,活得不耐烦了。” “赛神仙”哭丧着脸道:“老大姐,小弟就算是个骗子出身,连父母都要骗,也不敢骗你老大姐。” “要老娘点破么?” “小弟洗耳恭听!” “你矮子既想骗人,就不该那么粗心大意,洛阳正阳记参药号的丸散膏丹,销遍南七北六十一三省,那丸药的蜡壳是特制的,还有朱砂为记,那印记你没刮干净,留了痕迹,你知道吗?” “哎呀,老大姐,您真太多心,驻颜丸一共两粒,原本封固在一个瓶子里,取出一粒,小弟怕走了气会影响药效,所以找个现成的壳封装……” “鬼话,药丸的味道一样,又怎么说?” “这……想是蜡壳上残留的气味。” “矮子,给你老娘说实话。” “老大姐如果不相信,说破了嘴,也是枉然。” “你矮子大概是抱怨这辈子长相不好,所以想急着转世换个人样吧?不要紧,老娘成全你……”话声中挪步迫近。 “赛神仙”哭兮兮地说道:“老大姐,我给你下跪,当下赌咒!”说着,真的“咚”地跪了下去,作揖又叩头。人本来奇矮,这一跪,只有两尺多高,状甚滑稽。 “彩衣仙娘”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处,阴声道:“矮子,少给老娘耍耐这一套,不明确交代,叩头也不成!”说完,咧开大嘴,哈哈狂笑起来。 “呃”地一声,笑声陡然中止,笑容僵在脸上。 “赛神仙”一骨碌翻了起来,退站八尺之外,表情十分诡异。 “彩衣仙娘”抬手戟指“赛神仙”,凄厉地道:“矮子,你敢……暗算老……”话未说完,人已经砰然栽倒。 “赛神仙”上前两步,冷森森地道:“小八,你从今以后不再当老娘了,嘿嘿,你太强横霸道了,迫老夫出此下策,你才该转世投胎,换换你的五彩,乘你还没断气,老实告诉你,老夫哪来的驻颇九?你猜对了,那是正阳记的益气追风丸,世上难逢百岁人,你也该感到活腻了,哈哈哈哈……” “彩衣仙娘”身躯一阵扭曲,作垂死的挣扎。 “赛神仙”又道:“老夫的头是好受的吗?告诉你,你中的是老夫新研制成的‘低头曲背追命弩’,见血封喉,知道了可以做个明白鬼。” “彩衣仙娘”身躯突地蹦了起来,约莫三尺高下,再摔回地面,四肢连连技动,头一偏,断了气,但两只吊角眼却睁得很大。 一代人妖,就这样结束了她丑恶的生命。 “赛神仙”偏了偏头,道:“老大姐,这里来往的人不少,会有好心人收尸的,老夫得走了!” 蓦在此刻,一个极冷的声音道:“别忙着走,还有事!”人随声现。 “赛神仙”大吃一惊,转目望去,不由脱口栗呼道:“冷面修罗!” 方石坚一个弹步,直迫他的身前,寒声道:“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!” “赛神仙”惊愕地说道:“要老夫交出什么东西出来?” “别装蒜,不然我把你剁成碎片。” “老夫不明白?” “你在城里投宿福源客栈不错吧?” “不错,有这回事!” “我那包袱呢?” “赛神仙”怪叫道:“包袱,这与包袱何干?” 方石坚咬咬牙,道:“早告诉过你,我没得到什么你师门重宝,你竟然不死心,包袱里是我私人的重要物件,你拿了根本没用……” “赛神仙”跺脚道:“说了半天,是你的包袱丢了,怎能栽在老夫头上?” 方石坚冰寒地道:“别耐嘴皮,你赖不了的,你不必像刚才那样赌咒,你那‘低头曲背追命弩’也用不上,不交出东西来,你将无法全尸。” “赛神仙”仓惶四顾,他自知逃不了,也打不过,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,张口结舌地道:“你……杀了老夫也是这样,没……没这回事,你要老夫……交出什么来?” 方石坚缓缓抽出了铁剑,道:“我先卸你一条臂!”说完,身形晃了两晃,俊面一阵白。 “赛神仙”眉头一皱,上下一打量,惊声道:“你身中剧毒?” 方石坚骇然大震,这矮子实在不简单,他竟然能看得出来自己身中剧毒。此刻如果妄用真力,毒势定然封锁不住,蔓延开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 “赛神仙”接着又道:“冷面修罗,你是用封脉闭穴之法堵住毒势,但却不能妄用真力……” 方石坚表面上冷酷如恒地道:“但杀你足足有余!” “不见得吧?” “事实会给你证明。” “你本身的生死呢?” “这就不劳你费心了,你到底交不交出来?” “赛神仙”正色地道:“老夫最后答复你一句,没拿你的包袱,信不信由你。” 方石坚手中铁剑一横,道:“我不信!” “赛神仙”摇摇头,道:“不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说真的,老夫已经放弃追寻了,现在无妨坦白告诉你。老夫并未失落什么师门传派之物,那是句假话,迫寻的就是‘九转造化返魂丹’,那东西能平增人百年功力,不论谁得到,都早已下肚了。” 方石坚“噢”了一声道:“原来是这么回事,你实在是只老狐狸,当初许诺‘彩衣仙娘’以‘九转造化返魂丹’为酬,骗她出头替你卖命,找什么师门秘宝,刚刚又诿称金丹失落,改以驻颜丸,结果一条老命送在你的手里,你的话没半句是可信的……” “赛神仙”道:“但现在讲的是实话!”话声中,闪电般地倒掠丈外,又道:“现在你出手已嫌太远,老夫要走你不敢追,因为你不能妄用真力。” 方石坚双目尽赤,冷厉地道:“别做梦,你再离远些我一样能杀你!” “赛神仙”口角一撇道:“你办不到,不过,老夫的话不改,真的没有拿你的包袱。” 就在此刻,一个冷冷的声音起自“赛神仙”身后:“你是真神仙也逃不了。” “赛神仙”老脸大变,侧闪转身,只见发话的是个眉清日秀的青衣书生,不由惊声道:“你是谁?” “不必问。” “唔,是了,你就是上次被崆峒‘玄真’老道误为‘冷面修罗’的绵山派弟子,上次你蒙着脸,但仍然瞒不了老夫的眼。” 现身的,正是与方石坚一道来的牟庭光。 牟庭光冷笑一声道:“算你老矮子目光锐利,但没有用,今天你长翅膀也飞不了。” “赛神仙”目珠连转,望向方石坚道:“咱们把这结解了吧,老夫再说一遍,的确没拿你包袱,这么着,老夫为你解去所中之毒,作为和解的条件,各走各的路,以后如你发现老夫大所言不实?你仍有机会找老夫,如何?” 方石坚犹豫了,他实在无法判断“赛神仙”所说的究竟有几成可靠,但身上的剧毒如果不解,后果仍相当严重。 如果包袱真的不是这矮子拿走,是落在什么人的手里呢?这一来,要想找回包袱,更是难如登天了。 牟庭光满面惊骇之色,他根本不知石方行被丁一风摺扇毒针射中的事。 “赛神仙”又道:“别以为老夫贪生怕死,在江湖道上混了这儿十年,决不会束手听任宰割,就是死出会拉个垫背的。” 这倒是实话,这个邪出了名的怪物,鬼门道相当不少。 方石坚突地想起了丁一风的那粒解药,脱口道:“我有解药,不劳你费神。” “赛神仙”皱眉道:“你有解药为什么不早早服下,等毒性攻心吗?” 方石坚不由语塞,丁一风那粒解药,是准备替“无回玉女”解毒的,不知道是否有用,而且,他也无法分辨真伪。 牟庭光沉声道:“方石坚方兄真的中了毒?” “是的!” “真有解药?” “是丁一风交出来的。” “啊!看来方兄是中了他的铁扇藏针,他会交出解药?那小子极富心机,决不可信,他人呢?” “逃走了!” “这个……有办法!”说着,目光四下里一阵扫瞄,然后觑准树根下一个土穴,抓了些枯枝堆在穴口,用火摺子点燃了,徐徐拆掌,把火烟逼向穴里。 方石坚是在山中长大的,立刻明白了,他是在熏兔子。 正夫不大,树后不远的地方,窜起一只野兔,牟庭光手脚相当利落,飞身出掌,劲风旋处,那野兔伏下地面,牟庭光闪电般揪住耳朵,提了起来,走回原位置,道:“把那解药给兔子服下,一丁点就好。” 方石坚着实佩服他的心思,取出药丸,捻碎,走过去放了一点在兔子口里。才只眨眼工夫,那兔子四脚乱蹬,一会儿便没气了。 牟庭光扔去了死兔,望着方石坚摇摇头,吐了一口气。 方石坚撒去了手中药末,咬牙切齿地道:“这小子好狠的心,别让我碰上他。” “赛神仙”从怀里掏出一红一黑两个药丸,道:“这是真正的解药,试试看?” 方石坚瞪着眼没开口,“赛神仙”比丁一风更邪门,如果他别具用心,后果更难想象。 牟庭光目射精光,迫视着“赛神仙”冷沉地道:“如果你存心不良,我姓牟的当天誓言,把你作为江湖上惨死的榜样。” “赛神仙”眯起眼道:“你们年轻的是一个比一个狠,要怕就别吃。” 牟庭光目光一闪,道:“你先吞下去。” ------------ 第十四章 巧取豪夺 “赛神仙”作色道:“老夫偶而耍耍花招,但也分对象与时地,你把老夫看的半文不值吗?这解药炼制不易,岂能随便浪费?就算这是毒药,他本中毒之身,不在乎再中一次毒,况且老夫人在当场,难道还会飞天遁地?” 方石坚心念数转之后,慨然道:“拿来!” 牟庭光似乎想阻止,但只口唇动了动,没出声。 “赛神仙”把两粒解药抛向方石坚,方石坚毫不考虑地吞了下去,他心里已有准备,万一情形不对,他有把握一击而毙对方。 牟庭光也凝神戒备,准备随时出手。 约莫半刻光景,那被毒针射中的伤口,汨汨冒出了黑血,酸麻之感逐渐消失,这证明解药已经奏效。 牟庭光光切地道:“方兄感觉怎么样?” 方石坚点点头,道:“像是奏效了。”说着,转问“赛神仙”道:“在下恩怨分明,阁下有解毒之情,以往过节算是抹消,不过坏话说在头里,如果旁生枝节,可就另当别论了。” “赛神仙”耸了耸肩,道:“老夫可以走了吗?” 方石坚放开穴脉,试运真气,毒已除尽,知道没问题了,才应道:“请便!” 牟庭光抬手道:“且慢,阁下以不光明的手段毁了‘彩衣仙娘’,依她平素为人,死固不足恤,但却不能任其暴尸荒野,在人道立场上,阁下该为其善后,对吗?” “赛神仙”翻了翻眼,道:“好吧!”随手抱起“彩衣仙娘”的尸体,朝林深处奔去,瞬焉而杳。 牟庭光走近方石坚,沉声道:“这矮子虽然邪门,但有时也偶尔会做好事,他使阴手毁了‘彩衣仙娘’,等于是替江湖除了一害,不过他的手段不足取,动机也不正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方兄怎会着了丁一风那厮的道儿?” 方石坚宽心仁厚,想到君子隐恶扬善,“无回玉女”的事,最好是不宜扬出来,于是含糊以应道:“小弟没防他扇中会藏有暗器,差一点毁在他手里。” 牟庭光没有问下去,转了话题道:“方兄说的包袱是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恨眼地道:“包袱里有样东西,是小弟受人之托转交另外一个人的,昨晚在客店里丢失了,但他却矢口否认,这包袱决不能丢。小弟……现在不知如何是好。” 牟庭光铮以眉道:“到底是什么东西,很值钱吗?”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东西想来不值钱,只是非常重要,小弟受托之后,没打开看过,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物件。” 牟庭光低头沉思了片刻,突地轩眉道:“这样好了,区区认识一位业已洗手的黑道前辈,洛阳一带下五门的人物对他十分尊崇,如果有他一句话,说不定会查得出来,区区马上去拜访他,如何?” 方石坚苦着脸道:“这也是一条好路子,只是劳动兄台……” 牟庭光爽朗地道:“你我初交,但一见如故,这一说见外了。” 方石坚长揖道:“如此,就劳驾兄台了,小弟先在此致谢。” 牟庭光道:“那位前辈不住城里,咱们得就此分手。方兄说个连络处,如果有了消息,也好接头。” “小弟住在福源客栈最后一进的厢房里。” “好,区区马上去办这件事,回头见!”身形一弹,飘然而去。 方石坚心里十分痛苦,他本来是追缉杀害“芒山老人”的疑凶“广觉”和尚,想不到连遇岔事,深深地陷入了泥淖之中。突地,他想到“赛神仙”人虽邪门,但江湖阅历却丰富,说不定可以从他口里探出些“广觉”和尚的端倪,不访设法多方打听,单凭个人盲目找寻,恐怕一辈子也没结果。如果杀人若真是“广觉”和尚,那他已现了踪,总有人看到的。 于是,他朝方才“赛神仙”消失的方向奔去。 奔了一程,不见人影,奇怪,“赛神仙”把“彩衣仙娘”的尸体带到何得埋葬? 林木渐疏,眼前现出一条小溪,春水绿波,在疏林斜日之下,显得无比地清幽,忽然,他发现不远处的溪畔树荫下,俏立一个素衣丽人,体太婀娜,看背影极是熟悉,她是谁? 他从记忆中搜寻这素衣女子的影子…… 蓦地,他记起来了,萧美玲,疯女萧美玲,欧阳仿的爱人,她怎么会在这里? 记得“伤心客”说过,神秘宅院中的人全失了踪,想不到她们已到了北方。 他的心狂跳起来,暗忖:“该不该见她?一个疯女,见过一次面,她的记忆中会保留自己吗?” 心念之间,脚步已不知不觉地向前挪动。 近了,相隔不到两丈,但那素衣女子痴立如故,似乎不知道有人走近,连动都不曾动一下。他忍不住开口道:“萧姑娘!” 没有反应,他心头浮上了神秘宅院小轩中,被她胡缠的那一幕。俊面不由发了热,但随之涌起的,是一阵莫名的凄怆,她以一生幸福作代价,痴恋的人儿“鬼冢主人”——“冷面秀土”欧阳仿,业已长眠荆山鬼冢,她仍在等待吗? 他又叫了一声:“小玲姑娘!” 素衣女子幽幽地回转妖躯,冰凉地道:“谁是小玲姑娘?” “啊”了一声,方石坚登时怔住了,这女子长得极美,几乎不亚萧美玲,但她不是萧美玲,光年纪就差了许多,她可能仅二十出头,而萧美玲已三十过外,久久,他才迸出一句话:“对不起,在下认错了人!”说完,转身就要离开。 “别走!” “姑娘有什么话要说?” “你就打算这么走了?” 方石坚又是一窒,看来又碰上了一个刁蛮女子,俊面一沉,道:“在下不能走吗?” 素衣女子冷若冰霜地道:“不能走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你就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不错!” “把东西留下再走!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道:“什么东西?” 素衣女子道:“铁剑和九转造化返魂丹!” 方石坚的星目睁大了,想不到这女子是冲着自己来的,她能说出“九转造化返魂丹”这名称,如果不是刚才偷听到“赛神仙”的话,便是被“赛神仙”所利用,一把无名火燃了起来,冷哼一声道:“姑娘是谁?” “我就是我!” “姑娘怎知在下身上有这两件东西?” “这不是秘密,你不否认是‘神灯’的传人吧?” 方石坚气无所出,脱口便道:“在下为什么要承认?” 素衣女子柳眉一挑,道:“那好,把东西交出来吧!” 方石坚怒极反笑,说道:“有本事就拿去,偷抢任便!” 素衣女子樱桃小口一撇,道:“姓方的,姑娘我如果没这本事,便不会现身了。” 就在此刻,数条人影穿林而至,方石坚目光扫处,只见来的是老少二道士和三个神秘诡异的老者,来人在三丈外停身,十道贪焚的目光,直在方石坚腰里打转。 紧接着,又有十几条人影,越小溪而来。 方石坚的心向下沉,暗想道:“看来又要杀人流血了!”心念之中,星目中抖露出恐怖的杀机。 那素衣女子不知怎地,隐入林中不见了。 方石坚默数来人,竟有十八名之多,而且很明显地可以看出,都是不俗的高手。这些牛鬼蛇神的来意又是什么?与刚刚隐去的素衣女子一样? 先来的两道三俗,齐齐转目扫瞄了后来的一眼,老者之一开口道:“清虚道兄,是不是先把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弄走?” “清虚道人”阴恻恻地道:“用不着浪费时间了,谅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,咱们还是照原来的协定,贫道师徒取剑,三位得那金丹……” 另一老者道:“假使那粒‘九转造化反魂丹’,已经被他吃在肚子里,老夫弟兄岂非劳而无获,种树给别人乘凉?” “清虚道人”抚了抚须,道:“等得手之后再议如何?反正咱们不是初识,不会使贤昆仲吃亏的。” 后来十几个江湖人,怒目望二道三老,可能是气五人太目中无人。 方石坚不由气煞,对方竟然商量分脏,好像东西是手到拿到似的。当下冷漠至极地哼了一声道:“各位想都是为了同一目的而来?” “清虚道人”身形朝前一欺,怪声怪调地道:“把东西交出来,彼此不伤和气,如何?” 方石坚肺都气炸了,咬着牙道:“阁下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!” “道爷是先礼后兵!” “可是在下的东西对阁下没用!” 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因为阁下不能活着回去!” “清虚道人”先是一楞,继而发同一阵狼嗥也似的笑声道:“好小子,口气还真不小!”说着,突地掣下插在颈后领口的拂尘,一抖,尘丝根根笔直,像一蓬铁刺,这一手“着物成钢”的工夫,表示出他内力修为,已到相当惊人的地步,松了劲,尘尾才又垂下恢复原状。 方石坚暗自心惊,但他并不在乎。 “清虚道人”突地转顾那批后来的人道:“没什么热闹可看,你们也别妄想分一杯羹,识相的快滚!” 人群之后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道:“老杂毛,你这一手到别处去吓唬小孩吧,老夫可看不上眼。” “清虚道人”目芒一闪,干咳了一声道:“唷!原来是‘棺中人’也到了场,这些想是阁下的徒子徒孙,本道爷还以为他们从何处借了胆子来……” 方石坚这才注意到来人中多了一个形同僵尸的柘瘦老人,除了一对闪着绿芒的眸子,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味,真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,如果是夜晚碰上了,不认为是见鬼才怪。 “棺中人”排众而出,直趋“清虚道人”身前,枭啼也似的一笑道:“老杂毛,我看你们五人快滚才是正经。” 三老者脸上已变了颜色。 “清虚道人”窒了半晌才开口道:“看来咱们要分个高下了?” 方石坚面上一无表情,心想,且看你们狗咬狗,反正都不是人。 “棺中人”苍白的面皮,紧绷在骨头上,绿芒射出三老者道:“你们大概是什么‘中山三狼’了,想多吃几年饭便快滚,否则便将倒在这里喂狼。” 三老者脸色又变了几变,互望了几眼,一声不响地弹身走了。 “清虚道人”面皮一阵抽动,狠狠地骂了一声:“杂种!” “棺中人”阴森森地道:“你师徒不滚,大概是有种了的?” “清虚道人”目珠一转,道:“咱们打个商量如何?”。 “打什么商量?” “咱们合手,取得东西之后,以拈阉决定得主如何?” “别做清秋大梦,谁要你老杂毛合手。” “阁下小觑了‘冷面修罗’……” “少放屁,要滚还来得及!” “清虚道人”脸上可挂不住了,怒声道:“别欺人太甚。” “棺中人”目无余子地道:“就把你这老杂毛欺定了,你待怎么样?” “清虚道人”暴喝一声,手中拂尘电扫而出,那小道土如响斯应地拔剑助攻,手脚倒也利落。 “棺中人”滴溜溜一转,避开了一剑一拂,伸出皮包骨的鸟爪,抓向老道右肋,老道拂尘回扫,小道土的长剑,乘机疾刺“棺中人”后心。“棺中人”身法相当诡异,玄奇地一个倒旋,脱出圈外,顺手反掌在小道士背上一拍,小道土变势无及,连人带剑,撞向老道。 三方面的动作,都如电光石火。 “清虚道人”可显出他的能耐,硬生生一仰身,单足拄地,旋了一个半弧,堪堪让过小道士的前冲直刺,腰杆一挺,拂尘挟“丝丝”破风之声,扫向“棺中人”。奇巧快捷,令人叹为观止。 小道士适时收势转身,电袭“棺中人”侧背,师徒俩配合得丝丝入扣。 “棺中人”厉笑一声,再次以鬼魅的身法,脱出师徒俩的夹击,反手一插。 惨号爆空而起,小道士长剑掉地,面孔扭曲,“棺中人”的枯瘦手爪,业已深深插入他的肋下腰腹之间。 “清虚道人”怪叫一声,左爪右拂,猛扑“棺中人”。“棺中人”一身塌身形,把小道士当盾牌朝前推迎。 拂尘挥处,小道土顿时面目全非,脸孔被刷成了一块烂肉,已没有声息。 “棺中人”抽身后退,小道士仆了下去。 “清虚道人”目眦欲裂,腾步进击,势同疯虎。 “棺中人”僵尸般的身形连连晃动,在狂涛巨浪似的拂尘影中游走,近圈子的小树,枝叶纷飞,看得人怵目惊心。 一声刺耳的暴喝传处,“棺中人”不知用的什么手法,竟然一下子抓住了拂尘芒丝,双方身表骤然静止,借着拂尘,拼上了内力。 也只一会儿工夫,“清虚道人”面如喷血,汗下如雨,身躯簌簌发抖起来。 “呀”地一声厉吼,夹着半声闷嗥,“棺中人”的手爪,插入“清虚道人”的心窝,深入齐腕。 “清虚道人”怒目张口,鼻里嘴里,涌出了血沫。 “棺中人”一抽手,老道栽了下去,再也不动了。 方石坚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,除了更冷之外,没什么特殊表情。 “棺中人”转面对着方石坚,手指上仍在滴血,此刻,他似乎已不像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茹毛饮血的妖物。 方石坚缓缓拔出了铁剑,面色和剑身一样冷厉。 “棺中人”寒森森地道:“老牛鼻子就是你的榜样,如果乖乖交出东西,老夫放你一条生路。” 方石坚没有答腔,手中剑徐徐上扬,目光冷凝了,人与剑似乎已溶为一体。 气势,代表一个剑手修为的深浅。 “棺中人”的死人面也冷僵了,没有表情,绿色的目芒变成了两道光柱。 在场的目光也全冻结了,静得落什可闻,杀机充斥在每一寸空间。 僵持,双方意志力的拼斗,只要谁稍微一懈,致命的打击立至。 双方对峙了足足一盏热茶工夫,方石坚不但无懈可击,而且气势越来越迫人,这气势是无形的,对手可以感觉出这种看不见的压力。“棺中人”突的抽身暴退,快逾电闪,他不敢接这一剑。 方石坚徐徐放落铁剑。 一声怪啸起处,人影一阵晃动,把方石坚围在核心。合围的参差错落,占的方位十分奇特,“棺中人”也混在当中。 方石坚一看情况,杀机又炽,挥剑扫向最接近他的一个,怪事发生了,剑下人杳,掌指破风声,却自背后袭来,他反剑回扫,仍然落了空,分明是一个小小的人圈,现在却变成了无数的隐约人影,重重叠叠,不知有多少。 现场也改变了,不见树木,也不见小溪,入目尽是鬼魅般的幢幢人影,像是乾坤倒转,白天突变为黑夜,灰蒙蒙不见一丝天光。 他陡然而悟,自己已被困在一个不知名的阵势之中。 掌指朝不同角度袭来,他只挥剑抗拒,只见些似实又虚的人影在晃动游走,但找不到确实的对象。 他来回冲刺,像是与有形无质的群魔在搏斗。半刻时间之后,他已感到有些疲于奔命,但掌指袭来,又不能不应付。 急气攻心之下,他发狂似的挥剑扑杀,但剑剑俱落空。 凄厉的笑声此起彼落,汇集成了一片狂漾,使他头昏脑胀,心旌摇摇。 急怒变成焦灼,像这样下去,非被他拖垮不可,但他计无所出。 攻势一阵紧,一阵松,掌指之中,又加上了金刃臂刺,笑声始终不停,他全身汗出如雨,真元在不断地消耗。 突地,后心之上似被什么坚硬而怪异的东西戳了一下,力道强猛,使他全身一震,接着是一声惊噫!回剑疾扫,依然落空,他立刻意识到“棺中人”下的手,如果没有宝甲护体,可能已步“清虚道人”的后尘,那声惊意,不用说是“棺中人”铁掌无功而发的。 “冷面修罗,看你能在老夫的‘鬼影魔阵’之中支持多久?你会倒下去的,快了!”是“棺中人”的声音。 方石坚也感觉到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,头昏脑胀,两眼阵阵发黑,剑虽宝刃,但已逐渐失去了凌厉。 他已接近脱力的边缘。 蓦地,一个极细的女人声音,响在耳边。 “注意听我指挥,现在左移三步,向右侧方出剑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他已经无暇去思想其他,照话施为。 “哇!”惨号暴起,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,然后是一阵惊呼。 扰敌人心神的厉笑,被遏止了。 “前进五步,左闪,出剑!” “哇”惨号再传,又一人倒地,看不见,只能听到。 “右侧方,横扫!” “哇!哇!”惨号应剑而发。 眼前陡地一亮,幻像消失了,恢复原来的现场,人影散乱,地上多了四具残缺不全的尸体。 他努力一定神,弹身,发剑,乌芒挟破空之声扫向“棺中人”。“棺中人”斜闪开去,铁剑回勒,又一人惨号着栽下,他鼓勇回环扑杀,现场响起了死亡的曲调,栗耳惊心。 人影在闪烁划空的乌芒下东栽西倒? 惊呼!惨号!血雨喷洒! 恐怖的屠杀,像末日来临。 “退下!”暴喝声中,“棺中人”正面与方石坚相对,还剩下五个活的,但脸色和死人差不多,退在一旁,喘息,颤抖。 “棺中人”手中多了一样古怪的兵刃,像是一根衣杵,但长了一倍,杵端三分之一的一段,全是锐利的芒刺。 方石坚深深吐一口气,铁剑斜扬着,全身残存的真元,全运在剑上。 他开始挪步,一,二,三,到了出手的位置。 “棺中人”不长肉的死人脸,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是没有表情的,脸,只是骨架上蒙了一层皮,倒是双眼绿芒如焰,像洞里赤练蛇。 “呀!”栗吼声中,方石坚施出手仅只有一招的铁剑杀着。 “棺中人”挥刺杵迎击,双方发招,几乎是同时。 乌芒连闪而隐,场面骤然静止。 “棺中人”的刺杵,距方石坚前胸不到三寸,停滞不动,人木立着像一尊木雕的恶鬼像,目中绿芒消失了,“砰”然一声,“棺中人”栽了下去,前胸喷出数股血泉,连哼声都没有,死了。 仅余的五名手下,齐齐爆出一声惊呼,越溪而遁。 方石坚身形晃了两晃,跌坐了去,俊画一片苍白。 一条娇俏人影,幽然出现,直欺到方石坚身前五尺之处,正是刚才那女子。 方石坚眼前金花乱冒,好一阵才看清楚是她。 “是姑娘……指引在下……破阵?” “不错!” “敬谢援手!” “不必,我本来是有目的而来的!” 方石坚不由心头剧震,想站起身来,但只挣起一半,又跌坐回去,暗道一声:“完了”一颗心倏然下沉,他知道已丧失了反抗之力。努力一咬牙,道:“姑娘志在这柄铁剑?” 素衣女子淡淡地道:“还有那粒‘九转造化返魂丹’!” “在下身上根本没有丹!” “真的?那就铁剑也好!” “姑娘要剑得先杀了在下……” “杀你易如反掌。” 方石坚一时之间心痛如绞,但孤傲的性格使他强撑着,了无惧色,栗声道:“尽管下手好了!” 素衣女子小嘴一撇,道:“我何必要下手,反正你活不了多少时候!” “……”他骇异地望着她。 “现在毒势已蔓延你的全身,片刻之后,你将剧毒攻心而死。” “什么?毒……” “不错,你太天真了,‘赛神仙’真会做好事?嘿嘿!你认为他真的替你解了丁一风的铁扇藏箭之毒,那就是笑话了。那矮子鬼计多端,谁惹上谁倒霉,他给你的红黑两个丸子,其中红的是解药不错,所在当时你感觉毒已尽除,但那黑的却是剧毒,外面是特制的丸衣,半个时辰之后才会破壳散毒,明白了吧?” 方石坚五内皆裂,狂叫一声,呛出了一口鲜血,他做梦也估不到“赛神仙”会阴毒到这种地步,怪不得自己信他而脱力,但这女的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? 他运功默察,果然不错,毒已侵入全身穴脉,只差没有攻心,他急运功闭住心脉,但他知道维持不了多久,是死定了。 他仰首望着林空,似乎连恨的意念都升不起来了,一切的恩、怨、情、仇、身世……都将在片刻之后随着生命的结束而趋于幻灭。 他又一次体验死亡! 素衣女子冷冷地道:“如果你服下稀世之珍‘九转造化返魂丹’,就可以不死。” 方石坚努力一咬牙,说道:“我没有,看都没有看过。” 素衣女子沉默了片刻,道:“如果你不想死,我可以救你一次。” “什么条件?” “无条件!” “姑娘不是要在下的兵刃吗?” “我忽然改变主意,不想要了。” 方石坚失神的眼,愣愣地望着她,由于迭遭变故,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,何况这女子出现得太突兀,谁知道她在玩什么花样,铁剑,武林四大奇兵之一,谁见了不爱,她会放弃垂手可得的宝物?心念之中,冷声道:“好意心领了!” 他的内腑开始绞痛,毒势已开始攻心,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,但他咬牙忍住,不使呻吟出声,他知道生死已在呼吸之间,气一断,铁剑便是她的,多大方!无条件!这铁剑是田大娘所赠,是欧阳仿与萧美玲的定情物,这一落入别人之手,负了活着的,也无颜见死者于地下。 比死还难受的感觉,他要发狂了。 素衣女子悠闲地道:“奇怪,天下居然有不想活的人!” 方石坚目眦欲裂地道:“你……谋我的剑,要我……临死感激你吗?哼!我……”一阵晕眩,他仰面栽倒,失去了知觉。 连恨的余地都没有,的确人间少有的大悲剧。 素衣女子摇摇头,喃喃地道:“论冷傲倔强,他可算天下第一人!”说完,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,挤出一粒翠绿丸子,掰开他的嘴,塞了进去,然后在喉结上一点,药丸入了肚。 就在此刻,数条人影倏然涌现,一个声音道:“人死得不少!” 现身的一共七个人,当先是个贵介公子装束的年轻人,后面随着两个花甲左右的老者,和四名中年佩剑武士,神态之间,显得十分精悍。 贵介公子目光一扫地上的方石坚,阴阴一笑道:“多巧,真是天从人愿!”说完,目光射向素衣女子,大刺刺地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素衣女子冰冷地道:“你管我是谁。” 贵介公子轻浮地一笑,道:“本公子生平最欣赏美而刁的女子!” “放屁!” “你敢骂人?” “骂人,姑娘我还要杀人。” “你知道本公子是谁?” “佟大业,你自认为了不起,是不是?” 这贵介公子,正是“金龙帮”少帮主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。 “毒心公子”怔了一怔,道:“你与‘冷面修罗’是一路的?” 素衣女子冷冷地道:“这你管不着!” “毒心公子”重重的哼了一声,愤愤地说道:“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,所以你们都爱上了他。”他这话是有感而发,因为他与方石坚结怨成仇,是为了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而眼前这冷艳的女子,看来也倾心于方石坚。 素衣女子咕叽一笑道:“谁是你们?哦!我明白了,你是在吃飞醋!” 这话说得“毒心公子”脸色大变,瞪眼道:“天下能使本公子吃醋的女子并不多,妞儿,你将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!” 素衣女子嗤之以鼻地道:“姓佟的,你先去水边照照你自己,然后找算命的排排八字,别尽管放胡屁!” “你找死?” “找死的是你!” “毒心公子”怒哼了一声,欺身上步,攻出一掌,素衣女子纤纤玉手一圈一划,一股暗劲飒然卷出,“波”的一声巨响,“毒心公子”连退三步,顿时楞住了,这女子的身手,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。 两老者中,一个长得很福泰的老者向前跨了一个大步,洪声道:“这姓方的小子是‘金龙令’缉杀的人,看姑娘身手,必是出身名门,最好不要插手,否则的话……” “否则怎样?” “抗令者死?” 素衣女子不屑地一撇嘴,道:“管你什么令,其奈姑娘何?” 老者脸色一沉,厉声道:“丫头何人门下?” “无礼!”喝话声中,一道排山劲气,挟雷鸣之声,涌向素衣女子。 素衣女子双掌交叉一圈,立把老者的如山掌力消卸于无形,这一手,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“金龙帮”的高手。 “毒心公子”大喝一声道:“少狂!”单掌上扬,曲指如钩,自腕以下,顿呈血红之色,恼羞之下,他准备以“金龙血爪”毁这素衣女子。 素衣女子粉腮立变,双掌横胸,蓄势待发。 刚刚出手的老者,突地弹身扑向地上的方石坚,素衣女子娇叱一声:“滚回去!”玉手一挥,那老者被震得斜撞开去。 “毒心公子”血红的手爪,闪电般抓出,素衣女子玄奇地侧闪数尺,反击一掌,“毒心公子”仅只一窒,手爪一缩,又告抓出,素衣女子再度弹开。 那老者一个箭步,到了方石坚身边,伸手便抓…… 素衣女子错步旋身,双掌齐推,老者被震得连连倒退。 “毒心公子”腾步扑击,素衣女子再度闪避,行动稍慢,险险被抓中,这下迫她已离开方石坚两丈开外,要想维护他已是力不从心了。 被震退的老者,大步上前…… 方石坚倏然睁眼,一见有手影抓来,本能地挥掌斜劈,闷哼声中,那老者被震得倒翻出两丈之外,方石坚挺身起立,星目扫处,不由杀机立起。 四名武土及一名老者,一涌而上。 方石坚手中铁剑一扬,剑尖乌芒吞吐伸缩,四名武士和那老者刹住进势。 素衣女子在“毒心公子”血爪连抓之下,左闪右晃,她为兼顾方石坚的安全,所以才被迫采取守势,现在见他已能自卫,不由宽心大放,招式一变,忽掌忽指,反守为攻,身法之玄奇,招式之狠辣,令人叹为观止。“金龙血爪”虽然很少人能抗拒,但却沾不到她的边。 “毒心公子”一见方石坚起身应战,不由慌了手脚,他没忘上次的大屠杀,这女的已难应付,再加上个“冷面修罗”看来今天这便宜是捡不到的了,弄不好将全军覆没,想到这里,顿生退志。 素衣女子突的抽身暴退八尺,素手上扬,本来白皙的纤手,立呈玄玉之色。 “毒心公子”惊呼一声:“菩提手!” 素衣女子冷笑一声道:“你还真识货,看看我的‘菩提手’厉害,还是你的‘金龙血爪’威风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连退数步,口发一声轻啸,闪电般弹身逸去,两老者及四武士也跟着疾纵而离。 方石坚本可拦截,但他没有行动,非不得已,他不想杀人。 素衣女子姗姗上前,冷眼望着方石坚。 方石坚收起剑,拱手道:“敬谢援手!” 素衣女子冰声道:“我说过不必!” 冷人碰上冷人,空气显得很僵,这女子的冷漠,决不亚于方石坚。 “姑娘为什么要对在下援手?” “高兴!” “是什么原因使姑娘改变主意?” “我自己!” 方石坚吐了口闷气,道:“姑娘还有什么指教?” 素衣女子道:“我还没打定主意!” 方石坚大是茫然,他生性冷漠孤傲,但今天算棋逢敌手。她还没打定主意,到底是什么意思?她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?心念之中,冷声道:“请教芳名,姑娘大概不会说……” 素衣女子小嘴一撇,道:“既然明知,又何必故问。” 方石坚呼吸为之一窒,道:“如果别无指教,在下要走了。” 素衣女子抬了抬手,道:“你还不能走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五章 名寺怪僧 方石坚冷冷地望着对方,没有开口,他实在摸不透这素衣女子的来意。她先是索剑要丹,继而又改变主意,反助自己却敌。 素衣女子开了口,但面目仍是很冷,毫无表情地道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那我告诉你,因为你像一个人……” “像谁?” “冷面秀士欧阳仿!” 这话使得方石坚骇然大震,他没看过欧阳仿的真面目,但田大娘也是这么说,谅来不会假。“冷面秀士”欧阳仿,化身为“鬼冢主人”,在荆秃头隐藏了十年,这女子年纪只二十左右,怎么会认识他?当栗声道:“姑娘怎会认识欧阳仿?” “我小时候见过他,如果不是年纪悬殊,我真会把你当做他的化身。在我记忆中,他那时就是你现在的样子。” “哦!姑娘与欧阳仿是什么关系?” “有那么一点点。” “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点点?” 素衣女子眸光一转,反问道:“听口气你认识欧阳仿?” 方石坚故作淡然地道:“只是听说过!” 素衣女子目光一黯,像是自语般地道:“奇怪,他会突然失踪,不知道是不是遭了意外……” 方石坚心头又是一震,听她口的气,她也在找欧阳仿,什么原因?以双方年纪而论,谈不上情感,听语气也不像是有仇,那该是什么关系呢?亲戚还是故旧?这一点值得探究,如果有什么未了之事,也好替他了结,自己生平只有两个恩人,一个是抚育自己成人的“芒山老人”,另一个便是有输功传技之德的欧阳仿,一个被杀,一个神秘死亡,深恩大德,欲报无从。 心念之中,试探着追问:“姑娘与欧阳仿定有什么渊源?” 素衣女子定定地望着方石坚道:“就算有,也是私事,你为什么一再迫问?” 看来这女子相当慧黠,对事一点也不含糊,方石坚灵机一动,道:“因为姑娘说在下像他,所以便抑不住好奇之心。” 素衣女子冷漠地道:“即使有关系,我也不会告诉一个不相干的人,收了好奇心吧!” 方石坚无奈,硬起头皮道:“也许……不是全不相干。” 素衣女子动容道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姑娘找了他几年,当然不无原因,姑娘先说了在下再奉告。” “你说没见过他本人,只听说过他的名号……” “是不错,但其中还有内情!” “内情?” “晤!” “如果你是乘机借口探听别人的私事……” “在下还不至于这么无聊。” “那我告诉你,他与我家人有渊源。” “什么渊源?” “别得寸进尺,该你说了。” “姑娘得说出找他的原因?” “一个熟人失踪了,不该找吗?” 方石坚无词以对。她说的可能言不由衷,但却无法驳她,只好期期地道:“姑娘不必再费神找他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已离开人世!” 素衣女子芳容惨变,栗声道:“他……死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怎么死的?” “被人谋算重伤,不治而死。” “你……你……怎么知道?” “听别人说的。” “谁?” “不知道是何许人物,在下是无意听听到的。” “可曾提到谋害他的人是谁?” “这倒没有,在下只听到一半。” 素衣女子低头想了一阵,突然栗声道:“请你说出说这话的人是什么长相,在什么地方听到。” 方石坚暗忖:“双方既然只是普通关系,也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了。欧阳仿的秘密,是不能透露的。”当下信口道:“是在开封城茶馆里听到的!说话的是两个老者,因为事不关己,所以当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生形相貌。” 这胡诌颇近情理,但素衣女子却锲而不舍地道:“多少该有些印象的,是不是……两老者长得一模一样,衣着也相同?” 方石坚随口应道:“大概是这样!” 素衣女子玉牙一咬,道:“我知道是谁了,我会找到的,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。” 方石坚大是后悔,不该随口应她,听话风,她怀疑到某两个老人,这一来,岂非使无辜人受累。情急之下,强辩道:“在下没有记清,可不能保证就是姑娘想到的长相衣着一样的老人。” 素衣女子眸中射出了冷电似的寒芒,沉声道:“你似乎言不由衷?” 方石坚故作淡淡地道:“记不清对象形象是实,怎能说言不由衷?” 素衣女子咬了咬牙,道:“如果我发现事实有出入,会再找你。” 方石坚横起心道:“随时候教!” 素衣女子点点头,忽地转了话题道:“听说你是‘神灯’的传人?” 方石坚心中微微一震,冷声道:“这一点无可奉告。” 素衣女子沉默了片刻,片言不发,转身离开,走了几步,突然回转身来,朝方石坚嫣然一笑,然后疾闪而没。 临去秋波,使方石坚心湖一阵荡漾。她长得太美,这一笑,不能形容为倾心,但足够使任何一个男子为之绮念横生。 方石坚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发了会儿呆,转目触及地上遗留的尸体,不由绮念全消,又回到了现实。包袱——可以说比生命还重要,绝对不能遗失,而更严重的是窃取的人一定会找开来看,“鬼冢主人”一再交代里面的东西不能落人江湖人之眼,这便如何是好? 原来判断是“赛神仙”那老矮子偷去的,但他矢口否认,除了他,别无线索,照他佯作替自己解毒,却另加了一粒慢性毒药这一点看来,这矮子邪门得紧,他的话决不可靠,还得要追他,即使他吞了下去,也要叫他吐出来。牟庭光说,“赛神仙”曾赴白马寺,此地离寺不远,他定奔白马寺无疑。 “毒心公子”等先后出现,定是他捣的鬼,不然怎会这么巧合。 这次找到他,决不听他的花言巧语。 于是,他弹身离开现场,直奔白马寺,遗尸他已无暇处理了。 白马寺,这座闻名天下的丛林,经常都有高僧驻锡。 晚风夕阳里,方石坚抵达了寺前,目光扫处,不由大皱其眉。 寺门前的石阶上,蹲踞着一个形同乞丐的怪人,长发盖耳,络腮满脸,须发都已斑白,看来年纪已在古稀以上,若不是头上那顶破僧帽和身上千补百衲的僧袍,还真不知他是个和尚。 这肮里肮脏的怪和尚,与巍峰壮丽的寺门,极不相衬,看起来十分扎眼,名闻遐迩的古刹名寺,怎会容留这等人物呢?而且他坐的位置,正当进门石阶的居中,更是不成体统。 怪和尚不知在想什么心事,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。 方石坚站了片刻,正想从他身旁绕过,脚步方动,怪和尚却开了口,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了。 “少施主来此何为?” “找人!” “找什么人?” “一个叫‘赛神仙’的江湖人。” 怪和尚眼睛眯成一条缝,偏头打量了方石坚几眼,冷沉地道:“这里是和尚庙!” “在下知道!” “知道不就结了,和尚庙里哪来的江湖人,你找错门了。” “和尚庙是八方香火之地,难道不许俗家人上门吗?” “嘿嘿!话是不错,但没你说的什么神仙。” 方石坚为之气结,暗忖:“这和尚十分邪门,可能与‘赛神仙’是同类……”当下剑眉一挑,寒声道:“有没有神仙,在下自己进去看。” 怪和尚翻起白眼道:“不成,你眉目带煞,隐露杀机,不许入这清静之地。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,冷声道:“大师还会看相?怎么称呼?” “称呼没有,你看着办好了!” “大师……真的是出家人?” “难道还是在家的?” “这种天气,似乎不适宜于纳凉,大师是看门的吗?” 怪和尚白了方石坚一眼,道:“你太罗嗦了!” 方石坚不由心火大发,怒哼一声,举步硬闯,才只走得三步,距怪和尚约莫八尺远近,突感置气阻路,有如一道无形的钢墙挡住,无法向前移步,登时心头大骇,想不到这半僧不俗的怪和尚,会有这大的能耐。星目中冷芒一闪,运足,硬向前闯,以他百年内力之身,仍然无法越雷池半步。 怪和尚沉声道:“你内力相当不凡!” 这句话不是真心称赞还是嘲讽,但事实上方石坚无法前进,他当然不服这口气,加力再往前欺,怪和尚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。 方石坚心念疾转:“看来这怪物功力深不可测,修为当在自己之上甚多,如他与‘赛神仙’真是同路,有意包庇的话,还得要费一番手脚。人不可貌相,表面上说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和尚是位高人……” 怪和尚又开口道:“告诉你寺里没有你要找的人。” “在下不相信!” “凭什么不相信?” “在下凭什么要相信?” 针锋相对,谁也不让谁。 “不相信就闯闯看。” “迫在下出手吗?” “是你上门找事,没人迫你。” 方石坚气极,后退两步,双掌一扬,以十成功劲推了出去,排山劲气涌处,怪和尚原姿不动,凌空翻了一个轮转,又落回原位置,但眼缝中已射出骇人精光,方石坚傲性大发,功力运足,再次来个双推掌。 劲风雷动中,怪和尚的身躯,像绣球般向后翻滚,“砰”然一声,被盈尺的门槛挡住,口里微哼了一声,又翻回原位置。 方石坚为之目瞪口呆。 蓦在此刻,一个身披黄袈裟的胖和尚出现门边,宣了一声佛号,目光在方石坚面上一绕,声如洪钟似的道:“佛兄,这是你要等的人?” 怪和尚道:“不是!” “不是?”由于太胖,脸上油多皮厚,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原来这怪和尚是在等人,但不知等的是何许人物,当下朝胖和尚抱拳道:“大师是本寺住持?” “阿弥陀佛,贫僧监寺‘法显’,少施主光降本寺何为?” “在下方石坚,冒昧拜寺,是来找一个人。” “什么人?” “赛神仙!” “本寺没这个人!” 方石坚心头一沉,道:“真的没有?” 法显和尚合什道:“佛门戒妄,难道贫道会欺骗少施主!” 方石坚一时之间没了主意,不知如何是好?不能自搜查一遍,实在不甘心,不能凭胖和尚一句话便打退堂鼓,如果“赛神仙”偷了那包袱,照欧阳仿的叮嘱,包袱里的东西可能极有价值,和尚们便没有理由包庇他…… 法显和尚又开了口,是对怪和尚而发:“佛兄,你能离本寺远些吗?” 怪和尚没回头,翻眼道:“怎么,不许我挂单?” “话不是这么说,江湖的恩怨,不能带到清净地来。” “我只在寺门外,还不成吗?” “佛兄,看在我佛金面,你……” “别说了,人已来到,如果怕惹事,关紧寺门。” 胖和尚呆了一呆,合什道:“我佛慈悲!”说完,真的推上了寺门。 方石坚正要往里闯,一阵刺耳的怪笑,倏地传入耳鼓,不禁心中一动。转眼望去,登时为之全身一颤,只见一个布套蒙面,单眼孔,黑袍曳地,手拄藤杖的怪人,站在三丈之外,赫然是那神出鬼没的“伤心客”。 想不到怪和尚等的是“伤心客”,双方到底有什么纠葛? 突地,他发现“伤心客”肩头上扛着自己失去的包袱,不由狂激起来,做梦也估不到包袱是会落在“伤心客”的手里,自己还一味地迫“赛神仙”,当下一个箭步,飘了过去。 “伤心客”抬手道:“是为了包袱吗?且慢,你退开一边,等我先办完我的事。” 方石坚激动得簌簌直抖,厉声道:“原来是阁下偷了在下的包袱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带着浓厚的鼻音道:“偷,别说的那么难听,是代你保管,如果不是我代你保管,那可就真正地被别人偷了。” 方石坚咬牙道:“阁下打开看过了?” “这倒没有!” “阁下真的这么君子?” “信不信由你!” “请还给在下。” “告诉你稍缓一时,我又不会跑掉,办完事我还有话对你讲。” “先把东西交回,有话再讲,在下也不会跑掉。” “现在给你也是空的……” “为什么?” “里面的东西我已经取出来另外放置,剩下的是些金银。” 方石坚登时极愤欲狂,星目中闪射栗人杀光,俊面也泛成了青白色。 “伤心客”把肩头包袱取下,扔与方石坚,沉声道:“方老弟,稍安毋躁,待我办完事,会有交代,你得相信我。试想,如我有什么意图,还能挂在肩上为幌子?藏起来或是灭了迹,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,是吗?” 话说的倒是不无道理,方石坚提着包袱,感觉出重量轻了一半,里面的东西已被“伤心客”取走,是不错的了,这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交代。 “伤心客”又加上一句道:“同时这件事也不能当着外人谈论,对不对?” 方石坚咬咬牙,强忍住一口恶气,冰声道:“好,在下等你办完事吧!”说着,退站一边,情绪仍然在激愤中。 “伤心客”遥向怪僧:“该称你为阁下还是大师?” 怪和尚站起身来道:“随便,那无关宏旨!” “那就称大师好了。请问法号上下?” “法号早已弃置不用了。” “噢!大师几番追踪区区,又相约在此见面,有什么指教?” “施主先报来路。” “伤心客!” “从没听说过武林中有施主这一号人物……” “大师现在听到了也不晚。” “请除去头罩。” “莫非要我和尚动手?” “悉听尊便,不过大师还没说出原因?” 怪和尚目爆精芒,默然了片刻,说道:“如果我和尚所猜不错,施主当是偷遍天下的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?” “伤心客”哈哈一笑道:“马西元名满天下,技能通天,区区不敢掠人之美。大师,你走眼了!” “你不是?” “区区奇怪大师会有此一猜。” “但我和尚要得到证明。” “如何证明?” “请展示真面目。” “区区说过办不到。” “那我和尚就认定施主是马西元。” “伤心客”冷漠地道:“随大师去认好了!” 怪和尚步下石阶,大声道:“我可要动手啦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大师如果想活动活动筋骨也无不可。” 一旁的方石坚深深地道:“伤心客这句话的确没听人提过,而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倒是鼎鼎大名的人物。传说中,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,不但偷技通天,功力也冠盖群伦,每做一件案子,总在现场留一张画有鬼影的纸条,从来没泄过底,江湖上仅闻其名,不知其人,莫非‘伤心客’真的是……可是包袱失窃现场却不见留下标记,他是故意破例吗?” 怪和尚缓缓挪动脚步…… “伤心客”忽地扬声道:“算了,区区今天没兴致动手!”说完,迎着怪和尚走去,到了伸手可及之处,撩起长袍的前摆,随即又放下,道:“如何?”接着是一阵低语。 怪和尚似乎十分震惊,退了两步道:“算我和尚莽撞了!” 方石坚大感困惑,他站在五丈之外,根本没看清“伤心客”的动作,也没听清“伤心客”到底对怪和尚说了些什么。 “伤心客”打了个哈哈,转身走向方石坚,步法十分奇特,像是走,又像是离地飘行。 怪和尚怔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 双方接近,方石坚冷沉地道:“现在请交代吧。” “不成,我们得换个地方。” “阁下……” “别胡思乱想,走!”走字出口,人已飘到三丈之外,再一掠,又是数丈,这种快速怪异的身法,武林中还属少见。 方石坚弹身紧紧跟随,心里却在嘀咕:“如果他真的是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,要摆脱自己太容易了,自己决截他不住。不知他是如何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怪和尚,照方才的观察,怪和尚功深难测,如果双方动上手,将是场好戏……” 天色已昏暗下来,两人到了距白马寺约莫两三里的一座古墓旁停了下来。 方石坚迫不及待地道:“阁下怎么说?” “伤心客”带鼻音的话显得很从容地道:“老话一句,那东西我替你保管,随要随取,如何?” 方石坚断然道:“不行!” “伤心客”说道:“不行也得行,东西不在我身边。” 方石坚登时怒火冲天,咬着牙道:“阁下的老命可带在身边!” “怎么,你想杀人?” “不光是想,没东西便取命!” “你有这份能耐?” “不信可以试试看!” “别那么冲动,好好商量。” “没什么好商量的,交东西或者交命,没第三条路可走。” “如果我选择交命呢?” 方石坚星目一瞪,赤红如火,陡地掣出铁剑,冷厉地道:“那容易,当场证明。” “伤心客”吸了一大口气,道:“你杀了我,岂非永远取不回那东西?” 方石坚气得几乎发昏,心意一转,道:“阁下先说说那是什么东西?” “奇了,你自己的东西来问我?” “在下以前曾与阁下谈过,是别人托付的,根本不知道是什么。” “我也不知道,没打开看过!” “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?” “一个非常稳妥的地方。” “阁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?” “说过代你保管!” “为什么要代在下保管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当然是有道理的。你仔细听着,你身怀一宝一谜,是所有江湖人都瞩目的人物,而且又是‘金龙令’追杀的对象,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情况?万一失闪了,岂不后悔莫及!” 方石坚横眉竖目地道:“什么一宝一谜?” “伤心客”嘿嘿一笑道:“铁剑,武林四奇兵器之一,是一宝。传言中,你是‘神灯’的传人,‘神灯’困惑了武林十年,多少高手丧失了功力,谁不想从你老弟身上揭开这谜底。” 方石坚内心一阵悚然,寒声道:“阁下说得不无道理,但这是在下的事,与阁下风马牛不相及,何必劳神阁下代为保管?” “不错,但我完全是为你好。” “阁下又凭什么要对在下好?” “因为我欣赏你是一个铁铮铮的武土,也是当今江湖中后起之秀。” “算了,不必浪费唇舌,交出东西是正经。” “告诉你不在身边。” 方石坚咬着牙,话声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进出来:“没有东西就要你的命!”命字脱口,铁剑乌芒暴涨,厉哼一声,奔雷骇电似的罩向“伤心客”。他施展的铁剑绝招,准备一击奏功。 “伤心客”不知使的是什么身法,连闪带晃,竟然神奇地脱出剑势之下。 方石坚呼吸一窒,骇极也怒极,对方能避过这玄奥厉辣的一击,是想不到的事。一窒之后,再次出击,仍是那记绝招,功力已经加到了十二成,剑气撕空有如裂帛。 怪,“伤心客”仍轻易地避过了。 绝招不奏功,别的招式就更不用提了,方石坚感到手足有些发麻。 “伤心客”好整以暇地道:“不打成不成?” 方石坚把心一横,咬牙道:“不成!”铁剑又告挥出,招式没改变。乌芒打闪,剑气啸空,反复回环攻势,势道惊人万分。 “伤心客”仗着身法诡异,臀闪腾挪,光守不攻,但时间一久,便感到吃不消了,因为剑势太过凌厉,稍一失误,生死立见,但方石坚也开始感到费力,凡属绝招独式,取其凌厉,制敌于进退之间,所以内元的损耗超逾一般的招术。 “铿”地一声脆响,人影霍然分开,“伤心客”还攻了一记,双双弹震出圈子,方石坚骇然,对方藤杖上的劲道,大得惊人,是他从未碰到过的。 “伤心客”横起藤杖,杖头被铁剑斜切去了寸长一片,他摇摇头,道:“藤杖产于南方,经过数年炼制,坚逾精钢,现在被你削去了一块,算留个永远的记号吧!” 方石坚有些气沮,仗着奇兵利器,竟奈何不了对方,显见功力悬殊,要想索回包袱,难上加难,更不必谈提取对方性命了,心念之中,红着眼道:“阁下干脆说出真正的目的吧?” “伤心客”平静地道:“说过了代你保管,以免被人所趁,等你找到‘妙修’女妮,原物奉还,还不够清楚吗?” “阁下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?” “说来说去,还是那句话,为你老弟好。” “在下不领这个情。” “我并不要你领情。” “阁下是一定不还的了?” “暂时!” 方石坚横剑欺身,咬着牙道:“咱们拼命到底,到有一个人倒下。” “伤心客”哈哈一笑道:“那多煞风景,我才不与你一般见识。” 方石坚狂声道:“今天是死约会了,不见生死不休!” “伤心客”冷冷地道:“老弟,人只能死一次,你我之间似乎不必如此,你要对付的还多着呢。把剑收起来,我们和平地谈谈。” 方石坚已欺到出手的位置,悚声道:“没什么好谈的!”铁剑一扬,正待……眼一花,“伤心客”的身影突然消失了,只是眨眼工夫,竟不知是如何消失的,连消失的方向都不知道。 一弹身,方石坚上了墓顶。迷蒙的夜色中,只见荒丘累累,零散的断碣残碑罗列在蔓草中,像无数的鬼怪,星星点点的磷火,飘闪隐现。这种鬼地方,纵使藏上一百个人也无法发现。 他气得发昏,但又无可奈何。 “伤心客”真的是当代神偷“鬼影无痕”马西元吗?看他的行动是有些象,除非他找你,你要找他可比登天还难。 东西得不回,这比丢了性命还严重,怎么办? 突地,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遥遥传来:“方老弟,别担心,东西随要随取!”似远又近,忽东又西,摸不准方位。 方石坚急吼道:“在下需要时,到什么地方找阁下?” “不必找,我会自动送上手。” “阁下总不成一天到晚尾随在下?” “别管,我有我的办法。” 方石坚凝神倾听声音的来源,但始终辨不出方位,急也不成,恨也不是,到底“伤心客”怀的是什么鬼胎,硬岔一枝,代人保管东西? 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:“我走了,方老弟,我建议你朝开封这一带走!” 走了,空气归于死寂,方石坚的心也沉人死寂幽暗的深渊。他建议朝开封一带走,是什么意思?是了,可能他走的是这方向。 方石坚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,不但是栽了大跟头,还被人牵着鼻子走,对方能无视于铁剑绝招,实属骇人听闻。 孙悟空玩丢了金钢棒,砸到家了! 正在心烦意冷之际,突然发现两条人影在十几丈外的巨冢前一现而隐,他下意识地奔了过去,人在这种时候,心情总是浮躁的。 巨冢前的冥台石凳上,一男一女并肩而坐。 方石坚悄然迫近,凝目一看,登时五内翻腾起来,男的是以铁扇藏针暗算自己的丁一风,女的竟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 丁一风以下三流手段,在旅店中玷污了她,她曾誓言要杀他,为什么两人又在一道和平相处了呢? 不要脸的女人!方石坚在心里暗骂了一句。 他承认自己根本不爱她,但潜意识中却感到极不好受,而且是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。 “难道我是爱她的吗?”方石坚在心里自问,但随即又自我否定了,欠她人情不错,但那不是爱,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,根本不值得爱。“离开吧,眼不见为净!”想是这么想,身形却没动,两条腿似生了根。 丁一风手摇摺扇,一副潇洒悠闲之态,只听得他温声软语地说道:“好妹妹,数载刻骨相思,今晚才算得偿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格格一阵娇笑道:“你不怕‘冷面修罗’杀你?” 丁一风窒了一窒,道:“他嘛,恐怕不死也成废人了!” “真的?” “算了,那小子根本对你无意,而且更不解风情,别提他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好妹子,我……嘿嘿……”随说,身形随向“无回玉女”靠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挪开娇躯,道:“慢着,我有句话问你……” 丁一风色迷迷地道:“好妹子,有话不能停一会儿再说吗。” 方石坚杀机云涌,手按剑柄,暗忖:“杀了这一对无耻的狗男女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撒娇似地道:“不嘛,我现在就要问。” “好,问吧!” “你曾经告诉过‘冷面修罗’我是个见人就爱的女子?” “啊!好妹子,不错,我……是说过。” “你为什么无中生有,坏我的清白名声?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好妹子,因为我太爱你了,所以……才……我怕你被他夺去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声音骤寒道:“这种手段不太卑鄙了吗?” 丁一风尴尬地一笑道:“卑鄙二字多难听,我……是为了爱你呀!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冷地道:“你知道我也喜欢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顿住。 丁一风昂头道:“你也喜欢我?” “不错!” “好妹子……” “丁一风,你不是人,是狗,我喜欢把你碎尸万段。” 丁一风脸色大变,身形疾起…… 几乎是同一时间,“无回玉女”闪电般飞指疾点,人也跟着站了起来。丁一风身手也相当不俗,手中铁扇反扫,乘势掠到一丈之外。 “无回玉女”是蓄势要毁他的,当然不会让他脱逃,欺身上步,追魂夺命的金剑已亮在手中,动作快如闪电。 丁一风掉转头…… “无回玉女”的金剑,在同一时间挥出。 丁一风没转身,手中摺扇向后一指,数枚毒针,疾射而出。这一着,早在“无回玉女”意料之中,这一剑是虚的,只那么一晃,人已换了方位,毒针悉数落空。 双方的动作是瞬间的事,丁一风的身形可不曾停,“无回玉女”换位之间,他已掠出三丈,方向正对方石坚藏身之处。 “无回玉女”如影附形而至,丁一风又回扇发了一阵毒针,“无回玉女”不能闪,他已乘机射入墓道。 “回去!”冷喝声中,劲风暴卷,丁一风的身形被震得倒飞回去。 ------------ 第十六章 鬼丘春色 丁一风做梦也估不到暗中会潜伏得有人赏他这一掌,登时魂散魄飞,但他毫无转念的余地,震回的身形,正好迎上“无回玉女”的金剑。惨哼一声,踣了下去,持扇的右手,齐肩被卸落,血如泉喷,他自知绝对无法幸免,但人总是不放弃任何一丝求生的机会的,垂死也会挣扎,何况他生来就是使心机的狡诈之徒。他用左手点穴止血,居然还站了起来,一条断臂,已远远落入草丛中。 “无回玉女”也极感意外,目注方石坚藏身之处高声道:“是哪位臂助?” 方石坚没吭声,他在想,要不要现身?…… “无回玉女”见无人应声,索性暂时不理,目芒扫向丁一风道:“我要把你剁成碎片喂狼!”话声令人不栗而寒。 丁一风强忍住剧痛,栗声道:“蒋兰心,你知道杀人的后果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冰寒地道:“丁一风,你仗着老怪护短吗?告诉你,我不在乎,当他的面我一样宰你。” 丁一风面目凄厉鬼,身形晃了两晃,咬着牙道:“你等着瞧,你会后悔莫及的……” 金芒一闪,惨哼再传,丁一风的另一条手臂也告与肩膀脱离关系,这种杀人方式,的确太过残忍,但她是恨极了。 丁一风摇摇欲倒,厉吼道:“你……这不要脸的女……哇!” 金剑透胸而过,尸体在抽剑之际栽了下去,“无回玉女”挥剑一阵乱砍,尸体在剑下支离破碎。 方石坚实在是不忍再看下去,弹身出现,道:“蒋姑娘,够了!” “无回玉女”收剑后退数步,惊叫道:“怎么会是你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没开口。 两人面面相觑,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久久之后,“无回玉女”打破了冷僵的空气,颤声道:“你怎会恰巧在这里?”说着,挪步欺近到方石坚身前数尺之处。 方石坚还是像往常那样冷漠地道:“适逢其会,在下追人到这里。” “追谁?” “伤心客!” “啊!” 双方又没了话说,面面相对,“无回玉女”眸中突地泛出一种异样的光彩,粉腮也在变幻,不停地变,方石坚看了有些心惊,脱口道:“姑娘在想些什么?” “无回玉女”凄凉地道:“杀了丁一风,事情算完了一半!” 方石坚诧异地道:“一半,这是什么意思?” “无回玉女”凄凉地笑笑道:“方少侠,我知道你一直不曾爱过我,以后,当然更不会,但我现在已经不希望得到你的爱,因为我……如果你不健忘的话,当会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……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退了一步,道:“什么话?” “无回玉女”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说过,我是一个敢恨也敢爱的女人!” 人字甫落,玉掌倏扬,方石坚在毫无防范之下,连念头都来不及转,只觉一缕异香入鼻,登时一阵晕眩,张口欲呼,但已发不出声音,虚软地瘫了下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目注瘫痪在地的方石坚,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,笑声在凄厉带着一种异样的味道。笑声敛时,粉腮上已挂下了两串泪珠,喃喃地道:“我得不到你的心,但要得到你的身,这就是未了的另一半。” 片刻之后,方石坚悠悠醒转,睁开眼,但也变了,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,目赤如火,俊面上泛起红潮,呼吸急促,瞪着“无回玉女”。 “无回玉女”惨然一笑之后,咬咬牙,跺跺脚,伸手拉起他来,朝古墓前的石砌冥坛走去。到了坛中央,方石坚突地转身张臂,搂抱住“无回玉女”,呼吸急促了,一种与生俱来的,原始的、生理上的渴求与冲动,在他身上燃烧。 将有什么事发生?“无回玉女”十分清楚,因为这是她制造的。 人之异于禽兽,有于有理性,一旦理性丧失,那就与禽兽相去无几了。现在,方石坚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,灵智全失,变成了一头野兽,只有欲念,追求满足,此外,脑海里什么也没剩下。 一阵厮缠之后,两人滚跌地面。 “无回玉女”自解罗带。 于是,一幕原始的、不可告人的喜剧——也许是悲剧上演了。 无边的春色,荡漾在漆黑的夜幕里。 喘息! 呻吟! 一条神秘的人影出现,摇摇头,叹了一口气,又消失了。 空气回复死寂,荒唐的一幕结束了。 经过狂激之后的松懈,方石坚慢慢地回复了灵智。夜幕低垂,身边不见人影,他翻身起坐,觉得身上有些异样。 想、想,他恍然而悟发生了什么事。 悔、恨、羞、怒,使他几欲发狂,脱口吼叫道:“不要脸的女人,你毁了我!” 荒丘寂寂,没有回应,不知“无回玉女”是走了,还是隐在附近。 方石坚羞愤欲死,再次狂声道:“蒋兰心,我要杀你!” 他做梦也想不到“无回玉女”会用正道之士所不齿的迷香,达到她的私欲,铸成了他终生之憾。 他此刻的感受,简直非局外人所能想象。 不错,“无回玉女”还没离开,她藏匿在不远之处的墓隙里,她在哭,但没有声音,方石坚的话她全听到了,但她没勇气出来。 此刻,她深深地沉落在悔恨之海里,一时的意气用事,走这极端的路,铸成了无可弥补的大错,她得到了什么?除了极度的愧悔,什么也没有。 她想死,她想找个地缝钻下去,她想…… 方石坚用手掌撑地,站了起来,感觉手上一片湿濡濡,恶心,他下意识地把手掌凑近眼前,一看,不由“呀”了一声,血,鲜红的血。 落红。她还是处女,她没被丁一风夺去贞操。 方石坚又一次狂激起来,一个清白的身体,奉献与了他。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?他不明白! 耳边,响起了“无回玉女”的声音:“我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人!” 荒唐!任性! 他不禁喃喃自语出声:“你还是处女之身,为什么这样荒唐?” 他不知道暗中有人芳心尽碎,“无回玉女”一直认为自己已失身于丁一风,认为再不能爱,也不能得到他,在悔恨至极的情况下,演出了荒唐的一幕,事后她才发觉真情,但已追悔无及了。 还有脸见他吗? 还能重续孽缘吗? 一失足成千古恨,一着之错,满盘皆输。 方石坚心念数转之后,恨又在心里滋生,他不能原谅他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。他恨她使自己的人格留下了不可洗刷的污点。 仍是那间旅店——福源客栈,那个房间。 方石坚双手支颐,闷坐窗前桌边,“无回玉女”的事,使他变得心事重重,越想越不是味道,越想越气愤。 孤灯明灭,客栈中一片寂寥,旅客都已入了梦乡,夜已深了。 “伊呀”一声,房门开启,方石坚冷不防地吃了一惊,转头望处,心头又是一震,来的,赫然是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姐,从未显示过真面目的黑衣蒙面女。 毫无疑问,她深夜不速而至,定是为了昨晚在北邙鬼丘所发生的事。 一想到那一幕,方石坚不自禁地面红气促心跳。 黑衣蒙面女首先开口道:“方少侠,你不请我坐吗?” 方石坚离座而起,把另外的椅子挪了挪,道:“姑娘请坐!” 黑衣蒙面女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,又道:“把灯熄了!” “熄灯,干吗?” “免得有人窃听!” “这……好吧!” 灭了灯火,房内顿呈漆黑,窗外反而明亮起来,因为中门边吊了盏风灯。 黑衣蒙面女沉缓地开口问道:“你知道我的来意吗?” 方石坚明明知道,但却顺口应道:“不知道!” 黑衣蒙面女声音一冷,道:“你倒很沉着。” 方石坚以更冷的声音,道:“在下没理由紧张,不是吗?” 黑衣蒙面女冷哼了一声,道:“我是来讨还公道的!” “什么公道?” “你对蒋兰心的事如何交代?” 方石坚全身一震,俊面发烧起来,“无回玉女”的贞操是奉献给了自己不错,但那是由她主动,而且手段下流,想起来窝囊之至,现在,她竟然敢兴师问罪,真是不知天下尚有羞耻之事。心念之中,冷漠地道:“姑娘要在下如何交代?” “问你呀!” “姑娘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吗?” “唔!” “那就不必问在下了。” “事实不容抹杀,兰心的清白女儿身是奉献给了你。” “可事实上在下是受害者,并非主动,这又怎么说?” 黑衣蒙面女沉默片刻,道:“她做这糊涂事,是因为她太爱你了,她以为清白已被丁一风那衣冠禽兽所污,所以她准备夙愿得偿之后,一死了之,但事实上,她尚是……”话声突然顿住了,以下的话,她说不出口。 当然,以下的话,不说方石坚也知道,夙愿得偿之后准备一死了之这句话,使方石坚大受感动,这说明了“无回玉女”的痴心,同时,也歉然于自己对她的误解,但一想到她的作风,又觉得她不是理想的伴侣,一时之间,倒是答不上话来。 黑衣蒙面女突地声调一变,又道:“你想赖帐,是不是?” 方石坚冷漠如故地道:“没有这个必要!” 黑衣蒙面女紧迫着道:“兰心她什么地方配不上你?” “感情是不能勉强的。” “你认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?” “在下没这么说。” “那是表示你压根儿就不爱她?” 方石坚不由愣住了,“无回玉女”美如天仙,而且对自己有过数次援手之意,她的痴情也可感,现在两人又发生了这不寻常的关系,论理,是不该遗弃她,若说爱,也曾动过念,并非完全没有,但孤傲的性格,使他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妥协,同时对北邙鬼丘的事,恨意犹浓,心念数转之后,道:“在下不打算马上回答这问题。” 黑衣蒙面女怒声骂道:“如果你存心抛弃她,我不会放过你的,你要她再去嫁别人吗?” 的确,“无回玉女”已经无法再嫁别人,但事实的形成,是她用下流手段害自己上钩的,如果妥协了,毋宁对自己的人格是一大侮辱,当下脱口应道:“这不是在下的错,那该是她自己的问题。” “你真的这么绝情?” “谈不上绝情两个字。” “你当不否认,没有她你不会活到现在?” 这的确也是实情,方石坚深深一想,道:“在下有恩必报,但不能作为条件!” 黑衣蒙面女怒不可遏地道:“这就是你的交代?” “要不要请蒋姑娘与在下当面谈谈?” (缺二页) 黑衣蒙面女突地飘近丈许,激声道:“阁下是专探人隐私的吗?” “伤心客”后退了两丈,拉回原来的距离,淡若无事地道:“机会碰巧而已,不能说是专探人隐私。” 黑衣蒙面女业已动了杀机,这件事是绝不能传出江湖的,芳心一转,道:“阁下意欲何为?” “不是说过劝架了吗?”顿了顿,又道:“姑娘已动了杀人灭口之念是吗?你办不到的。不过,区区以人格保证。守口如瓶,尽可放心。” 方石坚弹步迫了过去,遥遥与黑衣蒙面女站成了犄角之势,他准备必要时便出手,合黑衣蒙面女之功力,定可收拾下他。 “伤心客”似乎已料透方石坚的心意,冷冷地道:“方老弟,别打歪主意,我完全是为了你好。……” 方石坚寒声地道:“阁下对在下委实照顾得无微不至。” “伤心客”哈哈一笑道:“你老弟知道就好了!” 方石坚有些啼笑皆非,似乎自己的任何秘密都瞒不过他,他到底是什么居心? 黑衣蒙面女冷厉地道:“阁下干脆说出来意吧?” “伤心客”悠悠地道:“如果区区猜得不错,姑娘的芳名该是余莹,是一代女杰‘辣手无盐’的传人,对不对?” 魔女而称之为女杰,当然是一种江湖礼数,为的是不使人难堪。 黑衣蒙面女娇躯显然地一震,栗声道:“阁下怎么知道?”这一说,等于是承认了。 方石坚才算知道黑衣蒙面女的芳名叫余莹,奇怪“伤心客”竟能一口道出,这怪客神秘得近乎可怕。 “伤心客”淡淡地道:“无意中听到的,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秘密,令师武艺自成一家,明眼人不难从姑娘的身手测出。” 黑影一闪,余莹闪电般扑向“伤心客”。快,快得简直不可思议。但“伤心客”的反应相当神速,竟轻易地换了一个方位,没给余莹出手的机会。 方石坚的铁剑,仍执在手中,如斯响应地仗剑扑击,速度也相当惊人。 “伤心客”一晃身,又换了一个位置,大声道:“方老弟,你怎么也对我下手了?” 方石坚扑了一个空,恨得有些牙痒痒,冰寒至极地道:“我们还有债务未了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别把两件事给弄混了,现在是解决你的麻烦。” 方石坚冷傲地道:“不劳阁下费心!”说完,再次扑击。 余莹早已蓄势,几乎同时一时间,闪电般攻向“伤心客”侧背。也许是碰巧,两人配合得恰到好处,攻势形成了钳口。 “铿”然一声,“伤心客”用杖架开了方石坚的铁剑,反划半弧,到了方石坚身后丈许的位置,余莹的攻击落了空,与方石坚撞在一起。 “伤心客”好整以暇地道:“你们讲不讲理,我是和事佬呀!” 两人双双转身,面对“伤心客”。 “伤心客”接着又道:“余姑娘,区区是好心遭雷打,你们既然不接受调停,区区可以袖手旁观,不管你们谁杀谁,但不论哪一方被杀,结果是什么?”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,的确,这是于事无济的行为,余莹被杀,解决不了“无回玉女”的问题,方石坚被杀,“无回玉女”的问题将永远是问题,结果是什么也没有,“无回玉女”的问题依旧。 余莹动手,是一个“气”字。 方石坚不肯屈服,是一个“傲”字。 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,都明白这浅显的道理,但一个平不下这口气,一个放不开这个傲,这便是个性,也可以说是人性的弱点。 “伤心客”加上一句道:“余姑娘,你是聪明人,该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?” 余莹软化了,那口气自然平了下来。 方石坚本来是被动的,没有人逼他,他当然没有话说。 “伤心客”又向方石坚道:“方老弟,这种事是强迫不来的,我知道你的感受,不过,天下任何事除了情理之外,还有道义二字,你无妨冷静地慢慢想上一想,当然,决定权操之在当事人,旁人是无法越俎代疱的。”最后两句,也等于是对余莹说的。 方石坚“唔”了一声,没有答腔,他实在没有话说。 余莹弹起娇躯,飞闪而逝,什么也没有交代。 方石坚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,心里老大一个结。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她还算明理!” 方石坚猛抬头,目光像两粒寒星。 “伤心客”不等他有所行动,抢先道:“老弟又要提包袱的事了?” “不错,阁下说得正是。” “你始终不相信我。” “在下没理由相信。” “但现在不要紧了。” “不要紧,是什么意思?” “你那东西不是要交还给一个叫‘妙修’的尼姑吗?” 方石坚向前跨了一步,道:“是不错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们现在上一趟邙山。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现在上邙山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不错,就是现在,如果我没猜错,那尼姑现在在邙山上与人有约会。” 方石坚不禁喜极欲狂,这件大事,也是一副重担,如果“伤心客”说的是实话,这重担便可放下了,当下迫不及待地道:“是真的?” “可能错不了,如果不是因了你这档子纠纷,我已经尾随去了。” “阁下……认识‘妙修’女尼?” “我听见她向所约的人报了名。” “那我们马上就走!” 邙山,被笼罩在拂晓前的黑暗里,一片死寂阴森,两条幽灵似的人影,穿行在墟墓残碣之间。这两条人影,正是方石坚与“伤心客”。 “奇怪,不见动静。” “我们到后山去瞧瞧。” “对方确是上了邙山?” “错不了的!” 蓦在此刻,一条人影,从不远处的墓间道间奔出,身形有些踉跄,像喝醉了酒似的。方石坚心头一动,目不稍瞬地盯住那逐渐移近的人影,“伤心客”噫了一声,道:“就是他,和‘妙修’约会的人,这怎么回事?你问问看,我不便出头……”说完,一晃而隐。 方石坚反迎过去,目光扫处,不由大感意外,对方竟然是新近结交的牟庭光,脱口便道:“兄台,怎么事?” 牟庭光停住了脚步,细一辨认,不由也惊声道:“方兄,你怎么也上邙山了?” 方石坚见他口角尚挂着血渍,再迫近些,道:“兄台受了伤?” “是的!” “兄台不是来此赴约的吗?” “是的,咦,方兄怎么知道?” “听人说的,兄台约会的对象是位女妮?” “不错,是她约区区的,区区是应约。” “她……是不是法号‘妙修’?” “你……方兄全知……” “兄台伤在她的手下?” “不是!” 方石坚大感意外,皱着眉头道:“这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牟庭光吐了口气,道:“区区应约来到后山,不见那女尼的影子,却碰上了个不可一世的魔头,如区区不是见机得事,恐怕早抛尸鬼丘了,那尼姑说不定再遭老魔……” 方石坚骇然大震,栗声道:“什么老魔?” “当年与一代女魔‘天池魔婆’齐名,武林中称之为‘招魂幡’……” “招魂幡?” “不错,方兄听说过吗?” “头一次!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兄台与‘妙修’何事约会?” “嗨!她说到地头再谈,区区到现在还不知道。” “老魔现在何处?” “后山一座无名巨冢前……我看,方兄千万别再去招惹……” “不成,小弟得找到那尼姑。对了,日前拜托兄台的事,不必办了,包袱已经有了下落。” “噢!” “兄台伤势……” “不轻,但没大碍。” “兄台尽速疗伤,恕小弟无法相助,得先查明那女尼的下落。” “方兄,那老魔杀人如儿戏,功力深不可测,而且为人怪诞不已……” “小弟非会会他不可!”说完,一溜烟地朝后山飘去。 曙色渐开,景物逐渐明朗。 一座土阜也似的巨冢之前,插了一支三角皂幡,在晓风中飘拂着。幡上绣了个白色的獠牙怪头,黑白相衬,远远便可看得出来。 方石坚停身五丈之外,望着那支令人心惊的怪头皂幡,心想:“这定是老魔的标记无疑了。人呢?” 他非找到“妙修”女尼不可,这是他仅能替“鬼冢主人”——“冷面秀士”欧阳仿所做的一件大事,同时,也可以说是欧阳仿的遗愿。 他缓缓挪动脚步,向那支皂幡欺去…… 突地,一个苍劲但十分刺耳的声音道:“站住!” 方石坚暗吃了一惊,止了步,距皂幡尚有两丈左右。 “娃儿,你想死吗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你不见我老人家的标志?” “老前辈当是传闻中的‘招魂幡’……” “哈哈哈哈,想不到我老人家数十年未现江湖,你这后生小子居然也认得这标志,你既然认识,还敢乱闯?” “……”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方石坚!” “师承何门?” “无门无派!” “胡说,你娃儿的功力,分明已有相当火候,功力由何而来?” 闻声而不见人,不知这怪物藏在什么地方?方石坚一贯冷漠地道:“恕难奉告!” “哼!” “晚辈在寻一个人……” “我老人家不管你做什么,踏入幡限之内便得死!”话声令人不寒而栗。 方石坚心念疾转:“还是开门见山地问个明白吧,如果‘妙修’没到这里来,便犯不着去招惹对方。”当下,沉着地道:“晚辈在找一个法名‘妙修’的出家人。” “唔!那小妮姑犯了我老人家之禁……” 方石坚心头剧震,栗声问道:“方石坚老前辈把她怎样了?” “我老人家有个惯例,不流妇人女子之血,只给予薄惩。” “什么样的薄惩?” “把她废了!” 方石坚登时双目泛红,忘乎所以地一个箭步窜到皂幡之前,大声道:“人呢?” 一道排山劲气,匝地卷出,方石坚本能地推掌抵拒,“波”地一声大震,方石坚似被狂浪撞击,连退了三个大步,一阵气翻血涌。 “哈哈哈哈,好小子,真有你的,我老人家运道不错,碰上了你这块上材,这也算是你小子的造化,哈哈……” “什么造化?” “我老人家久藏复出,目的在找一个衣钵传人,碰上你是天意。” 方石坚怔了一怔,口角一撇,冷笑着道:“异想天开!” “娃儿,你说什么?” “异想天开!” “哈哈哈,真是新鲜,老夫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对老夫如此说话……” 一条怪影,从墓前冒了出来,方石坚目光扫处,不由打了一个哆嗦,全向鸡皮疙瘩遍起,一颗心也扑扑乱跳起来。 ------------ 第十七章 欣释重负 这就是“招魂幡”的真面目。 那副长相,说多怕人就有多怕人,童山濯濯,头顶上半根毛都没有,连脸上也是光的,不见一根胡子,人老了不长胡子,看起来真不是味道。颧骨高耸,眼眶朝里凹入,偏偏两个眼珠,又在凹陷里突出,更绝的是连眉毛都没有。两道眉居横互如石梁,皱摺层层叠叠,像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再拉开,怎么也弄不平,一袭宽得离了谱的短衫,刚刚盖住膝头,既黑且黄,已经分不出原来是什么色料。 看样子,他是藏身在墓门前被野草遮掩的土穴里,所以才看不出来。 “招魂幡”现身之后,又盘膝坐地,突眼在陷洼里闪闪发光。 方石坚吞了泡口水,定了定神,开口道:“请见告那女尼的下落?” “你无答复我老人家的问题,尼姑是小事。” “在晚辈而言是件大事。” “我老人家的事才算大事。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蹬着眼没开口。 “招魂幡”目芒连闪,久久才道:“这么着好了,你答应做老夫的传人,老夫恢复她的功力,如何?” 方石坚毫不踌躇地道:“恕难从命!” “招魂幡”点点头,像自语般地道:“是了,我老人家一时糊涂,像你这等功力,不会无师自通,而且是经过高人严格调教的,说,你师父是谁?” “晚辈说过没正式师承!” “鬼话!” “信不信由您!” “你真的没师承?” “半点不假!” “那功力何来?” “恕不便奉告!” “晤!那你是得了奇缘幸遇。既然没师门,我老人家更不会改变主意了。” “请您交出那位女妮,这件事另谈!” “不成!” 方石坚又气又急,自己急于要找到“妙修”女尼,完成欧阳仿生前重托,而这老怪物却一厢情愿地硬要收徒,天下荒唐事莫过于此,他准能为人师吗?再说,自己清白之身,岂能被老魔的名号玷污,现在的问题是凭自己的身手,不知是不是对方之敌? 他忽然想到了隐在暗中的“伤心客”,必要时他定会出手援助。 于是,他胆子壮了,好歹得斗上一斗。 “招魂幡”似能窥人心思,嘿嘿一笑,道:“娃儿,别打鬼主意,你绝非老夫对手。” 方石坚暗吃一惊,但却打蛇随棍上,乘机挑逗道:“不见得吗?” “招魂幡”振声狂笑道:“初生之犊不怕虎,你娃儿够倔强,咱们打个赌,你能在老夫手下走三招,一切拉倒不谈,否则便拜老夫为师,敢吗?” 个性使然,方石坚脱口道:“没什么不敢的!” 蓦在此刻,一个带浓重的鼻音的声音道:“妙事,天下居然也有抢现成的,带艺别投,已经犯了武林大忌,想不到竟然有强迫收成名武土为徒的,哈哈哈哈!”发话的,自然是“伤心客”。 “招魂幡”脸上皱摺一颤,阴森禁地道:“是哪个不知死活的?” “世上伤心客,海角断肠人!” “管你断肠还是断肝,要命的滚远些!” “阁下是不是天数尽了?” “什么话?” “不然何必急着要交衣钵?” “给老夫滚出来!” “对不起,区区见不得人!” “招魂幡”虎地站起身来,狂声道:“你知道老夫要你怎么死?”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道:“算了,日头就要升起,阁下与区区都是见不得阳光的人,今天到此为止。” 天色已完全放亮,天边隐现朝阳,旭日将升了,方石坚大感奇怪,为什么“伤心客”说老怪物也是见不得阳光的人? “招魂幡”一生,任何黑白道高手,都闻名丧胆,望影而逃,今天可破例儿第一遭碰上敢于顶撞的人,由于气极的关系,那本来就令人不敢正视的怪脸,变得更加丑怪狞恶,只要谁瞄上一眼,准会终生难忘。 方石坚不由自主地心冒寒气。 “招魂幡”突眼一转,身形电晃。 方石坚本能地伸手拔剑,但剑未出鞘,一只手掌已按上了他的“天灵”大穴,登时亡魂大冒。对方的动作太快了,快得不可思议。 “娃儿,怎么样?” “哼!” “答应吗?” “办不到!” “你敢说一个不字?” “不!”方石坚已经横定了心。 不字才出口,只觉那按在“天灵穴”上的手掌微微一震,一丝奇异的劲道,透穴而入,顿感万刃钻心,五内寸磔,他咬紧牙关,硬挺住不哼出声,额上青筋暴露,汗珠滚滚而落,如果换了别人,一分一秒也挨不住。 “答不答应?” “不!” “你迫老未毁了你?” “悉听尊便!”“你不后悔?” “没什么可后悔的!”他感觉按在头上的手在发颤。 “你……为什么如此倔强?”语调显然地改变了。 “……” “说话呀!” “……” “嗒”然一声长叹,“招魂幡”收回了手掌,出现在原来的位置,行动如魅,似乎他本来就没有动过,这使方石坚大感意外,他是自感难以幸免的。“伤心客”功力再玄,也不能从“招魂幡”掌下救人,当下,深深透了口气,道:“为何不下手?” “算了,老夫第一次认栽,你小子是老夫生平仅见第一个狂傲的人,也是老夫手下第一个不死的人。” 方石坚的心还在颤栗,的确,他是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。 日影,浮出了地平线,冲淡了鬼丘的阴霾。 “招魂幡”又是一声长叹,一晃身,没入他原来冒现的地方。 方石坚透了口气,但随即想到问题还没解决,“妙修”女尼仍是下落不明,这便如何是好?心念之中,下意识地移动脚步……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又告传来,“方老弟,别不知足,你算很幸运了,快退回去,不可闯禁。你如果进入皂幡范围,准死不活。” 方石坚悚然而震,止住脚步,但却不甘心回头,站着没动。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又道:“老弟,你找的人在山前,快去,东西接着!” 一个尺长的小包,凌空飞来,方石坚忙伸手接住,掩不住心头狂喜,电疾转身,朝前山方向掠去。心里对“伤心客”感激万分,他果然言而有信,把东西交回。 前山,荒冢间一块三丈不到的空地上,两条人影对峙。 一个是牟庭光,另一个却是个中年女尼,很美,但面罩寒霜。这接近中年的女尼,不用说,正是方石坚急于要找的“妙修”女尼。她开了口,声音很冷:“王世宇是贵同门?” “是敝师兄,小师太约晤区区,就是为了……” “不错,我是在找他!” “找敝师兄为何?” “这施主不必管。” 牟庭光口角一撇,道:“区区似乎不能不问个明白。” “妙修”女妮眸中闪射出一片栗人凌芒,冷厉地道:“我要杀他!” 牟庭光意外地一震,惊声道:“杀他?” “不错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毁了我的一生!” “这……这话怎么说?” “就是这么说,现在请见告他的行踪。” “区区也在找他,他已经失踪了十年。” “什么,他失踪了十年?” “是的!” “我不相信!” “那可是没办法的事。” “妙修”女尼横着脸道:“施主今天如果不说出他的行踪,恕我出家人要开杀戒。” 牟庭光皱着眉头道:“区区说过了,也是在查探他的下落。” “妙修”女尼怒哼一声,道:“施主包庇不了他的!” “随小师太怎么说吧!” “那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!”说完,挥袖出掌,她可是说打就打。 牟庭光晃了开去,避开这一击,“妙修”如影附形而上,出手相当凌厉。牟庭光在闪避了三招之后,出手还击。绵山派是剑派,但掌功也不含糊。 双方顿时打得难分难舍。 “妙修”每一出手,都指向要害大穴,她是存心杀人,牟庭光却是守多于攻。只见掌影如山,劲气漫卷,沙石与草叶纷飞激扬,战况相当激烈。 一声暴喝传来,牟庭光不知用了什么招式,把“妙修”震得连连倒退,但他没跟踪进击。 “两位别打了!”人随声现,方石坚直逼到两人身前。 “妙修”面红气促,望着方石坚道:“施主怎么称呼?” 方石坚抱拳道:“在下方石坚!” “妙修”的双目睁大了,显得十分吃惊地道:“施主就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是的!” “听说人在找贫尼?” “不错!有何见教?” “在下受人之托,转交一样东西给师太。” “什么东西?” “不知道,在下没看。” “施主受何人之托?” “冷面秀士欧阳仿!”话说出口,才觉不妥,有牟庭光在旁边,是不该抖露的,但出口的话,是收不回去的了。 “妙修”脸色大变,连退三步,激动无比地道:“施主说是谁?” “欧阳仿!” “他……他……人在何处?” 方石坚心念连转之后,黯然道:“他已经不在人世之间了,在下是受他临死重托。” “妙修”全身一震,忽地凄厉地狂笑起来,笑声比哭还要难听,泪水随着笑声滚落。方石坚皱着眉,感到有些失措,她为什么要这样?她与欧阳仿是什么关系?一旁默立的牟庭光,也收紧了眉头,久久,她才止住了笑声,颤抖着道:“死了,他竟然死了,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喉头哽住了。 方石坚不知说什么才好,因为他还不明白真实的情况。 “妙修”拭去了泪痕,哀声道:“欧阳仿是怎么死的?” 方石坚当然不能抖露“神灯”的秘密,想了想,道:“不知道,在下只是凑巧碰上,受托交件东西与师太。在下曾到过水月庵,听说师太已离庵外出,六年未归……” “你埋葬了他……” “没有,在下受托之后,便离开他了!” “那就是说施主并末目睹他死亡?” “是的!” “东西呢?” 方石坚把“伤心客”归还的长形小包,递了过去,“妙修”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去,立即打开,方石坚想到欧阳仿的嘱咐,不能入外人之眼,要想阻止,已来不及了,小包打开了。里面赫然是三截断剑,剑柄的一截,闪着珠光,另外,是一条撕下的衣领,染满了血,可能因为时日太久,已经变成了紫黑色,仅能从边缘的浸纹,辨出是血染的。 血领,断剑,欧阳仿为什么要送这东西给她?这中间包含了一个什么样的可怕故事于 “妙修”身形簌簌直颤,歇斯底里地道:“他……他替我办到了,他没……失信!”说完,突地眸泛厉芒,凝视着方石坚道:“他并没有死,是吗?不过……在我而言,他是死了!” 方石坚惊诧地道:“在下不懂?” “妙修”惨笑着道:“施主当然不懂。” “他的确死了……” “施主刚刚说并末目睹他死亡,对吗?……死了,他在我心里早死了!” 没人注意到,一旁的牟庭光脸色剧变,目中饱含杀机,狠盯着“妙修”手中的血领与断剑。 方石坚目光瞥处,牟庭光的神色使他大吃一惊,惑然道:“兄台怎么了?” 牟庭光厉声道:“方兄,请见告欧阳仿的准确下落?” “这……为什么?” “这断剑是敝师兄王世宇随身兵刃,照情形看,敝师兄已遭欧阳仿杀害,区区要讨回公道?” 方石坚心头剧震,一时也无法分析内中的蹊跷,蹙额道:“欧阳仿已经死了……” “埋葬在何处?” “小弟刚才说的,兄台当已听到了,不知……” “方兄只是受托,区区不拟破脸相向,但如果不明白交代的话,区区为了报杀师兄之仇,便顾不了许多了。” “小弟无从交代!” “妙修”冷厉地道:“牟施心听清了,要报仇可以冲着贫尼来,人是贫尼请他杀的。” 牟庭光长剑离鞘,咬着牙道:“为什么?” “施主要知道?” “当然!” “妙修”身形在颤抖,似乎相当激动,久久才道:“贫尼一生,就是毁在王世宇的手中,照理,出家人应该勘破一切,也许是罪孽,贫尼无法放下心来参修佛法,此因不了,绝无法证果,提起当年这冤结,唉!愿我佛慈悲……” 牟庭光厉声道:“请说下去!” “妙修”垂了垂眉,又睁眼道:“当年,贫尼与欧阳仿情同手足兄妹,他是个暗窒不欺的真君子,贫尼对他十分心仪,暗誓终身,当然,他可能不知道,他一直以兄妹之情对我,而我也不曾表白过。有一天,无意中认识了王世宇,他一厢情愿,苦缠不舍,在心有所属之下,我只有婉拒他的那一份……”目注长空,似已回到厂记忆中。 牟庭光冷冷地道:“以后呢?” “妙修”镇定了片刻,才又接下去道:“但王世宇并不死心,为达到目的,居然不择手段,用最卑鄙的诡计,夺去了我的贞操,在我痛不欲生之下,打算投湖自尽,却被先师所救,于是,我……削发为尼,我已经不能再去爱欧阳仿……”咬牙沉默了一阵,又道:“这一天,欧阳仿找了来,我说了这一段诛心的事,他答应为我讨公道!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,道:“他已经实践了诺言,替少师太讨了公道?” “妙修”低下头道:“是的!” 牟庭光激动地道:“事实真的是这样?” “妙修”抬起头,眸中隐有泪光,冷厉地道:“贫尼出家人,难道要故意编这亵渎我佛的故事?” 牟庭光咬了咬牙,道:“男女爱悦,是天经地义的事,区区师兄王世宇,本性并非邪僻之辈,手段固然不当,但本意是为了得到所爱,如果没有欧阳仿横在中间,他不会用所谓的卑鄙诡计。师太抱恨是人之常情,如他死在师太之手,没有话说,欧阳仿横刀杀人,便说不过去,因为理由太说过,双方之间,谊如兄妹,并没有儿女之私,他凭什么杀人?” “妙修”冷冷地道:“牟施主,坏人名节,毁人终生,还不该死?” “但不该由欧阳仿下手。” “施主错了,漫说贫尼与欧阳仿情同兄妹,即使是毫不相干,碰上了这种人神共愤的事,只要胸怀正义,其谁曰不可杀?” 窒了窒,牟庭光又道:“本门自有家法,何用欧阳仿代疱?师太,这已成了区区与欧阳仿之间的问题,师太既已皈依莲座,就请不必再过问了。” “妙修”沉凝而郑重地道:“欧阳仿杀人是为了贫尼,贫尼能置身事外吗?” 牟庭光口角一撇,道:“区区的对象是欧阳仿!” 方石坚冷沉地接口道:“在下受欧阳仿之托,转送这断剑血领,现在欧阳仿已不在人世,有什么问题,在下替他担待。” 牟庭光脸色一变,道:“方兄担待得了吗?” 方石坚淡漠地道:“这是道义问题,义之所在,生死不辞。” 牟庭光显得很沉痛地道:“方兄,你我也是道义之交……” 方石坚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,欧阳仿的事,他不能不管,而牟庭光的确也是个难得的好友。 “妙修”接回话题道:“牟施主的意思,准备怎么办?” 欧阳仿寒着脸道:“区区要找到欧阳仿,讨个公道,至少,区区要明白双方是否公平决斗,敝师兄王世宇是在什么情况下死的?” “妙修”道:“但是欧阳仿已经死了!” “区区不能相信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欧阳仿号称‘冷面秀土’,并非无名之辈,区区虽未见过,但听过他的名头,等闲人物动不了他,如果照方石坚兄的说法,他只是重伤将死,不能肯定说他已不在人世,同时,能使欧阳仿重伤的,必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在出事地点附近,总有江湖同道耳闻或目睹,不难打听。……”他一口气说到这里,把目光射向方石坚,这些话,也等于是对方石坚说的。 “妙修”也觉得方石坚分析得极有道理,不由也朝方石坚望去。 一个不善说谎的人,遇到这种情况,常会不知所措,方石坚的脸挣红了,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充足的理由可以自圆其说,“神灯”之谜,是不能揭察的。 牟庭光紧追不放地道:“方兄怎么说?” 方石坚硬着头皮道:“事实就是在下所说的,别无话说。” 牟庭光道:“方兄与欧阳仿是什么关系?” “谈不上关系。” “兄台执意要否定事实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 “方兄,这样好了,请你说出受托的确切时间与地点,区区自己去查明,如何?” 方石坚期期不能作声,这是不能胡诌的,同时,他实在不愿欺骗这新交的好友。 蓦在此刻,一个重浊的鼻音道:“不用了,区区是目击者!” 闻声而不见人,但方石坚知道发话的是“伤心客”,他自承是目击者,他目击什么?方石坚困惑不已。 牟庭光剑眉一挑,道:“阁下何方高人?” 那声音道:“世上伤心客,海角断肠人!” 牟庭光愕然了片刻,道:“阁下到底是谁?” “伤心客!” “伤一心一客?” “不错!” “何不现身一见?” “没这必要!” 牟庭光扫了方石坚一眼,又看看“妙修”女尼,才道:“阁下自称是目击者,目击什么?”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道:“目击‘冷面秀士’欧阳仿死亡。” 牟庭光与“妙修”齐齐面色大变,而最感震惊的却是方石坚,欧阳仿便是一般传说中的“神灯”主人,他已自葬于鬼冢之内,这秘密只自己一个人知道,“伤心客”为什么说他是目击者?难道…… “妙修”激动地道:“施主……目击欧阳仿……死亡?” “不错!” “他是怎么死的?” “重伤而死!” “死于何人之手?” “为了探‘神灯’之谜而受的伤!” “妙修”与牟庭光齐齐惊叫了一声:“神灯!” 方石坚顿然明白过来,“伤心客”是为了要替自己解围,才编造出这一番话,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惭愧。 牟庭光栗声道:“阁下目击欧阳仿受伤和死亡?” “一点不错!” “何时何地?” “这何用问,当然是在荆山附近,至于时间嘛……是在月前。” “是阁下收的尸?” “不错!” “尸埋何处?” “哈哈哈哈,小老弟,俗语说人死恨消,难道你还想鞭尸不成?” “区区的目的只是要证明欧阳仿是否真的死亡。” “伤心客”又打了个哈哈,道:“老弟,要我说出真相吗?” 牟庭光不假思索地道:“当然,区区就是要知道真相。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指的是老弟你奉命追索王世宇的真相……” 牟庭光脸色大变,栗声道:“阁下指的是什么?” “伤心客”声调一沉,道:“老弟你并非真正关心王世宇的生死,而是关心他盗自师门的一样东西,这东西关系绵山剑派的绝续,对不对?” 方石坚不由心中一动,这是他所不知道的秘密,“伤心客”何以会知?这个人未免太可怕了。 牟庭光打了一个哆嗦,神色更变,片言不发,循声扑去。 “妙修”蹙着双眉道:“这位‘伤心客’是何许人物?” ------------ 第十八章 恨劈双尊 方石坚摇了摇头,道:“在下也不知道,是个很神秘的人物。”话锋一顿,又道:“这件事可能就如此结束了,师太请便吧,如果有别的问题,由在下应付。” “妙修”脸上又回复了悲凄之情,喃喃地道:“他死了,他真的死了,为什么天不假其年?这是大解脱,花间朝露,水上蜉蝣,一切都归于空幻!”说完,凝视着手中断剑血领,泪珠大粒地掉了下来,她把它重新包好,递还方石坚道:“请方少侠把它掩埋了吧,贫尼自兹无挂无碍,一心悔愆,还我真主口,求证菩提。少侠珍重!”合什顶礼,飘然而去。 方石坚手里捧着那布包,心里感到无比地凄恻,一个女人的终生幸福,两个男人的生命,一根无从接续的心弦,这便是结束,随着这布包一起埋葬。 正在发楞之际,只见牟庭光气急败坏地奔了回来,远远便大声道:“那女尼呢?” “走了!” “什么,她……走了?” “怎么样,有什么事未了?” 牟庭光奔到近前,两支眼紧紧盯着方石坚的布包,神色十分怪异。 方石坚剑眉一紧,道:“怎么回事?” 牟庭光急吼吼地道:“她留下了这东西?” “是的!” “她说了什么?” “请在下把它埋掉!” “请交与区区!” 方石坚大惑不解,迟疑了一阵,把布包递与牟庭光,道:“那位‘伤心客’呢?” 牟庭光接过手,一边打开,口里边道:“走了,没见到他本人的庐山面目……”布包打开了,他拿起带柄的那一截断剑,旋开剑柄,剑柄是中空的,两指一钳,取出一个纸卷,匆匆展开一部分,审视了一番,又塞回去,深深地透了口气,重新包好,揣入怀中。 方石坚连眼都看直了,期期地道:“兄台,这是怎么回事?” 牟庭光抬头正视方石坚道:“这场过节算是揭过去了,刚才言语莽撞,方兄勿怪。” 方石坚茫然地道:“在下不懂。” 四下里扫了一眼,方石坚以低沉的声音道:“这是敝门的一桩秘密,但不能不告知方兄,剑柄所藏,是一卷宝芨,敝门赖以成立绵山剑派。说起来,也是师门丑事,区区那不肖师兄王世宇,急欲扬名天下,认为家师藏私,是以盗芨而逃离师门。区区奉命追回这卷传派至宝,同时清理门户,如非‘伤心客’指示,还真想不到秘芨藏在剑柄之内,几乎永远沉沦。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奇怪,‘伤心客’怎会知道这秘密?” 牟庭光摇头道:“他没说出原因?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倏有所悟,这包袱曾落在“伤心客”的手中,可能是他偷偷找开窃视,无意中发现的,但这类秘芨宝典,武林人见了无不眼红的,他为什么不据为已有?如果他偷偷取走,可说神不知鬼不觉的,死无对证,看来他是个怪人。 牟庭光又道:“方兄,你我一见如故,与兄率交,真是三生有幸。区区现在得立即赶回师门,如果再出江湖,定有相见之日,方兄珍重,区区就此告辞!”说完,深深一揖。 方石坚也不胜依依地说道:“兄台珍重,盼不久再见!” 牟庭光走了,方石坚又陷入了沉思中,有恩于自己的“芒山老人”铁一凡,尚埋恨地下,除了找到少林“广觉”和尚,这血案之谜无由揭开。天下之大,何处去找“广觉”和尚呢?这等同大海捞针。还有,自己的身世,由于“芒山老人”惨遭凶死,势将永远成谜了。“广觉”和尚为什么要杀害老人呢?原因是什么?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一想到她,便觉浑身不对劲,他分不清对她是恨是爱,她实在是个敢恨敢爱的女子,那种走极端的做法,别的女孩子是办不到的,在误认已经失贞的情况下,她奉献了身体,其情可怜,但手段则可鄙,这一桩情海公案,将来是何了局? “伤心客”真的走了吗?以他的神秘莫测,与专揭隐私的作风,何不向他打听一下“广觉”和尚的下落,也许…… 心念之中,他茫茫然挪动脚步,在乱冢之间穿行。 人的行为,往往会受潜意识的支持而不自觉,方石坚不知不觉走向后山。 突地,一个冷得刺耳的声音道:“站住!” 方石坚猝不及防,大吃一惊,止步抬头,不由又是一震,一个冷艳绝伦的素衣女子,俏生生站在身前一丈之处,赫然正是被自己误为萧美玲,曾向自己打听欧阳仿下落的神秘少女。当下定了定神,道:“姑娘有何指教?” 冷艳少女面笼寒霜,冷极地道:“冷面修罗,你为什么要骗我?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心头一沉,倏地想起自己曾胡诌了一篇话,说欧阳仿被人谋算丧生,她质问的定是这件事,只好硬着头皮道:“在下骗姑娘什么?” “你说欧阳仿已经被人谋算而死?” “是的!”他只有硬挺下去。 “是在开封茶楼中听人说的?” “有这回事!” “说这话的是两个衣着长相一样的老者?” “在下声明过看不真切,不能保证。” “哼!狡辩无益,根本没这回事……” “没这回事?” “你的谎言拆穿得太快了,你想不到吧?” “怎么是谎言?” “唔!你几乎使我错杀无辜,‘太湖双侠’兄弟,正巧到洛阳,是五年来的头一次,根本没到过开封,更没说过有关欧阳仿的事。” “在下根本不识‘太湖双侠’,也没说是双侠的消息。” 冷艳少女口角一撇,道:“北方武林中,长相衣着相同的,只双侠兄弟,出必成双,此外再没别人,你不说他兄弟,是指谁?” 方石坚冷漠地道:“在下用不着负这责任吧?” 冷艳少女冷极地一笑,道:“你不必负责任,欧阳仿的死讯是你传出来的。” 方石坚吸了口气道:“在下只是听人传说!” 冷艳少女强顽地道:“此中必有原因,你非明白交代不可。” “这不是强人所难吗?” “就算强你所难吧!” “难道姑娘想动武?” “可能的!” 方石坚大感为难,说过的话不能改口的,但他的确不愿意与这冷艳少女反脸动手,不知道她为什么急于追查欧阳仿的下落?自己受欧阳仿输功传艺之恩,他生前如果有什么末了的过节,自己应该替他接着才是,可是看对方的样子,寻仇的成份不大,那到底是什么事呢?心念之中,放缓和了声音道:“姑娘到底为什么要急于寻找欧阳仿?” 冷艳少女冰声道:“这是私事,与你无干,我只问你,为什么要骗我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在转着念头,该如何应付这件事。 “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看来你是认识欧阳仿的,这并不止于听说过,但你为什么要说已死了呢?” “他……他是死了!” 冷艳少女粉腮更寒,挑眉道:“怎么死的?” 方石坚硬起头皮道:“在下不能奉告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关系重大!” “那你是承认所谓在茶楼听两个老人谈起的话,是假的了?” “在下不否认。” “为什么要说谎?” “情非得已,各人有各人的顾忌与责任。” “现在可以说实话了?” “不能!” 冷艳少女前欺了两步,冷极地哼了一声道:“你说个不能的理由。” 方石坚灵机一动,道:“理由很简单,姑娘自己就没说实话,连来历都不曾吐露,却要强迫别人说实话,于情于理,似乎说不通。” 冷艳少女粉腮变了变,寒飕飕地道:“如果我非要你说不可呢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办不到!” 冷艳少女素手缓缓上扬,手掌齐腕变为玄玉之色,口里道:“真的办不到吗?” 方石坚心头大震,暗叫了一声:“菩提手!”他不知道“菩提手”是那一门武功,厉害到什么程度,但从上次“毒心公子”被惊走的情形而论,当是十分骇人的绝学,逃吗,他当然不屑为,接吗,毫无把握。 冷艳少女再次道:“冷面修罗,老实告诉你,除非你练就了金刚不坏之体,否则难当一击!” 方石坚把心一横,陡地抽出半长不短的铁剑,冷傲地道:“在下一向不喜欢被人威胁,姑娘的‘菩提手’固然霸道,但在下手中的剑也弱不到哪里,照样说句老实话,此剑能切金断玉。” 冷艳少女怔了怔,道:“话虽不错,但要看如何运用,本姑娘的掌功,不受空间阻制,三丈之内,一样可以杀人,你的剑便办不到!”到字出口,人已退站到两丈之外。 好厉害的女子,方石坚为之心头一凛。她说的可是一点也不含糊,是实情,丈半之外,铁剑便无法发挥威力,先发制人,后发受制于人,弹身出剑,绝对不及对方扬掌待发便捷,想图两败俱亡地一拼都办不到。 冷艳少女寒声道:“怎么样?” 以时间换取空间,是方石坚目前唯一可行之道,但成功的机会极微,不过,他不能不勉力一试,当下凝声道:“姑娘真的要拼上一拼?” 冷艳少女道:“看来只好如此了!” 在得手的机会极少的情况下,方石坚不能再犹豫,他不能让对方先自己出手,否则机会便等于零,于是,他猛一挫牙,电射向对方,把不轻用的铁剑绝招出了手,这是背城一战的一击,论气势,的确惊人至极。 同一时间,冷艳少女的“菩提手”挥划而出。 方石坚的剑势只展出一半便被一道其强无匹的撼山潜功,震得倒翻而回,一口逆血,涌到了喉头,但他硬生生把它吞了回去,功力有被震散的感觉,太骇人了,“菩提手”的确是锐不可当。 他横剑兀立,俊面有如喷血。 冷艳少女似乎十分意外,栗声道:“想不到你能接‘菩提手’一击!” 方石坚心里明白,一方面,他仗恃百年内力,另方面,灰衣老人赠送的护身宝甲与欧阳仿传授的捱打功挡了一半,否则,后果已不堪设想了。他紧抿着嘴不说话,星目睁得滚圆,那气势有说不出的慑人之感。 冷艳少女放落了手掌,道:“我相信你的剑术相当够火候,如果距离再近些的话,情况便有所不同。算平手,我们不要再打了。现在我告诉你实话,我叫萧淑玲!” 萧淑玲、萧美玲,是姊妹吗?方石坚激声道:“姑娘叫萧淑玲?” “不错,怎么样?” “认识萧美玲吗?” “你……说萧美玲?” “是的!” 萧淑玲陡地欺近到八尺之处,冷霜似的粉面,骤然变得十分激动,颤声道:“她是我姐姐,我就是要找她,你认识她?” 方石坚点头道:“认识。在下明白,姑娘找欧阳仿的目的,便是要探查令姊……” 萧淑玲迫不及待地道:“是的,是的,一点不错,我姊姊现在哪里?” 疯女萧美玲的倩影,浮上了方石坚的心头,不由脱口叹息了一声,道:“可怜的女子!” 萧淑玲再迫前一步,道:“可怜?她……究竟怎么样了?” “她疯了!” “什么?她……她疯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为了不能与欧阳仿结合,受不了相思的折磨。” 萧淑玲狂激地道:“她人在哪里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为什么不知道?” “说来话长。在下认识她,是在荆山外小镇附近的一座神秘宅院,她曾误认在下是欧阳仿,有位叫田大娘的在照顾她……” “田大娘?是的,是的,田大娘,后来怎么样?” “她们悄悄地搬了家,找不到了。” 萧淑玲的眼角,亮出了两粒晶莹的泪珠,咬着牙道:“为什么要搬家?” “不知道,那宅院的主人,是个可怕的女人,在下没见过,仅听过她的声音,她还有两名手下,叫黑白双妞。一黑一白,极易辨认。” “啁!一黑一白两个少女……” “是的,姑娘见过?” “我姐姐发疯是被欧阳仿遗弃吗?” “不,欧阳仿遭了意外,双方十年不曾见面,令姊发了疯,欧阳仿也离开了人世……” “欧阳仿真的死了?” 方石坚黯然颔首道:“是的,是死了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在下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,碰上了垂死的欧阳仿,所以才知道这个凄惨的故事。”他说这话,是怕她追根究底。 萧淑玲举头望着天际,喃喃地说道:“我会找到她的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莫非姑娘知道……” 娇躯一转,萧淑玲道:“谢谢你提供的线索!”说完,暴闪而逝。 方石坚张口欲呼,但还没叫出口,人影已杳,他不由窒在了当场,想不到萧美玲还有这么个妹妹,姊妹俩都是人间尤物,看上去姊妹俩的年龄差了十岁以上。突地,他想到了“伤心客”也正急于要找那庄宅主人的下落,看萧淑玲的样子,她可能有了线索,何不追去问个明白? 心念之中,正待…… 蓦在此刻,一个颇不陌生的声音道:“就是这小子,外号‘冷面修罗’,也就是‘神灯’的传人!” 方石坚转过身,先是大吃一惊,继而杀机云涌,眼前站着三条人影,一个矮冬瓜型的老者,赫然正是诡计多端的“赛神仙”,刚刚发话的就是他。方石坚恨之人刺骨。另两个是面无血色的枯瘦老人,神情十分诡异,使人见了会起鸡皮疙瘩。方石坚带煞的目芒扫了两个长人一眼之后,落在“赛神仙”的面上。 “赛神仙”冲着方石坚诡异地一笑,口里说道:“两位,没我小老儿的事了,看着办吧!”说完,转身便走。 方石坚冷喝一声,道:“老矮子,留下命来再走……”身形才动,两个长人一左一右,欺了近前,“赛神仙”加速身形疾驰而离。 长人之中,鹰勾鼻子的开口道:“小子,‘棺中人’是你杀的?” 方石坚一震,道:“不错,怎么样?” 另一个留有两撇八字胡的阴恻恻地一笑,道:“不怎么样,杀人抵命而已。小子,你真的是‘神灯’的传人?” 方石坚轻轻一抖手中剑,道:“又怎样?” 那鹰勾鼻子的狼嗥也似地一阵怪笑道:“你小子不是与‘芒山老人’一道吗?嗯!你们三方面之间,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 提到“芒山老人”,方石坚内心一阵刺痛,咬了咬牙,道:“两位报个名儿?” 留八字胡的接口道:“你小子真是有眼无珠,连老子俩你都不知道,老子叫‘勾魂尊者’,他叫‘摄魂使者’,一向被人称作‘追命双尊’,你没听说过?” 方石坚不问也知道对方是邪门人物,不屑地冷嗤了一声道:“从没听说过你俩这一号人物!” “好哇,小子,我要你下一世人都记住老子俩的名号!” “出口不逊,找死!” “嗬嗬嗬嗬,听小子的口气,还真是新鲜,比芒山老儿……” “住口,死者为尊,不许再提他老人家名号。” “小子,他在阴司路上等你,不过,你可能不这么快追上他,有些话要问你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厉声道:“他老人家是你们杀害的?” 鹰勾鼻子嘿嘿一声怪笑道:“死在‘追命双尊’手下,算是一种荣幸,等闲的老子们还不屑于下手。” 方石坚登时热血沸腾,想不到杀害老人的是这一对鹰鬼,当下往前一欺身,目眦欲裂地道:“为什么要杀害他老人家?” “因为他与你小子,还有神灯沾上了关系!” “就为了这一点?” “小子,这是武林大事呀!” 方石坚的眼里,几乎要喷出血来,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原先一直认为凶手是少林寺失踪了的“广觉”和尚,想不到却是“追命双尊”,而且杀人的目的,仅是只为了追索“神灯”之谜,溯源究底,祸胎是“赛神仙”,如果江湖中不讹传自己是“神灯”的传人,老人便不会死,照刚才的情形看,又是“赛神仙”捣的鬼,这老矮子百死不足以偿其辜…… 留八字的阴声道:“小子,你身负二宝一谜,可真了不起,连咱们会主都被惊动了。” 方石坚正待发作,一听话里有因,强捺住满腹杀机,道:“你们会主是谁?” “你小子还不配问!” “好,你会说出来的……”铁剑斜斜扬起,剑尖乌芒暴涨,功力已运至了极限,极度的恨,他想喝对方的血。 留八字胡的被方石坚的那股怨气杀机所慑,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,那鹰勾鼻子的也跟着向后挪了一步。 方石坚的人与剑,加上怨毒,已融合为一体,从齿缝里进出话声道:“你们是什么会?”似乎每一个字都带着栗人的杀机和无可抗拒的力量,使人有非回答不可的感受。 留八字胡的脱口道:“一统会!” “一统会!”这倒是个陌生的江湖帮派名称,至少,对阅历不丰的方石坚说来是如此,但现在他已不遑去想别的了,他只想杀人,替“芒山老人”报仇。他开始欺身,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 留八字胡的怪叫一声,瘦长的身形电扑而上,枯干的铁爪,随之抓出,人高,臂长,爪影由上而下,凌狠绝伦,同一时间,右腿飞踢心窝。 乌芒暴闪,撕空生啸,“卡嚓”金属截断的声音,再后是一声闷嗥,人栽了下去,两条齐肘而折的断手,抛在一边。 “勾魂使者”的魂被勾了。 铁护手、铁爪套,但挡不了神兵的切断。 不单是断手,胸腹也被剖了开来,五脏溢出,血水横溢。 这是饱含怨毒的一击,恨,使这一绝招的威势发挥到了极致。 鹰勾鼻子是“慑魂使者”,没有人色的脸孔起了抽搐,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情况,仅只一招,就使“勾魂使者”伏尸。 方石坚转了方向,上前两步,面对“慑魂使者”,他的眼睛除了杀芒,别的什么也没有,俊面变成了块寒铁,肌肉全僵冻了,这种神情,足以使最凶残的人胆寒,他此刻变成了尊杀人的塑像。 “慑魂使者”向后退了一步。 方石坚前欺了一步,保持出手的距离。 静,死寂,空气也冻结了,整个空间,凝固在杀机里。 恐惧到了极致,会使人发狂,拼死一搏,是消除恐惧的唯一方法。 “呀!”狂叫声中,“慑魂使者”十指箕张,电闪抓出,到了中途,突地陀螺似的一转,爪影从侧方进袭,动作快如电花石火。 方石坚铁剑挥出,落空,错步回剑反勒,反应之神速,令人咋舌。但“慑魂使者”身形似魅,又已转变了方位。 于是,一幕怵目惊心的搏斗叠了出来。乌芒划空成幕,挟着撕裂空气的声音,惊人至极。 第十个回合,惨哼暴起,“慑魂使者”的脑袋被削去了半边,但他戴着钢套的手爪,仍照样抓出。方石坚反剑斜切,“卡。”一条手臂掉在地上,但另一只钢爪已抓中心窝部分,护身宝甲这足可挡胸的一抓,“嗤!”的一声,外衣被抓碎,瘦长的身形仰面栽了下去。 “追命双尊”从此在江湖中除名。 方石坚高举铁剑,歇斯底里狂叫道:“铁老前辈,师父,你可以瞑目了!” 极度紧张之后的松懈,铁剑垂了下来,泪水也挂落两腮。 突地,一股奇强的吸力,把他的身形猛向后拉,猝不及防之下,他打了一个踉跄,出自练武人的本能,他单腿后蹬,抵住吸劲,使身形稳住,口里暴喝一声:“谁?”但已惊得亡魂大冒。 未在剑出鞘,吸力陡增,一个倒栽,似乎跌落窟洞之中,紧接着,握剑的手,被钢勾似的手爪,牢牢扣住,腕脉一滞,劲道顿泄。 方石坚被挟走,眼前一阵黑,然后突然一亮,看出是一间墓室,约莫两丈见方,顶上冒着一颗核桃大小的珠子照明,布置有几案等物,清一色是上好大理石雕凿的。 腕脉被松开,他定定神,一看,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,丑怪无匹的“招魂幡”,端然正坐。秃头皱面,无眉无鬓,陷眶突眼,说多骇人有多骇人。 “嘿嘿嘿嘿……”人丑怪,连笑声都是怪的,刺耳之极。 方石坚这才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,走回这老魔藏身的荒冢前,等于自己送上门,现在要脱出他的掌握,恐怕不容易。目光移动之处,只见上下四方都是巨石砌成的,根本就看不出墓门在什么地方,不用说,是被老魔封闭了。 “招魂幡”敛了刺耳的笑声,道:“娃儿,既然进了墓,就别再打什么主意。” 急气交加,方石坚咬牙切齿地道:“阁下意欲何为?” “老话一句,收徒!” “办不到!” “现在是老夫作主,由不得你了。” 方石坚手中铁剑陡地扬了起来。“招魂幡”怪笑一声,人端坐不动,双掌一圈一划,一股旋转的劲气,应掌而发,势道强猛得像是万丈飞瀑下的急漩;他尽力稳住桩,手中剑疾扫而出,马步一浮,人便被旋劲带得直打转,任怎么沉气也稳不下来。十数转之后,头晕眼花,似乎整个墓室都在转。 “砰”然一声,猛撞在石壁上,旋劲停止了,但他的身形还在晃,眼前金星乱冒,全身的骨头,宛如被撞散了。 “招魂幡”抬了抬手,道:“你最好坐下来,咱们好好谈上一谈。” 方石坚喘着气,厉声道:“没什么好谈的。” “招魂幡”道:“别那么倔强,老夫不放你,你一辈子也出不去。” 方石坚慢慢稳定了下来,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是好,如果要拜老魔为师,他是死也不干的。 “招魂幡”突地叹了口气,道:“娃儿,你真不愿拜老夫为师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不愿!” “你嫌老夫恶名昭著?” “在下不否认!” “好,老夫让步,放弃师徒名份,但要你传老夫的衣钵……” “对不起,一样办不到。” “招魂幡”突眼射出了两道厉芒,直照在方石坚面上,方石坚内心一阵忐忑,他不敢想像这老魔将如何对付自己?久久,厉芒收敛,“招魂幡”像皮球突然泄了气似的道:“娃儿,你知道老夫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 方石坚冷漠地道:“为什么?” “招魂幡”低沉地道:“老夫快要死了,不能使绝技失传。” 这话,与当初“鬼冢主人”同出一辙,但却勾起了方石坚的好奇心,脱口道:“阁下好端端的,为什么会死?” “因为老夫自裁的时限已到。”这话更惊人。 “什么,自裁的时限?” “一点不错,这是老夫在很多年前许下的诺言。” “对谁许的?” “妻子!” 方石坚双目放了光,惊震无比地道:“为什么要这样?” “因为老夫做错了一件事。” 方石坚不禁笑出声来,几忘了置身何地,面对何人。老魔一生杀人无数,竟然会说做错了一件事,真是滑天下之大稽,说错事,他做的可能罄竹难书。 “招魂幡”却一本正经地说道:“别笑,这是真的!” “阁下做错了什么事?” “老夫……老夫误杀了自己的儿子!”突眼竟然发了红。 “什么?误杀了自己的亲骨肉?”方石坚不再感觉好笑了,心里却在想:“作孽太多,这也许是报应。” “招魂幡”沉默了许久,才又道:“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老夫从那时起,就自誓不再杀人,不在日光下出现,同时答应妻子在办完一件大事之后,自裁以赎罪愆。” “怎么会误杀的?” “因为老夫不认识自己的儿子!” 方石坚惊怪地说道:“天下竟然有父子不相识的?” “招魂幡”脸上的皱褶一阵牵动,又是一声长叹,道:“娃儿,老夫索性全告诉你。四十年前,老夫爱上了一个女人,她年纪比老夫小得多,以老夫这份长相,恐怕瞎了眼的女人,也不会看得上,因为老夫太爱她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就用暴力占有了她,事后,她含恨离开了老夫……” 方石坚好奇之念更炽,追问道:“后来呢?” “后来,在分手的二十年后,老夫偶然碰上了一个资质奇佳的年轻人,扮演现在的故事,要收为传人,他抵死不肯,还口出不逊,老夫一怒杀了他……” “啊!” “夫妻久别重逢,提到那年轻人的名字,老夫才知道……杀了自己的骨肉。于是,她更恨老夫,出手要杀老夫,本来……老夫当是想让她杀的,但为了一件大事未了,于是……离开了她,作了以上的诺言,事完自裁。” “阁下不知道有了儿子?” “一点也不知道,而且他是从母姓。老夫当时也没追问他的来历,才铸成这遗恨千古的事,也许……也许老夫造的孽太多,上天报应。” “尊夫人呢?” “不知道,我们没再见面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现在愿接受老夫传功吗?” “……” “娃儿,你得了老夫的功力,多做些好事,只当替老夫赎罪愆于万一。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还是摇头。 “招魂幡”厉声道:“你还是不肯?” “不!” “老夫出手便可制你于死地?” “杀个把人,在阁下而言当然不算回事。” “你……你……唉!算了,老夫放你走,反正解脱之后,便一了百了!” 这曾经搅翻了半边天的巨魔,此刻显得无比地沮丧。方石坚听说要放他走,意志不由动摇了,他感到一丝不忍。 “招魂幡”突地又目爆厉芒,道:“娃儿,老夫求你一件事,是求你,你不愿意可以不做。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:“请讲。” “招魂幡”激动地道:“老夫死了之后,请你封掩外面的土穴,同时把老夫实践诺言的讯息,带给老夫的妻子,肯吗?” 方石坚点点头,“可以,尊夫人现在何处?” “不知道,得请你去找。” “什么名号?” “艳都公主秦如意!” “好,在下尽力替阁下办到。” 停了半歇,“招魂幡”怪叫一声道:“不成!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一震,道:“什么不成?” “老夫生平没做什么好事,但也没求过人。” “阁下的意思是……” “老夫不能在临死之前平白受人惠恩。” “又怎么样?” “非传你功不可!” 方石坚意念未转,眼一花,肋间一麻,“呼”地坐了下去,对方的手掌,已按上了天灵,不由栗声道:“阁下想怎么样?” “闭口,导元接引!” “这……” “当心两败俱亡。” 方石坚纵使不愿也不成,对方的掌心,已有真元溢出,灌向“天灵”大穴。没奈何,只好运功引导,内元如长江大河奔泻之势,滚滚而入。不久,便进入了另一个境界,深然忘我。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回复了自我意识,他虎地站起身来,正待开口,见“招魂幡”像虚脱了似的坐在地上,双目木然无神,他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,望着对方发楞。 “招魂幡”面皮牵动了数下,看似笑,但却不像笑,手指按后臂道:“壁上是老夫参悟的‘一指功’与‘旋风掌’口诀,你熟记之后,把它抹去,案上的三角皂幡你带着作为信物,记住,你务必要找到‘艳都公主’秦如意……告诉她,老夫……以死赎罪。第二块石……”双眼一阉,断了气。 不可一世的巨魔,就这样结束了生命。 不管他生平为人如何,人就是人,被称为魔,是指他的行为,而现在他是个老人,一个孽海回头的老人,他生前的一切,已随他生命的寂灭而消失。 方石坚大感恻然,说不出心里的那一份感受。 发了一阵呆,转目壁间,果见壁上密密麻麻地刻了许多字迹,是掌指的口诀。他一遍又一遍地暗念记下,记熟了之后,照吩咐用掌抹去痕迹。 然后,他拿起石案上那面三角皂幡,卷好了塞在怀中。 诸事已毕,他想,可以离开了。 人死为尊,何况还受了恩惠,方石坚本性纯善,曲膝在“招魂幡”的遗体前恭敬地拜了一拜,起身后,他才想到如何出这墓室? 他记起了“招魂幡”的最后说的半句话:“第二块石……” 于是,他试探着去推按壁间所有的第二块砌石。按到正面中央由上而下的第二方砌石,墓门开了,现出一条黝暗的甬道。 出了墓门,走出三步,墓门自动地还原。 甬道尽头,便是荒草遮盖的土穴,向上望,隐约可见闪烁的星光。 既已入夜,赶回城也不方便,想了想,他又退回甬道末端,墓门进口的地方,坐下来,定心宁神,默念那“一指功”与“旋风掌”的口诀。 念着念着,他照式参修起来。 现在,他身具两个盖世人物的功力,武林中恐怕已难找第二人,无论任何武功,只要悟通诀窃,便算成功了。 “一指功”与“旋风掌”,的确是震世之学,愈练愈感觉其威力惊人。 待到完全参透了,他才起身向外走。 穴口透进了阳光,穿过草隙,变成了圈点线条错杂的古怪图案,轻轻一耸身,穿到了穴外,深长地透了几口气,放眼望去,“迫命双尊”的尸体已经不见了,无疑地,这段时间中有人来过。 他用土填塞了甬道入口的土穴,再用些乱草掩去痕迹,然后,他离开了现场,走上山头。 突地,他发现远远的荒冢间,有一个古怪和身影在蠕动,看去像一个巨大的酒瓮在摇晃。 “赛神仙”!他暗叫了一声,杀机冲胸而起,身形一弹,电闪掠去,待到“赛神仙”警觉,他已经截在头里。 “呀!”惊叫声中,“赛神仙”连连后退,口里期期地道:“冷面修罗,你……你还活着?” 方石坚冰塞地哼了一声说道:“你不会大白天里见鬼!” “赛神仙”眼珠骨碌碌一转,强打了一个哈哈道:“老夫早就料定,‘追命双尊’不是少侠的对手。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,道:“人是你带来的,对吗?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没这回事,碰上了,老夫是被迫的。” “嗯!被迫?‘芒山老人’被害,也是你施的诡计,对不对?” “方少侠,这是从何说起?” “不管从何说起,你自己心里明白,你活得也够长了,缺德事也做了不少,狡猾诡诈,只能逞快于一时,北邙鬼丘作你长眠之地,最合适不过。” “赛神仙”脸色惨变,再退了两步,栗声道:“方少侠,咱们并无深仇大恨,一点小误会犯不着……” 方石坚咬了咬牙,道:“不错,是小误会,小得足够杀你一百次!” “赛神仙”打了一个哆嗦,裂嘴干笑了一声道:“你知道老夫为何返而复返?” 方石坚冷森森地道:“想来替在下收尸,对不对?” “赛神仙”摇手道:“哦!不!不!少侠说话怎么光带火药味?老夫是一番好意,特地来告诉你一桩武林大事……” “你准知道在下没有死于‘追命双尊’之事?” “赛神仙”道:“当然,‘冷面修罗’功力超群,岂惧么魔小丑。” 方石坚目中杀芒一闪,道:“不必东扯西拉,别说武林大事,就是天上的大事在下也不想听。顺便告诉你一句,谢谢你上次的解药,没有要了在下的命,你在阳世的衣禄,到今天此刻为止,如果想痛快些,你自绝了吧!” “赛神仙”脸皮一拉,想笑,却笑不出来,期期地道:“少侠,那桩武林大事,与你……与你有莫大关系,你真的不愿听?” 方石坚断然道:“不听,你休想弄鬼脱身,你飞也飞不了!” “赛神仙”急声道:“是……是关于‘鬼冢神灯’的事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但一想到这矮子的为人,立刻打消了追问的念头,寒声道:“说什么也是枉然,你不自了,在下只好出手了!” “赛神仙”大叫道:“鬼冢已经被毁了,少侠……”身形一个前跄,低头曲背。 方石坚早已预防到对方这一手,他不忘“彩衣仙娘”之死,极快地横移了八尺,数缕白光,电射而过,这是“赛神仙”的阴损暗器“低头曲背追命弩”。 同一时间,方石坚飞指一点,这是刚练成的“一指功”。 “哇!”惨叫声中,“赛神仙”的低头曲背之势,仆了下去,再也起不来了,指风正穿颅顶,顶上绽开了一朵红花。 方石坚舒了口气,目注长空,发出一声长啸。 他感到豪气干云,意态昂扬。 ------------ 第十九章 风波再起 “鬼冢”“神灯”,困惑了中原武林近十年,无数想一探究竟的高手,因此而丧失功力。 “神灯”不再亮,没有人知道原因,接着,“鬼冢”在不久之后被彻底推毁,但什么也没发现,这是桩武林大事,极快地传遍了整个江湖,而这分案的谜底,却落在传说中的“神灯”的传人身上。 于是,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便成了某些江湖人物追逐的对象。 荆山,层峦叠嶂中,飞驰着一条人影,轻巧快捷,有如山獐野鹿。 这人影正是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,他听到了“鬼冢”被推毁的消息,所以日夜兼程地赶了来。他虽然不是真正的“神灯”的传人,但化身“鬼冢之主”的欧阳仿,对他有输功授技之德,欧阳仿自封于“鬼冢”,他不能坐视他遗体遭受损毁。 “鬼冢之主”江湖人称为“神灯主人”。 是何许人物推毁了“鬼冢”? 照传说,“鬼冢”是空的,什么也没发现,没有提到尸体,这是怎么回事? 方石坚不相信欧阳仿没有死,他已经把本身全部真元给了他,不死也得死。目前的问题是“鬼冢”既然空无一物,尸体呢?被人移走,还是被摧毁了? 被摧毁得留下痕迹,被移走事实上不可能,尸体本身有何价值? 日正当中,秃头峰在望。 方石坚怀着忐忑又激愤的心情,登上峰头。 石林奇阵已被摧毁了,到处是折断碎裂的石笋,情景一片怵目惊心。方石坚直奔石林正中稍后的“鬼冢”,一看,不由呆住了,原本隆起如阜的“鬼冢”,变成了一堆乱石,看样子是被强烈的火药炸的,后半部,留下半个残缺的石窟,那是“鬼冢”的底部。 情况便是如此,毁得很彻底,什么也看不出来,要查究尸体的下落,得先找到毁阵破冢的人。这应该不难查出,但却不易着手,因为“鬼冢”被毁,是事后被人发觉而轰传江湖的。 方石坚面对残冢乱石,心头像一片泥泞。 一声呼哨,破云而起,方石坚心头一震,一条人影,从数丈外的石笋后冒起,接着,两条,三条……四面八方都是人影,总数不下于二十,老少高矮不等,但每一个神色之间,都透着十分精悍。 这些都是什么人物?毁冢的? 人影徐徐迫近,形成一个包围圈。 方石坚转动身形,遍扫现身的人一眼,然后面对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,俊面一片森寒,他没开口。 老者阴恻恻地开口道:“你就是新出道的‘冷面修罗’方石坚?” “不错?” “神灯的传人?” “亦无不可!” “你既然承认,好极了。现在请说出欧阳仿的下落。” 方石坚不由心头剧震,对方怎会知道“鬼冢主人”是欧阳仿?这秘密除了自己,只有田大娘一个人知道,是田大娘泄露的秘密,抑是……当下冷极地道:“阁下什么来路?” “你不必管!” “此地是你们毁的?” “老夫不否认。” “意欲何为?” “找欧阳仿。” “阁下怎知欧阳仿是此间主人?” “这么说,你也承认了?” 方石坚为之气结,原来对方并未确知“鬼冢主人”便是欧阳仿,自己一时大意,倒被对方赚了,但对方刚刚说,毁冢的目的是为了找欧阳仿,这内中仍大有蹊跷,对方破了“鬼冢”,应该看到尸体,是无法辨认吗?但自己实际上也没见过欧阳仿的庐山真面目,只听过他的声音,当下灵机一动,道:“欧阳仿死了!” 老者目芒一闪,大声道:“什么,欧阳仿死了?” 方石坚寒声道:“尔等破冢之时,没看到他的尸体吗?” 老者怪声叫道:“什么,那具白骷髅便是欧阳仿吗?” 方石坚又是心头大震,白骨骷髅,这话从何说起? 老者的面孔起了扭曲。 方石坚身形一晃,欺近到老者身前丈许之处,语冷如冰地道:“交代你们的来路?” 老者向后退了一个大步,厉声道:“老夫毙了你!”随着喝话之声,双掌挟着毕生的功力,猛然推出,劲气暴卷隐挟雷鸣之声,这份功力,一般江湖高手,决接不下。 可惜,他碰到对手太强,强得似乎已超出人力所能的极限。 他敝开几近两年修为的内元不说,方石坚得自欧阳仿的“捱打功”由于内力再增,使奇功的妙用,发展到了极致再加上护身宝甲,等于是铁铸铜浇的金刚,再强劲的掌力,在他绝不算一回事。 劲气上身,他像块顽石,连晃都不曾晃一下。 老者亡魂尽冒,他一辈子没听说过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武士,能具备这种深不可测的能耐,就在他丧魂失魄之际。方石坚一个暴进,扣住了他的左腕,同一时间,老者出自本能地右掌疾劈而出。 砰然一声,结结实实劈中了方石坚的心窝,在一般高手,这一掌足够送命而有余,但方石坚面不改色,手一紧,老得劲道全泄。 栗吼声中,四五支剑从不同方位进袭,剑芒撒袭空气,发出丝丝之声。 方石坚右手扣住老者,左掌猛圈,劲风雷动中,四五个进击的剑手,纷纷倒撞而回,闷哼齐传,其中之一,倒地不起,他眼角都不扫一下,冰声向老才道:“阁下说是不说?” 老者脸孔已扭曲得变了形,额汗滚滚而落,咬牙颤声道:“冷面修罗,你就是功力通了天,也活不了多久……” 方石坚五指一用力,怒声说道:“交代你们的来路?” 老者惨哼了一声,眦牙裂嘴,他的腕骨已经被抓碎了。 又有三名剑手,弹身闪击。方石坚依然信手一挥,把对方震了回去,心想:“江湖中竟也有这多憨不畏死之徒……”口里又道:“你不说的话,将不会有半个活口离开峰头。”这不是恫吓之词,以他的功力,轻而易举便可办到。 老者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,牙齿咬了又咬,终于道:“老夫‘一统会’……”说了半句,便顿住了。 “一统会”三个字,使方石坚“砰”然心惊,“棺中人”是一统会的,“追命双尊”也是,莫不成欧阳仿当年也是该会弟子,不然老者刚才不会说出执法这名词,心念之中,寒声道:“说下去!” 蓦在此刻,一阵女人的尖厉笑声,破空而至,老者顿面现死灰之色。 方石坚大感震惊,这突如其来的女人是谁?看老者的神色,似乎这发笑的女人,是个极恐怖的人物…… 心念未已,只听一个女伯声音:“身为香主,竟然如此贪生怕死,你知道该如何做。”声音十分冷酷,似发自不远的地方。 老者全身发起抖来,双腿直打哆嗦,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。 方石坚高声道:“什么人?” 突地,老者扭转颈子,伸长舌头,去舐襟上的第一颗扭扣,这动作使方石坚骇异不已,意念未转,老者全身忽起痉挛,瘫下去,方石坚不由得松了手,四肢一阵划动,老者翻眼气绝。 他竟然服毒自尽了。 方石坚骇然,“一统会”没听人提起过,竟然有这么严厉的会规,难怪这批人个个不怕死,不是不怕死,是怕那残酷的会规,死,大于一切,天下还有比死更可怕的吗?如果有,那就是求生不可得,求死不可能,介于生死之间的折磨,那是最可怕的,可以使一个铁打人的崩溃。 女人的声音再告转来:“你们可以走了!” 那些幸而不死的“一统会”的高手,如逢大赦,如丧家犬般纷纷弹身疾离。 方石坚眼望那些人离开,没有追杀,他的注意力,集中在那发话的女人,不用说,她是“一统会”中有相当地位的人,他再次发话道:“芳驾何不现身!” “目前用不着!” “怕死吗?” “哈哈哈,那又何妨,我何必要逞匹夫之勇?” “敢留名吗?” “执法总监。” “这也算名号?” “随你怎么说,砍你脑袋时我们会见面的。” 方石坚哼了一声,循声扑去,但石笋如林,什么也没发现。在这种境地,藏身隐迹太容易了,想了想,他掠上原先悬挂神灯的那根高而巨大的石笋,由于石林死角太多,依旧一无所见,忍不住又发话道:“要想知道欧阳仿的下落,何不现身面对谈上一谈?”他有心要激使对方现身。 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:“不必了,迟早是会知道的。” 方石坚高声道:“你永远不会知道。” 女人的声音更远了,只能够隐约可辩:“那是你说的。” 方石坚不由有些气沮,这女人够厉害,什么话也打不动她,看来她是绝对不肯现身的了。听声音,她当已到了石林之外的峰边。 女人,天生的韧性,激将法对她们是很少能发挥作用。 方石坚又回到了被毁的“鬼冢”前,现在,他发现了石隙中果然有些散碎的白骨,要想收捡已不可能,他悲愤填膺,欧阳仿竟落得如此下场,但事情并没算完,因为对方根本不相信欧阳仿已经死亡。 他又想到因爱欧阳仿而发疯的萧爱玲,真是红颜女子多薄命,疯了,什么也不知道了,活在一个混沌地世界里,最难堪的,还是一些活着但清醒的人。 她的胞妹萧淑玲似乎有把握找到她,然而找到了又能怎样? 如果萧美玲没发疯,当她知道欧阳仿的下场,又将怎样? “一统会”毁了欧阳仿的遗骨,又因江湖中讹传了自己是“神灯”的传人而杀害了恩同再造的“芒山老人”,这两笔血债非清理不可。 突地,一个问题闪上心头,“芒山老人”,死前曾在地上留字,少林两字是完整的,以下是一点一横,当初认定杀人凶手是少林寺失踪多年的“广觉”大师,而现在业已证明凶手是“一统会”属下的“追命双尊”,那老人所留的遗字用意是什么? 想不透,除非能找到“广觉”大师本人,也许能揭开这迹底。 正在沉思之际,一个颇不陌生的苍劲声道:“小哥,你的名头更响亮了!” 方石坚陡吃一惊,转身望去,一个灰衣老人,站在两丈不到的石笋间,正是那赠还自己护身宝甲的神秘老人,不由大喜过望,也许这老人能为自己解决一些疑难问题,当下忙拱手道:“前辈,幸会!” 灰衣老人点了点头,道:“小哥,你这一身功力,堪称年轻一代中的空前人物。” 方石坚讪讪地道:“前辈过奖了,刚才的事……” “嗯,老夫恰好赶上,开了次眼界。” “前辈见到那自称执法总监的女人了?” “见了?” “她是谁?” 方石坚双眼发亮,静待答复。 灰衣老人摇摇头,道:“是个蒙面女子,不知道是谁,只有一点,便是她的功力高得惊人。” 说了等于没说,方石坚大感气沮,记忆中的黑衣蒙面女子,是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姐余莹,灰衣老人曾请自己阻止过她对左家堡施辣手,老人当然认识她,现在所说的蒙面女人,当然不会早余莹,心念之中,又道:“前辈对于‘一统会’有所了解吗?”。 灰衣老人道:“说起来,‘一统会’在江湖中有很深的历史,一甲子前开坛立舵,当时的会主是‘字内奇客’莫昀,该以多年来已经被人淡忘,其名不彰,后起的‘金龙帮’,取代了它的江湖地位,自诩中原第二帮。看样子,该会似图东山再起,以现身的人物而论,尽是牛鬼蛇神,已经步入了邪门。” “现任的会主是谁?” “这就不得而知了!” “会坛设在哪里?” “不清楚。” 方石坚默然。 灰衣老人歇了一歇,沉声道:“小哥,你真是‘神灯’的传人?” 方石坚想了想,道:“不是,但有点渊源,晚辈……曾受过他的好处。” “但江湖中认定你是?” “这是没办法的事。” “欧阳仿当年老夫曾见过数面,想不到他会是‘神灯’的主人,老夫随便问一句,小哥有困难可以不必回答,欧阳仿现在何处?” “他真的死了!” “不可能,照刚才自裁的那位老者的说法,‘鬼冢’破后,发现的一具白骨,曾几何时,还有不少人被废了功力。人不可能一下子变成白骨。” “晚辈也曾经这么想过,可是……欧阳仿曾经透露,他生前遭人暗算,身中奇毒,也许……也许是奇毒所致!……” 灰衣老人移步走向石堆,拣了块白骨,看了又看,摇头说:“不像,骨殖上没有中毒的痕迹。” 方石坚困惑了,难道欧阳仿真的没死?但人呢?冢里的白骨又何来?同时,他的内元已给了自己,如果他不是真的面临绝境,便不会这么做,这倒是个难以想像的谜,心念之中,期期地道:“也许他早有安排,死后化骨?” 灰衣老人“唔”了一声道:“也未必没有可能,目前只能暂作如是解释。” 方石坚忽地想到了一件事,沉疑地道:“晚辈想请教一件事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“曾经任少林寺藏经楼住持的‘广觉大师’,听说已失踪多年,前辈听说过他的行踪吗?” “广觉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问对人了,老夫在一个月以前,就发出了这秘密……” 方石坚大感振奋,迫不及待地道:“请前辈指示。” “你为什么要找他!” “有个私人问题要澄清!” “嗯!要找他路途不近,他在洛阳白马寺挂单。” “白马寺?” “不错,但没有人知道他便是少林‘广觉大师’,都称之为野和尚。” “啊”了一声,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晚辈知道,就是那长发齐耳,满面于思,破烂邋遢的怪和尚,不久前晚辈曾见过他,可惜睹面不识,失之交臂。” 灰衣老人颔首道:“半点不差,就是那副德性。” 得到了这消息,方石坚便沉不住气了,恨不得插翅飞去,找到那怪和尚,揭到“芒山老人”留字之谜,当下勉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:“前辈此次到秃头峰来,有什么贵事吗?” 灰衣老人笑道:“没事,江湖中沸沸扬扬,传说鬼冢被毁的事,所以特地跑来看个究竟,小哥,你得提防‘一统会’的人,他们将不择手段地对付你。” 方石坚不由栗然,但随即又淡淡地道:“事已至此,只好与他们周旋到底了。即使他们不找晚辈,晚辈也要找他们讨公道,‘芒山老人’不能白死。”说完,面上突现悲愤之色。 灰衣老惊声道:“什么,‘芒山老人’死了?” “是的,凶手便是‘一统会’的属下‘追命双尊’!” “噢!‘芒山老人’铁一凡是武林中的慈善老者,对方行凶的目的是什么?” 咬了咬牙,方石坚悲愤地道:“真正的原因还不知道,不过,据推测可能事缘晚辈而起,因为晚辈曾追随他老人家多年,而江湖中又讹传晚辈是‘神灯’传人,所以才引起了这桩血案。” 灰衣老人摇头道:“奇怪,欧防仿与‘一统会’之间,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 “会不会是‘一统会’的人?” “这倒没听说过,这些年来,该会根本没活动。” “前辈可以……见示名号吗?” “不能!”回答得很干脆。 “……” “小哥,别生气如果我随便捏造一个名号……对不起,如果说出真正名号,顾虑太多,而且也有违生平原则,等有机会能告诉你时再说吧!” “晚辈并不一定要知道。” “对了,顺便告诉你,左家堡那桩公案已经有了眉目。” “找到了‘壶底和尚’了?” “还没有,但已有了端倪,老夫得赶着办事,要先走一步……” “请便!” 灰衣老人走了,方石坚还留在现场,他真的迷糊了,到底欧阳仿是还活着,抑是死了?活着想来不可能,死了又疑窦颇多,除了白骨可疑之外,就是这“鬼冢”何以如此干净?欧阳仿在这里匿居了十年,难道什么用具什物都没有!一个没有功力的人,又能到哪里去呢? 蓦地,一阵尖厉的女人喝叫破空传来,听声音并不太远。 方石坚不由心中一动,循声扑了去。 石林外,接近峰边缘的地方,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妪,被一黑一白两名少女联手合和,打得惨烈十分,不远的地方,站着一个美如在仙的女子,木然望着天际,她似乎完全无睹于场中的拼斗。 方石坚掠到斗场边的石笋后,目光扫处,不由震惊莫名。 那木然痴立的美人,赫然正是欧阳仿的爱人萧美玲,她不知在想些什么,一个心神失常的疯女,行为是无法理解的。 拼斗的是黑白双妞与田大娘。 她们本是一家人,为什么会来此拼上命?真是拼命,对方出手,都指向要害大穴,一望而知彼此都想要对方的命。 这到底是为什么?令人无法理解。 真相不明,方石坚不想冒昧现身。 双方的身手,都相当惊人,出手都是奇绝武林之学,由于是二对一,田大娘处在下风。 萧美玲却都不曾动一下,可怜,疯女,她是活在另一个属于她个人的浑噩世界之中,说起来是一具行尸走肉。 方石坚激奇不已,满头玄雾,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 双妞愈战愈通,狠招叠出,迫得田大娘手忙脚乱。 又过了半盏热茶工夫,田大娘已呈现不支之势,在白妞一轮疾攻之后,黑妞一掌拍中了田大娘的后心,“哇”地一声,田大娘口血飞迸,但她仍咬苦撑下去。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她支持不了多久了。 突地,田大娘凄厉地大叫道:“小玲,大娘我不能照顾你了!” 萧美玲回过目光,傻傻一笑。 田大娘又厉叫道:“小玲,大娘死不瞑目啊!” 由于出声分神,连中两掌血箭喷处,坐了下去。 萧美玲幽幽地道:“大娘,他怎么还不来?”他,指的当然是欧阳仿,她不知道田大娘已面临死亡,在模糊的意识中,拼斗的双方都是自己人。 双妞住了手,白妞冷阴阴道:“大娘,你这着棋子下错了,天下虽大,能有你俩藏身的地方吗?” 黑妞接上话道:“要逃走该找个荒僻的地方躲起来,为什么要来秃头峰呢?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吗?……” 田大娘没有答腔,只惨绝地望着远在两丈以外的萧美玲。 萧美玲可能也意识到情况不对,娥眉皱了起来,柔声道:“大娘,什么事啊!” 田大娘的眸子里孕满了泪水,颤栗地大叫道:“小玲,这是命,你……你……唉!连逃命都不会!”短短两句话,道出她对她关切的全部感情,不殊断肠之音,说完,仰面向黑妞道:“下手吧,还等什么?杀了我,再杀她!” 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,同室操戈,为什么? 黑妞冷酷的道:“杀你不到时候,先废你的功力倒是真的,带回去由主人处理。” 田大娘咬牙挣起身来,厉声道:“倒行逆施,天地不容。等着瞧吧!你们可以带尸体回……” 白妞一听口风,知道她要自绝,手一扬…… 方石坚大喝一声:“住手!”闪电般掠过去。 三人陡吃一惊,接着齐齐发出一声惊呼,方石坚会在此时此地现身,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。田大娘把手附在额上,她此刻像是即将灭顶的人突然抓到了块浮木。 方石坚冰凉的目光一扫黑白双妞,道:“二位,久违了!”说完,又向田大娘道:“大娘,你去照顾萧姑娘。” 萧美玲目不稍瞬的盯着方石坚,粉腮上绽开了笑容。幽幽地吐语道:“仿哥哥,你来了!” 田大娘蹒跚移步,过去拉拉她的手,柔声道:“小玲,你静静,现在别说话。” 萧美玲鼓起腮帮子,道:“仿哥哥变了,他不理我!” 田大娘凄苦一笑道:“小玲,他没有变,等会再说。” 白妞脆生生地一笑,道:“方少侠,真是幸会,我家主人很关心你……” 方石坚寒声道:“盛情心领!” 黑妞接口道:“方少侠,我家主人希望能再见你一面?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道:“有机会时在下一定拜候,两位……为什么与田大娘动上了手?” “明知故问吗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少侠心里很明白,是吗?” “在下一点也不明白?” 白妞冷冷地道:“到时就明白了!”了字脱口,手指已隔空疾点而出,咫尺之隔,指点即至。 方石坚只觉脊下一麻,由于宝甲护身,夷然无损,向后退了一步,冰声道:“这算什么意思?” 双妞骇然,面上变了色,黑妞陡地亮起了双掌,方石坚十分清楚对方“天魔掌”威力,“彩衣仙娘”“毒心公子”等都不敢樱其锋,几乎是出自于本能般的快速,双掌疾圈而出。这是得自“招魂幡”的“旋风掌”。 劲气狂旋中,黑妞惊叫一声,如黄叶舞秋风,旋出两丈之外,差那么一点点,但将坠岩,一张黑俏的脸孔,黑里透出了白。 田大娘老脸骤现惊震之色,她想不到方石坚在短别之后,功力精进到如此的地步,实在是菲夷所思。 白妞粉腮一变,铁掌平胸一亮。 方石坚早料到她会接着,几乎是同一时间,双掌猛登,用的是一般掌功。 “砰”然巨震,挟以一声闷哼,白妞踉跄退了四五步,樱口挂下了两缕鲜血。 黑纽已弹了回来,却不敢再轻易出手,事实业已证明,功力悬殊过巨。 方石坚冷如冰霜地说道:“现在可以说一说原因吧?” 白妞铁青着粉腮道:“方少侠,你甘犯江湖的大忌吗?” 方石坚微感一愕,道:“什么意思?” 白妞道:“不久你就会明白的。”说完一朝黑妞使一个眼色,双双弹身奔离。 田在娘急声道:“千万不能放她们走!” 方石坚窒了一窒,飞身疾追,石笋如林,只差那么一步,便失去了双妞的身影,正以目光搜索之际,一声凄厉惨叫,震耳传来,方石坚暗叫一声:“不好!”弹身反扑回原处,一看不见惊魂出了窍,田大娘躺在地上,萧美玲无影无踪,他连呼吸都窒住了。 惶急地绕了半个圈子,一无所见,只好返回田大娘身旁只见她口里血沫直冒,双眼紧闭,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?咬咬牙,蹲下身去用手一按腕脉,脉博,若断若续,探鼻息,已然停止了。 他急出一身冷汗,不知该如何着手救治? 不能眼看着田大娘就此一瞑不视,想了想,只好以“芒山老人”所传的一般救伤之法来试试他轻轻侧转她的身躯,然后以右掌附在她的“命门”,以本身真元由掌心缓缓迫入。 盏茶工夫之后,田大良有了鼻息,脉搏也旺了,但人没醒转,方石坚只好继续施为,又过了盏茶工夫,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,突地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道:“冷面修罗,起来!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章 捕风追影 方石坚大吃一惊,收起起立,只见一个鬓眉皓白的黄袍老人,站在两丈之处,手里柱着一根卵粗细的藤杖,那样子,像戏曲里的太白圣君。 黄袍老人仔细打量了方石坚一阵,缓缓挪步,把距离移近了些,开口道:“你是欧阳仿的传人?” 又是同样的问题,方石坚心头大发,加之田大娘不醒,萧美玲失踪,正是恼怒愤急之际,更加不耐,他不愿再解释了,索性道:“不错,怎么样?”他连对方的来历也懒得问,反正这类事情将接踵而至。 黄袍老人阴阴一笑道:“你敢承认,那好极了,老夫要见欧阳仿本人。” 方石坚冰声道:“什么事?” “算笔旧帐!” “什么旧帐?” “见了他本人自然知道。” “阁下见不到他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要见他得通过本人这一关。” “通过你这一关?” “一点不错,不管新帐旧帐,杀人的血帐,本人全接着。” 黄袍老人白眉一轩,目芒连闪,道:“恐怕你接不了。” 方石坚存心横来,面无表情地道:“无妨以事来证明,如果接不了,他便会出面。” 黄袍老人冷沉沉地道:“这是私人债务,任何人不能代表,非他本人出面清结不可。” 方石坚一抬手,道:“如此阁下请便,他本人不在这里。” 黄袍老人毫不放松地道:“他在哪里。” “在下没奉告的义务。” “你狂妄自大?” “唔!” “要怎样你说?” “当本人倒下时!” “你的意思要与老夫较量一番?” “正是这句话!” “你不问问老夫的来历?” “没这必要?”他冷傲之气,咄咄逼人。 黄袍老人嘿嘿一阵阴笑,道:“咱们先别讲打,谈谈条件如何?” “什么条件?” “方才那位美人失了踪,你……” “怎么样?” “你一定急于要知道她的下落,是吗?” 方石坚目爆寒芒,牙一咬,道:“是你阁下干的好事?” 黄袍老人抬了抬手,道:“你错了,老夫只是看到她被人带走……” 方石坚激声道:“被什么人带走?” 黄袍老人好整以暇地道:“这便是条件,老夫告诉你那女子的下落,你说出欧阳仿的行踪,如何?” 方石坚心念疾转:“萧美玲十有九是被黑白双妞带走,自己追去,她两借着石林掩蔽,绕回下手,只要田大娘醒来,真相便可大白,这老人一再要欧阳仿现身,说是私人过节,未可尽信,说不定他也是……”心念之中,冷厉地道:“阁下是‘一统会’的人?” 黄袍老人吹了吹雪白的胡须,道:“你别管老夫的来历,现在只谈条件。” 方石坚斜睨着对方道:“阁下不要自误!” “什么叫自误!” “如果阁下不说来历,本人就认定阁下是‘一统会’的人……” “又怎样?” “别打算活着下峰。” 黄袍老人干笑了一声道:“你够狠,不愧‘冷面修罗’之称,可惜老夫不是。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道:“既然不是,马上请便,本人不考虑任何条件。” 黄袍老人怔了怔,道:“你愿意她死吗?” 方石坚冷酷地道:“这是本人自己的事,阁下既然不敢打,请上路吧!” 黄袍老人目芒一闪,道:“如果你不是老夫的对手呢?” 方石坚冷哼一声,道:“那就悉听尊便。” 黄袍老人一顿手中藤杖,道:“好极了,有种,如果你输了,便得交代你师父欧阳仿的下落行踪,另外附加一个条件,交出铁剑,敢答应吗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这柄铁剑,是武林“四大奇兵”之一,说不定这老者的真正目的是铁剑,什么找欧阳仿了旧帐是一种借口,当下冷傲地挑眉道:“别说剑,连人头都可奉上,只要阁下有这份能耐。” 黄袍老人冷森森地道: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!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当然,大丈夫说一不二!” 黄袍老人向前跨了两大步,藤杖一横,道:“拔剑吧。” 方石坚缓缓自腰间拔出铁剑,斜斜扬起,一运劲,剑尖乌芒暴吐八尺,黄袍老人脸色为之一变,站好方位,双方凝神对峙,论气势,双方都无懈可击,只是由于内元深厚,方石坚的气势有些迫人。 武术有谓一寸长,一寸强,一寸短,一寸险,在兵刃上,方石坚居于劣势,但铁剑是宝刀,加上沉厚的内力,弥补了这短处。 沉哼声中,黄袍老人出了手,藤杖翻卷,如孽龙搅海,强猛得令人咋舌,乌芒暴起,划空声如裂帛,剑气与藤杖交击,发出一阵“波波”的怪声,沉猛如山的杖,竟然被荡了开去,黄袍老人身躯连摇。 乌芒再闪,这次由方石坚主攻。 黄袍老人抡杖迎击,“卡”一声,杖头被切去了半尺长一截。黄袍老人身形暴闪,换了一个方位,老脸泛出了紫色。 方石坚上步欺身,又挥出一剑,但黄袍老人却不接架,虚晃了晃,旋身到了田大娘身边,大喝一声:“住手!”杖头搁上了田大娘的脑袋。 这一着,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,当场窒住了。 黄袍老人嘿嘿一笑道:“冷面修罗,退后三步,咱们再来谈谈。” 方石坚几乎气炸了肺,这老人来历不明,但这一着却太卑鄙,脱口喝道:“你老儿不要脸!” 黄袍老人阴声道:“江湖中讲要脸得多准备几条命,现在你退开些,不然先砸碎她的脑袋。” 方石坚怒目切齿,但投鼠快器,他无法出手,为了田大娘的生死,他只好退三步,厉声道:“你如敢伤了她半根汗毛,我把你剁成碎片!”语调中所含的杀机,令人不寒而栗,的确,他是办得到的。 黄袍老人狞声道:“如果要她活的话,把铁剑抛过来。” “你这老匹夫在做要梦!” “你愿意她死?” “你也活不了。” “那咱们就这么拼了?” 方石坚怨毒冲脑,恨不得把老者撕碎,但田大娘的命不能不顾,他纵有通天的本领,在这种情况下,也无计可旋。出手再快,决没对方一用劲来得便捷,何况,这老人并非庸手。 黄袍老人又道:“怎么样,快打定主意。” “我打定主意杀你这卑鄙的老东西。” “不要她的命了?” 方石坚灵机一动,道:“她死与我何干?” “不见得吧,如果真的与你无干,你早出手了,你也不会后退三步。” “这是基于人道。” “说得很好听,可惜老夫知道你与田大娘和那被掳的疯女的关系。” 几句话说得方石坚心头剧震,这老者竟然能一口道出这外人所不知的秘密,太骇人了,他是怎么知道的?抑或他也是黑白双妞她们一路人? 黄袍老人得意地道:“怎么样,老夫没说错吧?” 方石坚咬牙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来路?” “噫!你小子刚才不是说没必要知道老夫的来历吗?” “你放人,我让你平安离开……” “没这样便宜的事,要走,老夫何必出头。” “那就一命换一命了。” 老人愕然片刻,又若有所恃地道:“可以,你无妨试试看?” 这黄袍老人的确狡诈如狐,他摸透了方石坚的心理,一个真想行动的人,是不会在口头上讨价还价的,方石坚想了又想,愤愤地道:“好,我认栽。” 黄袍老人笑道:“站在原地别动,把剑抛过来!” “你得了剑不放人呢?” “老夫以人格担保不伤她!” “你如有人格,便不会做出这等挟人以胁的卑鄙事。” “这是被迫而出此下策,不能一概而论。” 距离,在一丈五六左右,方石坚准备冒险来个孤注一掷,在抛剑的同时,施出“一指功”,对方接剑必然疏神,定可奏功,心念之中,寒声道:“接剑!” 黄袍老人似乎成了精,沉声道:“慢着,老夫人老眼不花,你的目芒是显示你打鬼主意,你把剑抛在老夫右侧一丈之处,然后再退后五步!” 方石坚恨得有些牙痒痒,暗忖:“一丈就一丈,你长翅膀也飞不了!”当下片言不发,把铁剑扔了出去,插在老人右方丈许远近的地上,这才开口道:“可以放人了?” 黄袍老人突地伸左手抓起田大娘…… 方石坚厉叫道:“你想食言?” 黄袍老人阴沉地道:“放了人老夫怎么离开?现在你退后五步,不许有任何动作,等老夫离开此地十丈外时,会放下她,你别无选择,照办吧!” 方石坚气极欲狂,真想不顾一切扑上去,但,他还是屈服了,十丈,再远些,你总不能上天人地,于是,他向后退了五步。 黄袍老人目注方石坚,挟着田大娘斜行过去,捡起了铁剑,撇在腰间,口里道:“不许动,动一动,她就没命!”说着,仍然斜行离开,目光不放松对方石坚的监视,距离越来越长。 方石坚激愤得全身发抖,紧捏着双拳,像一颗点燃了引线的爆竹,随时都会爆炸,看看到了十丈之外,黄袍老人放下田大娘,闪身投入石林,方石坚疾于狂风也掠过去。一落再起,便到了田大娘身边,她还是昏迷不醒。 心意一转,先不顾田大娘,弹身去追黄袍老人。 石林丛杂,不见黄袍老人。方石坚不由急煞,跃起身形踏石笋而驰,直朝下峰方向追去,一口气到了峰边,仍不见人影,他想,对方再快也不可能快到这种程度,于是,他又惶急地返身奔回。 突地,他发现左侧方的石笋丛中,露出黄色的袍角,登时心头一振,飞掠过去,口里大声道:“现钱现货,咱们不赊欠,我以为你老狗上了天!” 没有反应,袍角也没动,他怕对方突袭,从丈外弧形绕去,一看,不禁头皮发了炸,几乎惊叫出声,黄袍老人静静地躺着,心口上插着那柄铁剑。 怪事,太不可思议了,谁下的手? 欺近前去,石面上血淋淋地几个大字:“死者一统会护法邱应时。” 方石坚木然呆住了,到底是谁杀人留字?能无声无息地杀了黄袍老人,这下手者的身手着实惊人,为什么不取走铁剑?这是武林瑰宝呀。 杀了人,又指出死者的身份,为什么? 是不是灰衣老人下的手?但他早离开了,而且也不必躲避自己。 想不到这黄袍老者岳应时是“一统会”的护法,怪不得先追欧阳仿的下落,后来又谋索铁剑。 他拔起铁剑,就在老人尸身上拭净血迹,放回鞘中。 呆了一阵,想起昏迷不醒的田大娘,忙又奔回了原处。 田大娘业已起坐。 方石坚激颤地道:“大娘,你醒了?” 田大娘愣愣地望着方石坚道:“刚才是你替我解了禁制!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我,没有呀!我是去追‘一统会’护法邱应时!” “岳应时……追到了吗?” “他被杀了,不知谁暗中下的手。” “可是……我分明感觉有人救治了,睁开眼却不见人……” “我倒是奇怪!” “我糊涂了,是怎么回事!” 方石坚把刚才与黄袍老人岳应时之间的一幕说了出来。 田大娘睁大双眼,不能出声。 方石坚定了定神,道:“大娘,萧姑娘……” 田大娘站了起来,喘了口气,道:“她的命真苦!” 方石坚皱紧眉头,道:“带走她的人是谁?” “当初曾与你谈过话的人。” “大娘是说贵主人?” “什么贵主人,我与小玲是人质。” “什么,人质?” “唔,是人质,原因还是为了欧阳仿……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从何说起?” “扣留了我与小玲,便可迫欧阳仿现身,可是……十年了,他没现身。” 方石坚激动无已地道:“这到底为什么?” 田大娘摇头道: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,除非问欧阳仿本人。” “可是……他已经死了!” “你到现在还要骗我?” “我没骗大娘,是真的!” “可是事实证明没有。” “什么事实?” “人死了,尸体呢?” “已化为白骨?” 田大娘勃然作色道:“你把人都当成了三岁小孩?那枯骨少说也有十年以上,甚或几十年,你能骗得了谁?” 方石坚呆了半晌,才道:“大娘,我……无法加以解释,我所知道就是如此。” 田大娘面色缓和下来,叹了口气,道:“我相信你,但我认定欧阳仿没死,他这样做必有不得已的苦衷,可是……可是却苦了小玲。”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大娘认为他没有死?” “唔!” “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内元?” “天下间很多事是不能够以常理来衡量的,依刚才发生的事来说,救治我的是谁?杀死黄袍老人的又是谁?……” 方石坚悚然说道:“莫不成大娘怀疑是欧阳仿所为?” 田大娘沉重地道:“极有可能!” 方石坚摇头道:“我认为不可能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最关心的是萧美玲姑娘,为什么他不救她?” “这……”田大娘不由语塞。 其实,方石坚本身也是疑云重重,他也无法确定欧阳仿是否真的死了,说他活着,没有证据,说他死了,也没证据,情况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,心念之中,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来,沉声道:“大娘认识一个叫萧淑玲的姑娘吗?” 田大娘神色大变,激越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认识淑玲?” 方石坚点点头,把认识萧淑玲的经过说了出来,然后又道:“当我提到黑白妞时,她说能找到……” 田大娘惊声的道:“糟了!” 方石坚现在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,心头又是一震,道:“什么糟了?” 田大娘蹙着额头道:“淑玲如果真的能找到地方,道出身份,岂非是自投罗网……” “目前该怎么办?” “唯一的法子是赶去阻止她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这事很难办,我现在是对方必欲扑杀的对象,而你一露面也将成众矢之的,江湖中已认定你是‘鬼冢神灯’的传人。” “我倒是不在乎,我不能躲藏着,也不能从此绝了江湖路,大娘所说的地方是哪里?” “南阳。从这里去有几百里。” “那倒无妨,依大娘看,萧美玲姑娘会被带到那里吗?” “有可能!” “如果是这样,半路便可追上……” “很难,由这里去,通南阳的路太多,谁知她们走的哪一条。” “南阳什么地方?” “城外靠近大石桥的飞云堡。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又道:“大娘,当初为什么要搬出离山不远的那庄院?” 田大娘道:“地点不合适,不容易设防,主要的是距离‘金龙帮’的总舵太近,怕发生意外,因为已经不止一次被人踩探。” 方石坚继续追问道:“大娘刚才说,与美玲姑娘同是人质,到底那位主人是什么来路?” 田大娘摇摇头,道:“说来话长,长言短叙吧。她叫万妙香,与小玲是同门师姐妹,但她入门早,独得师门真传,所以功力极高,由于这层关系,我与小玲虽被当作人质,还没怎么吃苦,不过,小玲心神失常也有关系,可以不必如何严格控制。” 方石坚惊异的说道:“既然是同门师姐妹,为什么……” “为了欧阳仿……” “这……又为什么?” “简单告诉你,欧阳仿本来是‘一统会’的人,后来,他无意中获得你现在带着的铁剑与一部秘芨,暗中习练,被会主发觉,要治他瞒上之罪,他只好逃走,以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,不得而知。” 方石坚不由骇然,栗声道:“那美玲姑娘也是‘一统会’的人?” 田大娘道:“小玲不是,万妙香是的,而且在会中是首屈一指的红牌人物,身份是执法总监……” 方石坚倏地想起了那闻声不见人,一句话使黄袍老人自裁的神秘女人声,不禁脱口道:“我明白了,大娘,我现在就去南阳,倒是大娘以后的行踪……” 田大娘想了想,道:“我的事你不用管了,我自有办法安排。” “大娘,‘一统会’的首脑是什么人物?” “这却不知道,她们从没提起,连欧阳仿的身份,也是他失踪之后才知道的。” “那……我走了,希望能在中途追上。” “你走吧,小心些,飞云堡是‘一统会’的一处分坛,高手不少。” “我会小心的!” 方石坚循着大道直扑南阳,披星戴月地赶,他希望能在中途截住萧美玲,到了新野,路程已去了三分之二,距南阳已经不远,但一无所见,不由有些气馁,像这等赶法,不会追不上,如果不是错过,便是对方没经由这条路。这几天不眠不休地赶路,功力再高,也多少感到些疲累,于是,他在新野投店住下,准备养憩一宿,然后直赴飞云堡。 现在的主要目的是救萧美玲脱离万妙香的手掌,至于阻止萧淑玲,那是很渺茫的事,谁知她去了哪里,能否找到飞云堡。 欧阳仿的生死,却不分日夜的横亘在心头,那是想都没法想的谜。 事态的演变,着实出人意料之外。 由于疲累的关系,这一宵睡得很甜,一觉醒来,窗纸已透白,残灯还在亮着,方石坚翻起身来,匆匆漱洗准备上路,突地,他发现油灯下有张字柬,不由大感奇怪,拿起一看,只见上面写的是:“前途多荆棘,谨防宵小之流,床下贵客,留置可也。”方石坚骇然大震,这是谁留下的字柬,后面没具名,床下贵客,又是……心念之中,揭起床单一看,不由又是一震,连眼都直了,两名大汉,一名老者,横躺在床下,似乎好梦方酣,不用说,是被点了穴道。 这两汉一老,是什么来路? 暗中援手的人是谁? 方石坚思量片刻,于是息了念头,把老者推回床下,出房到了柜上付房忽钱,继续登程。 一路上,心里总无法释然,想不透这蹊跷事,他把这件事,与秃头峰上黄袍老人被杀的事联想在一起,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呢?如果是,那这人定在暗中尾随自己,他是谁?目的何在? 正行之间,一阵凄惨的呻吟声传入耳鼓,方石坚心中一动,循声望去,是一个青衣老人倒在路边,忙走了过去,道:“老丈,怎么回事?” 老人突地怪叫道:“救命啊!” 方石坚皱皱,又道:“老丈,你怎么了?” 老人喘息着,望了方石坚几眼,道:“你……你是大侠客?” “你说怎么回事?” “大侠救命,我女儿被抢了!” “什么,令媛被抢?” “是啊!小老儿送她回娘家,途经此地,被大仙寺的恶和尚抢去了,小老儿被打折了腰……哎哟她……八成被那些花和尚糟蹋了。” 方石坚不由气往上冲,挑眉说道:“大仙寺在哪里?” 老人唉哼着道:“不远,就在林子那边!” “好,你等着。” “不,不!大侠,求你带小老儿,小女生性刚烈,说不定已经……” 方石坚想了想,驮起老人,就往林间小路奔去,入林不久,突然感到脑际一沉,立知不妙,意念一转,老人已离背飞起,紧接着,一阵头晕眼花,两腿发软,“咚”地坐了下去。 “嘿嘿嘿嘿嘿……”老人站在他身前八尺之处,满怨毒之色,笑声一敛道:“冷面修罗,老夫要你尸分八块,才能消心头之恨!” 方石坚想挣,全浑身无力,挣不起来,心里那份急怒,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,这老儿素昧平生,为什么语念怨毒,施出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来对付自己?当下咬了咬牙,寒声道:“阁下是什么来路?” 老人狞声道:“别管老夫是谁,老夫要为爱徒复仇。” 方石坚一震,道:“令高徒是谁?” 老人切齿道:“丁一风,你不会说不知道吧?” 方石坚瞪大眼,盯着对方,心想:“有其师必有其徒,都是同号的邪门人物,丁一风外表像个人样,肚子里却装满了诡诈邪恶,不然,就不至于被‘无回玉女’将兰心乱剑分尸了……”心念之中,冷冰冰地道:“当然认识!” “那你小子有什么话说?” “他该死一百次,死一次便宜他了,就这么一句话。” “好,很好,你小子就照样死一次!” 话声中,扬起了的掌,举步到了伸手可及之处,方石坚慨极欲狂,但欲振无力,他知道是中了奇毒。丁一风能使毒针,他师父当然更是此中能手,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在对方手里,未免太不值…… 蓦地此刻,一个像是耳熟的声音倏告传来:“沈青峰,你也算是一号人物,竟然使出这种见得人的下三滥手段,实在令人齿冷,你还打算见人吗?” 沈青峰脸色一变,向后退了一步,阴森森道:“朋友是谁?” “你别管我是谁?” “朋友准备插手?” “嗯!这件事老夫管定了!” “朋友自信能管得了?” “大概还不至于管不了!” 沈青峰目爆厉芒,四下里一阵扫瞄,却摸不准对方的位置,阴声又道:“有种管闲事,没种现身吗?嘿嘿嘿嘿……”手掌再扬,朝方石坚当头劈去。 这一掌如果劈实,方石坚非脑碎额裂不可,掌出一半,劲势未吐,口里突然发出一声闷哼,身形暴退丈外,眦牙瞪眼。 ------------ 第二一章 赤胆闯堡 方石坚为之骇然:人不见现身,是怎么迫退沈青峰的? 沈青峰怒声喝道:“如果能见得人的话,就滚出来!” “哈哈,正巧,老夫就是见不得人!” “见不得人,何必出来走江湖!” “老夫虽然见不得人,可是却比你‘毒郎君’要强些,告诉你,如果你不使诡计,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暗算一个没有心机的正牌武士,明来明往的话,你在他手下最多走出一招!” “毒郎群”三个字使方石坚大吃一惊,想不到丁一风是当今毒道高手的传人。现在,他已凭声判断出暗中的人是谁了。精神马上为之大振。 暗中的声音又道:“沈青峰,你已中了老夫的毒中之毒了‘见影断’,你一生用毒,现在也让你尝尝这种滋味!” 沈青峰老脸大变,默察了一遍,怪笑了一声道:“鬼话,关夫子面前耍什么大刀,老夫何曾中了毒?” “哈哈,姓沈的,因为你一身是毒,所以一时感觉不出来,你是此道高手,该懂这生克之理,识相的赶快去料理后事,迟了恐怕会变成路倒。” 沈青峰打了个哆嗦,栗声道:“这小子也中了老夫的独门绝活‘子午毒’,子不过午,天下无人能解。” 方石坚不由亡魂大冒。 不远处的林木间人影一晃,“毒郎君”沈青峰闪电般的扑去,紧接着,林子里传出了暴喝与嘻哈的笑声,逐渐远去,方石坚意识一阵模糊,感到昏昏欲睡,眼皮子重得撑不起来…… 迷糊中,只见一粒丸子塞到了口里,耳边一个声音道:“这解药,吞下去!”接着身躯一轻,被挟起电奔而去。 不知过了多久,神志恢复,人也随即被放落,定睛一看,果如所测,对方是秃头峰分手的灰衣老人,忙拱手道:“谢前辈援手!” 灰衣老人笑笑道:“小意思,别谢了!” 方石坚定了定神,道:“那‘毒郎君’呢?” “被老夫甩开了!” “他中了前辈的……” “没这话,老夫生平从未用毒,是用空话唬他的,为了不让你遭他毒手,只好走这险着。” “啊!可是他本此道高手,怎会相信呢?” “小哥,这叫知己知彼,‘毒郎君’一生行险使诈,凡是这类人,疑心最重,这就是他的弱点,当然,他很快就会发觉上当,所以老夫才急急带他离开。” 方石坚困惑的道:“可是前辈说得煞有介事,还说出了……” 灰衣老人笑道:“老夫所说的‘见影断’是毒中之王,这毒方久已失传,是老夫年轻听老一辈的人说的,今天正派上用场,这种毒的特性是不是易察觉,等到察觉,人已断魂,工心计的人,也就是最怕死的,不然,他岂能如此容易上当?” 方石坚吸了口气道:“前辈的解药呢?” 灰衣老人轩眉道:“老夫以一粒伤丹假作解药,与那毒物交换,你记住,以后碰上时千万小心,他施毒不着痕迹,最好的办法是不给他机会!” 方石坚心意一动,道:“前辈不是急着去办事吗,怎会在此出现?” “老夫就是来新野办事。” “办得怎样了?” “嗨!线索不确实,找到的并非‘壶底和尚’。” “哦!前辈,在旅店中留字的是你……” “不错,是老夫。我们正好是隔壁房,你小哥的警觉性太差,如果不是巧投一店,金刚便会栽在小鬼手里。” 方石坚俊面一红,讪讪地说道:“对方是什么路道?” 灰衣老人淡淡地道:“小脚色,微不足道,是‘金龙帮’的密探。他们在窗外用江湖下流玩意鸡呜五鼓返魂香把你薰得沉睡不醒,然后入房动手,老夫请他们在床上休息。” 方石坚暗忖:“想不到,毒心公子,佟大业为了‘无回玉女’,还念念不忘自己,大概是通令全帮,如果发现自己的行踪,得便就下手。”心念及此,“无回玉女”的倩影又呈脑海,为了一场误会,她奉献了贞操,将来不知是何了局…… 灰衣老人又道:“小哥准备去哪里?” 方石坚怔了怔,不知道是否该说实话?心念数转之后,坦然道:“晚辈要去南阳附近的大石桥办件事?” “去救一个女子。” “救一个女子?那你必指的是飞云堡?” 灰衣老人面现惊容道:“大石桥,办什么事?” “不错,前辈怎么知道?” “那地方是该堡的天下,谈救人,当然是飞云堡,你不能去?” “不能去,为什么?” “龙潭虎穴,高手如云,而且整个堡就是一座大机关,容进不容出,你功力再高,恐怕也无用武之地。” “但晚辈非去不可!” 灰衣老人灰眉一紧道:“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?” 方石坚道:“是‘一统会’的一处分坛。” “知道你还敢去?” “不能不去!” 灰衣老人道:“你要救的,是否一个长得极美极美的女子?” 方石坚做微震,激声道:“不错,老前辈怎么会知道?” 灰衣老人目芒一闪,道:“是个疯女?” 方石坚激动得声音发颤地道:“不错,不错,是个疯女!” 灰衣老人摇摇头,道:“那就不用去了,去了也是多余。” 方石坚的一颗心怦怦而路,栗声道:“那是为什么?” 灰衣老人手抚白胡须,沉吟道:“她已经疯了,等于死了一半,救她出来也是空的。” 方石坚断然道:“不,这是道义问题,就是人死了,也得弄了她的尸体。” “有这么重要?” “是有这么重要!” “她是什么人人?” “嗯……朋友之妻!” 灰衣老人深深一想,道:“好,你到南阳之后,不要进城,投在南城连厢的朱家店,等老夫的消息,我们见过面之后你再行动。” 方石坚惑然道:“为什么?” 灰衣老人语言深沉地道:“多一分筹算,少一分危险,武功并非绝对可恃的东西,比如昨夜在新野客店中,差一点猫被老鼠咬死,你明白这道理?” 方石坚为之悚然,颔首道:“晚辈省得。” 灰衣老人四下一望,道:“南阳再见!”说完,一闪而没。 方石坚望着灰影消失的方向,暗忖:“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怪人,不知道他要作什么样的安排?奇怪,连萧美玲是个疯女他都知道。” 南阳城厢,一条横街,街所说头,一对纱灯高挑着,灯笼相对的两面,各写了一个海碗大的朱字,这便是朱家老店,由于们置偏僻,生意并不兴隆,午时房客不多,一般好静的游宦士子,多喜欢投宿此地。 约莫起更时分,方石坚来到店前,认准了店招,一脚跨了进去,一个小二笑嘻嘻地迎了过来,像招呼熟客似的一哈腰道:“请随小的到后间!” 方石坚知道定是灰衣老人交代过的,也不开口,点点头,径随小二穿堂过院,到了最后一间的小角院,一明一暗两间房,够清静,决不虞被房客侵扰。 安顿了后,小二不待吩咐,送来了酒食,不用说,也是灰衣老人交代的。 小二离去,随手带上角门。 吃喝之后,他和衣躺在床上,心里乱糟糟的,一直在想着萧美玲的事,不知道灰衣老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不知不觉朦胧睡去,醒来时,房内一片黑,耳际隐约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鸡啼声,看来距天明不远了。 突地,他发觉窗边桌前,坐着一条人影,不由暗吃一惊,运足目力,才看出是灰衣老人,,忙翻起身道:“前辈来了!”说着,下了床,坐在桌边。 灰衣老人开口道:“很难!” 方石坚一怔神,道:“什么很难!” “要救人很难!” “前辈去过飞云堡?” “去过了,防范很严密,那疯女住在后院,有人陪着她,可惜格于规矩,不然……老夫可以带她出来。” 方石坚不解地道:“规矩,什么规矩?” 灰衣老人爷低了声音道:“是老夫一生信守不渝的自律原则,不杀人,不正面与人交手,不接触任何坤道人家的身体,不收传人。” 这种规矩,倒是前所未闻的怪论,方石坚莞尔道:“前辈替自己立下了这些规矩,还能行走江湖吗?” 灰衣老人一本正经地道:“此中语不足为外人道也,还是谈正事,你一定要救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你最好白天里去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白天里对方有许多门道施展不出来,同时视物看人,绝对比晚上方便,同时你牢记一点,堡门有个拱道,深三丈,凭你的能耐,可以脚不沾地,直入堡里,记住,脚不能沾地,出堡也是一样,这样便可不触及机关,进去之后,只能在堡门内的广场活动,切不可进入任何厅房走道……” 方石坚连连点头,对灰衣老人十分感激。 灰衣老人歇了歇,从怀里取出一个尺长的小布卷,递与方石坚,又道:“这东西你带着,不得已时拿出来展示,可以化险为夷。” 方石坚接过手,困惑地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 灰衣老人神秘地道:“死中求活的救命之物,用不着就不必拿出来,也不可先打开看,事完还给老夫,现在你随时都可以动身了,办完事,不要再回客店,以免累及无辜。房饭钱已经付过了,现在老夫得去找地方补睡一觉。”说完,起身开门离去。 奇人,奇事,令人莫测,尤其是所立的规矩,不杀人,不与人正面交手,不接触女人的身体,不收传人,更是奇绝怪绝,照这些规矩,根本就不必行走江湖,不杀人,不接触女人的身体,不收传人,多少还情有可原,不与人交手还算江湖人吗? 天亮了,方石坚离店直奔大石桥。 他一现身大路,便被人辍上了,他故作不知,坦然奔他的路。 已牌时分,一座巨堡呈现眼帘,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飞云堡。宽坦的大马路直通堡门,附近没有人家。 虽然他的功力奇高,但仍然相当紧张,单只那执法总监万妙香,便是个很不好惹的人物。而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迫命对方交出萧美玲。 堡门洞开,四名黑衣劲装汉子左右分立。 方石坚挺胸昂首,从容不迫地直叩堡门,四大汉横成一字,其中一道:“朋友想来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不错!” “君临敝堡有何贵事?” “拜访你们堡主!”声音之冷,令人心底泛寒,到这时他才想起了灰衣老人打听清楚飞云堡主的名号,只好来个霸王硬上弓。 “可有拜帖?” “没有!” “请稍候!”那大汉转身奔入堡里,另三名退回原位,神色之严,显得很不自然,可能慑于“冷面修罗”的名头。 工夫不大,那汉子便人而复出,侧身摆手,道:“请!” 方石坚记住了灰衣老人的交代,缓行数步,到了拱门边缘,然后提气轻身,脚不上中地,弩箭般穿越拱道,直达广场,四名警卫的大汉,为之目瞪口呆。 他从容地走到广场中央站定,迎面是一座殿堂式的建筑,宽阔的花砖走廊,合抱的六根廊柱,漆成朱红色,衬得这殿堂一片庄严。 一个清癯颀长的青衣老人,现身出来,直达阶沿,八个抱刀武士,雁翅般排在殿门外,方石坚心想:“这青衣老人不知是否堡主?” 心念之间,老人抱拳开了口:“老夫堡内总管李文英,少侠光临,有什么指教?” 礼不可失,方石坚拱手道:“原来是李大总管,幸会,有点小事,特来拜访贵堡主。” “请到厅里待茶再谈如何?” “不必了,在下办完事便走。” 总管李文英脸微一变,道:“到底是何贵事?” “李总管能当得了家?” “既属小事,当然可以。” “如此,在下不作套语了。在下此来,要带一位姓萧的姑娘。” “什么?姓萧的姑娘?” “一点不错!” 总管李文英略作沉吟,道:“请入厅稍坐!” 方石坚记牢灰衣老人的话,毫不踌躇地道:“在下就此在立候,请总管请示放人。” 总管李文英脸色阴晴不定,好半晌才沉声道:“少侠凭什么向本堡要人?” 剑眉一挑,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咱们彼此心照不宣,大总管就不必问了,请立即放人。” 总管李文英沉下脸道:“如本堡不放人呢?” 方石坚俊面一寒,星目抖露出两道煞芒,冰声道:“那可能要流血!” 总管李文英哈哈一笑道:“方少侠,此地轮不到你张牙舞爪,说话得有分寸。” “在下已留了分寸。” “放人没这么容易!” “是大总管说的?” “不错!” 方石坚犹豫了,话已说僵,下一步该怎么做?灰衣老人说过,堡内厅堂走道,全是机关,不能乱闯,而对方只李文英一个人出面,坚持不放人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想了想,横起心道:“大总管是否想第一个流血?” 总管李文英冷冷哼了一声道:“冷面修罗,老实告诉你,既然来了,就别想再活着出去,别大言不惭,飞云堡不是你杀人的地方!”说完,突地转身入殿,不见了。 方石坚一个弹身,掠到了殿廊阶沿下,心意电转,如果要迫对方正式出面,只有见红才行,心念之间,眸中煞芒一闪,双掌暴扬,划向右方的四名护殿武士,用的是“旋风掌”,功力用到十成,他存心一下子便摆出颜色来了。 劲气狂旋中,闷嗥突起,右边的四名抱刀武士,不及应变,如风卷落叶般就地打旋,猛撞向殿壁,头碎骨折,横尸当场。 左边的四名,亡魂尽冒,尚未采取行动,方石坚的掌势,又指了过去,闷嗥再起,三名砸做一堆,另一名被旋飞入殿,倒地不起。 一出手便毁了八名武土,这份功力,的确是骇人听闻。 他弹退丈许,静待下文。 这一着奏了效,四五条人影,从殿门涌出,当先的是一个紫袍老者,一脸的横肉,相貌狰狞可怖,可能他便是堡主。 刚才现身的总管李文英也在其中。 紫袍老者目光一扫廊上的尸体,然后走到阶沿边站定,李文英与另外三个中年人,散立在紫袍老者身后,个个横眉竖目,面带杀机。 方石坚略一定神,寒森森地道:“阁下想是此地当家的?” 紫袍老者凶睛一瞪,道:“不错,本座袁霸天。你是吃了熊心豹胆,竟敢在本堡出手杀人!” “这是不得已!” “好一个不得已,你是受欧阳仿之命来要人的!” “就算是吧!” “欧阳仿本人为什么不敢出面!” 方石坚目的是救人,不想与对方争辩,同时也改不了口,索性顺口道:“无须乎上,在下出面足够!” 袁霸天嘿嘿一声怪笑,道:“好极了,你看吧!”说完,身形朝旁边一挪,他身后的四人也分朝两边闪开,空出了殿门。 一个素衣女子,由两名彪形大汉左右挟持着,出现门边。 方石坚不由窒了一窒,并不是萧美玲,而是她妹妹萧淑玲,难道两姐妹都落入对方掌握?灰衣老人分明说是个疯女,萧淑玲可没疯呀,仔细一看,不由又是一震,萧淑玲目光散乱,脸上似笑非笑,表情十分诡异她被挟持着,却似乎茫然无知。 难道她真的也疯了? 她的身手不弱,“菩提掌”少有人能敌,怎会轻易被制? 一时之间,方石坚方寸大乱。 袁霸天狞笑道:“冷面修罗,如果你乖乖就范,本座保证你不会死,静待欧阳仿出面,否则的话,你也休想生离飞云堡。” 方石坚怒喝一声,道:“做梦,如果不放人,在下今天就大开杀戒。” “你小子才真是做梦?” “阁下不放人?” “不放!” 方石坚脚步一挪,李文英突地拔出佩剑,抵上萧淑玲的酥胸,方石坚只好不动,但那股子怨毒,几乎要破胸而出。 萧淑玲你是很惊奇地望着心口的利剑一眼,幽幽道: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 方石坚一颗心倏往下沉,她是真的心神失常了。 袁霸天目中狞芒一闪,道:“冷面修罗,现在你把双手放在身后,暂封你的功力,不伤害你!” 方石坚咬牙道:“你在放屁!” “你不就范?” “办不到!” “李总管,先在她脸上作个记号!” 总管李文英的剑尖,移向萧淑玲的粉靥。 萧淑玲侧了侧脸,口里却笑着道:“不嘛!” 方石坚激愤欲狂,但在这种情形下,他救不了她,固然他有把握全毁在场的五名“一统会”高手,但萧淑玲无疑地要遭毒手。 袁霸天又道:“最后说一句,你小子投不投降!” 方石坚把钢牙咬了又咬,他很奇怪不见黑白双妞和万妙香出面,心念数转之后,道:“在下问一句话,萧美玲人呢?” 李文英接口代答道:“她吗……在一个更好的地方!” 这么说,萧美玲没被带回飞云堡来,忍不住又道:“她人在哪里?” 李文英阴阴一笑,道:“等欧阳仿出面,便可得到答复。” 事实很明显,对方不择手段的目的,是迫使欧阳仿现身,但欧阳仿成了生死不明,纵使他活着,也是个没有功力的平常人,这公案将如何了局? 袁霸天大喝一声:“划!” 方石坚狂叫一声:“住手!”双手负向身后,俊面起了扭曲。 袁霸天下阶,欺到方石坚身前八尺处,扬手弹出两缕指风,方石坚正待乘机制住对方,但又怕萧淑玲遭害,忽地灵机一动,应指晃了两晃,“咚”坐了下去。 三名中年人之中的两人,立即弹央上前,左在把他挟了起来。 袁霸天得意地哈哈一阵狂笑,道:“李总管,问供!” 总管李文英应声下阶,把剑抵上方石坚的心窝,阴声道:“现在你说出欧阳仿的下落!” 方石坚冰声道:“欧阳仿早死了!” 李文英冷哼了声道:“你不说实话,这柄剑穿透你的后心。” 方石坚一看时机成熟,双臂猛振,往里一勾,挟持他的两名中年,满以为他穴道受制,功力尽失,做梦也估不到会猝然来上这一手,功力再高,也应变不及,“噗”地一声,惨嗥顿起,红光进现,头碰头,变成了两个烂西瓜,双双扑了下去。 同一时间,总管李文英的长剑往前一送,但刺不进去,一窒之间,方石坚的手掌,已劈上了他的天灵,惨号再传,与两中年人走上同一条路。 堡主袁霸天惊魂出了窃,但他不愧是一方之主,反应神速,欺身出掌,“砰”的一声,方石坚退了一大步,立予反击。“旋风掌”玄奇猛厉,冠绝武林,袁霸天被劲流旋了开去。 方石坚电扑殿阶。 这些过场,都发生在一瞬之间。 两名挟持萧淑玲的大汉,正待往殿里退去,方石坚已鬼魅般扑到,双手各并指一戳,一把抱起萧淑玲倒纵回广场。 一声巨震,夹着两声相连的惨叫,两名大汉已被殿门上落下的巨铡切成了四段,方石坚看得动魄惊心,差一点点将丧生铡刀之下,灰衣老人说得不错,堡里全是机关。 身形方稳,袁霸天挥掌疾攻而至,方石坚挟着萧淑玲一下缓不过手,只好闪了开去,略生一顿,扑向堡门。 “当!当!当!”警锣大鸣。 堡门已早一步关闭,方石坚只好回过身,仰望堡墙高约三丈。 袁霸天疾风般扑到,手中多了一柄逾常的巨剑,无数剑影,从殿堂两侧锋拥而出,方石坚可真的有些发急了,在袁霸天迅雷疾电般的剑势下,他连连闪晃,同时把萧淑玲换挟左肋,右手拔出铁剑,一记猛攻,把袁霸天迫得倒退不迭。 只这眨眼工夫,四周已筑起数重人墙,剑影刀光,在日头下耀眼生辉。 方石坚咬紧牙关,握紧铁剑,脱身无望,只有狠拼,如果不是带着萧淑玲,他决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下,可以来去随心。 袁霸天暴喝一声:“用暗青子招呼!” 一声令下,无数暗器,从四面八方,如飞蝗袭到,方石坚不由急煞,他怕伤了萧淑玲,万一她有了好歹,可就遗撼了,当下舞剑旋身,乌芒如幕,暗器纷纷四散激射,闷哼频传,反而有不少人伤在回射的暗器下。 当然这不是办法,方石坚铁剑不停地挥,撞入人墙。 惨嗥破空而起,声声不绝。 暗器停止了,包围圈转移了中心点,只是圈子转移,方石坚仍在核心。 地下,横陈了将近十具尸体,不是失头,便是断臂,入目一片腥红。 方石坚满身满脸的血渍,萧淑玲也不例外。他横着半长不短的铁剑,俨若传说中的杀神。 像骤雨乍歇,然而只是一刹那。 暴喝声起,七八支剑同时攻上。 乌芒猛闪,挟刺耳锐啸,惨号又传,进击了有两人栽卧血泊,其余的退了回去,但是紧接着第二波又告攻上。 于是,怵目惊心的场面,层层叠了出来。 血光迸射!肢体横飞! 折剑断刃之声与喊杀声,惨号声连成一片,广场变成了屠场。 人影一波又一波地进退,而地上的尸体也相对地增加。 方石坚双目赤红,人已进入半疯狂状态,什么意念也没有,只是本能地挥剑,杀!由于挟着一个人,又怕防护不周而伤了她,所以内力的消耗,要比平时交手多消耗一倍。 上百的高手,而且都不是干庸之流,换了任何一人,早就无法支持了,但方石坚身负两位旷代高手的内元,所以能为别人之所不能为。 激战持续,没有人能预测结局。 乌芒每一闪动,至少有一个人倒下。 铁人,金刚,方石坚当之无愧。 堡中高手,死伤过半,方石坚也逐渐感到力乏,不过,以目前情形看,如果拼到底,方石坚会拖垮,但在场的也将全军尽没。 血水在践踏中变成了泥泞,残肢断体在泥泞中变成了可怕的怪物。 堡主袁霸天现在变成了主攻,手下乘虚蹈隙地助攻,局面改变了。 疯狂的气氛稍戡,但杀机未灭,要就是方石坚倒下,或者是对方的死光,否则搏斗不会终止。 拼战局限于广场,堡内的所有机关,会失去了作用,如果不是灰衣老人事先警告,方石坚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,早已成了阶下之囚。 当然,袁霸天低估了方石坚的功力,是一大失策,如果改以他谋,不会牺牲这么多的手下。 铁剑依然凌厉,但剑尖芒尾已显著地缩短。 在手下人配合助攻之下,袁霸天有攻有守。 “哇!”乌芒回勒之下,又一人倒下去。 蓦地,堡楼上传来一声高喊:“太上护法驾到!” 所有的人,全停止攻击,齐齐跳出圈子,袁霸天也不例外。 方石坚获得喘息的机会,太上护法,顾名思义的是“一统会”总坛来的,身为太上护法,不用说定是个显赫的人物,在这种情况下,再加个出众的高手,后果实在难料,除了豁出去,再没别的路了。 低头看萧淑玲,业已不知何时昏死过去,她受了伤吗?方石坚的心收紧了,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,更可怕的场面,又要展开。 堡门打开了,一辆马车直驰入场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暗忖:该乘机会冲出堡去…… 意念甫动,堡门又关上了,因为有拱道的关系,堡门分内外两重,现在关的是内重。 马车远远停住,一个黄葛布长衫的老者,从车内现身出来。 袁霸天疾步欺前,躬下身去,口里道:“卑属袁霸天恭迎太上护法大驾!” 其余在场的弟子,也齐齐肃立躬身。 黄衫老人目光一扫现场,然后遥盯着方石坚,口里道:“怎么回事?” 袁霸天弓着腰,低声禀告了一番。 黄衫老人听完之后,摆了摆手,宏声道:“袁分坛主,这件事是你处置不当!” 袁霸天连连哈腰,道:“是!是!请太上护法宽从,卑属自请处分!” 黄衫老人缓缓举步,进入场心,袁霸天紧随他身后,在距离方石坚约莫一丈之处,站定身形,凝视着方石坚片刻之后,沉声道:“你先把这女娃放下!”命令式的口吻。 方石坚冷极地道:“办不到!” 黄衫老人双目一张,两道冷电似的目芒在方石坚面上一绕,道:“你以为还能活着离开!” “那是另一回事!” “你不怕死?” “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,没什么好怕的。” “你真是欧阳仿的传人?” “江湖如此传说,在下否认也没用!” “你放上这女娃儿,老夫网开一面,放你走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但随即道:“办不到!” 黄衫老人怒哼了一声道:“你既然决意寻死,也是没办法的事!”随着话声,单掌一挥,一道狂飙,挟排山之势,撞向方石坚。 心头一凉,方石坚旋身闪避,背侧向对方,他拼着挨一掌,不愿使萧淑玲受伤,“砰”然一声,方石坚跄出四五步,虽有宝甲护体,仍感气翻血涌,这老人的功力,的确太惊人了。 方石坚回转身来,一个弹步,便施出铁剑绝招,由于带着一个人,加上内元损耗过巨,气势大打折扣,饶是如此,威势仍相当骇人,黄衣老人是识货的,电弹开去,反拍一掌,方石坚又连打踉跄逆血几乎夺口而出。 老人不使他有任何缓势的机会,紧接着着猛挥了一掌。 “砰”然声中,方石坚坐下去,口角溢出了血沫。 一个距离他最近的中年剑手,以为有机可乘,手中剑疾刺而出,方石坚挥剑狠扫,乌芒闪处,惨呈随之,仰天栽了下去,一颗脑袋只剩半边连在颈子上。 黄衫老人脸色一变,怒喝道:“谁要你们出手?” 本来有几个准备出手的,赶紧退了回去,这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,在场的个个面现土色。 黄衫老人再次道:“放下她!” 方石坚心念电转:“照此情形,绝对无法保全萧淑玲,如不放手,自己也得赔上,既然萧美玲与万妙香是同门师姐妹,他们不会杀她,而对方的目的,完全在欧阳仿一个人,放下她,拼上一拼,也许有死中求活的机会……”心意一决,立即放开了萧淑玲,站起身来,侧移三步,铁剑斜扬,仅仅面上一片铁青。 如果他现在想退身,迳越堡墙,未始不可能,但他连想都不想,存心要与对方一决雄雄,如能制服黄衫老人,便可带萧淑玲出堡。 他运集全部剩下的内远贯注剑身,凝注黄衫老人,准备作破釜沉舟的一击。 人与剑,似与浑如一体,明眼人难看出他这一击将相当地骇人。只看他的气势,便足以使人丧胆。 黄衫老人双掌立胸,神色凝重,准备全力迎击。 空气在刹那之间冻结了。 每一个人的呼吸也屏住了,静待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击。 “呀!”厉吼声中,不知是谁先出手,看来是同时,人影乍合即分,只那么一瞬,看不出招式,剑式与掌风激撞,发出炸雷也似的一声怪响。 方石坚口喷血箭,脸色一片苍白。 黄衫老人胸衣裂一尺长道口,鲜血涔涔而出,但一望而知是皮肉之伤。 在场每一个高手,心弦几乎为之断裂。 也就在众人透不过气的瞬间,堡主袁霸天的巨剑,已抵在萧淑玲的心窝,她仍然昏迷未醒,这骇人听闻的场面她当然看不到,纵使她醒着,也是空的,因为她心神失常,没有意念,也没有记忆。 方石坚目眦欲裂,厉叫道:“袁霸天,你敢动她一根头发,我就要血洗飞云堡,鸡犬不留。” 袁霸天狞声道:“你没机会,永远没有!” 照理,方石坚身穿宝甲又有捱寺打功在身,应该不会被黄杉老人的掌力所伤才是,因为他经过剧战,气血浮动,老人的掌功,并非一般掌力,宝甲护持不到的部位,一样穿经透穴,同时任何宝物奇功,都有其极限,必须以内元为辅,所以,他仍然受了伤,当然,如果不是宝甲奇功护持,心脉早断了。 如果换在平时,黄衫老人功力再玄,也不是他的对手。 拼下去,结果是什么?因为他已经感到气血不归经了。 倏地,他想起了灰衣老人交给他的东西,说是不得已时,出示可以解厄,他本不屑于仰仗东西,但想到身世之谜未破,还有很多恩怨未了,不能逞血气之勇,遗撼千古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 于是,他的心意改变了,伸手怀中,掏了出来,抖开一看,不由窒住了,急切里没留意,掏出来的是“招魂幡”给他的那面绣有獠工怪头的三角幡,抖出来,便无法回去了。 黄衫老人倏地老脸大变,手一挥,大声道:“你们全退下去。” 袁霸天面现惊震不解之色,深深注视着三角幡一眼,期期地道:“禀太上护法,这……女娃儿……” 黄衫老人瞪眼道:“退下去!” 袁霸天收回巨剑,退了两步,打了一躲,转身朝殿堂退去,其余残存的手下,也跟着纷纷退下,刹那间走了罄净,留下一地的残尸断体。 方石坚大感意外,难道“招魂幡”的名头,真的骇人到这种地步?那就应了俗语说的错有错着了。 黄衫老人上前数步,声音显得十分激动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是他的传人?” 方石坚收起了三角幡,冷声道:“无可奉告!” 黄衫老人吐了口气,道:“他人在何处?” “招魂幡”临死遗言,他的死讯只能告诉“酆都公主”秦如意一个人,方石坚微微一窒,还是那四个字:“无可奉告!” 黄衫老人并没生气,停了停,又道:“好,老夫知道这怪物的性格,告诉他,你在此地碰上了老夫,老夫叫童一贯,要他来找老夫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有过节吗?” 黄衫老人摇摇头,道:“这你不必问,把话传到就成!”说完,回顾那驾马车的汉子道:“要他们打开堡门,关闭机关。 驾车的应了一声,下车传话。 方石坚呆住了,这可是想不到的意外。 堡门开启,黄衫老人一摆手道:“你带人走吧!” 方石坚更是困惑杀了这多人,凭“招魂幡”的标志,黄衫老人竟然放自己和萧淑玲离开,这是为了什么?他想问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,收起铁剑,抱起萧淑玲,缓步走向堡门。 灰衣老人交待的所谓救命之物,反而没派上用场。 到了拱道前,为防万一,他不敢着地走出,仍照来时的方式,飞身掠了出去,守堡的警卫,惊骇地望着他,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。 他深深地透一口气,这半天,像经历了一年那么长。 抱着昏迷如死的萧淑玲,他有些无所适从,该到哪里去?如何救治她!灰衣老人嘱咐不要回朱家老店,现在是白天,浑身血迹,怎么上路呢? 没奈何,他只好朝空旷无人的地方走。 走了一程,飞云堡已被抛在数里之外,眼前有片林子,林子外便是镇集,他茫然地进了林中,放下萧淑玲,坐着发愣。 看来只有等到入夜,再设法去集上买套行头更换,不然这一身血衣,根本见不得人。 一条人影,穿林而至,赫然正是灰衣老人。 方石坚这一喜非同小可,忙起身道:“前辈来得正好!” 灰衣老人望了萧淑玲一眼,道:“是她没错吧?” 方石坚苦苦一笑,道:“晚辈原本要救的是她姐姐,不过……还是一样!”说完,才想起当场忘了向黄衫老人追问萧美玲的下落,不由大为懊悔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 灰衣老人“噢”了一声,道:“看来你经过一场拼斗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东西用了没有!” “没有派上用场!” “你是凭本领……” “哦!不,是件意外。” “什么意外?” “这得从头说起!”于是,方石坚把出入堡的经过,概略的说了一遍。 灰衣老人惊声道:“这的确是想不到的事,你……怎会持有‘招魂幡’?” “这一点恕晚辈不全奉告。” “那就算了,你说那黄衫老人叫什么……” “童一贯!” “啊!好险!” 方石坚不解地道:“什么好险?” 灰衣老人把头连点,道:“你知道姓童的是何许人物吗?” “这个……正要请教。” “五岳神魔。几十年前,凭这名号可以唬死人!” “噢!这名号晚辈曾听说过。” “奇怪,他怎么会因‘招魂幡’而放走你?” “这一点晚辈也想不透!” “幸而你今天拿错了东西,如果出示老夫给你的东西,说不定反而会送命,这是老夫始料不及的……” 方石坚栗声道:“为什么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你拿出来还给老夫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二章 载美求医 方石坚从怀里取出那小布卷,递给灰衣老人,由于好奇,忍不住问道:“这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 灰衣老人打开布卷,一抖,是一支红色小旗,中央绣了一个“统”字,黄澄澄的旗杆,看来是纯金打造的,一展这后,随即又卷起来,沉声道:“这是‘一统会’属下分坛的令旗,照该会的会律,如果此旗失落,分坛主得以死论罪,老夫愿意要你在不得已时,以此胁迫袁霸天放人,想不到该会太上护法‘五岳神魔’会不期而至,如果你没拿错,抖出来便不生效用。” 方石坚恍然地“哦”了一声,又道:“前辈怎会有这东西?” 灰衣老人神秘一笑道:“这你就不必问了!” 方石坚满腹狐疑,但人家叫不要问,当然也只好不问。 灰衣老人把统字令旗贴身藏好,目光扫向昏迷不醒的萧淑玲,又道:“她是不是受了伤?” 方石坚摇摇道:“不知道,想来……恐怕是晚辈拼斗时,被对方掌力所误震。” 灰衣老人略一沉思,道:“让老夫诊视一下!”说完,坐下地去,探索了一阵,惊声道:“她经脉有异象,功力全无,不知是被什么诡异手法或是药物所制?” 方石坚皱起了眉头。 灰衣老人在她身上点了数指,然后站起身来,道:“她会醒来,是被掌力震昏不错,但禁帛却解不了。” 一会儿工夫,萧淑玲睁开眼,坐了起来,茫然四顾,然后望了方石坚道:“你是谁?你……你……嘻嘻,你要我嫁给你?” 方石坚苦笑道:“萧姑娘,你不认识在下了吗?在下是方石坚……” 萧淑玲偏起头,想了想,又摆摆头,自顾自地道:“不成,这得问我姐姐!”说完,轻轻笑了笑,很迷人的笑,长得美的人,无论在任何情况下,都是美的。 方石坚心里却了疙瘩,她是疯了,为什么么会疯呢?一个神智不清的少女,如何安排呢?这又是个使人头痛的问题,心念之中,目注灰衣老人道:“前辈,晚辈无室无家,也没可以倚赖的亲人,她……如何安顿!” 灰衣老人紧锁双眉,悠悠地道:“这不是安顿的问题……” “那是什么问题?” “该如何救治她的问题。” “救治?” “不错,她之所以失常,是心神被某种力量控制,并非本身的病态,或是遭受什么难以负荷的打击。” 方石坚长长的喘了口气,道:“该如何救治?” 灰衣老人沉重地道:“只有两条路,一条是解铃还须系铃人,但这一定行不通,对方不会替她解禁的,另外一条路是访名医……” 方石坚皱着眉头道:“访名医?以前辈所知,谁能解得了她的禁制?” 灰衣老人沉吟着道:“当今武林中,只有一个人有此能耐……” “谁?” “造化老人!” “造化老人?” “不错,他不但武功高强,而且岐黄之术,独步天下,的确有起回生之能,不过……要找到他很难,求他答应更难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此老性情古怪,怪得可以说不近人情,尤其是他行踪飘忽,隐现无常,最近十多年来,再没听人提起他。” “那……该怎么办?” “让老夫想想……”说完,目注林空,皱眉苦想。 萧淑玲站了起身来,幽幽地道:“我得走了,姐姐怎么还不来?” 方石坚赶紧上前道:“萧姑娘,你等着,我带你去找令姐。” “你……认识她?” “是的,她叫美玲,不是吗?” “啊!你真的认识她,是呀,她叫美玲,她好美,管我叫黄毛丫头,哼!我要打她……爹娘死了,她竟然不顾我,呜呜……”她哭了起来。 方石坚手足无措,苦着脸无计可施。 灰衣老人突地喃喃自语道:“只好如此了,别无办法!” 方石坚星目一张,道:“前辈想到了什么?” 灰衣老人道:“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,碰碰运气看。十年前,听江湖传言,他曾数度在桐柏山中出现,也许他隐居在桐柏山中,无妨去试行找找看,不过,偌大山区,要寻找一个有意避世的人,等于大海捞针,一样渺茫。” 方石坚咬咬牙,道:“晚辈可以去碰碰看,但她呢?” “你当然带着她走!” “可是……她没有功力,穷山恶岭行动将极不方便?” “这是没办法的事,第一,她无处可以栖身,没人保护,势将再落入‘一统会’的人手中,第二,如果你运气好,找到了‘造化老人’,得立即求治,总不能带那古怪出山是不是?” 方石坚木然片刻,无可奈何地点头道:“看来只好如此了!” 灰衣老人略作沉思,道:“你俩遍身血污,怎能见人,你等着,老夫去安排。”随说随穿林而去。 方石坚突然出奇地想到萧美玲的发疯,是否也与萧淑玲同出一辙,而田大娘不知情?如果是,问题在万妙香知上这是很有可能的,这番去桐柏山,如果找不到“造化老人”便只有没法制住黑白双妞,迫使万妙香出面解决这问题,反正自己与“一统会”已势成水火,对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自己的。 他又想到了“一统会”的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,什么他见了“招魂幡”的标志便放过了自己和萧淑玲,其中有什么文章? 时近黄昏,一辆单套篷车,奔行在距桐柏不远的大路上,看来是长途驰驱的缘故,马儿已疲惫不堪,口喷白沫,不住地打前失,赶车的是个年轻小伙,一顶遮阳笠,挡去了,半个脸孔,仅露出鼻尖以下部分。 马儿打了一个前跄,停住不动了,再怎么赶也不肯走了,赶车的无奈,只好下了车座,用手拉着走,减去了一个人的重量,车子是轻多了,但走没多远,那马儿又停住了,鼻息咻咻地直喘。 赶车的自言自语道:“歇会吧,反正今晚赶到桐柏落店。”于是,他把马车顺以路边,坐在车辕上休息了。 数骑马,从车旁驰过,狠狠地扫了马车一眼,马上的人之一道:“咱们到前面路边小店歇脚,喝两杯消消乏,鸟儿飞不走的!” 紧靠车旁边的路旁林子里,出现了一条人影,慢慢挨到车前,赫然是布帕包头的老妇人,赶车的掠觉抬头,脱口道:“什么人!” “方少侠,是我!” “你,哦!田大娘……” “小声些!” 这赶车的小伙子,正是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,他带着方石坚到桐柏山中寻找“造化老人”求治,这妇人,是萧美玲的乳母田大娘。 方石坚激动而惊异地道:“大娘,您怎么也来了?” “我已知道飞云堡发生的事,车里是淑玲吗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带她去哪里?” 方石坚简单地把人山求医的事说了一遍。 田大娘激颤地道:“刚才过去的几匹马是‘一统会’的密探,他们一路跟着你,但他们不敢碰你,在等后援赶到再采取行动,现在把淑玲交给我,你依然到桐柏投店,我们在山里碰头,他们还摸不清你的去向,记住,你半夜离店,但莫被人盯上,有话到山里再说,我现在就先带她走。” 方石坚有一肚子话想问,听田大娘这么一说,只好不开口了。 就在此刻,又是一骑马远远驰来,快到临近,突地缓了的势,变成慢行。 田大娘急声道:“快,制住这一人一骑,他也是密探。” 一骑马车了车边,马上人是商贾打捞的中年人,方石坚突地飞指隔空点去,一声闷哼,马上人栽了下来,田大娘弹身抓住嚼环,控住了马,然后向方石坚低语了数声,欣开车帘,扶出萧淑玲,抱着上了马,一骑双乘,绕小路疾驰而去。 方石坚把那密探塞进车里,然后驱车上路。 马儿走了,走得很慢,到了桐柏,已是起更时分,方石坚将就在街边酒店停下,吩咐小二给马上料,说还要赶一段夜路。 他自己进店,要了酒菜,饱食一餐,付了帐,忽然称说要买点东西,马车暂寄店口,一个人扬长而去。 四五个眼色各异的汉子,进入店中,拣了靠门边的座头,监视着马车。 左等不见赶车的回转,右等也不见人,显然事有蹊跷,其中一名汉子,假作出门透气,捱到车边,轻轻揭帘一看,不由惊叫出声,其余的同伴,闻声奔了,互相耳语,由一人守在店里,其他的匆匆朝大街奔去。 方石坚在一个更次的时间,已奔出了二三十里地,进入山区。 天明时分,在一个岭脊上会合了田大娘,找到了一户山居人家寄马打尖。 方石坚已瞥了一夜,迫不及待地道:“大娘,美玲姑娘有下落吗?” “已被万妙香带往总坛去了。” “总坛在哪里?” “陈州,地点我不确知,我没去过。” “她们……会把她怎么样?” “不会怎么样,以她作人质,迫使欧阳仿出面。” “可是……欧了仿现在生死成谜……” “嗨!我也迷糊了,只有等以后再说。” “令主是什么样的人物?” “不知道,她们平时绝口不提,真正的内幕,只分主以上的人才清楚。” “这么神秘?” “是这样!” 萧淑玲像个木美人,她不听人说话,一个人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,有时开了口,也是语无伦次。 方石坚又道:“大娘,我有件事想不透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方石坚把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见到“招魂幡”标志放人的经过说了出来,田大娘想了好半晌,摇头道:“不知道,也许是‘五岳神魔’的私事!” “我们如何着手寻访‘造化老人’?” “这个……只有胡碰!” “大娘,我有个主意,你照顾淑玲姑娘,就借住此地,因为她失去了功力,带着登峰越岭不便,由我一个人深入山中探查,三日之内,如果没有头绪便回头。” “晤,这也是个办法,好吧,就这么办。” “大娘,还有件事,美玲姑娘发疯,会不会与淑玲姑娘是同一原因?” “也许,但我是眼看她逐渐失常的,而且,有时她会清醒一阵子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事情一件一件办,以后再说吧。” 方石坚向山居主人买了些干粮在身边,然后辞别田大娘进入深山。 碰运气的事根本没个准,方石坚只好盲目地搜寻,有时碰到猎户,便打听一番,但毫无端倪。 第二天。 第三天。他有些灰心了,照约定他该回头,偌大的山区要找遍,至少得半个月以上的时间。 眼前,他来到一道巨涧中,只见怪石嵯峨,峰壁如削,一道飞瀑,如百丈白练,由半空倒挂而下,喷珠溅玉,水雾迷蒙,发出了震耳的雷鸣声,使人惊心动魄。 在发瀑中聚成潭的地方,靠右壁的半腰,有一大片突岩,像危楼平台,伸出半空,奇险绝伦。 突地,他发现那天生的石台上似有个人影,定睛凝神细望之下,不由心中一动,人影不错,只能看到上半身,是个长发纷披的怪人,背向外,看不见面目。 这种绝地,会出现人影,莫非他便是…… 心念动处,相准了峰势,从石台侧方拔升上去,抓住了一块棱岩,调匀了真气,再借力上升,到了石台边的最高处。用手插入岩隙,然后伸腿张臂,附贴在石壁上,视线正好平视石台。 这一看清了,不由“怦”然心震,站在石台上的,是个长发纷披的怪人,五短身材,但相当健壮,布衣芒履,面目狰狞可怖,怪人正面,是一个岩窟。 他是谁,难道就是“造化老人”? 怪人只静静地站着,没有出声。 方石坚细望之下,才发现怪人身前,靠近窟口处,坐着白发老人,怎么回事,这可就怪了? 许久之后,怪人突地开了口:“老夫候了半天,你小老儿真的不肯答应?”声音有说不出的刺耳。 白发老人以低沉的声音道:“办不到?” 披发怪人暴怒道:“你决心不想活了!” 白发老人毫不思索地道:“下手吧!” 怪人口风一变,道:“老儿,咱们打个商量,你告诉老夫治疗‘五阴绝脉’之法,老夫奉赠一样东西,作为代价,如何?” “什么东西?” “稀世之珍,武林至宝,难遇难求的东西。” “不稀罕,老夫一向言出不改。” “听着,龙蛟丹,你老儿是内行,当知道这东西的价值。” 白发老人动容道:“龙蛟丹?” 怪人道:“不错,这东西带在身上,百毒不侵,寒暑不犯。” 白发老人默然半晌,摇头道:“老夫用不着这东西!” 怪人双目碧芒暴闪,狞声道:“现在要你的老命,只是举手之劳,你可多想想?” 白发老人沉声道:“老夫绝不助纣为虐,你尽管下手就是!” 怪人手掌扬了起来,突地又放了下去,咬着牙道:“造化老儿,你是真的不想活了?” 方石坚一听“造化老人”四个字,喜极欲狂,想不到这么凑巧,碰上的“造化老人”,不知这怪物是何许人物,竟然迫“造化老人”传他解除“五阴绝脉”之方,看样子,双方已经过一场拼斗,“造化老人”因不敌受了伤。 “造化老人”死不屈服的操持,的确令人钦佩。 怪人突地嘿嘿一声怪笑,道:“造化老儿,你别想不开,彼此都不是泛泛之辈,你只费几句话,可以保命,又可得到‘龙蛟丹’,何乐不为?否则的话,我劈了你,石窟里定有不少灵丹妙药,岐黄秘芨,嘿嘿嘿嘿,你能保得住吗?” “造化老人”脸色剧变,厉声道:“魔心人,你敢?” “魔心人”好邪门的外号。 “魔心人”狞声道:“什么敢不敢,举手之劳而已,难道你还能变什么戏法?” “造化老人”脸孔一阵了扭曲,如果窟里那些秘芨珍本落人敌方之手,将更助长魔焰,罪孽可就大了…… “魔心人”紧迫着又道:“一句话,答应还是不答应?” “造化老人”说什么也不能失去窟洞里的秘本灵药,被迫无耐,缓了口道:“谁天生这种绝症?” “魔心人”道:“我选中的传人!” 求方的目的在救人,方石坚不想出头干预,因为他本身来这里也是同一目的。 “造化老人”窒了片刻,十分不愿意地道:“好,老夫传你这秘方!” “魔心人”嘿嘿一笑道:“这才象话!”说着,在“造化老人”对面坐下。 “造化老人”用手指在地上连连比划,口里低声解说,约莫一盏热茶工夫,才住手道:“成了,你可照方施为!” “魔心人”哈哈一笑,站了起身来。 “造化老人”摆擂手,道:“你可以走了!”他并没提“龙蛟丹”,显然为人很耿直。 “魔心人”转身走了两步,又回过身来,眸中碧芒一闪,狞声道:“造化老人,本人不得不成全你,反正你这大把年纪,死不为天!” “造化老人”虎地站起来,戟指着“魔心人”道:“好哇!天生恶物,魔性难改,你食言而肥,不交出‘龙蛟丹’,反而要取老夫性命,天道好还,你尽管下手!” “魔心人”恻恻道:“老儿,谁要你先前推三阻四,本人也是不得已而为……” “不得已而杀人?” “不错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为了保守‘龙蛟丹’的秘密,你老儿就认命了吧!”说完,呼的一掌,朝“造化老人”当胸劈去,掌势之雄浑沉厚,骇人听闻。 “砰!”挟以一声闷哼,“造化老人”跌坐回地面,口角溢出了鲜血。 “魔心人”再次扬掌。 “住手!”冷喝声中,方石坚掠上石台,俊面罩了一层严霜。 “魔心人”吃惊地转过知,碧芒在方石坚身上绕了一绕,嘿嘿一声狂笑道:“娃儿,你胆子真是不小,你叫什么?” “冷面修罗!” “嗯!好名号,你是造化老儿的什么人!” “什么也不是!” “你倒来得巧,赶上陪葬!” 方石坚剑眉一挑,冷厉地道:“食言而肥,还要行凶,不知道武林中还有公义二字吗?” “魔心人”不屑地哼了一声,道:“奇闻,竟然有人敢与老夫谈公义,小子,你是不知天高在厚,真遗撼,为什么巴巴地送来送死?年纪轻轻,就忙着转世投胎……” 方石坚冷冰冰地道:“你阁下最好快滚!” “魔心人”眯起眼道:“你这是对老夫说话?” “大概不会再有别人!” “好哇!你可知道老夫是谁?” “邪魔妖魅,武林祸害!” “魔心人”怒极反笑道:“该让你小子如何死法呢?哦!有了,生撕活裂……”话声中,伸手便抓,奇,快,狠,辣,使人有无从闪避之感。 方石坚心头一凛,“旋风掌”挟着十成功力,挥了出去,疾劲的狂飚,破空旋卷,“魔心人”的身躯。连打两旋,到了石台边缘,但他竟然定住了,这一份功力,的确是震世骇俗。“旋风掌”是“招魂幡”穷毕生精力所研创,而方石坚的内力已到了人体所能的巅峰,“魔心人”在两旋之后,竟然能定得住身形。 看他脚下,一对脚掌,已入石齐踝。 “魔心人”骇然! “造化老人”骇然! 方石坚扬起右手道:“阁下如果不自动滚走,在下要杀人了。”由于刚才表演了这一手,他的话变得有份量了。 “魔心人”栗声道:“老夫想起来了,你小子是近日江湖中盛传‘神灯’的传人,怪不得这等狂妄,但你还是死定了!”话落中,身形一欺,双掌猛然推出,劲势之强,足可推平一座土丘。 方石坚以十二成功力,硬封过去。 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,震空烈云,岩壁上下松动的岩石,纷纷崩落,那声势,真的要吓死人。方石坚原地不移只身形晃了两晃,“魔心人”却被震退了原来的边缘位置。 “造化老人”皱紧了白眉,满面惊震之色。 方石坚上前两步,扬掌说道:“这一掌送阁下上路……” “魔心人”怪叫一声,身形暴起,朝涧中泻去。 方石坚回身面对“造化老人”抱拳道:“能得见老前辈,真是天大的幸事!” “造化老人”沉着脸道:“你不是无端而来的吧!” 方石坚微一颔首,道:“是的,晚辈专程人山,访求老前辈一施回天妙术……” “造化老人”声音一冷,道:“又是求医的?” “是!” “谁指使你来的?” “指使,没有呀!” “你还是走吧,老夫的药物不轻易与人,也不随便施术。” 方石坚为之气极,一张俊面涨得绯红,灰衣老人说他古怪,真是古怪得不能情理,他似乎完全忘了几乎毁在“魔心人”手下。一时之间,他气得说不出话来。 “造化老人”又道:“你出手是为了有求于老夫,老夫不领你的情。” 方石坚无法按捺了,大声道:“晚辈出手,并非要前辈领情,只是适逢其会,不忍袖手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须眉一阵轩动,道:“说得很中听,如果老夫不答应呢?” 方石坚气得发昏,冷极地道:“不答应拉倒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精研岐黄妙术,旨在济世活人,老前辈所学为何呢?” “这要你娃儿管吗?” “……” “莫非你也要动武!” 方石坚压住蠢动的心火道:“还不至于!” “造化老人”冷配:无情的道:“那你该走了!” 方石坚实在是忍无可忍,天底下竟然也有这等不讲情理的人,怪也不可能怪到这种程度,想到了萧淑玲立待救治,勉强压住怒火,道:“老前辈莫非要什么代价?” “老夫不是走方郎中,要什么代价。” “那为什么不肯救人?” “不合老夫原则!” “老前辈救人的原则?” “必须要出自老夫心愿,否则免谈。” “这就是说老前辈心里不愿意!” “对了!” 方石坚气极了,哈哈狂笑起来。 “造化老人”还是一副冷漠之色,寒声道:“有什么好笑的?” 方石坚咬了咬牙,不屑地道:“如果刚才晚辈不现身出手,老前辈不但已屈服在‘魔心人’的淫威之下,而且还一命不保,那是什么原则?” “造化老人”怔了怔,道:“你以为老夫传授他的是真的吗?那你错了,老夫岂能去成就邪魔心愿。” 这倒是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,原来他传授“魔心人”的“九阴绝脉”解法是假,当下也怔了怔,道:“这倒是晚辈意料所不及的!” “造化老人”道:“你还不走!” 方石坚一挫牙,道:“真后悔阻止‘魔心人’下杀手,保全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自私人!” “造化老人”白眉一挑,道:“你也想效学‘魔心人’的手段?” 方石坚冷傲的道:“大概还不至于,老前辈不肯救人是本能!”说着转身就要离开…… “造化老人”一抬手,道:“你别忙走!” 方石坚回过身,道:“老前辈还有话要说?” “老夫可以考虑!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心中一动。 “看你的心地还不坏,大概不是邪门一流,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方石坚!” “出身来历?” “这个……很难说,晚辈没有正式师承,功力是奇缘凑巧得到的,如果一定要说有,那便是‘芒山老人’铁一凡,晚辈是他扶养长大的,他给晚辈扎了根基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点点头,道:“唔!铁一凡,老夫认识,他是个正派人,这么说,你不是‘神灯’传人?” 方石坚坦然道:“不是,但多少有些渊源!” “这就是指奇缘?” “是的!” “造化老人”缓缓站起身来,沉默了片刻,熠熠的眸光,在方石坚身上连连打转,看样子他根本没受伤。 方石坚忍不住道:“老前辈没受伤!” “造化老人”哈哈一笑道:“笑话,老夫精研岐黄,气血控制由心,怎会随便受伤?如果‘魔心人’真的逞其凶顽,他必葬身涧谷。” 方石坚为之悚然,原来老人受伤吐血都是故意装的,幸而自己没莽撞,否则后果便很难说了。 “造化老人”又道:“看你一切正常,求什么药?治什么病?” 听语气他是首肯了,方石坚精神大振,沉声道:“不是晚辈,是另外一位姑娘。” “哦!你是代人求医?” “是的!” “什么病?” “心神失常,功力被封!” “造化老人”白眉一紧,道:“人在哪里?” 方石坚道:“暂时寄住在离此地不到百里的山居人家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沉吟着道:“这必须诊察本人……” 方石坚喜孜孜地道:“晚辈可以带她来,明午可以回转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摇手道:“且慢,你先把经过的情形说上一说?” 于是,方石坚把所知道的情形,详细地描述了一遍,也提到了“一统会”,只没说欧阳仿的事,“造化老人”听完这后,突地老脸变色道:“是谁下的手?” 方石坚一震,道:“不能治吗?” “造化老人”声音略显激动地道:“老夫问的是谁下的手?”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是‘一统会’的执法总监,一个叫万妙香的女人,但……也可能不是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道:“你不能确定?” 方石坚点点头道:“是,不能确定,因为晚辈没眼见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闭口思索了片刻,道:“那受制的女子为人如何?” 方石坚感到困惑,老人为什么要问这些?略一窒道:“她是个好女子,身手极高,受制是遭了暗算……” “造化老人”紧迫着问道:“她的出身是什么?” 方石坚讪讪地道:“这个……晚辈倒是不清楚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声音突地变冷,道:“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求治?” 方石坚呼了一口气,道:“晚辈对她并非陌生,而且……还有渊源!” “她是你的爱人?” “这……倒不是!” “那是什么渊源?” “这个……说来话长……” “用不着支吾其词,老夫不医治了。” 突然改了口,使方石坚的心火再勾了起来,悚声道:“为什么?” “造化老人”冷冷地道:“她是罪有应得!” ------------ 第二三章 异人异行 方石坚不由瞠目结舌,“造化老人”说萧淑玲罪有应得是什么意思?久久才道:“老前辈凭什么说那女子罪有应得?” “造化老人”振振有词地道:“当然是有根据的,难道老夫会信口雌黄,胡说一通?” 方石坚大惑不解地道:“根据什么?” “造化老人”道:“这不必告诉你?” 方石坚登时怒气横生,扳着脸,冷极一笑道:“老前辈不肯伸义手,干脆明说,决不勉强,何必找这莫须有的借口,想不到名满武林的岐黄圣手,竟然是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不愿以口舌损人。 本来以为问题解决了,想不到“造化老人”会出尔反尔。 “造化老人”脸色变了又变,最后悠悠地道:“你能保证她是好人?” 方石坚毫不踌躇地道:“愿以头颅担保。” “真的?” “半字不假!” “老夫需要实际的保证……” “什么叫实际的保证?” “老夫给你服下一粒丸药,如果你的话是真的,终生绝对你无害,但如果将来老夫发现你所言不空,只消一句话,三尺童子也可以取你性命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寒颤,噤口无言,这不是开玩笑的事。 “造化老人”接着又道:“如果你保证的是实,便一点也不必怕。” 方石坚把心一横,毅然道:“好,晚辈接受,但病人是两个。” “怎会变成了两个?” “姊妹俩一个先一个后,遭受了同样的命运。” “唔。” “这是实在情形,并非晚辈虚构。” “老夫已十几年没离山,对目前江湖上的事不甚了了。不过……不要紧,没有人能蒙蔽老夫,现在你候着。”说完,返身进入石窟,不久功夫,又走了出来,把一粒黑色丸子,递与方石坚,道:“这是保证丸你先吞下去。” 为了救人,方石坚不得不冒这个险,他并不曾忘记“赛神仙”拿慢性毒药当解药的那回事,如果“造化老人”另有居心,后果是难以想像的,但,他已下了决心,还是接过来,略一犹豫,放入口中吞下。 “造化老人”点点头,道:“很好,成了,老夫再说一遍,这药丸无害,但如果你保证不实,那两个女子是罪有应得的话,你将付出极可观的代价。” 又是一句“罪有应得”,方石坚忍不住再次问道:“为什么老前辈一再说罪有应得?” “当然是有道理的。” “可是老前辈并不认识她们姊妹?” “老夫不必认识!” “这……晚辈就不懂了。” “你需要懂,但愿你不说假话,一切平安无事,现在你听着,要一个具有百年功力的人,运功于指,在受制者的‘冲’带两脉之交的地方,点出三指,然后……”说着,双拿出两粒龙眼大的蜡壳丸子,接下去道:“服此丸一粒,禁制便可立解,你记住了。” 方石坚双手接过药丸,道:“晚辈记住了!” “造化老人”一摆手,冷漠无情地道:“你可以走了!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,道:“施医之德,就此致谢,告辞!”说完,换拳为礼,转身飘落涧,认明来时方向,纵身奔离。 一路之上,他不停地在想“造化老人”一再说萧美玲姊妹是罪有应得到底是什么意思?他要自己服下那粒药丸,作为保证,并说如果所言不实,虽三尺童也可要自己的命,这又是什么蹊跷?无庸讳言,那粒药丸,定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东西,但为了救人,无暇去考虑那么多,下了肚的东西,再也吐不出来反正自己说的实话,何惧于药丸作崇,“造化老人”的性情古怪,总该不是邪僻之徒。 虽然自我宽解,但心头始终有个阴影。 日头歇山,他已奔行了四十里山程,盘算了如果不停地赶,天亮前可以抵达田大娘和萧淑玲寄居的山居人家。 正行之间,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,方石坚大吃一惊,顺着气味飘传的方向,奔去,目光扫处,不由惊呼出声,头皮阵阵发炸,眼前,林木之间,横七竖八尽是死尸,竟不知道有多少具,怪了,深山绝嶙之中,何以会发生凶杀?些死者是什么身份,哪里来的? 正在心惊胆颤之际,突然发现远处的林木中,有影子在蠕动,还发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刺耳怪声。方石坚掠了过去,待看清楚了,浑身鸡皮疙瘩遍起,几只大灰狼,正在啃食死,听到的怪声,便是啃啮之声和灰狼喉间的咆哮声,这些凶残的东西,贪而无厌,据为已有的食物,绝不容旁人染指。 被啃的残尸,脏腑狼藉,惨不忍睹。 一只灰狼发现了方石坚,眦牙咆哮了一声,飞扑而上。 方石坚一掌挥了,那只扑出的灰狼,被震得飞泻回去,这一来,掠动了群狼,纷纷扑来,其中有的大如牛犊,方石坚拔出铁剑,乌芒闪处,首先扑到的一只被劈开了脑袋,惨嗥掉地,但其余的仍照扑不误。 一只、两只、三只…… 倏忽之间,现场多了七具狼尸,其余的一阵怪嗥,掉头奔窜而去。 方石坚松了口气。 突地,一个浓重的鼻音,发自身后:“方老弟,你的功力又增高了不少。” 方石坚大惊回顾,一丈之外,站着一个黑罩蒙头,长袍曳地,手拄藤杖的怪人,赫然正是神出鬼没的“伤心客”。方石坚心里起了嘀咕,这神秘人物怎会在此地现身?当下定了定神,道:“原来是阁下,幸会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真是幸会!” 方石坚心意一动,道:“这些人是阁下杀的!” “不,区区没杀人!” “那是谁下的手!” “他们互相砍杀,最后是‘魔心人’收尾。” 方石坚骇然,栗声道:“这……怎么说的?” “伤心客”徐缓地道:“这些死尸,其中大半数是‘金龙帮’的高手,小部分是‘一统会’的密探,他们在此遭遇了,一言不合,便展开了厮杀,最后剩下四五个,‘魔心人’突然出现,于是,半个活口也没留下,就这么回事。” 方石坚为之毛骨悚然,“魔心人”在绝涧石台,被自己两掌惊走,却赶到这里来杀人,但这些人……心念之中,惊怪地道:“双方怎么会来到这深山之中?” “大概都是追踪你老弟来的!” “啊!他们又怎么会拼上呢?” “一山不容二虎,帮会之间,已成冰炭之势,‘金龙帮’自诩江湖第一大帮,处心积极虑要君临武林天下,而‘一统会’意外地东山复起,构成了对‘金龙帮’的最大威肋,这只是开场,好戏还在后头。” 方石坚皱皱了眉,道:“阁下怎么也进了山?” “伤心客”淡淡地道:“没事到处走,说是追你来也未始不可!”顿了顿,又道:“你已经见到了‘造化老人’,结果怎么样?” 方石坚不由心头一震,心念疾转:“奇怪,对方何以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,似乎自己随时都在对方监视之下,他像阴魂不散似的跟定了自己,看来是无恶意,但到底为什么叫?他到底是谁?” “伤心客”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,接着道:“你对我的行动感到奇怪,是吗?” “是有一点!” “说穿来并没什么,我们一无牵缠,二无瓜葛,只是我一见了你便感觉投缘,所以只要听到有关你老弟的事,便忍不住要关切,我是在桐柏附近听到你入山的消息而追踪来的,至于你见到‘造化老人’的事,是‘魔心人’透露的,他在查你的来历,而你见‘造化老人’的目的,是为了求药救人……” “阁下又怎么知道?” “你与两个女人一道上山,其中那少女是‘一统会’追截的对象,而她的神形显示她有病,你找的当世岐黄圣手,难道还有别的解释?” 方石坚不是骇异,而是觉得可怕,“伤心客”的行动心思,实在无法思议,如果他不是有心人,不会如此深思入微的,不由脱口道:“阁下到底是谁?” “这话问得太笨,你明知我是‘伤心客’!” “阁下不是,这外号只是一种掩饰。” “名号代表一个人,真假又有什么区别?” “可是阁下的来历……” “不要争论这无关宏旨的事,你还是赶快去办你的大事吧,转过这山嘴,有道峭壁,嶙岩间有个石洞,对她们在那是。” 方石坚又告骇然,惊声道:“她俩怎么会到了那是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那小的没功力,老的得照顾她,差一点被‘一统会’的人逮住,幸而碰上我,替她俩挡了一阵,她俩才有机会藏身。” 方石坚急声道:“在下去看看,阁下也来吗?” “你先走,我还有点事。” “如此回头见!” 转过山嘴,到了一面峭壁之下,正在用目光搜寻之际,田大娘从一堆岩石后现身招手,方石坚忙奔了过去。田大娘迫不及待地道:“寻到‘造化老人’没有?” 方石坚点点头,道:“很幸运,事情办妥了!” “有希望解除禁制吗?” “应该没有问题!” “来吧!” 岩石堆后,是个浅浅的石洞,萧淑玲傻兮兮地坐在洞中,两人走了进去,方石坚坐定之后,把求药的经过说了一遍,最后说到“造化老人”要他服下药丸,以作保证,田大娘变色道:“奇怪,传说中的‘造化老人’,性情古怪,但是个正道人,为什么使这种心机呢?” 方石坚苦笑道:“他一再说萧姑娘是罪有应得。” 田大娘摇头道:“这话无从解释,他并非‘一统会’的人,如果是,他就不会拿出解药,而且,他也不会放过……” 方石坚栗声道:“但他要我服下药丸。” 这一说,使田大娘愣住了,不幸万一言中,“造化老人”已被“一统会”罗网,方石坚算完了,连带他求来的药,都成了问题,而“造化老人”所说的罪有应得,不是正好应验了吗? 沉默了片刻,方石坚咬了牙道:“大娘,如果我服下的药丸有问题,根本上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,淑玲姑娘心神被制,除了施术的人,只‘造化老人’一人能有这能耐,猜想归猜想,好歹还是得试上一试,您以为如何?” 田大娘期期地道:“这无异以生命作赌注……” 方石坚一字一句地道:“如果,我已经先押了出去了。” 田大娘脸一红,道:“是的,我顾虑的未免近于自私,现在就试吧!” 方石坚无言的点点头。 田大娘移身到萧淑玲旁边,手扶着她肩膀,柔和地道:“孩子,你躺下,现在要替你治病!” 萧淑玲木楞楞地道:“治病,我有病吗?你们……不是想害我?” 田大娘笑着道:“孩子,没这样的事!” 萧淑玲偏起头道:“姊姊呢?” “等你的病治好了就可以见她!” “不骗我?” “大娘不会骗你,孩子,躺下!” 萧淑玲仰面躺了下去,田大娘从方石坚手里接过药丸,纳入萧淑玲的口里,然后动手解她的裙带,方石坚皱了眉头,田大娘正色道:“方少侠,冲带二脉之处,是个极细微的地方,如果隔衣而点,稍有偏差,便是不了之局,你曾抱扶过她,不在乎点这三指吧?” 萧淑玲挣着道:“大娘,为什么要脱我的裙子?” 田大娘按住她道:“孩子,不脱,只是解开裙头,为了治病,不要紧的。” 裙带解开了,稍朝下裙,再把衣脚上欣,露出了羊白脂玉也似的肌肤,“带脉”环腰一周,正当脐眼之附近。 方石坚侧过面期期地道:“大娘,您……点吧。” 田大娘道:“我不成,你说过要身具百年以上内力的人。” 方石坚无奈,硬起头皮,红着脸,功集食中二指,朝冲带之处的部位连戳三指,这三指,使他额角冒了汗,不是费力,是紧张。 萧淑玲口里凄哼了一声,两眼翻白,一动也不动。 方石坚惊魂出了窍。 田大娘也告方寸大乱,一时没了主意,久久才栗声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边说,边用手探萧淑玲的脉搏呼吸。 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我去宰那老匹夫!”说着,真的就要动身。 田大娘大声道:“且慢,等片刻!” 方石坚颤声道:“还等什么,人已经……” “她的脉息未断,只是弱些。” “恐怕是时间问题,我早就怀疑那匹夫不安好心,不然他不会迫我吃下那劳什子药丸。” “你去了也无济于事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你不是说,‘造化老人’曾交代,即使三尺童子,也可取你的性命……” “但我并未感觉身上有什么异状。” “方少侠,能活人的,也能死人,如果他布的是一着毒棋,你这一去,正好送死,先冷静下来,万一……淑玲有什么长短,我跟你一道去。” 方石坚手足发冷,呆呆地望着萧淑玲,脑海里一片混乱。 如果萧淑玲就此玉殒香消,的确是件遗恨终生的事,救她反而害了她,如果让她留在飞云堡,对方的目的是迫使欧阳信现身,她还可以不死。 但,事情已发生了,说什么也是枉然。 天色已遂渐昏黑下来,山高月上迟,四下里一片晦暝。 田大娘以膝为枕,搂住萧淑玲,目不转瞬地凝视着她,方石坚来回挪动脚步,显得急躁万分,如果萧淑玲真的发生了不测,他誓要找“造化老人”算帐,他一再试行运功默察经脉穴道,毫无异样,一切正常,“造化老人”给他服下的那粒黑丸,到底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作用,无法想像。 盏茶工夫之后,田大娘忽地惊喜地道:“方少侠,淑玲体内的真气开始流转了,我们误怪了‘造化老人’!” 方石坚大喜道:“但愿没事!” 田大娘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带激地道:“方少侠,我与淑玲寄住那山家,被‘一统会’的秘探查到,我只好带着她朝山里逃,希望能与你碰头,因为你说过三天回头的,到了距此地不远的地方将被迫及,突然出现了蒙头怪人,你认得的,就是那行动如魅的‘伤心客’,他替我们挡了一阵,我和淑玲才有机会脱身到这石洞藏躲……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我知道,他已经告诉我了!” “什么,你碰上他了!” “是的!” “方少侠,你是否感觉到他……很怪?” “是很怪!” “除了觉得他怪,还有别的感觉没有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期期地道:“这个……大娘提起了,我觉得他对我的一切,关切得过了份,但他的解释是投缘,我一直怀疑,他必有某种用心,可是想不出来,他什么也不肯说……” 田大娘低声道:“记得在中平镇客房店中,你向我叙述‘神灯’的事,有人踏破屋瓦……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一震,栗声道:“记得,大娘的意思是……” 田大娘颤声道:“我怀疑他是欧阳仿的化身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哆嗦道:“大娘怎会有这想法?” 田大娘道:“第一,他说话带浓重鼻音,显然是假装的。目的在掩饰本来的声音。第二,我看他的目光,似曾相识……” 方石坚的星目瞪大了,经田大娘这么一点破,实在事有可能,他阴魂不散似地不停追踪自己,自己到哪里,十有八次他必到,他也急于找万妙香的下落,他熟知自己的剑路,又曾说目击欧阳仿死亡,两次护持那送与“妙修”女尼的包袱,而“鬼冢”之内没他的尸体……可是,他已经输出全部真元与自己不假,纵使他真的不死,也是个没有功力的人,如何解释呢? 田大娘接着又道:“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!” 方石坚紧张地道:“什么方法!” 田大娘更低的声音道:“揭下他的头罩!” 方石坚内心一阵怦然,激动道:“可是我根本没见过他本人?” “这容易,他是美男子,左边鬓角有一粒米大的红痣,不难辨认。” “可是……他应该已没有功力……” “天下事千奇百怪,很难说,你并没有目击他的死亡,死是他自己说的,他也不曾示你真面目,‘一统会’破鬼冢,没发现他的尸体……” “冢内的白骨骷髅呢?” “那更容易解释了,为了探‘神灯’之迹,曾有人丧生,移一具不难,如果你有心,专门找一具也不难,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从你离开的时日推算,说什么也不会化成白骨。” 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?他爱萧美玲姑娘与她爱他一样深?” “一定有原因,照我的想法,他怕连累我与小玲和他的家人,因为他明白逃不过‘一统会’的毒手。” 这一说颇近情理,方石坚的情绪开始炽烈,咬咬牙道:“我做错了一件事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“当初该带美玲姑娘去见他的。” “那我就去试试看。”目光扫向横躺在田大娘膝上的萧淑玲,只见她很安详,看来“造华老人”丹方已经奏效,不久就会醒。 出了石洞,月亮已在山巅露脸,洒下了一片银光。 远远地,一条黑影正朝这边移来,方石坚目光犀利,一眼便看出来正是“伤心客”,内心下意识地一阵狂荡,忙弹身迎了上前。 “伤心客”先开口道:“救人的结果怎么样?” 方石坚双眼直盯着他,口里漫应道:“可能没问题了!”心里却再三自问:“他真是曾是欧阳仿吗?” “伤心客”似有所觉,冷冷地道:“你为什么这样望着我。” 方石坚心念电转,突然下了决心,硬起头皮道: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!” “伤心客”目芒一闪,道:“什么不情之请!” 方石坚心跳得很厉害,全身紧张得在冒冷汗,期期地道:“请阁下展示真面目!” “我知道你念念不忘这件事……” “在下只想证明一下阁下是否在下猜想中的人。” “如果我说不呢?” 方石坚怔了怔,道:“希望阁下别说这个不字!” “伤心客”冷冷地道:“你的意思是今晚非证明不可?” 方石坚横起心道:“是有这意思!” “伤心客”从鼻孔吹了口气道:“如果我说不,你将不惜动武!” 方石坚又是一窒,道:“希望不出现这种伤和气的局面。” “伤心客”冷哼了一声道:“任你说得如何婉转,还是脱不了强迫的味道,这于你何益呢?” 方石坚道:“话是不错,但在下对阁下可以说一无所知,在心理上是一种威胁。” “你只想证明一下,我是否你想像中的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那我告诉你,不是!” “阁下难道知道在下心里想像的人是谁?” “当然知道。” “阁下说说看?” “鬼冢神灯之主欧阳仿,对不对?” 方石坚如遭雷击似的全身一震,连退了三个大步,面色全变了,太可怕,别人心里的秘密,他竟然也知道。如果说他刚才偷听到了自己与田大娘的谈话,似乎不可能他分明是从对面来的,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,于是,更坚定了揭露对方的真面目的决心,向前跨了一大步,道:“不管阁下如何想,在下要事实证明!” “伤心客”沉凝地道:“你一定要如此?” 方石坚斩铁截钉地应道:“不错!” “伤心客”深深吐了口气,道:“好吧,你既然坚持要证实,我答应你!” 方石坚听对方这么一说,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,期期地道:“请原谅在下是不得已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戴的头罩是不得已,你看好了!”说完,缓缓揭起了头套。 方石坚连呼吸都窒住了,但一双电矩似的星目,却眨也不眨地照在对方面上,一个横亘中的谜,就要揭晓了…… 头套终于扯落。 “呀!”方石坚惊叫一声连连后退,映入眼帘的,是一张青渗渗的脸孔,略有微髭,与想像中的完全是两回事,不带丝毫表情的脸孔,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,这就是“伤心客”的真面目,他失望了,也呆了,对方并不是欧阳仿,三岁小孩也不会承认他是美男子。 他是谁?依然是一个谜。 “伤心客”戴回头套,道:“方老弟,你满意了吗?” 方石坚感到无比地歉疚,同时也十分尴尬,讪讪地道:“对不起,请恕莽撞!” “伤心客”语气缓,道:“方老弟算了,只当没这回事吧!”顿了顿,接着又道:“方老弟,你相信欧阳仿仍在世间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无言以对。 “伤心客”自顾自地接下去道:“一个人掩去了本来面目,多数是有不得已的苦衷,原本是件很痛苦的事,并非故作神秘,当然,也有故意掩面目便于作恶的,但那只是少数中的少数。” 方石坚点点头,道:“是的。”他心里未尽释然,因为他仍然不知道他是谁,也许是江湖阅历太浅,识人不多的缘故,但内疚于心,他不好意思追问了。 “伤心客”朝田大娘与萧淑玲藏身的地方扫了一眼,道:“你们都认定欧阳仿没死?”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是的!” “既然不死,人呢?” “所以这就是不解之处!” “你老弟与欧阳仿曾有关系,连你也不知道他的生死之谜?” “不知道,在下没见过他本人!” “你们对欧阳仿的生死,这样穷追,等于是替‘一统会’制造机会,尤其你老弟的行动,要特别小心。你现在已经被‘一统会’列为主要逮捕对象之一,再加上‘金龙帮’的过节,可以说,你是四面楚歌。” 方石坚冷傲地道:“不能避免,只有面对现实,人要我流血,我不能不流人血,奈何?” “伤心客”目芒一飘,道:“她们出来了,我得走!”说完,疾闪而逝,快如光掠影。 田大娘与萧淑玲走了过来。田大娘道:“他不是吗?” 方石坚摇摇头,道:“差远了,连半点相似之处都没有。” 萧淑玲期期地道:“方少侠,敬谢你的援手!” 方石坚微一动容道:“小事不足挂齿,萧姑娘完全复原了吗?” 萧淑玲道:“是的,经过的一切,田大娘全告诉我了!” 方石坚略一沉吟道:“姑娘怎会落入对方之手?” “嗨!只怪我太粗心,我先见到黑白双妞,直接道出了身份来意,她们带我入堡,一餐饭后,便成了糊里糊涂的,直到现在。” “姑娘与令姊很小就分手?” “是的,十来年了,那时我还小。” “现在准备怎么办?” “少侠身边还另有一份‘造化老人’所赐的解药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目前只有先设法救出姊姊,使她复原,别的只有慢慢再说了。”一双流波妙目,有意无意在方石坚面上闪掠。 ------------ 第二四章 爱恨难分 方石坚持重,但并不笨,这种微妙的事情,他是看得出来,但他心如止水,即使她真的天仙临凡,他也不能动情,“无回玉女”已把贞操奉献了他,他不能再爱别的女人,但,他对“无回玉女”除了感到道义上的责任外,剩下的只是恨,连一丝爱都没有,如果以前曾有,也被抹杀了,因为,她所采取的手段令人不齿,无法原谅。 田大娘沉重开口道:“小玲被带往‘一统会’的总坛,要闯坛救人,是办不到的事,总坛的事,我完全陌生,只是平时偶尔听到她们漏了这么一句半句,以飞云堡为例,总坛将是更险恶的地方,这事只能等机会缓图,不能操之过急。” 萧淑玲蹙起了蛾眉,道:“大娘,我们现在怎么办。” 田大娘道:“我说等机会,只有出山之后再打算了。” 方石坚插口道:“在对方全力谋取的情况下,倒是防不胜防……依在下看,得找个稳妥的地方,先安顿下来。大娘以为如何?” 田大娘想了想,道:“这么着,我带着淑玲做一路,方少侠个人做一路,到周家口马寡妇开的店里会合,但行动要秘密,不能连累了她,她是我的一个表亲,为人很义气,那里距陈州近,可以相机行事。” 方石坚想了想道:“我要去趟洛阳,找一个人!” “重要吗?” “非常重要!” “那你办完事于赶到周家口来,怎样!” “可以。” “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!” 萧淑玲眸光一闪,道:“你一定会来?” 方石坚点点头道:“当然!”口里说,心里却在想,记得第一次邂逅时,她冷漠得相当可以,几乎不近人情,而现在,她不但不冷,反而使人有一种坐浴春风之感。女人,实在是多变的。 分了手,方石坚出山之后,径奔洛阳。 据灰衣老人说,在白马寺挂单的怪和尚,便是少林广觉和尚的化身,他要揭开“芒山老人”留字之谜。 由此地赴洛了,如果横切伏牛山尾,从汝州一线,是直路,比从官道走要近了许多,于是,方石坚选择了这条捷径,正因为他走这条偏僻的路线,所以避过了“一统会”及“金龙帮”双方的秘探耳目,一路倒是清静得很。 这天过午不久,来到距汝洲不远的一个小镇附近,四无人烟,地点十分荒僻,路上也不见人行,突地,他发两条人影,在道旁疏林中追逐,身法快得出奇,看不出人的面目,也不知道是谁追谁,只是两条影子在飘忽游动。 方石坚激奇不已,不由自主地停身追去,隐在一棵合抱的大树之后。 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道:“如果你是个男人,停下来咱们决个上下!” 另一个略苍劲的声音道:“老夫一向不喜欢和人动武。” 女子的声音道:“你今天别想走得了……” 老者的声音道:“老夫要走谁也阻不了,只是不想走,你如果答应不动手,咱们便谈谈。” 方石坚不由心头一震,女的是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姊余莹,老者赫然是灰衣老人,两个都是熟人,看样子,还是为了左家堡的公案。 追逐之势缓了下来,果然不错,正是余莹与灰衣老人。一方动,一方便闪,最后还是余莹妥协了,停住不动。道:“好,暂不动手,我们先把话讲清楚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这才象话,说吧!” “先请教阁下名号。” “老夫没有名号!” “猪有名,狗有姓,怎么说是没有?” “姑娘别话里带刺,没有便是没有!” “好,请问阁下,为什么要方石坚到左家堡干预我的事?” “怕造成冤狱!” 余莹寒声道:“什么叫做冤狱?” 灰衣老人徐缓而沉凝地道:“试想,姑娘只是听到传言说‘壶底和尚’在赴左家堡后失踪,但并无法证明他确曾到过左家堡,而姑娘声言要血洗左家堡,岂非要造成冤狱吗?” 余莹冷哼了一声道:“阁下又凭什么保证左云林没做那吞宝杀人的事?” “因为左云林不是那等人!” “单凭这一点,就要我休手?” “不,老夫正在尽力查探‘壶底和尚’的生死下落。” “阁下又凭什么管这件事!” “道义!”两个字,简短,但却非常有力。 “好一个道义!” “姑娘请注意到一点,‘壶底和尚’与‘霸剑’左云林也是至交,万一铸成大错,‘壶底和尚’不管是生是死,都会不安。所以……” “所以怎样?” “请姑娘暂时忍耐!” “我已忍耐很久了!” “请再忍耐,老夫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。” “阁下连名号都不肯透露,我能相信吗?” “姑娘信不过老夫,当信得过另一个人!” “谁?” “冷面修罗方石坚,他可以保证,老夫的话是实情。” 暗中的方石坚不由心中一动,灰衣老人竟然扯了自己,其实,自己对他的来历,根本毫无所知。 余莹声音道:“我正在找他!” 灰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:“找他太容易了!” 余莹眸光一亮,道:“阁下知道他的行踪?” “当然!” “他现在何处?” “远在天边……” “什么,难道……” “他早已来了,躲着看热闹。” 方石坚心头大震,同时也感到面上一阵火热,这神秘老人可真是不得了,想不到他竟然早已发现。行藏被点破,不出去也不行,当下只好硬着头皮现身出去。到了两人身前,余莹的目光,使他怦然心惊,他意识到必然又是“无回玉女”的事。 余莹冷冰冰地道:“能在此地碰上你太好了,我正想找你找不到。” 方石坚心虚地道:“找在下有事吗?” 余莹道:“当然有事!”说完转向灰衣老人道:“那档子事稍后再谈,阁下请便。” 灰衣老人笑笑道:“你们定然有重要的事要谈,老夫就先走一步了!”朝方石坚深深望了一眼,又道:“小哥,你的事办得如何?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敬谢指点,一切顺利。” 灰衣老人点点头,道:“好,我们改天再见!”一转身,疾掠而离。 方石坚目送灰衣老人离去之后,目注余莹道:“余姑娘,什么事找在下?” 余莹寒飕飕地道:“方石坚,你倒是满逍遥自在的。” 方石坚怔了怔,道:“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余莹显得很激动地道:“你自己做的事,自己心里应该明白,你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,我问你,对于我师妹蒋兰心的事,你准备怎样交代?” 方石坚心头一沉,北邙鬼丘“无回玉女”献身一幕涌现脑海,分不清是恨是爱,是愤是怨,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,他早料到余莹要灰衣老人离开,必是谈这件窝囊事,窒了片刻之后,冷冷地开口道:“姑娘要在下如何交代?” “问你呀?” “在下不知道!” “哼!她把身体献给了你,不知道三个字便可以了结是吗?” “姑娘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,难道要在下负责任吗?” “方石坚,她因为太爱你,在误会已经失身于丁一风的痛苦情况下,才做出这种傻事,她因属不对,但你不能说毫无道义的责任。” “余姑娘,这种事能勉强的吗?” “这么说,你完全不爱她?” “……” “她曾几次舍命为你,用的是真情,一个少女的真情,半文不值吗?再说她的才貌不见得配不上你,你竟弃之如敝履,不嫌太无情吗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又默然,余莹说的情在理中,他也并非丝毫不爱她,只是她的作风使他心寒。 余莹接着又道:“方石坚,我不是求你,弄清楚,我只是提醒你,男人走错了一步,没人指责,而且还称之为风流侠少,女人走错了一步,终身便毁了,其实错了,只能说是一时失去了理智,做了糊涂事,但事实上她是完璧之身奉献与你,一句话,她太痴情了。” 方石坚心意开始动摇,不容否认,“无回玉女”是一片痴情,想了想,道:“容在下再作考虑!” 余莹道:“你没时间考虑了!” 方石坚道:“为什么?” 余莹沉重地道:“她早已决心要自杀以求解脱,但被家师说好说歹地劝住,她答应再等你一个月,如果你不去见她,她便自决!” 方石坚心摇神颤,情绪狂乱如沸,栗声道:“什么,她要自杀?” 余莹点头道:“是的,她很任性,说到做到,家师也无法阻止,我出来找你已经十二天,算来还有十八天的时间。” “她人在哪里?” “许州城里,你可以随我一道去。” “这……许州离此地有两三天路程,而在下目前有件急事要办……” “什么事能比这更急?” “可能差不多,十八天时间,在下回头赶许州绰绰有余,请姑娘说明确切地点,在下半月之内找到。” “如果你失信呢?” “在下不是那等人!” 余莹深深想了一阵,道:“好,一言为定,你到许州城,正街上有间杂粮店,店号是丰隆,你只消向掌柜的报出姓名,便可以了。” 方石坚道:“好的,在下必如约而至。” 余莹声调一沉,道:“话说在头里,如果你失约的话,后果将十分严重,我与家师都不会放过你。” 方石坚苦苦一笑,道:“不会的,在下还知道守信二字。” 余莹道:“但愿如此,我走了!” 余莹走了,方石坚怔在当场,心里像搅翻了五味瓶,不知是一股子什么滋味,看来自己的终身大事便这么定局了。可惜有那么个开端,不然,仍可算是美满的,心念未已,一条人影悠然而现,赫然又是灰衣老人,看来他没走远。 灰衣老人笑着道:“小哥,到底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摇摇头,叹了口报,道:“不提也罢,说起来徒乱人意。” 灰衣老人不舍地道:“小哥,是情感上的事吧?以你这一份人才武功,自然是许多女子追逐的对象,其实,这是自然之理,只要处理得当,便不会被情所困,是不是对象多了,你难以取舍?”说着,又笑了笑。 “不是取舍的问题!” “那是什么?” “前辈定要知道?” “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。” 一个人在郁结无以自解时,是希望发泄的,似乎发泄了便会好过些,于是,方石坚红着脸,把自己与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之间所发生的事,简要地说了出来。 灰衣老人听完之后,正色道:“小哥,武林儿女,不拘俗礼,何必一定三媒六证始能成其佳礼?照你的说法,这是她爱极的表现,她做这件事,痛苦必超过你事后的感受千百倍,于情于理,你绝对不能背弃她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那是你自我的观点在作崇,想通了便没事!” “可是晚辈总觉得……” “算了,她的身子已给了你,她不能再嫁人,死,可是是她唯一的解脱,你忍得下这心肠吗?如果她真的走上绝路,这辈子你能心安吗?” “是的……前辈说得有理。” “她的名头在江湖中是相当响亮的,多少人想得她一盼而不可能,小哥,你可算是一个幸运儿呢?”顿了顿,又道:“所以,你应该负起这个责任!” 方石坚讪讪地道:“晚辈一定去见她!” 灰衣老人掀髯地道:“这才象话!” 方石坚抬头望了望日色,道:“前辈要到哪里去呢?” 灰衣老人脸色一沉,道:“说来说去,还不是为了‘壶底和尚’的下落而穷跑,老夫生就有奔波劳碌命,不跑就会生病,这下够走,要远赴王屋山,你不用说是洛阳白马寺?” “是的!” “走吧,我们前面分手!” 名闻天下的大丛林——白马寺,远远便可看到它巍巍壮丽的轮廓。 方石坚旧地重临,当寺庙的是影子映入眼帘,他下意识的紧张起来,“芒山老人”临死留字之谜,即将要揭晓了。 据灰衣老人说,那怪和尚便是少林寺藏经楼住持“广觉大师”,他因失经被禁,却逃了出来,变成了四处飘泊的野和尚,唯一象征他是和尚的,是他身上那袭既破又脏的僧袍,少林戒律森严,而他位份又尊,何以要如此呢?此地距嵩山便不太远,何以不被寺里人发觉?…… 心念之间,来到寺前。 寺门大开着,却不见半个人影,方石坚上了寺门台阶,他记得上次见到那怪和尚时,他正坐在这里。 正待举跨入寺门,一条人影,出现在门槛里的正中央,大声喝道:“站住!” 方石坚大吃一惊,待看清现身喝阻的人时,更是惊上加惊,对方,赫然是一个四十开外的青衣妇人,一副泼辣相,怪事,和尚庙里怎会有妇道人家,而且公然出声喝阻。 青衣妇人双手朝人腰间一叉,道:“做什么的?” “找人!” “找什么人?” “芳驾不会是寺里的知客吧?” “放屁,问你找谁?” “找人,就是找人!” “改天再来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别问为什么,识时务准错不了!” 方石坚心里疑云顿生,这妇人出现得突兀,说话又是凶霸霸,看来内中必定大有文章,当下冷冰冰地道:“在下找人,与芳驾什么相干!” 中年妇人蛮横地道:“你要踏入寺门便与我有相干!” 方石坚冷哼一声道:“在下非入寺不可!” 中年妇人斜起眼道:“你不妨试试看?” 方石坚举脚便跨,中年妇人脸一沉,呼地劈出一掌,劲势相当惊人,方石坚一脚里,一脚外,沉住势子,掌风过处,他仅只上身微微一晃,下盘稳如泰山,中年女人脸色一变,他怔了怔,只这一怔之间,方石坚已进入了庙门。 中年妇人怒哼一声,飞指疾点方石坚“志堂”大穴,出手迅厉,角度诡异无匹,点中,结结实实的。 方石坚仗着护身宝甲与超凡的功力,这一指在他根本不算回事,寒声道:“芳驾如果再不讲理,在下可要得罪了。” 中年妇人惊震地退了数步,栗声道:“你是谁?” 方石坚一字一句地道:“冷面修罗方石坚!” 中年妇人脸色又是一变,道:“怪不得你有这份功力,你到底找什么人?” “一个和尚!” “寺里当然是和尚,找哪一个和尚?” “在此地挂单的一个怪和尚!” “什么,你……也找他?” 话里有因,方石坚不由心中一动,但俊面冷漠如故,口唇微微一启,道:“难道芳驾也在找他?” “不错!” “为什么阻止在下入寺?” “敝主人在里面!” 声音和缓下来,说话也客气了,“冷面修罗”这名头,的确是响亮,方石坚心头又是一动,道:“贵主人是谁?” “对不起,歉难奉告!” “找那怪和尚何事!” “这你更不必问了!” “芳驾知道那怪和尚是谁?” “你不是也找他吗?” 方石坚口角一抿,举步又朝里走。 中年妇人身形一横,道:“现在你不能进去。” 方石坚剑眉一挑道:“芳驾还要阻止?” “不错!” “芳驾自信能阻得了在下?” “试试看?” 蓦在此刻,一声惨号从里面传了出来。 这一声惨号使心头剧震,对方是为了怪和尚而来,如果怪和尚遭了毒手,自己这一趟不但白跑,“芒山老人”留字之谜便永远无法揭晓了,当下右掌猛挥,把中年妇人地夺了开去,魅影般朝里掠去。 登上大雄宝殿的殿廊,只见殿内老少几十个和尚,罗列趺坐,居中华桌边站着一个满头飞云的老妪,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鸠头拐杖,在靠近她右首边的一个和尚业已头碎额烈,尸横就地。 方石坚最关心的是怪和尚,迅快地扫了一眼,却不见怪和尚的影子。 只听老妪颤巍巍地道:“听着,从现在起,老身每数十下杀一个人,直到你们说出来为止!” 多残酷的手段,她是在迫供。 一、二、三…… 中年妇人追了进来,也上了殿廊。 老妪一抬目光,发现了方石坚,数数的声音中断,冷森森地道:“梅香,怎么放人进来?” 中年妇人气呼呼地道:“婢子阻他不住!” 老妪寒光闪闪的眸子,直照在方石坚面上,久久才开口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 方石坚冰声道:“冷面修罗方石坚!” “哦,江湖盛传的‘神灯’传人就是你?来此何为?” 叫梅香的中年妇人接话道:“也是找他来的!” 老妪脸色一变,眸子棱芒更炽,寒声道:“你也是来找那晃子和尚?” “是的!” “找他什么事?” “问几句话。” “梅香,你还是出去守住寺门!” “是!” 中年妇人应声离开,殿内群僧,齐把目光转向殿门这边,这当中,方石坚只认识一个,就是上次来时,出过面的胖和尚监寺“法显”。 老妪再次开口道:“你知道老身是谁吗?” “恕在下孤陋!” “嗯,你出道太晚。谅来也不会知道,老身‘千手观音’。” “噢!”这名号他压根儿没听说过,所以内心不起什么特殊的反应。 “你找他问什么话?” “对不起,这得问他本人说。” “寺里和尚全推说不知道他的下落。” 左首第一个法相庄严的老僧宣了声佛号,道:“他根本不像个出家人,爱来则来,爱去则去,谁也不知道他的行,已经一个多月不见的他的影子了。” “千手观音”冷哼了一声道:“别推得太干净,今天如果不说出他的下落,你们全上西天,现在老身重新开始数,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” 方石坚飘身迫近殿门,沉冷地道:“且慢!” “怎么样?” “这里是佛门胜地,不宜杀人。” “你替和尚们说话?” “他们可能真的不知情。” “老身志在找人,不管这么多。” “杀光了寺僧,未见得能找到人。” “你竟然敢过问老身的行动,真不知天高地厚,识相的快滚!” 方石坚记得自己曾因“芒山老人”的死前留字,上少林大兴问罪之师,差一点造成佛门浩劫,幸而“伤心客”赶到阻止,为此,他常感内疚于心,所以,眼前类似的情况,他不能不管,心念之间,冷冷地道:“寺僧们没理由冒死庇护那怪和尚。” “你滚!” “在下不会滚!” “老身可不管你什么来路,不在乎多杀一个……” “恐怕没那么容易。” 眼一花,老妪直迫身前,好快的身法,方石坚愣了一愣,老妪伸左手便点,手影到三分之二时,突地幻起成无数手影,罩向中上盘所有要害穴道。方石坚吃一惊,本能地一掌推出。 闷哼声出,老妪向后弹身,而方石坚身上已中了五指之多,不由为之骇然,“千手观音”的确人如其说。真像有千只手同时而出。 但更感惊的却是“千手观音”对方连中数指竟然若无其事,而且掌力之沉厚,更不应该出现在像这年纪的人身上。 方石坚冷漠地道:“容在下问问住持人如何?” 武林人无论黑白两道。除了极少数外,都极珍惜羽毛,成名不易,保名更不易,“千手观音”当然栽不起这跟头,拐杖一顿,道:“到院子里宽敝些,老身得称量称量你有多大的道行。” 方石坚淡淡地道:“用得着吗?在下与芳驾的目的相同,都是来找人。” “千手观音”环顾殿里的和尚道:“你们谁也不许动!”说完,从殿内飞向,从方石坚身旁擦过,直掠入院地之中,落地点尘不惊。 方石坚知道无法避免,也跟着落到院里,隔八尺与对方相对。 “千手观音”拐杖一横,道:“冷面修罗,你准备自卫。” 方石坚虚垂着双臂,沉声道:“芳驾可以随时出手!” “你不拔剑?” “大概没此必要!” “你敢目中无人!” “在下没这意思!” “嚓”地一声,拐杖笔直插入青石地上,其深及尺,显然。“千手观音”十分重名,不愿以杖对徒手,方石坚不知她平素为人如何,但这一点倒使人佩服。 沉哼声中,“千手观音”出了手,看来她是个急躁人,修养不如年纪深。 方石坚可不敢托大,立即举掌相迎,两个照面之后,“千手观音”掌势一变,但见掌影漫空,控制了每一个空间,招式之奇诡狠辣沉猛,更加令人咋舌,似乎每一掌都有开碑裂石之威力,掌风带动气漩,使人鼻息皆窒。 方石坚以得自欧阳仿的一套掌法应战,这套掌法从练成后,一直没有机会施展,现在碰上了对手,正是试招的好机会。 转眼过了二十招,方石坚中了四五掌,并非他掌功不济,而是对方的掌影虚实莫测,每一个部位都在被攻击之中,“千手”二字,并非虚妄。 激烈的搏击,“砰砰”之声不绝于耳。 艺业各有专精,一点也不错,所以天下没有绝对的无敌高手,单论掌,方石坚不是“千手观音”的对手,若非仗着护身宝衣与捱打功,他该落败了。 搏斗持续了盏茶工夫,方石坚至少中了对方二十掌以上,他有些不烦了,身形电闪后弹,施出了“招魂幡”所传的“旋风掌。” “千手观音”如影附形而上,但仍差了那么一丁点,方石坚掌势尽吐,疾旋的狂劲中,掌影顿息,她被旋得转出了一丈有多。 方石坚冷声道:“别打了,适可而止,如何?” “千手观音”脸皮连连牵动,那分神情说多难看有多难看,横掠八尺,伸手抓起拐杖,横斜胸前。 “嗤”地一声,方石坚手指之处,青石板上现出了一个孔。 一般常说的洞石裂金,只是句话,没几人能此能耐,也没几人见识过,而现在,方石坚露了这一手,这是“招魂幡”的“一指功”如非具备百年以上内力,这种指功是无法练习的,懂得口诀也属枉然,洞石不难,难在隔空洞石,而且不作势不张动,只随后那么一指。 “千手观音”怔住了,她知道打下去的结果,将更加无法下台,这口气吞不下也得吞了。 双方无仇无怨,方石坚当然不为已甚,开口道:“我们好好谈谈,芳驾找那怪和尚为了什么?” “千手观音”反问道:“你呢?” 方石坚道:“在下说过了,问几句话。” “问什么话?” “说明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事,别无目的,芳驾呢?” “抓贼!” “什么,芳驾说他是贼?” “不错?” “他偷了芳驾的东西?” “与偷抢差不了多少!” “怎么会呢?” “为什么不会?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他是少林高僧……”说到一半,忽觉不妥,忙住了口。 “千手观音”惊声道:“什么,你说他是少林高僧?” 说出口无法更改,方石坚只好硬着头皮道:“是的!” “千手观音”哈哈一笑道:“奇事,一个根本没受过戒的酒肉晃子和尚,会是少林高僧,他什么时候加入少林寺的?” 方石坚反而愣住了,期期地道:“他本就是少林和尚,而且位份不低。” “千手观音”眉头一聚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方石坚当然不能说出是灰衣老人透露的,随口道:“知道便是知道,天下没永久的秘密。” “千手观音”目芒连闪,道:“‘壶底和尚’会是少林高僧,这倒是件罕闻?” 这回轮到方石坚惊怔了,原来对方是错把冯京当马凉,找的是“壶底和尚”帽子却戴到怪和尚头上,怔了一怔之,后道:“原来芳驾就找的是‘壶底和尚?’” “千手观音”愕然道:“怎么,难道你不是?” 方石坚道:“芳驾找的不对门了,原先在此寺挂单的并非‘壶底和尚’” “千手观音”圆睁双目,惊声道:“他不是?” “不是!” “你怎么知道。” “在下不久前曾与他交过手。” “这话是真的?” “在下以人格担保。” “千手观音”不由傻了眼,木立了片刻,一顿脚转身离寺而去,心想:余莹不惜杀人,灰衣老人为了道义,“千手观音”为寻物,都在找“壶底和尚”这颇耐人寻味,如果不是自己也凑巧赶到,寺里的和尚将全部遭殃。刚才被“千手观音”所杀的和尚,算是白死了。 心念之间,住持方丈与监寺“法显”步入院地,双双合什,宣了声佛号,监寺“法显”开口道:“敬谢少施主解厄之德!”说完。身形微侧,又道:“这位是地本寺方丈‘宏愿大师’!” 方石坚拱手道:“见过方丈!” “阿弥陀佛,少施主多礼了!” “在下有句话,盼方丈能据实相告?” “佛家人不打诳语,请讲。” “那位在贵寺挂单的长发大师父于今何在?” “他离寺已近月,不知去了哪里?” 看样子,寺僧们是真的不知情,方石坚大为气沮,又道:“方丈大师知道他的来历吗?” “不知道,他绝口不提,如果问了他便骂人!” “他可能会去哪里……” “无法揣测,他走时连招呼都不曾打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------------ 第二五章 情天多变 “他平时常常自言自语地念叨一个名号……” “谁?” “鬼影无痕,他可能去找他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“鬼影无痕”是天下第一神偷,江湖中仅闻其名,不知其人,上一次他曾把“伤心客”误认作“鬼影无痕”马西元,他急于追寻他是没疑问的,心念之中,道:“方丈知道‘鬼影无痕’的行踪吗?” “宏愿大师”宣了声佛号,道:“老衲对此一无所知。” 方石坚吸了口大气,道:“如果那位大师返回贵寺,务请转告,就说‘冷面修罗’方石坚秉‘芒山老人’之令,有重要事相询,请他留寺倔候。” “宏愿大师”合什道:“老衲一定照少施主所说的转告。” “在下告辞!” “恕老衲不送了!” “不敢!”拱手一揖,扬长出寺。 徒劳往返,扑了一个空,方石坚的心情沉重无比,现在得赴许州践余莹之约了,想到“无回玉女”心头又是一种滋味,如果不如期赶到,她就要自决以求解脱,这是绝对不能失误的,于是,他又上路了。 到了许州,已是断黑时分,毫不费事地找到了丰隆杂粮店。 店面倒是不小,四五个伙计在忙着照料生意,方石坚迳直走到柜台前,一看,不由呆了一呆,掌柜的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冷艳少女,四目相交,方石坚心中一动,期期地开口道:“姑娘是掌柜的?” 女的点点头,没出声。 方石坚照余莹交代的报出姓名道:“在下姓方名石坚!” 好半晌,女的才开口道:“你来迟了!” 方石坚如遭电击的全身一震,难道“无回玉女”不等限事,便已自杀了。 掌柜台的黑衣女子幽幽地又道:“如果你早来一天便没事。” 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在下并没误时,日夜兼程赶来,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天,到底……蒋姑娘是怎样了?” 黑衣女子起身道:“你随我来!” 忐忑的随在黑衣女子身后,冲中门,过穿堂,进入一个花繁木茂的院落,一条花砖路,直通正屋,方石坚心如鹿撞,他知道对方的师父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“辣手无盐”见了她,结果是什么真难预卜,突地,他发现这黑衣女子身形十分眼熟,再想想她的声调,不由脱口道:“你是余姑娘。” 黑衣女子止步回身,面上仍上冷冰冰的,慢启朱唇道:“你到现在才认出来?” 方石坚大为激奇,名闻天下的“辣手无盐”竟然隐居闹市,而她的弟子却做了杂粮店的掌柜,谁能想象得到,怪不得余莹出江湖时要幞面,她等于是双重身分,必须要掩饰真面目,心念之中,栗声道:“余姑娘,这是去见令师吗?” 余莹似笑非笑地道:“不错。怎么,你怕?” 方石坚苦笑着道:“没什么好怕的,只是……姑娘能告诉在下蒋姑娘的情况吗?” 余莹一摆手,道:“见了家师再说!” 方石坚无奈,只好又跟着继续往前走,这庭院很大很深,中间两侧还有假山亭榭等建筑,不输豪门大户人家,好一阵,才走到正屋。 上了阶沿,余莹侧身道:“你先请入厅中稍坐,我去请家师出来。” 方石坚进入厅中,余莹从屏门转入后进,厅里的摆设华丽不奢,很够气派,方石坚心里有事,根本无心观赏,有如坐针毡之感,不久,余莹人而复出,虽然时间很短,但在焦躁不安的人看来,却已感到相当地长,他紧张地离座而起…… 人影从屏门内出现,方石坚下意识的呼吸一窒,待看清了现身的人时,不由又是一惊,现身的,是一个其丑无比的老妪,年在花甲之间,像是造物者故意粗制滥造,五官不匀,皮肤粗糙,本就不平的面皮,再加上皱纹,像张搓揉过再展开的桑皮纸,眼睛不错,还算排得正,但眉毛吊得离了谱,狮子鼻,塌鼻梁,配上张厚唇的大嘴,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,“无盐”之名,当之无愧,根本就不必余莹引介了。 抱拳躬身,口里道:“见过老前辈,晚辈方石坚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口里冷“嗯”了一声,上下打量了方石坚一番,移步朝居中的上位上一坐,开口道“你到底要不要兰心?” 开门见山,方石坚一下子答不上话来,但心头却是一喜,听口气,“无回玉女”并没死,不然她不会问这句话。 “辣手无盐”丑脸一变,道:“一句话,你给老身一个交代!” “这个……” “没有这个那个,只说是或否。” “老前辈知道事情的始末吗?” “知道。” “这事其咎不在晚辈……” “闲话不必说,你到底要不要她?” “在道义上,晚辈愿负起这责任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脸上的神色稍微了些,抬手道:“你坐下!” 方石坚欠了欠身,坐回原来的位置,余莹站到“辣手无盐”的身侧。 “辣手无盐”又开口道:“这责任你准备如何负法?” “老前辈的尊意见呢?” “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,所差的只是名份,老身作主,定了这名份,另外择吉成其嘉儿,你反对吗?” 方石坚早已有了定见,不假思索的道:“晚辈愿意!” “辣手无盐”笑笑,道:“这就好,但不依规矩,不能成方圆,这件事你禀过令尊堂没有?” 这一问,使方石坚面色大变,内心立时起了绞痛,父母之令,父母在哪里姓方,这是全部身世中仅仅知道的一点,世上能知道自己的身世,只“芒山老人”一个,但他已经遇害,留下了一个人间最惨痛的谜,而他带走了谜底…… “辣手无盐”见方石坚神色不对,微一蹙额道:“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黯然道:“晚辈身世不明,是自幼由‘芒山老人’带大的,除了知道姓方,别的什么也不知道,因为‘芒山老人’业已作古了。” “啊”了一声,“辣手无盐”道:“你身世不明?”她人虽丑陋,但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,令人懔然生畏,由于这一股气质,给人的观感与乍见之时完全不同。 “是的。” “听说你是‘神灯’的传人。” “那是讹传。” “这样说来,你已经没有替你作主的长辈,那就完全由老身作主了,怎样?” “晚辈没意见。” “那很好,事情就算这么定夺了。” 不见“无回玉女”现身,而余莹说他来迟了一步,这使十分困惑,当下红着脸,期期地道:“请问兰心姑娘现在何处?” “辣手无盐”皱眉不语。 余莹接话道:“她出走了!” 方石坚怔了一怔,随之俊面大变,心头涌起一种被侮的感觉,余莹煞有介事的来找自己,说“无回玉女”要自杀,结果却说她出走了,天知道她是否真的出走,所谓自杀,原来是骗自己的,像“无回玉女”那等作风的女子,会自杀才怪,自己早该得想到的,被人当宝耍,是最难忍受的事,他激颤地道:“她……出走了?” “辣手无直”叹口气,道:“老身也想不到她会突然会出走。” 方石坚尽量抑制沸腾的情绪,冷冰冰地道:“余姑娘说她要自决以求解脱?” 余莹道:“事实本来是如此,不知道她何以突然会出走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她本来已经答应等一个月的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沉重的道:“老身担心这丫头换地方做蠢事来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老前辈派人去找寻了她吗?” “辣手无盐”道:“正准备让莹儿去找她。” 方石坚心意一转,寒声道:“她既然答应老前辈等一个月,知徒莫名师,她会对老前辈食言吗?如果说她决定寻短见,可以不必出走,也不能出走,一个女孩子该想到身后的问题,万一她真的要易地自决,找她已嫌迟了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皱着眉头道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方石坚声音颤地道:“晚辈判断她不会寻短见,因为她曾说过,她是个敢恨也敢爱的女子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默然。 余莹喃喃地道:“她为什么要出走呢?” 方石坚站起身走道;“晚辈告辞!” “辣手无盐”吸了口气,道:“你与莹儿分头去找她,怎么样?” 方石坚冷漠的道:“晚辈还有重大的事情要办,恐怕没工夫去找兰心姑娘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没什么!” “你一点不关心她的生死?” “她并没死,她只是出走!” “你刚才答应的话还算数吗?” “她既然出走了,晚辈不得不重新考虑。”“辣手无盐”勃然作色道:“你反悔了?”两道光芒,如电炬般照在方石坚面上。 方石坚冷声道:“晚辈虽然是江湖无名小卒,但不惯于被人捉弄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面色大变,怒声道:“捉弄,你是指老身?” 口角一撇,方石坚冷傲地道:“岂敢,晚辈只是指事实而言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气得身躯发颤,厉声道:“你冷面石心,薄情寡义,兰儿的身体已给了你,你要她再嫁人?” 方石坚毫无表情地道:“这件事错不在晚辈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拍桌子道:“不是争论谁错的问题,而是既成的事实,兰儿哪一点配不上你。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,道:“是晚辈配不上她!” “辣手无盐”陡地离座而起,一字一句,坚如钢珠地道:“方石坚,你听好,你如果遗弃她,她不会活下去,你也休想活。” “晚辈不想争辩!” “一句话,你刚才答应的是否算数?” “晚辈要考虑。” “老身不要这模棱两可的答复。” “晚辈只能这么答复。” “你以为老身不会杀你?” “这不是凭威胁可以解决的事。” “好,老身早已藏手收心,你却迫老身再次杀人……”随着喝话之声,一掌朝方石坚当胸按去。 方石坚把牙咬紧,不还手,也不闪避,“砰”然一声,连退三步,气涌血翻,捱打功,护身甲,都有其极限,碰上了这等超凡的高手,得打一个对折,一掌才对,又是一掌,掌劲之强,骇人听闻,方石坚仍不还手,闷哼声中,直退到厅门边,逆血几乎夺口而出,这种硬承硬接,任何高手也不敢。 余莹粉腮一片煞白。 “辣手无盐”厉吼道:“你不还手?” 方石坚咬牙道:“尊卑有序,晚辈礼让三招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怒哼了一声道:“没有第四招了,这是第三招!”招字余未落,不知用什么身法手法,欺到了方石坚侧后,五招呈爪形,按上了方石坚顶门。 方石坚心头泛了寒,但面上仍一片冷寂,愤火怒焰,使他无视于生死二字,他不愿被愚弄,也不甘受威胁。 “辣手无盐”挫着牙道:“老身抓碎你的脑袋!” 余莹低唤了一声:“师父!”她似乎想劝阻,却又不敢的样子。 方石坚横定了心,半声不吭。 无形的杀机,弥漫了整座大,只要“辣手无盐”五指一按,方石坚势非头脑裂不可,“辣手无盐”厉吼道:“你真的准备死。” 方石坚报以一声冷哼。 他当然不甘心死,但却绝不肯求饶屈服,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傲性,也就是所谓的骨气,这骨气成就了武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节操。 蓦在此刻,方石坚发觉厅门外的廊沿上,有了微微的响动,他知道来了人,由于背对厅门,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,但余莹的双眸却发了光。 “师父,请放了他!”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的声音。 先说她要自杀,又说她出走,现在却现身了,显然全是假的,方石坚全身发了麻,胸中的怒火,更加炽烈。 余莹激动地道:“师妹,你回来了,实在太好了,真把人急死!” “无回玉女”幽凄地道:“我发现他来这里,不得不回来。”歇了歇,再次道:“师父,求您老人家放过她!” “辣手无盐”寒声道:“他薄情寡义,使你终生幸福无归,你还替他求情?” 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徒儿已经完全想穿了,是孽就不是缘,算了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大声道:“老身的徒儿是这么容易欺负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怆声道:“师父,不是欺负,当初错在徒儿。” “不行,非要他还出公道不可!” “那师父把徒儿一并成全了吧!” “你……”叹了口气,收手退回原来座椅。 “无回玉女”进入厅中,灯光下,只见她人比黄花瘦,一副楚楚可怜之态,低垂螓首,站在侧边,余莹上前扶住她的香肩。 方石坚瞟了她一眼,心头别有一番滋味,他自己也分辩不出是什么感受,如果不是发生了这场波折,他是会爱她的,然而现在由于不甘被捉弄,愤火掩盖了一切,使他不能冷静下来考虑一切因果,邙山古墓前那不堪回想的一幕,又浮现脑海,他冷冷地开了口:“蒋姑娘,听你说先要自杀,后来又出走……”话中带了刺,是一种质问的口气。 “无回玉女”抬起了头,粉腮白里透青,用力一咬牙,道:“方石坚,我永远恨你,不错,我是要自求解脱,但我发觉不是时候,但这决心不会改变!”那“恨”字说的声调特别重。 方石坚冷酷地道:“什么不是时候?” “无回玉女”突地放声狂笑起来,笑声凄厉,十分刺耳,久久才敛了笑声道:“这是我的事,你管不着!”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倔强和任性。 方石坚沉着脸道:“就让你恨我吧,还有事吗?在下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一白,道:“没事了,你要走请便!” “辣手无盐”击桌道:“谁说的,不许走!” 方石坚冰冷的目光,射向“辣手无盐”,三招已让过,如果“辣手无盐”再用强的话,他将不顾一切的出手反击。 “无回玉女”幽凄地道:“师父,让他走!” “辣手无盐”断然地道:“不行!” “无回玉女”突地屈膝下跪,哀哀地道:“师父,徒儿只求您这一点,让他走!” “辣手无盐”气呼呼地道:“死丫头,你就这么算了?” 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师父,徒儿已经认命,天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,徒儿绝不接受勉强得来的东西,那反而是痛苦,由他去吧!” “辣手无盐”默然不语,的确,爱一个人,得不到对方的心,是一种痛苦。 方石坚双手一拱,转身扬长而去。 出了店门,街上行人稀少,大部分店让已收歇,时辰已将至三鼓,他茫然的沿街走去,心里有此失悔,那样对待“无回玉女”似乎过分了些,他想:“自从荆山邂逅时起,她对自己浓情蜜意,一片痴心,正因为痴心,所以才会演出邙山的那一幕,照她刚才的情形看来,她仍然不失为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,可是,她扬言自杀,尔手又出走,结果是现了身,这种手段,未免太卑鄙……”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吗? 他想了很久,也想得很多,但没有结论。 两条人影,远远地辍着他,但他没发觉。 由于心情紊乱,他不想投店,赶路是唯一发泄的办法,于是,他出城上路,目标指向陈州,准备赴田大娘之约,一想到田大娘和萧美玲姊姊的事,便把眼前的事冲淡了,萧美玲失陷在“一统会”总坛,本来认定已死的欧阳仿,却成了生死不明,照理,他不可能还活着,但从各种情形判断,他似乎并没有死。 夜深,人寂,大寒,露重,方石坚疾驰在官道上,消耗体力,也是一剂去烦的良药,因为人静下来便会想,而愈想便愈烦,不想,虽不能解决问题,但多少会好过些,这正如借酒浇愁的人,暂时麻醉自己,便现实的世界变得模糊些。 正行之间,两声惨号突然起自身后,静夜里,显得分外地凄厉刺耳,他不由大吃一惊,回身望去,什么也没见,基于好奇,他弹身回奔。 十丈外的路当中,横陈了两具尸体,一老一小,形同父子,口鼻溢血,显然是被掌力震死的,没听见搏斗之声,看来杀人者功力不弱。 是谁杀人?为什么要杀人? 死了的人不会说话,凶手不见踪影,想问也无从问起。 突地,方石坚发现路边石上有样东西,他下意识地走过去,一看,是个包袱,包袱上有张字贴,核桃大的字,虽在暗夜,仍看得十分清楚,上面写的晃:“侦骑四布,险阻重重,欲去陈州,改装易容,”后面没有具名。 方石坚不由心神皆震,这分明是留给自己的,杀人也是冲着自己,这是谁做的?怎知自己要上陈州?这件事只放在心里,没向任何人露过口,对方怎知自己的心事呢?太不可思议了! 被杀的一老一少,不是“一统会”便是“金龙帮”的密探。 此地尚在许州范围,余莹,蒋兰心都不可能,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动向,那该是谁?为什么要这样做?有什么目的? 事情被第三者知道,秘密已不成其秘密了,是否该照这白头贴子所示的改装易容呢?他委决不下…… 如果照情理而言,对言当无恶意。 呆了一会,他下意识的打开包袱,里面有具假发,一袭灰袍,事实上如果易了容,路上的阻碍便会消失,所虑的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和什么意图,要是熟人的话,大可现身相见可是留个名。 考虑了许久之后,他决还是照白头贴子说的话做,于是,他换了灰袍,戴上面具假发,铁剑不长,仍撇在袍内的腰带上,这一来,他变成了一个皱纹堆叠的白发老人,这形象除了留贴的人外,再无人能识破了。 改扮老人,这倒是件新鲜有趣的事,以他的内功修为,改变声音并非难事。 他继续登程上路。 天明,日出,他已远离许州数十里,为了配合装扮,大白天里他只能慢慢地走,故意作出龙钟之态。 “唏聿聿”一声马嘶,一骑马冲到跟前,马头被勒向侧,否则正好撞上,一个粗犷的声音道:“老头,你是寿星上吊,活得不耐烦了?” 方石坚缓缓抬起头来,见马上人是一个彪形大汉,背负九环大砍刀,刀柄上的红绸,在日光下十分抢眼,当下压低了嗓音道:“什么事?” 那大汉粗声暴气地道:“你老头耳聋了,总还带着眼,如果被马踏死了是白死,没人打这人命官司,”说着,一带缰绳,马儿开始起步。 方石坚“啊”了一声,做出闪让的样子,偏偏闪朝同一方向,人和马撞在一起,一股无形劲气,把那匹高头大马震得连连倒退。 马上人脸色一变,道:“看不出你老儿是个会家子……” 方石坚翻眼道:“当真踏死人不偿命吗?” 马上人仔细打量了方石坚几眼,见没出奇之处,嘿地一声冷笑道:“糟老头,找死可不是这等找法,放着这宽的大路你不走,偏偏要撞大爷的马,这是什么意思?” 方石坚气对方出口不逊,欺老凌弱,有心要教训他一番,吹胡瞪眼的道:“好小子,你这么强横道,欺老凌弱……” “什么,你老儿要教训人?” “正要教训你!” “好哇!”刷地一声,伏鞍伸臂,一马鞭子朝方石坚迎头挥落。 方石坚伸手一捞,抓住鞭梢,略一用力,把那大汉拉下马来,大汉身手不弱,相当矫健,一挺腰,站在地上,呼地又是一鞭,方石坚从鼻孔吹了口气,又伸手捞住鞭梢,一振腕,大汉的鞭柄是扣在手上的,一下松不开,惊叫声中,直向前跄去,“砰”地一声,跌了个狗吃屎。 马儿受惊,拨开四蹄便跑。 大汉灰头土脸,爬起身来,口里连打胡哨,马儿看似久经训练的,停住了,大汉仍掉马鞭,伸手拔下背上的大砍刀,哗啦啦一抖,狞声道:“这可是你自己找死!”闪闪寒芒,斜划而出。 方石坚可动了真火,右掌迎着刀光,一圈一划,一道奇猛的旋劲,应手而发,惊叫声中,大汉的身形像陀螺般疾旋开去,裁倒两丈外的路边,可能是闪了腰,挣不起来,坐在那里眦牙裂嘴。 前道尘土大起,十几骑骏马,疾驰而至,后而随着一顶黑色大轿,看排场,轿中人必是个江湖一方之霸。 一行人轿,眨眼奔临切近,当先的扬手叱喝了一声,全停了下来。 方石坚一看当先的马上人,赫然是飞去堡堡主袁霸天,不由心头大震,袁霸天位居“一统会”分坛坛主,骑马开道。轿中人难道会是“一统会”的会主?这可好,如能制住对方,便可胁迫对方交出萧美玲。 袁霸天扫了一眼坐在路边的大汉,道:“马二,怎么回事?” 那大汉气呼呼地道:“这老匹夫拦路找岔。” 人马朝两边一分,黑轿落在袁霸天身后。 袁霸天精光闪闪的眸子,朝方石坚浑身上下一阵打量,沉声道:“阁下意欲何为?” 方石坚大声道:“刚才那厮是你手下?哼!公然欺老凌弱,差一点把老夫给撞死,还不该教训教训他吗?” 袁霸天浓眉一扬,道:“阁下是存心找岔的吗?” “噫!一丘之貉,全是不可理喻的,算我老头倒霉。” “你阁下动手伤人,说声倒霉就算了?” “要不怎么样?老夫不要他的命,算他点子高。” “你阁下想来不是泛泛之辈,知道区区是谁吗?” “嘿!袁霸天,别臭美了,你只是‘一统会’的爪牙而已,还呼么喝六的。” 袁霸天为之骇然色变,这老儿看来颇不简单,竟能一口道出自已来路,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,面相也十分陌生,当下冷哼了一声道:“阁下既知区区是‘一统会’的人,还敢公然找岔?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一统会算什么玩意,我老人家根本不在乎!” 人群中传出数声怒哼,这老者究竟什么来路,公然发这狂言。 袁霸天忍住一口气道:“阁下亮个万儿?” 方石坚大声刺剌地道:“什么万儿千儿,老夫没名号,早就忘了。” 袁霸天老脸挣得通,怒声道:“阁下这大年纪,连死活都分不清了。” 方石坚怪笑了一声道:“袁霸天,你敢对老会如此说话?” 袁霸天脸色更变,有些下不了台,这白发老者口气大得惊人,凭他几十年的江湖阅历,竟然摸不出这老者的来路,一镇心神,道:“阁下到底是什么来路?” 方石坚目的在激使轿中人出面,故意装得狂傲十分地道:“袁霸天,亏你还是一堡之心,一方之霸,连我老人家都不认识?”言语中充满了不屑的意味。 袁霸天面上一热,期期地道:“恕区区眼拙!” “你自承眼拙就算了!” “请报名!” “凭你要老夫报名。” “阁下若再佯狂,区区可要得罪了……” “哈哈哈哈,你还不配!” 袁霸天身为分坛之主,当着这多同门,一再被侮慢,当然吞不下这口气,也丢不起这个人,怒哼了一声,就马背上劈出一道如山劲气。 这一出了手,所有的高手,全凝目而视,要看看这无名老者的能耐。 方石坚信手一挥,口里还加上一声冷哼,以他身具近两百年功力的人,虽是信手一挥,劲势之强,仍相当惊人。 袁霸天身在马背,用的当然不是全力,当他的掌风撞在对方的劲气时,突地反震回来,力道骤增一倍有余,登时寒气大冒,意念未转,“砰”地一声,翻身落马,在场的高和,脱口发出一声惊呼。 这白发老人能在举手之间,把堂堂一位分坛坛主震落马背,这一分功力,的确是惊世骇俗。 轿中人始终没有动静。 袁霸天挺身站起,内心既怒且骇,老人的功力,远超出他估计之外。 马上人纷纷跃落地面。 方石坚冷兮兮的道:“你们要打群架吗?” 蓦地,一声阴笑,发自轿中,听似女人的声音。 方石坚大感意外,他满以为轿中人极可能是“一统会”的会主,想不到是个女人,但从袁霸天护轿这一点判断,这女人在会中的地位,必定相当崇高,这多高手出动,定非寻常,由于昨夜半途中,有人留贴赠袍,要他改装易容,他敏感地想到说不定这批高手是赶来对付自己的,因为被杀者是跟踪自己的密探,消息当然早已传出。 他同时也想到“芒山老人”是死于“一统会”属下,“追命双尊”之手,于是,杀机抬了头,“追命双尊”只是奉令杀人,这责任该由“一统会”会主来负,一些高级的人物,也脱不了干系,首脑之令,多份是采纳左右人的意见。 心念之中,他冷冷的注视轿门。 袁霸天横移数步,退到一侧,那原先被震飞的汉子,正在由人救治。 轿中人发话道:“阁下是谁?”声音之冷,令人不寒而栗。 方石坚假咳了一声,反问道:“你先说你自己是谁?” 轿中人冷哼了一声道:“老头,你别不知死活?” 方石坚哈哈一声狂笑道:“我老人家生平第一次,听见有人如此对我说话!” 轿中人再次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 方石坚手抚雪白长髯,悠悠地道:“近百年不用名号,早忘了!” 近百年不用名号,那就等于说此老已是百岁开外的人,所有在场的,全为之骇然色变,既是百岁开外,当然极少人能识。 沉默了片刻,轿中人又道:“阁下意在何为?” 方石坚白起眼道:“是你的人找上我老人家,并不是我老人家找上你们,你这话问得可出奇。” 轿中人的口风软化了,淡淡地道:“如此,您老人家请上路吧!” “不行!” “什么!不行!” “我老人家有个脾气,生平最见不得藏头露尾的人,你出轿来,让我老人家瞧瞧你是一副什么德性?” 轿中人阴森森的一笑道:“你老头存心要找死?” 方石坚故作佯狂道:“好啊!我老人家的确是活腻了,偏偏阎老王不肯发贴,如果你能送我老人家的终,我老人家将会十分感激,可惜……” “可惜什么?” “可惜要找一个能替我老人家送终的人太难了。” “嘿嘿,老头,你老运不错,今天找对人了,再不必为死不了发愁。” “真的,那好呀,现成的一大堆孝子孝女。” “老头,好是好,可惜连四块薄板子都找不到,只好委屈你做路倒了。” “无妨,无妨,你出来吧!” “老头,别再装疯卖傻,你道出名号吧?” “告诉你早忘了!” “嘿,你老头就会想起来的!” “你到底出不出来!” “不出来又怎样?” “我老人家发了火,一掌劈碎你的轿子。” “何不试试看?” 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……”话声中,扬掌便劈,劲势如怒海狂涛。 轿帘一阵飘拂,如涛掌劲,顿被化解于无形,方石坚暗吃一惊,轿中人的功力的确并非泛泛,竟能消解掌为力,他要一看对方庐山的心也更迫切了。 ------------ 第二六章 轿中靓妇 轿中人冷笑连声道:“臭老头,你的功力也不过尔尔,还狂吹什么大气!” 方石坚道:“那你再接一掌试试看,”看字声中,双掌一提,功运十成,“旋风掌”圈划而出,像沙漠里突起的风暴。 “轰隆”声中,四名抬轿的大汉与靠近轿子的高手,被旋风卷四撞,那顶轿子连人离地而起,接连几个翻滚,到了三丈之外,轿杆全折,一时人仰马翻,乱成一片。 方石坚一个弹身,直逼那轿杆的轿前。 轿中人仍没现身,她似乎真的见不得人。 暴喝声中,众高手拔刀亮剑,围了上前,但很显然地,每个人脸上全是惊震至极之色,方石坚兀立如山,连眼角都不觑他们一下。 突地,轿中人扬声道:“你们统统上马,去办事要,此地由我个人应付!” 十余高手,面面相觑。 轿中人再次道:“这是命令!” 命令两个字,威力可就大了,所有高手,连袁霸天在内,齐齐认马登鞍,策马疾驰而去,四名抬轿的,也弹身随马群奔离,刹那间走个罄净。 方石坚本待拦阻,但想到能控制住轿中人才是上策,所以没有行动。 沉默了片刻,一行人马走远了,只剩下雾样的尘影,轿中人开了口:“阁下不报姓名可以,但请说出真正意图。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只要看看你的真面目,别无意图。” 轿中人道:“你这大把年纪了,为什么不打算能有个善终呢” 方石坚打了个哈哈道:“有,有,早打算好了!” 沉默了好半晌,轿中人不再出声,方石坚有些不耐烦了,大声道:“你到底出不出来?” 没有反应,方石坚心里疑云陡起,轿中人在弄什么玄虚。 又过了片刻,方石坚扬掌道:“看来老夫得请你出来!” 蓦地,一个带浓重鼻音的声音道:“不能发掌!” 但就差那么一丁点,方石坚的掌已然吐出。 轿帘飘处,一个尺许见方的木箱形东西,抛向空中。 方石坚闻声知警,硬生生把吐出的劲道消卸。 同一时间,一条黑影,快若浮光掠影,凌空划过,攫住木箱形的东西,毫不迟滞,投入道旁林中,突然的情况,只那么一瞬,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,方石坚单听声音,就知道这人影是“伤心客”,但这突发的情况,却使他窒住了,他一时无法想象其中的蹊跷,只是明白了一点,留帖要自己改装易容是正是这怪客。 轿帘更次飘起,轿中人终现身,方石坚但觉眼前一亮,现身的,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,一身黑,衬着莹白如玉的肌肤,充满了诱人的魅力。 她是谁? 黑衣妇人目光朝“伤心客”消失的地方一扫,扬声道:“朋友既敢出头管闲事,为何不敢现身明来?” 没有反应,不知道“伤心客”是走了还是伏在林中。 黑衣妇人转向方石坚道:“他是谁?” 方石坚冷冰冰地道:“你问老夫,老夫问谁?” 黑衣妇人口角一眠,道:“老头,你是存心与本会作对,是吗?” “就算是,又怎样?” “要你好看,”玉掌双扬,圈划而出,阴风飒然而起。 方石坚只觉寒罩身而至,冰寒之气,灸骨砭肤,忙功集右掌,圈起一片劲皮,迎了过去,“波”地一声,方石坚被那阴寒的掌风刺得打了一个寒噤,护身宝甲遮掩不到的地方,如被冰刀切割,所幸要害大穴全在宝甲护持之下。 这是什么功力,如此霸道? 黑衣妇人心中大起嘀咕,她怎么也想不出这白发老人的来路,论身手,决非普通人物,但搜遍枯肠,就是想不出来,当下冷哼了一声道:“再接一掌试试!”她想从老者的招式中,摸索他的来路,寒风再起,比刚才的一掌,又加强了若干劲道。 方石坚以十成功力,施出了“旋风掌”一刚一柔两股劲气会合,发出一声暴响,方石坚呼吸一窒,又打了一个寒噤,黑衣妇人却被旋劲带得打了一个转。 黑衣妇人蓦有所觉,栗声道:“冷面修罗也会使这种掌功,你老儿与‘招魂幡’是什么关系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动,信口道:“我老人家是他师兄!” 黑衣妇人粉腮大变,激动声道:“你……阁下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?” “不错!” “从没听说过‘招魂幡’还有师兄……” “信不信由你。” “那‘冷面修罗’是阁下的师侄了!” 方石坚想起了在飞云堡中,自己误掏出“招魂幡”的标志,被对方的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认作晃“招魂幡”的传人,突然下令开堡放人,原因还是一个谜,现在这黑衣妇人从“旋风掌”判断出这点,颇不简单,心念数转之后,道:“老夫不必告诉你。” 蹄声杂踏,沙尘滚滚,又是十余骑从前道驰来,顾盼间临到现场,纷纷勒住,当先的两骑,一个是鹰鼻老者,另一个赫然是“金龙帮”少主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,方石坚的目光发了红,惊“噫”声中,双双下了马,朝黑衣妇人抱了抱拳。 “毒心公子”奇诧的扫了方石坚一眼,道:“这位是谁?” 黑衣妇人轻声道:“这位阁下自称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?” 鹰鼻老者惊声道:“这倒是从未听说过?” 方石坚大感困惑,“一统会”与“金龙帮”为了争江湖霸业,水火不容,曾发生火拼,怎么会连在一起? “毒心公子”再次打量了方石坚一眼,期期地道:“芳驾认为如何?” 黑衣妇人道:“谅来假不了!” 鹰鼻老者左右望了一眼,道:“两位动过手?” 黑衣妇人点头道:“是的!”说完,又目注方石坚道:“请问‘招魂幡’现在何处?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你问他干吗?” “有事!” “什么事!” “个人私事,希望阁下能见告。” “你不说出原因,老夫不会告诉你。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她似乎有难言之隐。 方石坚心念疾转,要救萧美玲,必须擒住这妇人,作为人质交换,不能久泡磨菇,如被对方识破行藏,事情便难办了。 鹰鼻老者道:“芳驾,我们办事要紧。” 黑衣妇人略一沉吟道:“你们先走!” 鹰鼻老者朝“毒心公子”一偏头,道:“少帮主,我们走!” “毒心公子”点点头,一帮人狂驰而去,志在黑衣妇人,所以并不拦阻。 黑衣发人又开口道:“阁下既然承认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,请见示名号?” 方石坚大声道:“告诉你早忘了,不过,你得向我老人家报个名?” “阁下什么也不肯透露,我为什么要报名?” “最好别惹火了我老人家!” “已经惹过了。” “很好!”手一扬,一缕指风,应指而发,施的是“一指功”咫尺之隔,指发即至,破风有声。 黑衣妇人估不到方石坚会猝然出指,但她反应相当神速,本能地一偏身,“嗤”地一声,衣袖洞穿,她身后的黑轿也开了孔,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,如果闪避稍慢,势非穿胸洞腹不可。 方石坚一指落空,改指为掌,伸缩之间,狂风倏涌,黑衣妇人急切中挥掌迎击,“波”地一声,挟以一声闷哼,黑衣妇人跄踉退到轿边,乘势缩身入了轿,方石坚倒为之一愕。 就在此刻,蹄声又传,两骑马骤驰而至,是从去道奔来,到了现场,勒转马头,赫然是“毒心公子”与鹰鼻老者去而复返。 “佟大业,你找死!” 话声使方石坚全身一震,车转身,呈现在眼前的,赫然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手中已亮出了金剑,人比日前似乎又憔悴了许多。 她又离开了许州了,为什么? “毒心公子”与鹰鼻老者双双下了马,“毒心公子”笑着道:“妹子,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!” “无回玉女”杀机满,咬牙道:“你想死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口角一撇,笑容未敛地道:“妹子,姓方的已成众之矢的,你对他仍不死心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芳容一惨,一剑攻了出去,金剑出手无回,“毒心公子”忙不迭地弹了开去,差一点被金芒扫中。 方石坚心头一片昏乱,又见伊人,爱恨难分。 鹰鼻老者语意森森地道:“少帮主,咱们没多少时间磨,由卑座处理如何?” “毒心公子”点头道:“瞿总管,看你的吧!” 鹰鼻老者突自怀中取出一个制作很精巧的半尺长圆筒,后退三步,道:“蒋姑娘,这筒子里装的是腐蚀药水,钢铁也能蚀化,老夫只要一按卡簧,毒汁喷出,无人能避,着肤即蚀,你这月貌花容,大概不愿被毁,我们少帮主对你一往情深,盼你速作决定。”说着,筒口对正“无回玉女”的胸部。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一变,金剑一动,就待出手…… 鹰鼻老者又道:“蒋姑娘,你毫无机会,毒水喷射,广及一丈范围,沾上一点也不成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接口道:“妹子,我实在不愿意这样做,但我太爱你了,不愿看着你投入别人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厉声道:“你放屁!” 方石坚杀机陡炽,双掌电扬,挟十二成功力,劈向鹰鼻老者,谁也想不到他会猝然出手。 惊呼与惨嗥自发,鹰鼻老者的身形被震得腾空而起,曳空飞栽三丈之外,接着是刺耳栗声的惨叫,人在地上扭动翻滚,显然他已自食恶果,被他所持的腐蚀毒水所侵。 “毒心公子”面呈死灰。 老者的坐骑也当其冲,跌在地上,口鼻溢血,惨嘶不止。 方石坚目光射向“毒心公子”“毒心公子”亡魂尽冒,连坐骑也不要了,闪电般逸入道旁林中,瞬眼即杳。 “无回玉女”深深望了方石坚一眼,欠身道:“敬谢老前辈援手!” 方石坚“唔”了一声,心里五味杂陈。 “无回玉女”又道:“请问老前辈如何称呼?” 方石坚暗暗地挫了挫牙,挥挥手,勉强挤出三个字道:“你走吧!” “无回玉女”愣住了,她生平没见过这么怪的人。 方石坚不敢正面和她对视,侧转身,面向那顶折了轿杆的黑色大轿? 奇怪,轿中人一无动静? “无回玉女”口唇动了动,想再说什么,却没说出口,叹了口气,再次欠身为礼,然后举步离开。 方石坚望着她落漠的身影,心里想叫住她,问问她的去向,也想抖明身份和她谈谈,但喉间似塞了什么东,使他开不了口。 渐行,渐远,方石坚感到她的确远离自己了,这距离永远无法拉拢,情海谲波,使他们相逢如陌路,这是谁的错? 人影终于从视线中消失,不见了,只留心头上一股莫名的怅惘与悲衰。 他并非真的完全不爱她,他也并非无视她献身的事实,但,自尊与傲性使他不肯回头,只消一点头,一句话,便可挽回这场可能的悲剧,但他不愿如此,宁可忍受那蚀心的痛苦。 鹰鼻老者蜷缩成一团,没了声息,看来已断气了。 “老弟,怎么回事?”现身的是“伤心客” 方石坚摇摇头,没说话。 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她不是很爱你吗?” “那是她自己的事!” “老弟,你不能如此无情!” “无情?” “嗯,她的身体曾经奉献与你,这是一个女孩子所能做到的爱的极限!” 方石坚心神俱震,为什么连这件秘密他都知道?太可怕也太不可思议了,他对自己真的是阴魂不散,不由脱口道:“阁下怎么也知道?” “伤心客”悠悠地道:“算是又一次碰巧,那晚我也在邙山上。” 方石坚下意识的一颤,突地欺向轿门…… “伤心客”淡淡地道:“老弟不必费事,她早走了!” “什么,她走了?” “是的,在你不注意时溜了!” 一跺脚,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阁下既然看到,为什么不打个招呼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算了,这女的不好惹,若不是你信口胡说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,使她有所顾虑,早下毒手了!” “毒手,她有什么毒手?” “你想象不到的,就如方才……” “对了,阁下带走的是什么东西?” “一箱子产自南荒的毒蜂!” “毒蜂?” “不错,螫人可致命的毒蜂,如你劈中那木箱,放出毒蜂,想想,结果将如何?你功力通了玄也是空的,只要被刺上一针就够你消受了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寒,道:“这倒是想不到的事,阁下怎么知道的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在附近听说‘一统会’得到快讯,你在许州出现,准备联合‘金龙帮’共同对付你,所以就赶了来,昨晚发现你已被对方秘探盯上了梢,不得已杀人留字。” “啊”了一声,方石坚又道:“轿中那女人是什么身份?” “伤心客”目芒一闪,道:“是‘一统会’的副会主,新近罗致的,姓名来历不详,听她手下人无意中透露,为人诡辣万分,随身带的一些东西,尽是歹毒至极人物,目的是对付你。” “连阁下也惹她不起?” “不是惹不起,而是为了你老弟的大事!” “什么?在下的大事?” “嗯!你想救一个叫萧美玲的女子,对不对?” 方石坚骇然退了两个大步,瞪目结舌,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,自己的事“伤心客”竟然了如指掌。 “伤心客”笑笑道:“你很惊奇,是吗?其实这并什么值得惊怪的,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,只要有心,便可察微知著,当然,其中也有巧合的成份,比如,你在秃头峰顶,与田大娘所谈的一切,我就恰巧听到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冷战,道:“阁下全知道?” “伤心客”显得很淡漠地道:“不能说全知,但差不多。” 方石坚暗地一咬牙,道:“阁下为什么专一探察在下的行动与隐秘?” “我说有巧合的成份。” “但阁下也说有心二字?” “哦,不错,是说了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以前曾说过咱两一见投缘,所以忍不住就要管闲事,不过,你放一百二十个心,我对你老弟绝无恶意。” “这……在下倒相信,可是说句实话,这使在下深感不安。” “伤心客”拍拍他的肩膀道:“老弟,别那么想,没什么值得你不安的,我只是一半出于关,一半出于好奇,得便嘛,就助上你一臂,旁的没什么,比如方才我任那妇人走脱,这对你将要采取的行动有好处,少了一个劲敌?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:“阁下似乎无事不知,现在我问两个问题……” “我不一定知道,你问吧!” “第一,‘一统会’会主是谁?” “是一个女人!” “什么,‘一统会’会主是女的?” “不错!” “什么样的女人?” “不知道,除了她的亲信,没人见过她。” 方石坚愣愕了片刻,又道:“第二,‘鬼冢神灯’之主欧阳仿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?” “伤心客”沉默了片刻,道:“欧阳仿的确已经死了!” 方石坚激动不已地道:“阁下根据什么这样说?” “伤心客”语调显得很平静的道:“我曾经在现场捡视过他的遗骨,他是服下了一种叫‘坐化丹’的奇药而死的,那种丹药服下之后,只消一个对时,便可化为白有,毛发衣物无存。” 方石坚骇然,同时也感到一阵失望,他是希望事实如田大娘与毁冢的人所料,欧阳仿仍在世间,或可与萧美玲有破镜重圆的可能,现在经“伤心客”这么一说,希望便彻底破灭了,自己已经从“造化老人”那里求到解药,如果萧美玲一旦恢复心智,知道这噩耗,她能活下去吗?岂不仍然是一场悲剧…… 人,在碰到与心愿相违的事时,总下意识地希望能推翻事实,方石坚现在便是这种心理,皱紧眉头,期期地道:“阁下能从白骨看出他服过‘坐化丹’?” “伤心客”以断然的口气道:“当然,任何一种特殊的药物,都有其特征,这要内行人才能看得出来。” 方石坚不甘心地道:“阁下对药的是内行?” “伤心客”笑笑道:“你老弟看似不相信的样子,我说的可是实话,所谓内行,并不代表就是岐黄圣手,只是指某些特殊的药物而言。” 这一说,方石坚死了心,没话说了。 “伤心客”转了话题,沉重的道:“方老弟,我是伤心人,所以也最同情伤心人,你不能辜负‘无回玉女’她太可怜,一个女孩子一旦把身心交付了男人,她除了委以终身,再没别的路走,如果说有,那便是解脱,你想想看?” 方石坚悚然而震,这是实在话,他没理由抛弃,但一想到诡言自杀,又说出走,结果是当场现身,一种骗的感觉,使他的心又硬起来,他不愿对“伤心客”吐露心声,漫应道:“在下会考虑的!” “伤心客”吸了口气,道:“希望你慎重考虑,不要制造悲剧,事完了,上路吧!”说完,转身没入道旁林中,倏焉而逝。 他的确是个神出鬼没的怪人,行为令人莫测。 欧阳仿真的死了,想着,方石坚长长一声叹息,眼有又浮现“无回玉女”憔悴的面影,“伤心客”的一番话,像一根刺插在他心上,他的确得好好地想上一想。 他沉重的开始举步,走过轿边,下意识的掀帘一望,只见这顶轿子是藤皮编造的,难怪震滟,轿后洞工,想来黑衣妇人就这样悄然溜走的。 “金龙帮”总管鹰鼻老者的尸体,百孔千洞,在冒着黄水,腐蚀的药水够歹毒,使人看了不寒而栗。 日头已升得老高,路上有了行人,方石坚疾步离开现场。 陈州一带,提起周家口的马家店,真是无人不知,并不是店房的规模大,而是店主马寡妇待人好,够意思,遇到一些落魄的客人,付不出店账,打个哈哈,上路,有时还赠盘缠,一般江湖道上的朋友,仅知道马寡妇够义气,她是否道上人,没人知道。 在店房最后一间的阁楼里,一男两女在低声谈话,男的是方石坚,业已改回原来的装束,女的正是田大娘与萧淑玲。 田大娘满面悲戚之容,凄声道:“照你这么一说,欧阳仿是真的死了?” 方石坚黯然颔首道:“是的,‘伤心客’说得很肯定,他没理由说谎。” 田大娘用衣袖擦了擦眼睛,道:“唉,小玲实在命苦,她一旦清醒,如何受得了!” 萧淑玲幽幽地道:“大娘,我们怎么办?” 田大娘道:“先设法把她救出来再打算。” 方石坚沉重地道:“大娘可想好了行动的腹案?” 田大娘摇摇头道:“如果要硬闯救人,是办不到的事,那里无异龙潭虎穴,只有一个办法,能擒住对方一个重要的人,作为交换。但得等机会,做起来也不容易。” “知道美玲姑娘的情况吗?” “不知道,仍在设法探查?” “总会堂设在何处?” “陈州东门外五里的藏龙堡,固若金汤,连飞鸟都难以出入。” 房门启处,一个鬓脚飞霜的高大老妪跨了进来。 方石坚欠身唤了声:“马大娘!” 这高头大马的老妪,正是店主马寡妇,马寡马笑笑道:“方少侠与淑玲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 方石坚的脸,顿时绯红起来,下意识地把目光投了过去,萧淑玲也正好投过目光,四目交投,萧淑玲娇羞地一笑,垂下螓首,方石坚赶怪收回目光,内心一阵怦然,她那一笑,妩媚极了,看来,她芳心中似有某种默许。 他能爱她吗?不能,“无回玉女”已在双方之间划了一条鸿沟,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。 马寡妇爽朗的一笑,张开了大嗓门道:“瞧,羞成这样子,其实,这是人生大事,没什么好羞的,尤其是江湖儿女,更应该大方些,当年我和那口子,嗨,甭提了,死追活求只差没跪下。” 田大娘解了愁容,笑道:“表妹,你是大美人呀。” 马寡妇口角一撇,道:“美人倒不是,大可是大了,挺腰对立,与那口子鼻尖对鼻尖,决不输他。” 三人全笑了,马寡妇突地一敛笑容,放低了声音,正色道:“大表姐,有消息了!” “噢,怎么样?” “和尚见线卖袈裟,黄白之物可神真通,小李子全说了!” “小李子是谁?” “我收的干儿子,有内堡当侍卫。” “怎么说。” “美玲姑娘被安置在后堡一间密室中,有两名妇人守护,室外由内堡侍卫巡,五人一组轮班,一柱香换一班,今晚二更该他轮值……” “他知道我们的目的?” “不知道,不过,他相当机灵,猜也猜得到,彼此心照不宜罢了!” (缺二页) “敢闯本会堂。” 方石坚栗声道:“你是谁?” 中年女子口角一撇,道:“不必问,反正来时有路,去时无门。” 灯光乍明,无数人涌现房外。 方石坚大为丧气,原先以为太顺利,想不到中了圈套,要救人看来已成泡影,但打草惊了蛇,以后就根本不必再想救人了,是被马寡妇出卖吗,不可能,那可能是买通的侍卫小李子出了毛病,但现在去想这些是多余的了。 中年女人冷笑了一声又道:“冷面修罗,听说你在许州现身,忽然又来到陈州,动作倒是蛮快的,我们等的是欧阳仿,想不到你自投罗网,不过,这也好,抓住你,欧阳仿要出头了。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:“你们把萧美玲藏在什么地方?” 中年女子不屑地道:“你想,这能告诉你吗?” 方石坚暗中已打定了主意,身形一欺,伸手便抓。 中年女子举掌便劈,门外人群中一名武士,飞射入房,长剑刺向方石坚后心。 惊呼,暴响齐作,方石坚前胸中了一掌,后心挨了一剑,由于护身宝甲遮护,毫发无损,而他已牢牢的扣住那中年女人,扭臂,旋身,铁剑架上了女的项颈。 这些动作,全在一瞬之间发生。 那名出剑的武士倒纵出房。 方石坚押着那中年女人,来到房门边,冷声道:“有担待的出来答话!” 人圈中,一个年龄与被制者仿佛的中年妇人越众而出,阴声道:“姓方的,你最好放了她?” “办不到。” “你还妄想能活着出去!” “芳驾什么身份!” “内堡总管!” “很好,现在长言短叙,把萧美玲放出来!” “你做梦吗?” “别迫在下杀人!” “你尽可杀了她!” ------------ 第二七章 大开杀戒 方石坚不由一窒,难道自己抓住的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?不然对方怎会不在乎她的生死?心念之中,星目杀芒一闪,冷酷地道:“在下要杀人,不止她一个!” 中年妇人冷哼了一声道:“藏龙堡可不是你杀人的地方,别转错了念头,弃剑投降,或可保全一命。” 方石坚铁剑微微一带,被刺的中年女人颈子冒了红,口里哼出了声,粉腮泛了白,娇躯也发起抖来,剑横在脖子上,那颗螓首随时可以掉下来。 中年妇人脸色大变,栗声道:“你敢伤人。” 在场的目光可及之处,人人面目失色。 方石坚看出端倪来了,被制的女人并非无足轻重,看对的表情,这女人在会中也是有地位的人,所谓尽管杀好了,只是一句想诈自己的话,要不然,放着这多高手,对方出手了,当下寒声道:“伤人,如果今晚不交出萧美玲,藏龙堡将成尸山血海!” “你有这能耐!” “事实会证明的!” “你是奉欧阳仿之命而来?” “你管不着!” 方石坚边答话边的打量近身的人,男女老少俱全,从每一个人的眼神看来,都是有相当造诣的高手,但他谁也不认识。 一条人影,不知从何处入房,悄然来到了方石坚身后,举剑直刺,但灯光败露了他的行藏,方石坚眼角瞥见寒芒闪动,手中铁剑本能地回扫,乌芒一闪,惨号数传,铁剑又架回那女人的颈旁,身后传出尸体倒地之声,他没回顾。 当面自称内堡总管的中年女人,突地拔出长剑,但犹豫着没出手。 蓦地此刻,一个黄衣少女,疾奔入场,高声道:“会主玉令,不计代价,毁了来人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所谓不计代价,当然是意味着准备牺牲被制的女人。 中年妇人眸中杀光一现,扬起了手,人圈迅速地向后退开,但却有五名武士反而欺前,各人手中捏着一个黑忽忽地圆球,作势待投掷,中年妇人阴声道:“冷面修罗,给你最后一个机会,放人投降,否则将碎骨粉身!” 不用说,五名武士手持的是霹雳弹一类的东西。 方石坚双目尽赤,五颗霹雳弹。连房子都可以夷平,别说血肉之躯。 被方石坚劫持的女人,面呈死灰,她将要成为牺牲。 现场的空气冻结了。 方石坚在疾转着念头,如何死里求生? “一统会”会主够狠,竟然不惜牺牲手下。 中年妇人上扬的手向下一挥,五颗圆球同时掷出…… 同一时间,方石坚一把挟起被制的中年女人,足掌猛蹬地面,身形如疾矢般撞向后窗,破窗而出,人未落地,“轰”隆之声震空而起,木瓦齐飞,烟硝弥漫,他身形一沾地,又斜里飘出三丈。 三开间的平房,整栋榻了下来,声势惊人霜至极。 方石坚心念一转,放了手中女人,道:“你走吧!”他不想杀她,因为他想到既被对方视为牺牲,显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可怜虫,杀之不武,抓住也没用处。 那女人反而一愕,深深望了方石坚一眼,弹身离开。 方石坚耸身上了围墙,一阵呐喊,人又从四面包抄过来,他现在要走是很容易,没人能拦得住他,但他不想就这样离开,心念一转,飞身落地,乌芒暴闪,惨嗥随之,首当其冲的倒了三个。 身任人堡总管的中年妇人,扬剑欺身,口里道:“冷面修罗,你实在命大,不过,你的命运早注定了。”剑芒乍闪,她出了手。 金铁交呜声中,那中年妇人被方石坚一剑震退,但随着有三柄剑份从三个方位同时递到,剑气森森,招式厉辣,都是极具火候的剑手。 方石坚旋身,发剑,乌芒裂暴闪,惨号再传,两人折剑,一人飞头。 “闪开,让本座收拾他。”震耳的喝话声中,一名老者从侧方进入圈子,手里横着一根鹅卵粗细的拐杖,黑里泛亮,看似精钢打造的。 中年妇人挺剑再进,与老者站成了倚角之势。 方石坚已铁定了心,救人不成,就杀他一个痛快,他不忘“芒山老人”惨遭害的血仇。 “呀!”厉吼声中,一剑一拐夹击而至。 滑足,拧身,避开铁拐,铁剑猛迎向那妇人的长剑,“呛”地一声,妇人手中剑折了尺长一截,略不迟滞,铁剑挟雷电之威,扫向持铁拐的老者,迅厉无匹,铁拐横磕,剑拐交击,爆出一溜火花,剑是轻灵之物,与沉重的铁拐硬碰,竟然铁拐荡了开去,这一分内力,的确是惊世骇俗。 老者连退三步,胸衣裂了道口,是被剑芒划开的。 暴喝声中,剑拐又上,多了两支剑,成四对一之局。 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叠了出来,剑拐呼应配合,此进彼退,剑气激撞之声,与金铁交鸣连成了一片。 “哇”刚加人的剑手之一,飞栽出圈子,但随即又有一名补上。 拐影如山,剑芒交错,织成了一幅奔雷骇电的疯狂画面,在灯球火把映照下,场面使人目夺神驰。 恶斗持续着,在滚沸,方石坚形同疯虎,狠杀狠打,心里除了“杀”的意念之外,其余什么也没有。 一个倒下,又一个接上…… 疯狂血腥的场面毫不稍懈。 最具威胁的,仍是那根铁拐杖,沉重,坚实,再加上浑厚的内力,每一杖均可碎碑裂石,三支剑乘虚蹈隙,使方石坚无法专对一方。 仅一盏热茶的时间,现场已积尸八具。 如此拼斗下去,最后的结果将是什么?谁也不敢想象。 但,方石坚明白一点,人总是血肉之躯,在全力搏命的情况下,内元的损耗是相当可观的,对方新手不断轮替,而他连缓口气都不可能,时间久了,累也得累死,方石坚把心一横,觑准剑交的替的空隙,拼着后背挨剑,骤展铁剑绝招,全力闪击那持拐的老者。 闷嗥乍传,方石坚背肩各捱了一剑,但被护身甲挡住了,仅外衣破裂,猛回身,扫了三剑。 “砰”地一声,老者栽了下去,胸口喷出血泉,拐杖脱手抛飞,三丈外一个持火炬照明的武士,脑袋被飞来的铁拐砸得稀烂。 场周爆出一声惊呼。 又有一名使剑老者补了铁拐老者的缺,由于全都使剑,方石坚觉得轻松了些,但危机并未解除,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他的内力仍在继续损耗。 尸体增加到十二具,方石坚的内力只剩下六成。 “退下!”声如霹雳乍惊,使人耳膜欲裂。 四支剑迅快撤回。 一道撼山震岳的劲气,匝地卷向方石坚。劲道之强,令人乍舌,方石坚马步一浮,方石坚踉跄退,立即有七八支剑抵上他的手心,逆血也同时夺口而出。 场中多了一个黄衫老人。 方石坚对这老人并不陌生,在飞云堡曾领教过他不类凡俗的掌功,他正是“一统会”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,那一次因为自己错亮出“招魂幡”而使他放手。 据灰衣老人说,数十年前,此老的名号可以吓死人。 又有两支剑架上了方石坚的脖子,这是宝甲护持不到的地方。 方石坚俊面一片惨厉,血红的眼,直瞪着“五岳神魔”。 “五岳神魔”开了口,声调有些异样:“老夫迟回堡片刻,让你杀了这多人,你到底在何为?” “要人!” “谁?” “萧美玲。” “欧阳仿的指使?” “欧阳仿早死了,是在下自主的行动。” “胡说,欧阳仿没有死……” “信不信在你阁下。” “你现在已经是剑底游魂,还奢言要人。” “……” 蓦地,一个女人的声音道:“把他乱刃分尸!”声音不知从何传出,但听口音,应是一统会主无疑。 方石坚全身一颤,死亡的阴影,笼上了心头,在必死的情况下,他不甘受颈受戮,身形电闪前冲,铁剑反扫,这一着是搏命,在利剑架颈之下,换了人,谁也不敢这么做,事情就巧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猝发的行动,使人措手不及。 两声惨号,两条命。 方石坚侧身换了方位,两边颈侧已被架颈的利剑破,他感觉到在流血,但没痛的感觉,因为他是在疯狂状态中。 又是一阵惊呼,这是意外的意外。 “五岳神魔”怒哼一声,双掌齐推。 一声惨哼,方石坚口喷血箭,“砰”地坐了下去。 寒森森的“剑气”当头罩到。 “五岳神魔”暴喝一声:“不许动手。” 急袭的长剑撤了回去。 用力一咬牙,站了起来,他已变成一个厉鬼,但那股厉气,仍然使人看了胆寒。“五岳神魔”几乎使人怀疑他不是血肉之躯。 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:“把他凌迟处死,以慰死难弟子!”声音冷酷得使人想掩耳不听。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连连抽搐,激声道:“不可!” “太上,他有理由活吗?” “会主忘了老夫的话?” “不管那些了!” “会主还是三思的好。” 双方说的是什么,方石坚一句也不懂,但他也不去想,生与死他已不在乎了。 一阵诡异而可怖的沉默,一统会主又传来话声:“依太上之见呢?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暂时囚禁!” “太上一定要如此?” “是的!” “好,本座答应太上护法之情,不过,一时辰为限,请太上护法问出他应该从供的一切,日出没结果,他将付出得的代价,现在人交与您了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弹步上前,在方石坚身上点了两指,然后挥手道:“押入地牢!” 地牢,孤灯昏暗,霉湿之气中人欲呕。 方石坚坐在地上,他身前站着“五岳神魔”。 双重铁栅,外加一道厚重的铁门,与外面完全隔绝。 “方石坚,你与欧阳仿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 “无可奉告?” “与‘招魂幡’又是什么关系?” “无可奉告。” “放聪明些,莫非老夫庇护,你早已横遭惨死,快说实话,老夫保你不死,除了老夫,没人能在会主面前说话,说!” “没什么好说的。” “你大概想受些活罪?” “哼!” 方石坚并未受制,虽然对方在当场点了他两指,但被护身宝甲挡住了,只是他内元亏损过巨,再加上被掌震的内伤,所以没敢反抗,“五岳神魔”的掌功,竟能超逾护身甲维抗的极限,这也是他不敢盲动的原因,现在,他得争取时间,恢复功力,但若无机会,以“五岳神魔”的这等能为的人,稍有异动,是瞒不过他的,所以他暂时不敢行动。 “五岳神魔”目如电炬,直直的照在方石坚面上,又道:“若非见你持有‘招魂幡’,上次在云堡你就没命了。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什么原因?” “你暂且别问,现在光说你与‘招魂幡’的关系?” “关系谈不上!” “那你怎会持他的信物?” “……” “是否欧阳仿与‘招魂幡’联上了手?” “……” “‘招魂幡’现在何处?” 方石坚心念疾转,看样子,对方对“招魂幡”必有所顾忌,或许是另有某种特殊原因,“招魂幡”的死讯可不能透露。自己才有死中求的希望,心念之中,冷凄凄地道:“不知道!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芒一闪,怒声道:“老夫的耐力有限,而且会主的时限是到日出,你真的不想活了?” “怕死便不会来!” “好一个倔强的小子,你死了能得到什么?” “这是我的事!” “你不说?” 就在此刻,铁门忽然开启,一名武土在栅外恭施了一礼,道:“禀太上,会主有急事奉请!” “五岳神魔”眉头一皱,道:“老夫去去就来,你仔细想上一想,如果老夫再来时你仍然没有答复,就准备着进棺材!” 铁栅逐层开启,又关上了,最后铁门也合了,“五岳神魔”走了。 方石坚不遑去想任何问题,立即开始运气行功。 不知过了多久,他被一种异样的声音所惊动,睁睛一看,身前兀立着一条人影,赫然是那曾被自己挟持的中年女子,不由大感骇异,虎地站起身来。 中年女人显得很急迫地道:“快随我走!” 方石坚一愕,惊声道:“随你走!” 中年女人用手朝后一指,道:“快,什么也不要问,迟一步一切都完!” 方石坚这才发现地牢的壁间,现出了一道暗门孔洞,心里的骇怪简直无法形容,中年女人已转身走向暗门,方石坚想了想,茫然跟着走去。 进了洞孔,暗门封合,顿时伸手不见五指。 “快走,别出声!”中年女人在前面催促。 方石坚摸壁道随行,片刻之后,视力逐渐恢复功能,可以隐约分辩沿道。 不久,眼前出现一列上伸的石阶,顶端有朦胧光线透入。 出了洞口,眼前是一片荒野,天还没亮。 中年女子把出口掩好还原,道:“走,离开愈远愈好!” 两人又开始飞,约莫驰行了七八里,来到一条溪畔的芦苇丛中,停了下来,天色已经泛亮,方石坚迫不及待的道:“你为什么要助在下出困?” 中年女人苦苦一笑道:“因为你先救我!” “在下……先救你?” “不是吗?会主为了毁你,已经准备牺牲我,如果你当场放下我,我活不了,你那时杀了我,更不必提,但你却放了我,我已经看穿了,江湖帮会所谓的仁义。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,实际上,得利用群众作为个人逞私欲的工具,我从此远走高飞,重新做人。” 方石坚为之悚然,无心存仁,想不到立得好报,这女人能悟彻此点,还不失是个有智慧的人,当下又道:“芳驾在会中是什么身份?” “不算低,内堡管事!” “噢,是不算低,请教称呼?” “杜心如,当年行走江湖时有个外号‘粉捷子’!” “哦,芳驾对内堡一切定然熟悉?” “当然,我职司管事,一切设施,了如指掌,地牢秘道,仅只有数几个人知道,是用来移尸的,那地牢平常拘囚会内犯规弟子,一旦处决了,便从秘道移出尸体埋葬,当然,也可视为紧急避难的通道。” “请问那叫萧美玲的女子被囚在何处?” “没有囚禁,住在会主卧室的旁边,但有人严密看守。” “堡内怎知在下会来?” “不知道,设这局已经很久,是等欧阳仿光临的。” 方石坚点了点头,又道:“能见告会主的来历吗?” 中年女人目注远方,惊声道:“有人来了,我得走,少侠珍重!”说完,越溪而去 方石坚抬头望去,果然发现远处有不少人影在蠕动,看样子是了情况之后,出来搜索的。 现在去斗这些人,实在是犯不上,于是,他也越溪奔离。 火红的太阳,从地平线升起,原野充满了蓬勃的朝气。 方石坚的心头,仍是灰暗的,这一次的行动,是彻底失败了,经这一役,对方必然严加防范,再要救人。可真是难上加难。 倏地,他发现自己遍身血污,外衣尽是剑孔,这样子出现人前,势必惊世骇俗,同时,这一带是“一统会”的天下,只要一露面,对方马上知道。 前面出现了市集的影子,但他不能去。 心念之间,他停下了身形,目光游扫之下,发现不远处的田间,有人在耕作,心想,且先设法换了这身血衣再说,于是,他奔了过去。 到了田头,一看,不由喜出望外,田埂上放了好几件外衣,长短都有,他想了想,取了件土蓝布长衫,摸出个小银银子,放在旁边,然后悄然离开。 他到林子里,扔去血衣,换上蓝衫,然后从怀里取出面具假发戴上,这一来又变成了白发老了。 他原来改装用的灰袍,因为携带不便,留在马寡妇店房里,只有面具假发随身带着,现在又派上用场。 改了装扮,他堂而皇之地进入市集打尖。 正在吃喝之际,七八骑马来到店外,其中一个汉子,匆匆进入店里,朝座中食客逐一打量了一阵,然后走近拒台,低声询问了几句,一转身,走向方石坚座边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知道对方是“一统会”的人,出来搜索的,当然,以他的能耐,根本不在乎这些小脚色。 那名武士粗声暴气地暴问道:“喂,老头,你是干什么的?” 方石坚头也不抬地道:“你不见我老人家在喝酒?” “你不是本地人。” “当然不是,要是不在家里吃,还来上馆子化钱” “什么行当?” “穿衣吃饭拉屎,什么也不干。” “你颈上有伤痕,是不是道上的?” “什么道下道下,这伤痕是被剪径的贼弄的,他们见我年老,只抢去东西,留下记号,没要老命。” 那武士冷哼了一声,转向柜台掌:“掌柜的,发现有可疑的人物,立即传报!” 掌柜的连声应是,武士出店,一行人马扬长而去。 方石坚定下心来吃喝,照原来约定,田大娘与萧淑玲是在藏龙堡附近接应的,由于出堡的路线不同,双方碰不上面,救人失败,他真懒向再去找她俩,谅来她俩必已探得消息。 吃喝完,付了账,正待起身离开,蹄声杂踏中,那数骑马去而复返,原先那武士进入店门,朝方石坚抱拳道:“老前辈是从许州来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许州路上曾与对方交过后,看来快讯业已传到,当下了瞪了瞪的眼,冷冷地道:“老会何处来,何处去,与你什么相干。” 那武士尴尬地一笑道:“请老前辈示知名号!” 方石坚一挥手道:“去,去,少跟我老人家罗嗦!”说着,站起身来,昂首出店。 那名武土窒在当场,他不敢拦阻。 出了市集,方石坚心里盘算,自己何不以“招魂幡”师兄的身份,明里到藏龙堡要人,对方慑于“招魂幡”的名头,也许会办得通,心念之中,车转身又往回走,才只走得几步,一条人影迎面而来。目光扫处,不由心头一震,来的赫然是“一统会”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。 不用说,对方无疑地已得到副会主从许州传来的快讯。 对方照了面,相对站在路中,“五岳神魔”上下打最了方石坚一番,开口道:“朋友自许州来?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:“不错,你们消息倒真灵通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白眉一轩,道:“此地人多眼要,我们到那边林子去谈谈,如何?” 方石坚故意干咳了一声道:“唔!想来你老儿就是‘五岳神魔’童一贯了,听说,你当了‘一统会’什么太上护法,是吗?” “五岳神魔”暗吃一惊,对方一语便道出他的来路,而他对对方却一无所在,当下强持镇定,道:“还是到那边林子里再谈吧!” 方石坚一抬手,道:“可以,请!” 到了林子里,“五岳神魔”迫不及待的开口道:“朋友是‘招魂幡’的同门师兄?” “是呀,咦,你怎会知道?” “依本人所知,‘招魂幡’并无同门。” “阁下能断定?” “这……差不多可以断定!” “那阁下给老夫安个什么身份?” “所以要请教朋友的名号。” 方石坚打个了哈哈道:“老夫几十年不用名号,早忘了!” “五岳神魔”眸光一闪,道:“朋友用不着藏头露尾,本人在道上阅历的时间也不短,从没听过有朋友这一号人物,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……” “不信拉倒,老夫又不一定要你知道。” “朋友真的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?” “这还能假?” “如此请问‘招魂幡’现在何处?” 方石坚反问道:“你阁下找他做什么?” “五岳神魔”略一沉吟,道:“当然是有事?” “什么事?” “这要与他本人当面谈。” “既是这样,你阁下自己去找吧,老夫也不知道他的准下落。” “真是这样?” “信不信由你!” “五岳神魔”怔了片刻,道:“好,这事暂且不谈,朋友来陈州何为?” 打蛇随棍上,方石坚乘机道:“老夫专程来藏龙堡要人!”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一变,道:“要人,要什么人?” 方石坚道:“一个女娃儿,被你们扣作人质的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期期地道:“这么说……朋友与欧阳仿定有渊源?” “老夫不认识什么欧阳仿。” “那朋友为什么要那女娃儿?” “受人这托!” “谁?” “冷面修罗方石坚,老夫很中意那孩子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又是一变,道:“他是令师弟的传人?” 方石坚冷漠的道:“老夫不必告诉你!” “五岳神魔”声音一寒道:“那就休想要本会放人!” 方石坚冷哼了一声道:“不放人后果便严重了!” “什么后果严重?” “除非‘一统会’的人从此不走江湖……” “怎样?” “老夫见人就杀,看你们有多少命来填。” “朋友好大的口气。” “老夫说得到做得到,决不打折扣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中棱芒一闪,冷森森的道:“看来今天是死约会了,本座得衡量你老儿一番。” 方石坚嘿一声冷笑道:“好极,咱们手底下见个真章,来吧!” 说打就打,“五岳神魔”身形一挫,举掌便劈,方石坚立即挥掌迎战,双方都是修为极深的内家高手,这一搭上了手,顿时打得火炽十分,劲风雷动,木叶萧萧,呼轰之声,震耳欲聋。 二十个照面之后,方石坚心头大凛,对方的掌力十分邪门,沾身起震,借力打力,方石坚修为虽胜过对方,但无形中却吃了大亏,因为掌力被对方借用。“五岳神魔”也越打越心寒,数十年来,他第一次碰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,放眼江湖,能扫接得下他三掌的人并不多,而现在他毫无胜算。 方石坚却暗中打了主意,必要时只有掣出铁剑,制伏了这老魔,定可要挟“一统会”放人。 心念之中,沉哼一声,以十二成真力施出了“旋风掌,”雷鸣声中,劲气暴旋,犹如怒海回波,“五岳神魔”稳不住势,被狂涛般的旋劲,拉得连打两转,退了八尺有多。 方石坚得理不让,不给对方缓势的机会,“一指功”激射而出。 闷哼声中,“五岳神魔”身形一个踉跄,左胸见了红,但这也激了他的凶性,暴吼一声,挥掌反击,招式也变得更加诡厉,双方短兵相接,狠斗在一起,林中打枯枝败叶,席卷成幕。 这一场疯狂的打斗,如果有第三者看到,必会丧神失魄。 现在,“五岳神魔”深信方石坚是“招魂幡”的师兄了。 又过了十几个照面,“五岳神魔”由于被“一指功”所伤,血流不止,交手中无法止血,功力大打折扣,渐呈不支之势,方石坚也好不到哪里,气血已有些浮躁,不过,他有信心击败对方。 突地,“五岳神魔”大吼一声,跳出圈子,栗声道:“别打了,咱们谈谈条件!” 方石坚收掌道:“什么条件?” “五岳神魔”先止了血,然后才喘着气道:“你说出令师弟行踪,我放人!” 方石坚略作沉思,道:“老会一生不与人谈条件,你先放了人,老夫可以酌情考虑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能考虑到什么程度?” 方石坚信口道:“也许老夫高了兴,要‘招魂幡’来见你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皱了皱眉头,没开口,不知在转什么念头。 就在此刻,一个带浓重鼻音的声音从林深处传出:“姓童的,你拿什么人来放?” 方石坚意外地一震,发话的人又是阴魂不散的“伤心客”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 “五岳神魔”脸色大变,暴喝道:“什么人!” “世上伤心客,海角断肠人!” “你到底是谁?” “伤心客!” “现身出来?” “对不起,区区见不得阳光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身形一动…… 方石坚抬手道:“你最好别动,你是不他对手。” 这句话当然是胡诌的,但“五岳神魔”倒真的被镇住了,因为话出自“招魂幡”师兄的口,他不信也得信。 “伤心客”又传声道:“老哥,别信他的,他根本交不出人来!” 这一声老哥,使方石坚忍俊不住,几乎要笑出声来,当下信口道:“老弟,这话怎么说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老哥问他好了!” “五岳神魔”一向眼底无人,武林中没几人被他看上眼,他做梦也估不到会被人当猴儿耍。 方石坚一偏头道:“怎么说?你答应先放人的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瞪如铃,望着林深处狞声道:“那妞儿是你救走的?” 方石坚骇然,这么说,萧美玲是被救走了,是“伤心客”的杰作吗?不然他怎么会知道? “伤心客”哈哈一笑道:“没这回事,区区只是凑巧看到罢了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暴吼道:“是谁救走的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区区何必告诉你,有种自己去查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七窍冒了烟,虎吼一声,闪电般循声扑去。 方石坚惊喜交集,萧美玲既已被救出,自己还磨个什么劲?“芒山老人”被杀之仇,以后再找机会与“一统会”主算,目前得先找到田大娘要紧,如果她与萧淑玲被“一统会”的人撞上,势将再生枝节。 心念之中,他弹身疾掠而离。 就在方石坚离开之后,十余骑骏马,簇拥着一顶彩轿,来到了现场,但现场除了打斗的痕迹,什么也没留下。 彩轿人落,十余手高下马分头人林搜索。 彩轿中坐的,正是一统会主,她得讯亲自出动。 如果方石坚知道一统会主会现身,他是不会离开的,但他没料到这一着,已走得很远了。 这片林子相当长,少说也有五七里,奔到尽头,又是一条小船横亘,一只小舟,在溪水里滴滴溜溜乱转,突地,舱蓬里传出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道:“老弟,上来吧!” 方石坚大喜过望,一跃登舟。 小舟顺水朝下游流去。 “伤心客”兀坐舟中,手抓着橹控制方向。 方石坚钻入蓬里坐下,急问道:“那老魔没追上阁下?” “他大概很泄气,可能这辈子他第一次栽跟斗。” “萧美玲姑娘真的被救走了?” “是的!” “是阁下所救?” “这得记你老弟一大功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昨晚要不是他们全力对付你,我便无法得手。” 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阁下是随在下进堡的?” “伤心客”淡淡地道:“大概不差先后!” “人呢。” “田大娘带走了。” “啊,她们去了哪里?” “马寡妇的庄房,快到了。” “萧姑娘情况怎么样?” “伤心客”窒了片刻,长长叹了口气,黯然道:“心神不属,依然如故。” 方石坚有意无意地道:“阁下为何叹息?” “伤心客”悠悠地道:“世间何处伤心人,我同情她!” 小舟拢了岸,“伤心客”道:“老弟,你登岸后,越过那片高梁地,可以看到几户人家,其中有间四合头的瓦房,那便是了!” 方石坚精神大振,道:“阁下不去吗?” “伤心客”摇头道:“我生来见不得阳光,去吧,我们会再见的,你这身行头不行,刚刚发生过事故,得改改,以免落入人眼,一统会的密探到处都是,百里以内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,小心些好。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o m “可是……” “这里有套渔郎短装,换上吧。” 于是,方石坚脱了长衫,除去假发面具,揩好端入怀中,“伤心客”从座位上取出一套衫裤,帮着方石坚换上,铁剑就用换下的长衫包好,提在手里,方石坚道了声“回头见”匆匆上岸奔去。 不久,来到田庄,照“伤心客”的嘱咐,进入一家四合小院。 犬吠声中,田大娘出现厅门边,喜孜孜的抬手道:“快进来!” 进入上房,方石坚不由一怔,萧淑玲伴着她姐姐坐在炕沿,一副村女打扮,萧美玲神色憔悴,见方石坚进门,只木然望了他一眼,萧淑玲双眼犹的泪痕。 田大娘低声道:“是‘伤心客’指示你来的?” “是的!” “乘庄家们下田,屋里没人,快把解药拿出来。” 方石坚伸手怀中一摸,脸色大变,一只手再也抽不出来。 田大娘见他神色不对,惊声道:“怎么回事?” ------------ 第二八章 壶底和尚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解药丢了。” 田大娘面色大变,栗声道:“什么,解药丢了?” 方石坚又急又愧,点头道:“是不见了,”心里却在想:“自己曾经数度激战,进过地牢,又两度更换衣服,天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失落的,这解药得来不易,再去求‘造化老人’希望渺芒得很……”转念一想,又觉得不对,这药丸与金珠一起藏在里衣内,金珠没失落,偏偏丢了解药,似乎不可能,但东西丢了,这是事实,田大娘连连跺脚道:“这可怎么好?” 萧淑玲紧蹙蛾眉道:“无心失落,也是没办法的事,只有设法再去求。” 田大娘摇头道:“恐怕不容易,‘造化老人’相当古怪,同时上次‘魔心人’也正找上他,说不定他已经搬了家!” 方石坚心意一转,道:“两位在此地待着,我去找找看!” “找,去哪里找?” “我是与‘伤心客’乘小舟来的,在舟里换过衣服,说不定掉在小舟里。” “唔!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,好吧,小心些,别让人盯上!” “我会的!” 说完,立即出门飞奔向小溪,到了溪边,一看,没有小溪的影子,想了想,顺流奔去,约两三里地,发现小舟系在岸边树上,忙扑了过去,一看,舟中无人,一颗心凉了一半,上舟去仔细寻找了一遍,哪有什么药丸,他的心全冷了,“伤心客”弃舟而去,不知去了哪?当然,找到他也是空的…… 他愣在小舟里,束手无策,解药会失落,这是想不到的变故。 突地,一个声音道:“在这里了!在这里了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钻出蓬外,只见另一支小舟,顺流而来,两名汉子各上在小舟头尾,舟头那汉子遥遥指着方石坚喝骂道:“好贼子,竟敢偷老子的船,非把你送官府究办不可!” 方石坚啼笑皆非,当然,说什么他也不能与这村俗的普通人计较,顺手掏出点碎银,放在舱板上,作为那套衣服的代价,飞身疾闪而去。 两汉子直了眼,好半晌才惊叫道:“妈呀,是飞贼!” 方石坚奔出了一段路,又停下身形,看样子只好回见田大娘另谋对策,心念未已,一阵不成腔调的歌声,遥遥传入耳鼓: 不挑水,不担柴, 不念金刚不参禅。 壶中有日月。 杯底见乾坤, 虚无一觉逍遥梦。 还我大自在! 这怪异的歌声,使方石坚大感惊奇,歌词中,竟隐有佛家之语,他下意识的循声奔去,只见小路边一株树下,斜倚着一个脏兮兮的灰衣赤足和尚,醉眼迷离,手中捧了个大葫芦,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灌。 方石坚皱皱眉,走了过去。 醉和尚瞪了他一眼,又嘻嘻一笑,眯斜着醉眼道:“小施主,喝几口如何?” 方石坚笑笑道:“小的可不想喝。” 醉和尚摇头道:“你不懂,你不懂,”咕嘟,又灌了一大口。 不守法规的和尚,方石坚看着没意思,正想转身离开,忽见一个小和尚飞奔而来,老远直嗓子道:“又醉了吗?快回寺去!”话完,人已到跟前。 醉和尚扬了扬葫芦,道:“你也喝几口!” “阿弥陀佛,罪过!” “我晚了会回去睡觉,现在别吵我。” “不成!” “不成!当心我把你倒吊起来。” “酒师父,有人找您。” “谁?” “是一位女施主!” “什么,女人会找上我和尚!” “说是找了您了几年了。” 醉和尚眼珠骨碌碌一转,道:“你回去,就说找不到我……” 小和尚回头一看,道:“那不是来了?” 醉和尚翻身站了起来,方石坚举目望去,远处有一座寺庙的影子,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,缓缓朝这边走来,登时心中一动,那不是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姐余莹吗?他陡地明白过来,脱口道:“壶底和尚?” 醉和尚大叫一声:“不好”拔脚就跑,速度快得惊人。 方石坚毫不踌躇地追了下去,灰衣老人为了找他,去了王屋山,想不到他却藏身在这野寺里,余莹为了他,差点血洗左家堡。 醉和尚离开了小路,落荒而驰,快逾闪电狂风,方石坚展足身法,才算没追脱,一口气追出了七八里,到了林深处,醉和尚见抛不掉,刹势回身道:“你小子这是做什么?” 方石坚定定神,道:“前辈是‘壶底和尚’?” “你怎知道?” “有位灰衣老人在急着找到您!” “什么灰衣老人?” 方石坚把受托阻止余莹向左家堡下手等经过,全说了出来。 醉和尚醉态全消,激动地道:“这倒是想不到的事!” 不远传来穿枝拂叶之声,醉和尚急声道:“小施主,帮个忙,别那娃儿找到我,我和尚终生感谢你!”说完,转身又待循走。 方石坚弹身拦住道:“前辈不能走!” 醉和尚低吼道:“你小子要害死我?”呼地拍出一掌。 方石坚晃了晃,站在原地不动,醉和尚从斜里闪出,方石坚又拦在他的身前,就这闪截之间,人影已现,来的正是余莹。 醉和尚坐了下去,低垂着头。 余莹走到醉和尚身前,揭去面巾,粉腮一片激动之情。 方石坚没开口,因为他不知道双方的关系,也不明白事因,只是他想到了“无回玉女”,而有些怕见余莹。 余莹突地转向方石坚道:“你怎会在这里?” 方石坚冷声应道:“巧合吧。” 余莹咬了咬下唇,道:“兰心又走了,看来她不会再回头。” 方石坚“唔”了一声,他是明知道的,在许州路上,他为了“无回玉女”曾掌劈“金龙帮”姓瞿的总管,打得“毒心公子”亡命而逃。 余莹接着又道:“如果找不回兰心,或者她有了什么长短,你得负全部责任。” 方石坚又“唔”了一声。 余莹狠狠瞪了他一眼,道:“现在请你回避!” 显然,他与“壶底和尚”之间,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纠葛。 “壶底和尚”大声道:“你别走,是你小子害苦了我,留下做个干证。” 余莹抿了抿嘴,望着“壶底和尚”颤声道:“爹,家事要外人干预吗?” 这一声“爹”使方石坚大吃一惊,想不到余莹会是“壶底和尚”的女儿,父女之间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对方既是父女,他倒有些踌躇了,是不是该回避? “壶底和尚”仍低垂着头,以异样的声调道:“身入空门,一切俗缘都斩断,我不是你爹!” 余莹全身一颤,眼圈红了,咬着牙道:“您为什么要抛弃我母女?” “问你娘?” “她不肯说!” “她不知道最好,人生南柯一梦,梦醒了,一切归于虚无,得自在,且安然,何必自寻烦恼?” “您跟我回家……” “出家人不能再染尘俗。” “娘在许州家里等您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照这样说:“辣手无盐”是余莹的母亲,“无回玉女”才真是“辣手无盐”的门下,“壶底和尚”怎会出了家呢? “壶底和尚”突地抬起头来,激声道:“我不会回去,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她,剩下的年岁,让她好好反省。” “这是什么话?” “她心里很明白的。” “爹如果不回去,只有一条路……” “什么路?” 余莹盈睫的泪水,终于滚落粉腮,凄厉地道:“除非杀了女儿。” “壶底和尚”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,久久才道:“别忘了我已是出家人。” 余莹带哭地道:“您不是,根本不是,是故意装的,您没剃度,也没受过戒!” “壶底和尚”沉声道:“修心修性,佛在心中,何必剃度?那是世俗之行。”似是而非,实际上是诡辩,谁也听得出来。 余莹扫了方石坚一眼,欲言又止,最后还开了口:“为什么?到底为什么?为什么要抛弃我母女,您亲口告诉女儿?” “不要迫我!” “女儿甘冒不孝,就算迫您。” “你会后悔!” “至死不悔。” “你一定要知道!” “是的,一定要知道!” “壶底和尚”脏兮兮的脸孔,再起抽搐,突自怀中摸出一个掌大的玉匣,递与余莹,激动地道:“答案在这里面,拿回去给你娘看。” 余莹迟疑地接过来,道:“这里面是什么?” “现在不要问!” “爹不回去!” “不!”回答得斩钉截铁。 余莹捧着那玉匣,一双手在发抖。 “壶底和尚”的神怀似乎很痛苦,接着又道:“你可以走了!” 余莹的泪珠,又告纷滚而落,哀哀地道:“爹,您好狠的心肠。” “壶底和尚”惨然一笑道:“孩子,我不狠,一点也不狠,如果狠,情形就不是这样,以后你会明白的,对你……我是有亏欠,但这是不得已,等你明白了会原谅我的。” 方石坚敏感地想到,传言“壶底和尚”得到异宝而失踪,那玉匣里藏的,莫非就是所谓的异宝?但看情形,似乎又不像,他为什么假装和尚,抛妻弃女呢? 余莹含着泪道:“您真的不愿回去见娘?” “壶底和尚”摇摇头,没再开口,似乎什么也不能使他改变心意。 余莹跪下去拜了一拜,掩面疾奔而去。 人,无论强到什么程度,也有很脆弱的时候,当初余莹现身在左家堡,那份气焰,真是不可一世,而现在,她不但跪弱,而且近乎可怜。 “壶底和尚”长长叹了口气,开口道:“方少侠,你知道老夫为何要你留下!”他把称呼全改了。 方石坚摇摇头,道:“不知道。” “老夫要知道灰衣老人的来历。” “但晚辈对他所知仅这么多。” “他的身手如何。” “相当高强。” “长相怎么样?” “很正派,想来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。” “嗯!你说他为了找老夫而去了王屋山?” “是的!” “好不好得便时请你传个口讯?” “可以,如何传法?” “你说老夫也急于要见他,请他到这里的灵感寺来。” “好,晚辈一定办到!” “你认识她们母女?” “是的!” “怎么认识的?” 方石坚不愿说出自己与“无回玉女”之间的事,怔了怔,含糊的应道:“是因为左家堡那档事后,认识了余莹姑娘,不久前,她带晚辈到许州,才有地拜识‘辣手无盐’前辈。” “壶底和尚”突地眸光一亮,道:“你喜欢莹儿吗?” 方石坚俊面一热,期期地道:“这……彼此都没这意思!” “壶底和尚”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“噢”了一声道:“对了,刚才说什么兰心出走,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怕对方追根究底,索性道:“这件事……恕晚辈不便奉告。” “壶底和尚”不再迫问,换了话题道:“你已经听到了老夫父女的谈话,定必心存疑惑,但这是老夫家事,你最好是忘掉算了,如何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当然,晚辈并非好事之徒?” “壶底和尚”起身道:“老夫得走了,请记住务必把口讯传与灰衣老人。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晚辈不会忘记” “壶底和尚”提着大葫芦,穿林而去。 方石坚心头又沉重起来,解药丢了,找不到,该怎么办? 一条黑影,幽然而现,赫然是“伤心客”方石坚目芒一闪,道:“阁下没有离开此地?” “伤心客”不答所问,一偏头,道:“你知道那假和尚是何许人物吗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说道:“不知道,莫非阁下知道?” “伤心客”点头道:“如果不是牵扯到‘辣手无盐’我还真认不出来,他便是当年名噪武林林的‘江湖一秀’余仲民,几十年前,不知有多少女人为之倾倒!” 方石坚惊讶地道:“他当年是美男子?那就怪了,他怎会拣上‘辣手无盐’那个丑八怪?” “天下事无奇不有,局外人无法揣测,可能是有原因的。” “他为什么当起野和尚?” “依我当年所听到的,可能是家庭变故?” “什么家庭变故?” “似乎是‘辣手无盐’不守妇道。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这可就无法思议了,以‘辣手无盐’那份尊容,还有人敢领教?” “伤心客”摇摇头道:“天下千奇百怪的事多的是,无法用常理衡量,算了,少管别人闲事,先说说你的事,见到田大娘没有?” 方石坚变色道:“见是见到了,可是……” “可是什么?” “在下好不容易求到一粒解药丢了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这样最好!” 方石坚一震,道:“阁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伤心客”似乎感觉失言,窒了一会才道:“你也很明白,照我几次无意中听到的事实,萧美玲是伤失爱而发疯,但欧阳仿已经不在人世,如果她一旦清醒,会有什么结局?倒不如让她这样糊糊涂涂地活下去,反而更好。” 方石坚吸了口气,道:“话是不错,但未免太不人道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她之发疯,是被药物所害,并非由于失爱。” “伤心客”冷冷的道:“反正药已丢了,说什么也是空的,算是天意吧。” 方石坚咬咬牙,道:“在下将不惜任何牺牲,非要从对方的得到解药不可。” “伤心客”期期地道:“似乎犯不上,别求好反而制造悲剧。” 方石坚沉疑地道:“这不是制造悲剧,而是在终止一个悲剧,让一个人生活在混噩中才是真正的悲剧,让她的意志主宰自己,有所抉择,是顺乎天理人性。” “伤心客”低头道:“也许我错了。” 方石坚激声道:“解药是你阁下拿走的?” 蓦地此刻,一声惨号,破空传来,紧接着,两声,三声…… “伤心客”急声道:“我们去瞧瞧!”说完,人已飞掠而去。 方石坚只好跟着扑去。 林子边缘的草地上,一个长发纷披的怪人与一个白发黄衫老人相对而立。草地上横陈了七八具尸体。 方石坚与“伤心客”各选一株巨树隐身。 方石坚目光扫处,不由骇然而震,场中人,一个是“一统会”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,一个是在桐柏山中见过一次的“魔心人”,场中死的,不用说,是“一统会”的弟子,两个不可一世的魔头,怎会碰在一起呢? “五岳神魔”气呼呼地道:“你公然敢杀害本会弟子?” “魔心人”嘿嘿一声怪笑道:“杀人在本人而言是家常便饭,算不了什么,何必大惊小怪。” “你得付出代价……” “好呀!你的名号犯了本人之忌,早就想斗斗你解决这个问题,咱们只能有一个留名江湖。” “嘿嘿嘿嘿,‘魔心人’,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!” “说什么都是假的,咱两手底下见真章吧!”双掌一错,首先发难。 “五岳神魔”挥掌迎出,一场怵目惊心的剧斗叠了出来,双方都是成了气候的魔头,全力搏命之下,实在惊人。 狂风乱卷,草偃沙飞,呼轰之声,有如连珠雷震。 双方功力悉敌,打得难解难分,数十招之后,毕竟“五岳神魔”功深一筹,迫得“魔心人”连连后退。 看情形,“魔心人”是输定了。 一声惊天暴吼,“五岳神魔”白发蓬飞,双掌平推,劲气雷鸣中。“魔心人”闷哼一声,踉跄退了四五步,口角溢出血来。 “五岳神魔”冷森森地道:“看来你该从江湖除名了” “魔心人”狞笑一声,道:“彼此,彼此!”右手突地前伸,五指笔直。 “五岳神魔”脸色大变,方石坚看得莫明其妙,“魔心人”这一着算是什么,竟然镇住了“五岳神魔?” “伤心客”悄声道:“好戏上场上了,这是仅属传闻的‘飞魔指’。‘五岳神魔’死定了!” 方石坚骇然道:“为什么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这是‘魔心人’的救命绝着,毕生功力聚于五指,破指射出,力可洞金,意动即发,无人能避,不过,他本身得损十年以上真元。” 这可闻所未闻的奇事,方石坚定睛细看,才发现“魔心人”前伸的五指,赤红如血,比平时粗大了一倍。 “五岳神魔”满面骇色,他似乎无法应付。 方石坚心念疾转,“五岳神魔”在飞云堡曾放过自己,在藏龙堡中又力阻“一统会”会主分尸的命令,不管他动机如何,总是一份人情,即使以后要杀他,这人情不可不还,心念之中,当机立断,飞身出林,大喝一声,凌空发掌,劈向“魔心人”,猝然之变,“魔心人”做梦也估不到半途里杀出个程咬金,受惊之下,“飞魔指”功顿泄。 “五岳神魔”飞退丈外。 方石坚落身“魔心人”侧言八尺之处。 “魔心人”看清了是方石坚时,厉声暴喝道:“是你小子?” 方石坚担心他施展“飞魔指”半言不发,扬掌就是一记“旋风掌”狂澜,旋动中,“魔心人”跄出丈许开外。 “五岳神魔”弹身进迫。 “魔心人”见势不佳,大吼一声:“后会有期!”闪电般朝林中遁去。 “五岳神魔”愕望着方石坚道:“你为什么对老夫伸援手?” 方石坚冷漠地道:“大丈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,阁下也曾对在下援过手,算互不相欠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浮现激动之色,好一会才开口道:“将来我们仍可能兵戎相见。” 方石坚冷漠如故地道:“那是另一回事!” “五岳神魔”默然了片刻,又道:“有个自称‘招魂幡’师兄的老人,他是谁?” 口角一撇,方石坚道:“阁下既然知道他的身份,还用问吗?” “据老夫所知,‘招魂幡’并无师兄。” “无可奉告。” “他什么名号。” “无可奉告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猛一跺脚,如飞而去。 方石坚回到林中,见“伤心客”仍站在原处没动。 “伤心客”迎着一翘大拇指,道:“方老弟,你是个真武士,作为令人佩服!” 方石坚淡淡地道:“过奖了,大丈夫本来该恩怨分明!” “伤心客”奇诧地道:“老弟与‘五岳神魔’之间有什么恩怨?” 方石坚想了想,道:“这很难解释,问题在于‘招魂幡’,他认定在下是‘招魂幡’的传人,至于他与‘招魂幡’又是什么关系,便不得而知了。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这怎么会呢?” 方石坚不愿回答这问题,又回到原先的话题道:“解药是不是阁下拿走的?” 沉默了片刻,“伤心客”终于点头道:“不错,是我拿了!” 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阁下为什么要取走解药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为了萧美玲好。” “阁下怎知在下身边有解药?” “田大娘说的。” “请阁下拿出来!” “你……不再计较后果了?” “这是人道问题,后果在其次!” “伤心客”期迟地取出那颗蜡丸,递与方石坚道:“但愿不要再酿悲剧。” 方石坚接过蜡丸,小心藏好,他觉得“伤心客”管闲事似乎过了份,因为心急田大娘那边的事,不遑追问,略一沉吟道:“在下得走了。” “伤心客”幽幽地道:“你去吧。” 方石坚辨了辨方向,疾驰而去,不久,又回到了那户庄稼人家。 萧淑玲迎着道:“怎么样!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道:“还算侥天人之幸,找到了!” 萧淑玲破颜笑道:“谢天谢地,真急死人,”说完,忘形地拉着方石坚的衣袖往里走。 田大娘已听到两人的对话,笑脸相迎,声音微颤地道:“方少侠,老身一辈子感激你!” 萧美玲直着眼,凝视着方石坚,憔悴的脸上,突然出现了光彩,突地一跃下炕,抓住方石坚的手道:“仿哥哥,你来了?” 方石坚大为尴尬,内心却是一阵黯然。 田大娘忙拉开她的手,柔声道:“小玲,他不是欧阳仿,来,坐下,大娘拿药给你吃!” 萧美玲茫然望着田大娘道:“您骗我?” 田大娘喘了口气,把萧美玲按回炕上,从方石坚手里接过蜡丸,捏开蜡壶,塞入她的口里,然后硬要她躺下,解开罗带,露出小腹。 方石坚又面临一次尴尬场面,上一次是解救萧淑玲,现在是她姐姐,俊面又涨红了,一颗心怦而跳。 萧淑玲的粉腮也飞上了红霞,可能她想到自己也曾如此。 田大娘点点头,示意方石坚动手。 方石坚硬着头皮,功集食中二指,觑准冲带二脉相交之处,连点三指。 紧接着是焦灼的等待,照上次的经验,必须盏茶时间之后才会有反应。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,毫无迹象,气氛沉重起来。 又是盏茶时间过去,萧美玲木然的神色如故。 焦灼变成不安,三人面面相觑,谁也不开口,但彼此都察觉到心情的沉重,为什么解药用在萧美玲的身上不灵? 等待,再等待,失望的阴影开始侵袭,但谁也不想首先说破,希望冀着好的征兆突然出现,一个时辰过去了,绝望似已成定局。 田大娘的眼圈红了,泪水在眶里滚转,叹口气,打破了沉静,凄声道:“为什么解药不灵?” 萧淑玲紧抓住姐姐的手,娇躯在发颤。 田大娘滴落了伤心之泪,颤声道:“为什么小玲这样命苦?” 方石坚黯然道:“只有一个解释……” 田大娘抬起泪眼道:“什么解释?” 方石坚沉重的道:“美玲姑娘心神失丧,并不是药物所制,而是真正的……” 萧美玲突然格格笑了起来,口里梦呓般地道:“仿哥哥,我们……什么时候拜堂?嘻嘻,你说嘛!”说完,突又现出凄惨的神情,幽怨地道:“你为什么要骗我,仿哥哥,没你我活不下去……” 田大娘一把搂起了她,哀哀地道:“小玲,上天为什么待你这么薄?” 萧淑玲眸中闪动着泪光,激动地道:“我希望欧阳仿没有死。” 方石坚道:“谁都这样希望!” 萧淑玲咬咬牙道:“他没死我就可以杀他!”顿了顿,又道:“他以鬼冢神灯的身份,招摇了十年,为什么不来找姐姐……”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他定有难言之隐!” “什么难言之隐?他怕死,怕‘一统会’以残酷的会规处置他,他没种,姐姐当初爱上他是瞎了眼。” “可是……不管怎样,他已经不在人世了。” “我永远恨他!” 田大娘幽幽地道:“孩子,算了,是缘不是孽,是孽不是缘,反正一切都太晚了,这样也好,她还能活下去,如果解药有效,她醒过来,会怎么样?唉!” 天色昏黑下来,院子里响起了从田间归来的庄稼人的欢笑声,而房里却凄凉一片,房里房外,是两个不同的世界。 这一幕情海悲剧,算结束了吗? ------------ 第二九章 巧逢怪僧 月明星稀,一辆双套蓬车,奔行在开封近郊的官道上,赶夜路不奇,奇的是驾车人竟是个白发老者,像这种年纪,本不该出来餐风宿露在奔波劳碌的。 蓬车驶离官道,转上一条小路,地点越来越荒僻,不久,蓬车在一片竹林之前停了下来,竹林中隐约露出一角红墙,是座尼阉。 车门开启,钻出三个人来,一个是青衣老妇,另一个是美绝绝伦但神色木然的女子,年纪已近三十左右,由一个素衣少女搀扶着。 素衣少女幽幽地开了口:“此处便是家师清修之地,家姊心神丧失,只好暂时投靠,或许家师能使家姊复原,阉堂谢绝男宾,请恕无法接待。” 驾车的白发老笑笑道:“这点规矩在下省得,萧姑娘不必客气,”声调竟是个少年人。 青衣老妇语音悲凄地道:“安顿了这苦命孩子,老身或许还得另找栖身之地,仍请少侠要探查欧阳仿的生死之谜,老身怀疑他还在世间。” 素衣少女恨恨地道:“如果欧阳仿真的没死,我非杀他不可。” 白发老人口里发出一点苦笑道:“萧姑娘,如果欧阳仿真的没死,他怕见令姊,必然有特殊原因,这一点在下一定要澄清。” 素衣少女似水眸光在白发老人面上一绕,道:“愿我们不久能再相见。”眸子里闪动着一种令人迷惑的光焰。 白发老人深深望了那神情木然的美女一眼,道:“在下告辞,请珍重!”口里叱喝一声,勒转马头,朝来路驰去,不久,又上了官道,驶向开封城。 正行之间,一个声音道:“停下来!” 白发老人大吃一惊,勒住马,扭头一看,一个蓬头乱须,身穿百衲破僧袍的怪和尚:端坐在车蓬顶上,竟不知是何时上了车顶的,白发老人一跃下车,不知是何事他激动,身躯在簌簌直抖。 以和尚飘然下地,紧盯着白发老人,开口道:“你老儿是谁?” 白发老人以异样的腔调应道:“大师因何有此问?” 怪和尚再次打量了白发老一番,道:“你老儿是否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?” “不是!” “那你是谁?” “老夫……”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:“你和尚年纪不小了,怎会问出这等没出息的话来?”人随声现,赫然是“一统会”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。 怪和尚一翻眼,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童老魔……” “你和尚叫什么?” “野和尚,没名没号。” “少给老夫来这套,报个来历。” “出了家,还有什么来历可言。” “哼!” “没什么好哼的,你老魔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五岳神魔”嘿嘿一笑道:“你和尚要找‘鬼影无良’马西元?” 怪和尚目芒一闪,道:“不错!” “你这辈子找不到他。” “为什么!” “马西元号称‘鬼影无痕’数十年来,江湖中仅知其名,未见其人,恐怕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,凭你和尚指名提号地问,是也变成了不是,你想,这辈子你能找到他吗?” “他是不是?” “不是!” “这么说,你老魔是唯一见过马西元真面目的人?” “老夫没这么说。” “那你凭什么断定这老儿不是马西元。” “因为老夫认识他。” “他是谁?” “算了,你和尚最好不要问,幸好你没得罪他,不然就有你的好看了。” 怪和尚双眼连翻,期期地道:“这老儿难道会吃人?” “五岳神魔”冷冷地道:“也差不多!” 怪和尚转身便要离开…… 白发老人一抬手,道:“慢走!” 怪和尚回头道:“老儿,什么事!” 白发老人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是少林‘广觉’?” 怪和尚骇然大震,连退了三个大步,栗声道:“你老儿凭什么说我和尚是少林寺的?” 白发老人道:“有人在找你!” “找我和尚?” “唔!” “谁?” “冷面修罗方石坚!” “不认识。” “你认识,在洛阳白马寺你们见过面,和尚,佛家戒妄,不能说谎话,老夫说你是‘广觉’你不否认吧。” 一句话把怪和尚扣住了,良久,才期期地道:“老衲不否认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面露惊诧之色,少林戒律极严,“广觉”大师在寺内位份不低,何以会变成这等形象,须发不修,袍履不整。 白发老人点头道:“好极了,老夫带你去见方石坚。” 怪和尚瞪着眼睛:“你老儿到底是什么来历?” 白发老人道:“现在别问,老夫久已不用名号,没什么可告诉你的,现在我们就走。” “你知道我和尚一定会跟你走?” “非跟不可,你没选择的余地。” “不见得吧?” “你和尚无妨试试看,走得了还是走不了。” 怪和尚转身便走,白发老人一闪身拦在他的头里,怪和尚怒哼一声,劈出一掌,白发老人衣袍飘飞,人却稳如泰山,寸步不移,双掌一圈一划,一道如山旋动,暴卷而出,怪和尚被旋流带出打了两个圈,不由骇然镇住,白发老人悠悠地说道:“如何,还是跟老夫走的好。” 怪和尚无语。 “五岳神魔”开口道:“请阁下告知令师弟的行踪?” 白发老人摇摇头道:“办不到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是跺跺脚风云变色的人物,但对白发老人似有忌惮,老脸变了又变,栗声道:“算老夫你阁下请求。” “老夫现在有事。” “这只消一句话,误不了时间。” 白发老人沉吟了片刻,道:“这样好了,老夫替你捎信,就说你找他,不过那得看机会,他隐现无常,没准落脚处。老夫只能答应你这一点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咬了咬牙,道:“好,这信阁下务必带到。” 白发老人微“嗯”了一声道:“老夫既然答应了,当然会办到,不过有句话说在头里,别让那些小喽罗跟踪老夫,连你在内,否则就别怪老夫下手狠辣了!”说完,向怪和尚道:“大师,上车吧。” 怪和尚道:“我和尚跑惯了腿,从来不骑马坐车。” 白发老人倒是很干脆,毫不犹豫的道:“那咱俩走路。”说着,把头掉向反开封的方向,缰绳拴牢在车座上,然后大声一吆喝,两匹马托着空车,顺官道疾奔而去。 “五岳神魔”心念一车,拱手道:“容后相见!”身形倏起,追那辆马车去了。 白发老人目送“五岳神魔”去远,沉声:“大师,你现在顺官道前行,他会等着你。” 白发老人等怪和尚走远了,目光向四下里扫瞄了一遍,突地用手在头脸上一抓,假发面具应手而落,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孔,接着又褪下宽大的灰布袍,折叠好,连同面具打成小包,提在手里,身形突起,朝侧方掠去。 他是谁?他就是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,他千方百计要找怪和尚,以揭开“芒山老人”留字之谜,无巧不巧,怪和尚怀疑他是“鬼影无痕”马西元,自己找上门,使他欢欣若狂,为了方便行动,所以他须保持白发老人的身分,如果是本来面目,“五岳神魔”是绝对打发不走的。 一阵飞掠,估计已超在怪和尚头里,然后又绕回官道,站在路边等候。 月已西沉,大地顿黝暗。 一条人影,缓缓蠕动而来,方石坚迎上前去,朗声道:“大师,幸会!” 怪和尚寒星似的双目方石坚一打量,道:“原来是你小子,找我和尚人什么事?” 方石坚尽量抑制激动的情绪,把语气放得很和缓地道:“有件事要向大师请教!” 怪和尚“嗯”了一声道:“先慢说事情,你先讲怎会认出老衲的来历。” “听人说的。” “谁?” “一位没有名号的前辈。” “就是传讯与老衲的那白发老儿?” “不是!” “那白发老儿到哪里去了!” “离开了!” “他是什么来路?” 方石坚想了想,道:“不知道!”他不愿诡言欺骗这位少林高僧,但又不能揭穿底牌牌,只好来个不知道搪塞。 怪和尚不再追问下去,转口道:“不知道拉倒,现在你说找老衲有什么事吧!” 方石坚整理了一个思绪,道:“大师认识‘芒山老人’铁一凡吗?” “认识,但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,怎么样?” “晚辈是他老人家扶养长大的。” “哦,你是他的传人?” “这么说也未始不可,但没有师徒名份?” “怪事,他肯放过你这块好材料……他好吗?” 方石坚眼圈一红,道:“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。” 怪和尚栗声说道:“什么,铁一凡死了,怎么死的?” 方石坚悲愤地道:“是‘赛神仙’勾结‘一统会’的‘追命双尊’下的手,晚辈已经代他老人家报了仇了。” 怪和尚满脸激动之色,颤声道:“他们对他下手原因是什么?” 方石坚忍住泪水道:“说起来是为了晚辈,因为江湖讹传晚辈是‘鬼冢神灯’的传人,凶手是的目的要揭开谜底。” 怪和尚仰首向天,似乎十分悲恸,久久之后才又道:“你说下去!” 方石坚咬了咬牙,道:“他老人家临死时,曾在地上留下了字,写的是少林二字,下面一点一横,没写完便气绝了,晚辈当时曾误会是贵寺是凶手……” “以后呢?” “证明是误会,未完的一点一横,当是大师法号广字的起头……” “又怎样?” “晚辈不明白他老人家留字的用意,所以要向大师请教。” 怪和尚目光连闪,用手搔着头上乱发,期期地道:“我和尚想不通……”沉默了一阵,又道:“你说,你是他扶养长大,而又没收你为传人。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怎会被他扶养?” “这个……老人家曾透露过晚辈是个孤儿,身负血仇,要等晚辈自叩命运之门,习成绝艺之后才告之一切,但……他老人家却已……”说到这里,不禁泫然泪下,悲不可抑。 怪和尚突地一出手掌,大声道:“是了,老衲明白了,你说你姓方?” 方石坚圆睁泪眼道:“是的!” 怪和尚目光一黯,道:“他留字的目的,是要老衲告诉你的身世,因为这件事只有老衲和他两人知道。” 身世两个字,使方石坚激越万分,这是他朝日梦寐以祷的事,这些年来,他无时无刻不在探究这个谜,老人生前守口如瓶,骤遭惨变后,他以为身世永远无法揭晓了,想不到老人还留下了这一步棋,当下颤抖着声音道:“身世,大师知道晚辈的身世,太……好了,晚辈为了身世之谜,无时不在痛苦之中!”说完,迫切的望着的怪尚。 怪和尚手指旁不远的土丘,道:“我们到土丘上去,可以预防有人窃听!” 两人到了土丘上坐下,怪和尚悠悠地启口道:“这是一件江湖秘密,当初铁一凡告诉老衲,因为我俩是方外至交……”略略一停,又接下去道:“这件事距今快二十年了,算来你当时尚在襁褓,当年中原武林道上,有一对令人钦羡的侠侣,男的叫方晓天,女的叫洪惜春,并称为‘鸳鸯双剑’,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,与铁一凡是忘年至交,有一年春天,双剑赴芒山造访铁一凡,中途遇害……” 方石坚全身一震,栗呼道:“中途遇害?” 怪和尚点点头,道:“不须老衲说,你也知道双剑便是你的父母,你母亲当场被乱刃分尸!” 方石坚双目尽赤。 怪和尚顿了顿,接下去:“你父亲抱着你,负重伤突围,半路力竭倒地,无巧不巧碰上了‘芒山老人’铁一凡离山路过,于是,他收留了你……” 方石坚目眦欲裂道:“家父呢?” 怪和尚叹口气道:“伤重不治而亡。” 方石坚大叫一声,喷出一口鲜血,咬牙切齿地道:“请问谁是凶手?” 怪和尚喘了口大气道:“仅知道一个人,是你父亲断气前吐露的。” “谁!” “一剑断流耿由义。” “他是何许人物!” “一方霸主,‘百灵派’掌门人。” “百灵派。” “不错。” “请问该派门户在什么地方?” “山东郓城的剑堡便是。” 方石坚虎地站起来,抹了抹口边的血渍,深施一礼,道:“警谢大师指点,晚辈没齿难忘!” 怪和尚突地宣了声佛号,沉重地说道:“你要报仇。” “是的,亲仇不共戴天。” “老衲说了是罪过,但又不能不告诉你,希望你能体量上天好生之德,少造杀孽,只诛首恶,放过从凶。” “晚辈尽量做到这一点。” “老衲问你一句话,希望你据实回答……” “请讲?” “那白发老儿是否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?” “不是!” “好,老衲相信你。” “晚辈告辞!” “你走吧!” 夜尽曙色开,东方浮起了一片白,天快亮了。 “百灵派”由“一剑断流”耿由义开山立户,短短三十年间,跻身于六大剑派之林,声誉鹊起,与日俱增,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。 距郓城十里的“剑堡”便是该派开宗立派之地。 艳丽的阳光,照着堡前宽坦的黄土路,秋凉的天气,但由于路边没有树,给人一种热的感觉。 一骑骏马,扬尘而至,直到堡门才勒住,马上是一个少年届花甲的锦老人,清矍瘦削,一望而知是个富于机智的武林健者,老人下了马,立即有一名年轻武士迎了上前,抱拳道:“阁下光临敝堡,有何指教?” 老人沉宏地道:“烦通禀贵门主,就说故人于十哉特来奉访。” 年轻武道了声:“请尊驾稍候!”转身奔入堡内,不久,伴同一个中年武士走了出来,中年武干超前一揖道:“家师奉请!” 锦衣老人打了中年武土一眼,笑哈哈地道:“小老弟大概便是耿堡主的首徒‘风云剑客’沈三思了。” 中年武士欠了欠身,道:“不敢,正是晚辈,于前辈请!”说完,侧身肃客,年轻武士接过马缰。 锦衣老人打了个哈哈,迈步进堡。 穿过一片青石铺砌的场子,来到正厅前,一个灰髯老者迎出厅门,他,便是“百灵派”的开派掌门人“一剑断流”耿由义,他遥遥抱拳道:“是哪阵风吹得于老弟来?幸会,请厅里坐。” 锦衣老者疾行数步,踏上阶沿,拱手道:“多年不见,耿兄风采如昔,不束造访,冒昧之至。” “哪里话?最难佳日故人来,你我多年旧交,何须客套,请。” “请!” 进入厅里,分宾主坐下,小僮献上香茗,耿由义开口道:“听说于老弟甚得‘金龙帮’佟帮主器重,位居总坛主香主,有这事吗?” 于十哉朗笑了一声,道:“不瞒耿兄说,小弟进入‘金龙帮’实是感于佟帮主的知遇,哈哈哈哈!” “老弟今天光隆重,是为了叙旧,还是另有指教?” “二者兼而有之!” “噢,请道其详。” 于十哉干咳了一声,清了清喉咙,正色道:“耿兄听说新近崛起的‘一统会’吗?” “听说了,该会似乎有意君临武林天下……” “当然啊,这就是小弟来奉访的主要原因。” “哦!” “一统会专横霸道,排除异已,江湖各帮派人人自危,佟帮主有鉴于祸患之方兴未艾,浩劫之来临不远,为了同道免于荼毒,所以有意联合各门派共谋自救,草拟一纸盟约,重点在守望相助,目前已经有不少门派响应加盟,所以特地命小弟登门造访,盼耿兄以武林命运为重,体唇亡齿寒之意,共襄义举,不知耿兄尊意如何?” 耿由义沉吟了一阵,沉声道:“金龙帮号称天第一大帮,高手如云,谋士如雨,谅来一统会必不敢造次……” 于十哉面色微微一变,道:“耿兄有何意见?” “敝门以弘扬武学为主,不拟参与江湖是非。” “耿兄的意思不准备加盟?” “这点请于老弟转陈佟帮主曲谅。” “耿兄何不先过目盟约?” “这……我看不必了。” “耿兄不打算考虑了?” “实在是抱歉!” “弘扬武学,旨在维护武道,武道不振,弘扬武学岂非成了奢谈?” “老弟说得不错,但武道上能与江湖恩怨混为一谈?” “希望耿兄三思” “我早已想过了。” “如此耿兄是拒绝?” “老弟,我们多年不见,何不杯满叙旧,不谈那些煞风景的事?” “不,小弟乃是奉命而来,应该先公而后私。” “公事区区已经答复过了。” 于十哉脸色一沉,寒声道:“耿兄,你我多年至交,所以有所不能言者,佟帮主一向行事的原则是非友即敌,非敌即友,没有中间路线。” 耿由义也作色道:“于老弟这是在威胁区区愚兄我吗?” 于十哉皮笑肉不笑的道:“岂敢,小弟只是念在故交,不能不直言相告而已。” 耿由义道:“兄感老弟盛情,三日前,‘一统会’也曾派遣特使来敝堡……” 于十哉脸色大变,目芒连闪,栗声道:“来此何为?” “与于老弟的来意相同。” “也是要耿兄加盟?” “一点不错。” “耿兄答应了。” “这倒没有。” “对方不会这么好说话吧?” “当然,不过区区有自己的原则,没人能强迫我作违心之事。” 就在双方谈论之间,一个青衣劲装武士出现在堡门之外。 青衣武士仰首望着镶嵌在堡门上的端刻有“剑堡”两个斗大金字的大理石巨匾,点点头,自言自语地道:“百灵派应该在武林除名了。”双掌一扬,一道如山劲气,凌空的暴卷,轰然一声,石匾被震成了碎片,纷纷掉落地面。 两名年轻武士,闻声奔出,一看地上的碎石,不由面色大变,双双欺向青衣武士,其中之一暴喝道:“好小子,竟然敢到此地来撒……”后半句话咽回去了,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。 青衣武士两道带煞的目芒,迫视在开口的武士面上,像两柄利刃,戮进了心脏,尤其那份怨毒与冷森,足可使人血液为之凝固,另一名土武士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,栗声喝问道:“朋友是寻仇而来。” “叫你们门主出来答话。” “朋友什么来历?” “冷面修罗!” “冷面修罗”四个字,像平地焦雷,两名年轻武士名打了一个哆嗦,面呈土色,连连后退,传说中,这煞星是“鬼冢神灯”的传人,后来又传出与一代恐怖人物“招魂幡”也有关系,何以会找上门来呢? 武士之一硬起头皮,结结巴巴地道:“你……是……冷面……修罗方石坚?” “完全正确。” “见我们门主何事?” “杀人!” 一名中年武士,从堡门奔出,目光一扫地上碎匾,登时脸色剧变,目爆杀光,狠盯着方石坚,名牌被毁,等于是毁了门派,可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,也是严重的挑衅,这中年武士,正是“百灵派”门主的首座高弟“风云剑客”沈三思,在江湖道上很有点名气。 两名年轻武士退了开去。 沈三思怒目切齿地道:“冷面修罗,你这算什么意思?” 方石坚恨满胸膛,仇盈脑海,冷森森地道:“你大概就是沈三思了,叫耿由义出来说话。” 沈三思厉声道:“好狂妄的口气,剑堡岂是你撒野的地方……”呛地一声,拔出剑来。 方石坚冷酷的道:“我不想第一个拿你开刀,想死得忍耐片刻。” 为了派誉,为了个人名头,即使明知不敌,也得硬挺,明知是死,也得伸出脖子,不能皱眉头,沈三思怒哼一声,闪电般出剑攻击,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,身为剑派的第二代高弟,剑底不是不会含糊的。这一剑,玄诡厉辣,令人咋舌,可惜他碰到的对手太强了,是集两个盖世人物的绝艺玄功于一身的“冷面修罗。” 方石坚双掌猛划,“旋风掌”举世无匹的绝学。 狂旋的怒涛中,传出一声闷哼,沈三思连人带剑,旋到了八尺之外。 两名年轻武士抹转头便朝堡里奔去。 方石坚冷厉的扫了沈三思一眼,口里冷哼了一声,举步欺向堡门,沈三思怒叫一声,仗剑飞扑,方石坚一扬,一缕指风疾射而出,破空之声刺耳。 这是得自一代巨魔“招魂幡”的“一指功”,势可洞石。 “当”的一声金铁振鸣,挟以一声惊呼,飞扑的身影中途刹住,沈三思手中剑已被指风齐腰射折,吓得他惊魂出了窍,木在当场,这一指如果射在身上,不用说定是前后皆穿。 方石坚昂首迈步,进入堡门,刚到达堡门的方场边缘,一群人涌入场中,不下三十人之众,立即散开来摆出应战的态势,站在最前面的,是个蓝衣人。方石坚直欺到蓝衣人老人身前一丈之处才停住,沈三思也从后面跟到现场。 蓝衣老人面上一片惊疑之色,打量了方石坚几眼后,微一抱拳道:“老夫吕明雄,少侠就是蜚声武林的‘冷面修罗’方石坚?” 方石坚语冷冰冰地道:“不错!” 吕明雄脸色一沉,道:“少侠光临敝堡,掌碎堡门匾额,意在何为?” 方石坚咬了咬牙道:“在下前来讨笔旧债?” 吕明雄皱皱眉头,惊诧的道:“讨旧债?” “唔!” “以老夫所知,敝堡与少侠之间,似乎无从过节?” “最好请耿堡主出面。” “耿堡主便是老夫师兄,少侠有话对老夫说也是一样。” 方石坚剑眉一挑,道:“阁下作得了主?” 吕明雄脸色一变,道:“大概可以,少侠无妨说出来听听。” ------------ 第三十章 铁剑无敌 方石坚口角一撇,目中杀芒连闪,冰声道:“这事非耿堡主亲自出面不可。” “敝门师兄,一向极少在江湖走动,不知何与少侠结怨?” “在下说过是旧债,要他亲自答话。” “少侠不说出原因,恐怕难以应命。” “嗯!那在下就不客气了……” “怎样?” “杀人!” 吕明雄怒声道:“少侠上门找岔,视本堡如无物,还声言要杀人……” 方石坚寒声道:“百灵门该在江湖除名!” 吕明雄怒极反笑道:“姓方的,老夫对你已经相当客气,别太目中无人。” 方石坚又撇了撇嘴角,道:“客气免了,在下是索血来的!” “索血”两个字,使所有在场地“剑堡”弟子,面色大变,个个横眉瞪目,一副跃跃欲试之态。方石坚接下去道:“耿由义既然龟缩着不敢现身,本人只好揪他出来……”话声中,旁若无人地举步便身前闯。吕明雄大喝一声:“你敢?”双掌一抡,劈出一道如山劲气,势如裂岸惊涛。他这一出手,所有在场的纷纷挪步各占位置。 方石坚沉着,沉掌,用力回敬。狂风怒卷中,闷哼倏传,吕明雄踉踉跄跄直往后退,他身后的数名弟子,也被震得跌撞开去。同一时间,三支剑从左右后三个不同方位疾袭而来,方石坚收掌,旋身,再发掌,动作快昨犹如一瞬,使的是“旋风掌”,功力用足十成。 劲浪涡漩中,三支剑连人如陀螺般旋出两丈之外,正后面的一个,首当掌力之冲,倒地不起,全场爆起一阵惊呼。 吕明雄栗吼一声,擎剑在手,徐徐上扬场,架式十分诡异,大脱剑道常轨。 方石坚回转身,意念未转,霍霍剑光已罩身而至。“百灵派”能跻身当今六大剑派之林,剑术当然有独到处,而吕明雄是门中数一数二的好手,这一动剑攻击,气势相当惊人,如狂风骤雨般凌厉无前的攻出了一十八剑之多。 剑雨暴洒中,方石坚左闪右回,退了数步。 吕明雄得理不让,又是一轮疾攻,剑芒密如雨丝,交织成幕。 一溜乌芒,从剑幕中突起,惨哼传处,剑幕立消,吕明雄退到八尺之外,手中剑下垂拄地,老脸一片死灰,身上有三处冒了红。 方石坚斜扬着半长不短的铁剑,他没有下杀手,因为他要耿由义第一个先死,不然吕明雄非在剑下横尸不可。 所有在场的“剑堡”弟子,全被震住了,铁剑出鞘见血,而吕明雄是堡中一流好手,他接不下这一剑,别的谁还敢尝试。 报仇,必须堂堂正正地叫阵,同时,据“广觉”大师的说法,仇家不止耿由义一人,到底是哪些人,必须予以证实,务使无一漏网,这是方石坚打定的心意。 就在此刻,四名老者疾步进场,围在场心的弟子,朝两边退了开去。四老者到了场中,一前三后站定,八只眼睛集中投注在方石坚面上。 方石坚迫视着最前面的灰髯老者道:“阁下便是耿堡主?” “不错!” “好极了!” “闯堡伤人毁匾,意欲何为?” 方石坚双目赤红,俊面冷得像冰声,仇恨的火却在心里燃烧,他还不想发作,他要先弄明当年凶杀的真相,挫了挫牙,道:“耿由义,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……” 堂堂一门之主,被人直呼姓名,可说极尽轻蔑,在场的人人色变。三老者怒哼出了声,耿由义不愧一门之长,修养功夫到了家,居然面不改色地道:“什么问题?” 方石坚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,以冷得使人发颤声音道:“耿由义,你记得近二十年前,‘鸳鸯双侠’惨遭杀害的公案吗?” 闻言之下,耿由义老脸乍变,栗声道:“鸳鸯双侠?” “一点不错。” 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 “是当时的襁褓小儿。” 耿由义连退两步,目瞪如铃,在场各代弟子的目光,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。 方石坚接下去咬牙切齿地道:“你当能告诉我行的原因?”顿了顿,又道:“先慈洪惜春惨被乱刃分尸,先严方晓天为救骨肉,舍命突围,伤重不治而亡,临死时说出了你的大名……” 每说一个字,耿由义便震颤一睛,脸色愈来愈阴沉。所有在场的“百灵派”弟子,人人皱眉蹙额,堂堂一派之主,真有做出这等为同道所不齿的天怒人愤的事? 方石坚又道:“居仁而由义,可惜你的人与名完全相悖。鲜仁缺义……” 耿由义暴喝一声:“住口!” 方石坚挫了挫牙,道:“怎么,你怕听?” 耿由义眸中泛出了煞芒,缓缓上前两步。 他身后四老者之一的栗声道:“大师兄,真有这样的事?” 耿由义面皮一阵牵动,激声道:“一派胡言!他不知受什么人的指使……” 方石坚厉声道:“耿由义,大丈夫敢作敢当,你不但狠毒,而且卑鄙,想狡赖吗?哼!告诉你,你赖不了!现在你先说说当年杀人的原因,还有同谋者是些什么人?” 耿由义声音一变而为阴森的道:“冷面修罗,你是受何人指使,以莫须有的事加诸本座?” 方石坚铁剑一抖,怒不可遏地道:“耿由义,铁证如山,你狡辩没用,怕死也活不了,何不硬气些,别使‘百灵派’在除名之后,还遗臭万年。” 这一说,在场的又为之脸色大变,“百灵派”真在要有武林除名?今日之局如何了结?这话出自“冷面修罗”之口,是极具威力的。 在场的四老者,与耿由义是同参的师兄弟,其余的是二三代弟子,而耿由义是该派的开山祖师,也是掌门人,一切法制条规,都是新订的,他可以说是“百灵派”至尊,一旦发生了这等辱及门户的大事,便难以处理,如果是历史久远的门派,碰上这等事,还可请出祖师爷江度以谋解法。 由于掌门人耿由义没有严词声辩,也没说出个道理来,仅用一句话否认,这使四老十分为难,人家堂而皇之地指名索仇,如果胡乱恃势出手,后果将不堪收拾,同时更重要的是事情传开了,“百灵派”纵使不被毁也无法再立足武林。 四老面面相觑,没有人能拿出主意来。 方石坚仇火炽烈,不耐拖延,又开口道:“耿大堡主,你怎么说?本人耐心有限!” 耿由义阴沉地道:“本派自建堡以来,还没任何人敢闯堡无理取闹,毁匾事大,你先出公道。” 方石坚气极大吼道:“你不要脸,本人是来讨债索血的,别把话题岔开。” 堂堂掌门之尊,被人当着各代弟子之央,骂为不要脸,这滋味不好受。 耿由义双睛一瞪,怒冲冲地道:“冷面修罗,你太嚣张,完全视本派如无物,当年的事,纯属误会……” “什么?误会?你称之为误会?” “是很难解释的误会!” “这倒有意思,说说看。” “当年凶案发生时,本座率八名弟子,正好路过,一时路见不平伸了手,结果八大弟子罹难,本座仅以身免,想不到反而背上了黑锅……” “噢!这么说,大堡主还是侠义之流?” “这是武林人的本份。” “很好,既是大堡主曾参与其事,下手的是哪些人?” “主谋者不知是谁,但从他手下人的身手看来,没有人惹得起。” “这么说,是先父临死时说了慌,没说别人,偏偏指出你大堡主来?” “本座无由置答。” 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裂空狂荡,使人人为之色变。 耿由义断喝一声道:“这有什么好笑的?” 方石坚咬着牙道:“真亏你这半天才编出这个谎来,可惜太幼稚了。” 俗话说,人不为己,无诛地灭,私心是人性中的一环,只有大 小不之分。不会完全没有,耿由义这一说,不管真假,总是一个极好的借口,四老之一的吕明雄大声道:“毁匾伤人,是本派空前的奇耻大辱,你得为你的妄行付出代价!” 一呼百应,这是好借口,也是最佳的解决途径,杀人灭了口,便一切冰消。人影纷纷移动,准备出手。 方石坚带煞的目芒一转,寒森森的道:“耿由义,本人不惜血洗剑堡,你看着办?” 空气中泛出了血腥的意味。 耿由义高声道:“为门派的存亡绝续,本座宁为玉碎。” 一片呛呛高声中,寒芒映日生辉,在场的全亮出了兵刃,血的帐幕即将揭开。 四老者与大弟子沉三思各占方位,在大圈中环了一个小圈。 方石坚的星目发了赤,紧握着铁剑,仇恨与杀机在心里翻搅沸腾。 四老之一厉声道:“当年追随掌门人的八名弟子失踪是事实,老夫可以证明。” 这一说,等于助长耿由义辩词的真实性,耿由义得了理,又摆出掌门之尊的神态,沉凝地道:“冷面修罗,如你要找出真凶,本座可以义伸臂助。” 方石坚绝不怀疑“广觉大师”转告父亲临死的遗言,不屑地道:“耿由义,你说什么也是空的,用不着耍花枪,杀人偿命,是江湖铁则。” 暴喝声中,四老者与沈三思出了手,五柄剑从五个不同的方位同时攻到,五人上派中的拔尖人物,联手应敌,还是破题儿第一遭。剑芒打闪,剑气森森,如狂风骤至,劲气之强,骇人听闻。 惊呼声中,夹着剑刃摧折之声,五人波分流裂,弹了开去,地上多了两截断剑。这一手,使得下代的弟子们个个面如圭色,这是什么剑术,太惊人了。 蓦在此刻,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,倏告传来:“耿大堡主,你真是够狠毒,脸皮子也够厚,竟不知人间尚有羞耻事。” 闻声不见人,在场的全为之震惊莫名,耿由义面色惨变,一个“冷面修罗”已无法应付,如果再来了帮手,后果简直不堪设想,方石坚却是心中一动:“伤心客怎会不速而至?” 耿由义目光四下一扫之下,栗声道:“阁下何方高人?” “世上伤心客,海角断肠人。” “何必藏头露尾?” “别臭美了,冤有头,债有主,区区用不着现身。” “为何出口伤人?” “嘿嘿嘿嘿,出口伤人?大堡主,可知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十八年前,你参与谋夺‘鸳鸯双侠’无意巧获的‘武林四奇兵’之冠的‘乾坤玉剑’,结果没达到目的,为了怕真象泄躇,影响你的声望地位,竟然不顾天理,杀害八名亲信弟子以灭口,你不会否认吧?” 一番话,像巨石投入水池,激起了轩然巨波,全场的“百灵派”的弟子震撼了,这是豺狼的行径,所在惊震骇异的目光,全身向耿由义,四老之一颤声道:“师兄,这是真的?” 耿由义脸孔起了扭曲,久久才挣出一句话道:“他胡说!”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传处,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耿由义,区区替你感到可耻,真不知道何以忝踞掌门人的宝座,无耻狠毒,外加贪生怕死,你连个江湖下三滥的资格都不够。” 方石坚脸上泛出紫色,他到现在才知道父母惨死是肇因天武林四大奇兵之冠的“乾坤玉剑”,玉剑落入何人之手?“伤心客”怎会知道这些秘密?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又道:“方老弟,只诛元凶,这凶案与其余的人无涉。” 方石坚向前跨了一个大步,冷厉道:“耿由义,本人杀你像一条狗,但本人仍尊重江湖规矩,给你一个公平机会,让你施你那断流一剑。现在拔剑吧!” 四老面上尽是悲愤之色,看样子他们不准备出手,他们没理由包庇这伪君子掌门师兄,事实已成了定局,“百灵派”这块招牌,再也挂不起来了。 耿由义木立着,他没勇气再看手下的门人一眼,“呛”的一声,他亮了剑。 四老及沈三思从内圈退下开去。 一黑一白两支剑相对上扬,耿由义仍存着万一之想,他的为流一剑驰誉武林数十年,极少碰上能接他全力一击的对手,他所震于方石坚的,是江湖盛传方石坚是“鬼冢神灯”的传人,而且与一代魔尊“招魂幡”有渊源,否则的话,他不会说那么废话,方石坚一来临他便会动手了。 空气凝冻了,无形的杀机充斥在空间,两剑对峙,窒人鼻息,一切都静止了。 “伤心客”没现身,也没再发出声音。 鹿死谁手?结果是什么?这是在场者每一个人心里的问题。 方石坚心头除了充盈的杀机与索血的意念,任什么也没有。俊面像冷铁,星目赤红在冒着血陷,他此刻的神情,别说有多怕人,任何人只要被他看上一眼,便会一辈子也忘不掉。 时间似乎也冻结了,仿佛除了杀机,任何事物都已不复存在。 “呀!”死寂但紧张到极限的空气被打破了,同时也震颤了每一根绷紧的心弦,一黑一白两道剑芒绞扭,碰击,然后静止,只那么一刹那。 双方仍然对立着,剑仍斜扬,保持出手的架式。 谁胜谁负?众人的心几乎跳出口,呼吸仍是窒住的。 一个痛苦的表情,僵化在耿由义的老脸上。 “血!”不知是谁发出地惊呼。 耿由义上身绽开了几朵红花,血水从袍摆上流到地上,再向外蜿蜓蠕动开去。“砰”的一声,耿由义栽了下去,全场爆发了一阵骚动,但随即又静止下来。 方石坚愣住了,他手底下留了分寸,铁剑绝招虽然凌厉无匹,但他已能控制由心,他自觉对方应该只是皮肉之伤,不可能致命的,他要留对方一口气,以便迫出其余的凶手,然而他竟然死了…… 四老的表情最为复杂,同门师兄,也是掌门人,当面被人杀死了,但这是公平的决斗,各凭艺来,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死者罪有应得,使他们没有可借的口实。 就此算完了吗?他们心有未甘。 出手吗?谁是“冷面修罗”的对手? 方石坚徐徐放落铁剑,语如冰珠似的道:“在下不想滥杀无辜,不过……今后武林中,不许再有‘百灵派’这个门户,希望各位记住。如果有不服的,现在或将来,在下随时接受挑战。” 没有人答腔,气氛是冷僵的。 突地,方场正向的大厅里,传出一声惊叫,显然是发生了不寻掌情况,四老与沈三思抹头便朝在厅奔去,其余部分弟子,也跟着涌到。 厅门距耿由义陈尸处约莫三丈开外,四丈不到。 厅内传出嘈杂的话声…… “死了。” “什么人下的手?” “为什么要杀他?” 方石坚不由心中一动,“伤心客”已经到场,但久无声息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心念之中弹身掠上大厅廊沿,透过人隙向内一张,只见厅内躺着一个锦衣老人,看来已是一具尸体,死者是什么身份?谁下的手,是“伤心客”吗? 四老之一的吕明雄大喝一声:“你们退下。” 群集在厅门外的弟子,纷纷退了开去,剩下方石坚面对厅门。 吕明雄一个箭步窜出厅门,怒视着方石坚道:“为什么要殃及本堡客人?” 方石坚一窒,道:“客人,他是谁?” “金龙帮特使。” “什么?金龙帮特使?” “不错,该帮总坛香主于十哉!” “这与在下何关?” “准是你那暗中的同路人下的手。” 方石坚也有些狐疑起来,脱口道:“伤心客?” 吕明雄冷哼了一声道:“原来他叫伤心客,很好,冷面修罗,于特使他不在你索仇之列,既在本堡杀害外人,本堡不能不过问了!”说完。回顾厅内大声又道:“师弟,师侄,我们拼了。我们牺牲了,金龙帮会出头料理的。” 三老及沈三思,还有两名青年剑手,一拥而出。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,倏告传来:“别找借口出手,想多赔些人命吗?”声音似近似远,但字字清晰,不知他藏在什么地方,大白天里而能隐身,这份能耐着实惊人。 四老之一栗声道:“阁下见不得人吗?” “嘿!正巧,区区就是见不得人。” “为何要杀害无辜?” “你看见区区杀人了?” “是汉子就现身出来。” “区区说过不插手。” “但你已杀人了。” “杀人者早走了。” 这话使得所在的人面面相觑:难道今天来了第三者?吕明雄咬了咬牙,道:“是谁?”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道:“是谁,区区不知道,没看清,但不同普通人物,你们以为耿由义是殆在‘冷面修客’的剑下吗?错了,你们不妨去检视一下死者的后身,也许能有所发现。” 这真是惊的意外,耿由义分明是流血而死,众目睽睽之下,谁能暗下毒手?但方石坚的想法不同,他的怀疑是得到了证实,因为他出招时留了分寸,故意留对方活口,以追询其他的共谋者。 众人又涌入方场,吕明雄俯身解开耿由义的衣衫,一看,果然尽是皮肉之伤,有的可以见骨,但却不能使一个功力深厚的人立地横尸,翻转尸身,不见伤痕,但“伤心客”说过检视身后,只好细细探索,最后,在死者脑后“玉枕穴”上,发现一条四五分的血痕,无疑地这正是致命伤。 在场的全愣住了,是谁下的手?是暗器还是什么诡异功力?最令人不是凶手如何下手。金龙特使于十哉可能已发现了凶手,所以才被杀。但他不会再开口指证了,嫌疑最大的仍在是“伤心客”,因为他在暗中,而且没人发现第三者。 由于耿由义并非死于索仇者“冷百修罗”之手,所有上下弟子,全部悲愤莫名,齐齐转对大厅方向,不管怎么说“伤心客”藏身的地点脱不了厅房的范围。 “搜!”吕明雄大喝一声,所有人纷纷发动搜寻。 方石坚收起了铁剑,转身走向堡门,心头一片凌乱:是什么人乘机向耿由义下手?是“伤心客”吗?他没承认,同是也没理由。因为自己稳可取耿由义的性命,根本不须要他岔上一手,那该是谁?目的又何在? 剑堡内鸡飞狗走,一片鼎沸。 夕旬的余晖,红得像血。 堡门敞开着,不见半个人影,方石坚到了堡外,深深透了口气,心想:“这只是索仇的开始,想不到不能手刃仇人,这档子事‘伤心客’定有资料提供,他既已来了,总会和自己见面的。” 奔离了剑堡,眼前出现了一片苍林,他敏感地心中一动,闪身弃道投入林中。果然,一个长袍曳地的蒙头怪人,兀立在林中,赫然是那神秘莫测的“伤心客”。他奔近前去,迫不及待的道:“阁下是怎么来的?” “伤心客”叹了口气,道:“我从开封附近一路跟了你来……唉!”这气叹得古怪,毫没来由。 方石坚忍不住问道:“阁下叹气为何?” “伤心客”悠悠地道:“不相干,我是想到另外一件事。” 方石坚无心追问下去,拉回正题:“人真的不是你杀的?” “伤心客”摇摇头,道:“你这句话问得多余,我有什么理由杀人?” 方石坚皱起眉头道:“那该是谁呢?” “是个青袍人,我见他行动,但看不出他是何许人物,他的动作太快了。” “阁下藏身何处?” “大厅右首一间的承粱,仅能从最上面的横窗看到接近厅门的部分和外面的空场,我说话用的是传音术,所以对方无法发现我的正确位置。” “奇怪,对方杀人的目的何在呢?” “这个……也许是要灭口,怕耿由义供出当年参与血案的。” 方石坚又激动起来,咬牙道:“如果说杀人是为了灭口,那杀人者不是主谋便是仇家之一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沉吟道:“这极有可能……” “那对方杀害金龙特的目的又何在?” “可能于十哉发现了他的真面目,只好下手灭口。”话锋一顿,又道:“不过……这不难查出来。” “怎么查法?” “找另外的人,当年参与下手的有七八人之多,不单是耿由义……” “阁下知道?” “嗯,知道其中几人。” 星目杀芒大炽,方石坚激颤地道:“阁下既然知道,为什么不早告诉在下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最近才知道你的身世,你从没告诉过我。” 方石坚咬着牙道:“阁下知道哪些人?” “伤心客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,扔与方石怪,道;“这是我所知道的人,全列在上面,也注明了地址,你可以一一拜访。” 方石坚接在手里,红着眼看了一遍,道:“其中谁是主谋?” “谈不上主谋,都是基于同一目的而参与的,不过这名单不完全,那柄‘乾坤玉剑’也不知落在何人之手。” “阁下怎会知道这桩秘密惨案?” “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有一次在关西道上,我无意中救了一个重伤垂危的江湖人,他死中得活之后,勘破世情,准备出家,为了求心安,说出他曾参与了这件杀人夺剑的事,同时说出了名单所列的人……” “然后呢?” “他走了,再没下落。” 方石坚木然片刻,深深一礼,道:“敬谢阁下指示仇家,现在在下便开始按名索仇,后会有期……” “慢着!” “阁下还有什么指教?” “目前你已成为‘金龙帮’与‘一统帮’追索的对象,所以你最好易容改装,别以本来面目现身,以免横生枝节。” “敬谢指教!” 日冷风凄,景物一片萧瑟,一个青衫白发老人,踽踽行走在通向石鼓的小道上。他,正是易容改装的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。 正行之间,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掩至,他倏地止了步,嗅了嗅,折身投入左侧的林子。现在刮的是西风,血腥示无疑地是从右面飘送而来的。 身甫入林,血腥之味更浓。 前行约莫五六丈,一幅惊心怵目的画面骤呈眼帘,只见林木间七竖八躺了七八肯尸体,不是断头便是折臂,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,厥状惨不忍睹。 是谁以这种惨酷的手段杀人? 被杀的又是些什么人? 血水尚未凝固,看来被杀的时间不会太久。 方石怪头皮发了炸,目光逡巡之下,几乎惊叫出了声。只见一株树身被刮去了块皮,用血画了一枚金钱标志。 这是何许人物的标记?江湖中从没听人提起过…… 心念之间,他瞥见一条人影从不远处穿林而过,他连想都不想,便弹向追去,口里大喝一声:“站住!”截在地方的头里,一看,连呼吸都窒住了,对方,赫然正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心兰。 “无回玉女”目芒一闪,忙欠身为礼道:“原来是老前辈,您好!” 方石坚没有开口,木然盯住对方,全身在发麻,他分不清心里对她恨还是爱。她痴爱着他,因了一次误会,她把身体奉献与了他,之后,她师姊余莹传言她要自杀,但他赶去见她时,她并没有自杀,却又出走了。他恨她玩弄了他的感情。后来,他曾在现在的央目,救她脱出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之手,她说过一句又响在他的耳边:“我是个敢恨敢爱的女子!” 他眸子里的神色使“无回玉女”大感惊诧,期期的道:“老前辈有什么指教?” 方石坚咬了咬牙道:“你为何要杀人?” “无回玉女”惊声道:“我……杀人?” “嗯!那边林子里的。” “没有呀!老前辈怎说是小女的杀的?” “被害者死没多久,而你在现场……” “老前辈没看到现场标记吗?” 心头一动,方石坚道:“那是谁的标记?” “一个极恐怖残忍的人物‘血钱’。” “血钱?” “是的,老前辈难道没听说过?”语气中充满了惊诧之情,一个功深莫测的武林主人,竟然不知道“血钱”,太出乎她意料之外。 方石坚已听出她话中之意,冷沉的道:“老夫极少在江湖走动,有些名号是陌生的,他生就什么样子?” “无回玉女”摇头道:“不知道,小女子是闻声进入林子探视的,到时人已走了,只留下标记。” “哦!死的都是些什么人?” “金龙帮的帮徒。” “金龙帮的人?” “是的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前此小女子曾蒙老前辈援手,谨再申谢意。请问老前辈到这荒僻的山地来有什么贵事?” “唔!没什么,偶尔路过而已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默然片刻,道:“小女子告辞!” 方石怪抬手道:“慢着!” “无回玉女”微一蹙颌:“老前辈还有什么指示?” 方石坚心乱如麻,他真想抖出真面目,把两人之间的事作个了断。一阵回肠百转之后,他又息了这念头。他叫住了她,不能不说话,她正在等待他的下文,想了想,道:“你认识‘冷面修罗’方石坚?” 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,“无回玉女”粉腮大变,眸中现出了极度痛苦的之色,久久才吐出两个字道:“认识。” 方石坚尽量保持平静道:“他是老夫的忘年之交,听说……姑娘很爱他?” “正好相反。” “什么正好相反?” “我恨他,恨之入骨。” 方石怪的心上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竭力忍住激动的情绪,道:“你为什么恨他?” “无回玉女”咬着牙道:“他践踏了我的心,把我的感情当粪土。” 方石坚故意“嗨”了一声,道:“这是各说各有理,也许……都有不是的地方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幽幽地道: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,没有重提的必要,人生如梦,世事本虚,现在我已经想透了,再不会恨他了,我的身心已经有了寄托……” 心弦一颤,方石坚道:“你的意思是说……你已经另有所爱?” “无回玉女”不假思考的道:“是的!” 方石怪心里暗骂了一声:“无耻!”她以不正当手段与自己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,居然还会另结新。自己最初的判断不错,她是个无行的女子,幸而自己把持得定,不然必贻终生之悔。心念之中,冷冷的道:“你爱上了谁?” “无回玉女”反问道:“老前辈为何要问这个?” 方石坚暗地一咬牙,道:“老夫碰上他时,也好告诉他,免得他心里老打着一个结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凄苦的一笑道:“他自始自终就不曾爱过我,心里有什么结不结的了。” 方石坚追问道:“到底是谁使得姑娘垂爱?” “无回玉女”面上突呈异采,声高略显激动地道:“老前辈别问是谁,由于这份爱,使我有勇气活下去,从绝望中生出了希望,我本来打算一死了此残生,这份爱使槁木重荣,死灰复燃。” 左一个爱,右一个爱,使方石怪的心有如被撕裂的感觉,挫了挫牙,道:“好,老夫会转告他,姑娘去爱其所爱吧!” “无回玉女”的泪水在眶内打转,但仍强装出笑容,道:“老前辈说的是,爱其所爱,才是爱的真谛。” 方石坚一摆手,道:“你可以走了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福了一福,翩然而逝。方石怪木立当场,良久突然放声狂笑起来。这笑,是一种发泄,也是自嘲,心里想:“也好,这就是最好的收场,心头上压着的一块石头逄是落了地,她主动移爱,自己便免负不义之名。” 他奔出林子,重新上道,虽然自宽自解,但总还有一种幻灭的悲哀。 夕阳回照里,他来到一座谷口,仇,使他的烦恼全消。这是他根据“伤心客”所列的名单,拜访的第一个仇人。 谷道幽深,连羊肠小径都没有,看来平时是无人涉足。约莫里许之后,眼前豁然开朗。果木菜畦。围绕着一椽茅舍,修竹掩映下,俨然避世之居。方石怪径叩柴扉,冷冷发语道:“里面有人吗?” 屋里一个带着惊惶的声音道:“何方朋友?” “不速之客!” “有什么指教?” “专名奉访。” “上姓大名?” “见了面就知道!” “咿呀”一声,柴扉开启,现身的是个黄衣老有,年纪在六旬上下,朝方石坚上下打量,惶惑地道:“阁下何方高人?来到荒居何事?” 方石怪冰寒阴森道:“你是‘昊天剑客’孔一剑?” 黄衣老有瞪大了眼,向后退了两步,惊声道:“阁下到底是谁?” 方石怪一脚跨入草堂,黄衣老人直退到居中的木桌边,方石坚目中骤现煞芒,揭去了面具假发,露出本来面目。 黄衣老有打了个哆嗦,栗声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 “冷面修罗方石坚。” “冷面修罗……没听说过。老夫已十余年不过问世事。你找上老夫何为?” “索血!” “什么?”黄衣老有目瞪如铃,他已无法再退,后背已抵桌沿。 方石时咬着牙道:“孔一武,你还记得芒山道上夺剑杀人物事吗?” 黄衣老有脸色顿成灰败,抖动着口唇道:“什么,你……你……你是……” “在下便是‘鸳鸯双剑’的遗孤,明白了吧?” “你……来找老夫报仇?” “不错,人必须为其所为付出代价。” 黄衣老人脸孔一阵抽搐,额上现出了汗珠,仰首一声长叹,道:“你下手吧,老夫没话说。” 方石怪反而为之一怔,吐口气道:“你倒很干脆,但你得先回答我个问题……” “什么问题?” “当年参与行动的都是些什么人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不知道?” “老夫只为个人的行为付出代价。” “再问你,那柄玉剑落在何人之手?” “不知道!” 又是一个不知道,方石怪杀机大炽,冷厉地道:“你再敢说一个不知道,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!” 衣黄衣老人惨然一笑道:“不管怎么死,反正是死,人只能死一次,何惧之有?” 方石坚霍地撩衣抽也半长不短的铁剑,抵上对方的心窝,大声道:“说!” 奇怪,黄衣老有竟然丝毫也没有反抗的迹象,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,别说是人,就是禽兽在生命受威胁时都会反抗的,何况是一人成名的武林人物。方石怪怨恨充胸,不遑去思索这问题,剑尖一颤,入肉三分,黄衣老人打了一个震颤,哼出了声。方石坚切齿道:“你说出来,本人给你一个痛快。” 黄衣老有双目一闭,道:“无可奉告!” 方石坚气极欲狂,手中剑横直一剑,惨哼声中,黄衣老人衣裂肉锭,一个交叉十字,血水汩汩而冒,方石坚狂吼道:“孔一武,你说是不说?” 黄衣人颤声道:“没什么好说的。” ------------ 第三一章 血钱魅影 当年参与夺剑杀人的,都是临时起意的,相互之间并无关系,利剑抵心,“吴天剑客”孔一武既不肯说,也不反抗,情愿一死,这实在令人费解?方石坚尽量抑制着道:“姓孔的,你是凭什么包庇当年一起作案的凶手?” “因为老夫什么也不知道。” “你是凶手之一,为什么不知道?” “混战中,老夫事不可为,便抽身退出,所以不知道。” “鬼话,有人却认得你,才把你供出来……” “谁……把老夫供出来?” “你别管是谁,听着,‘一剑断流’耿由义是其中之人,还有‘巴氏双虎’,‘神刀客’赵龙,‘七少毒枭’司徒强,‘地龙’黄柏枫,没错吧?” “你……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“现在你说说别的还有谁?玉剑被何人所得?” “再没别的了!” “胡说,另外还有。” “老夫知道的你全说了。” “但刚才你矢口否认,足见你言不由衷。” 孔一武紧紧抿上口,脸孔微见抽搐。 方石坚按捺不住,暴喝道:“说!玉剑到底落人何人之手?” “…………” “你真的不说?” “…………” “很好,你不说旁人会说,我也不杀你,把你点成白痴,断一手一足,让你现世一辈子,以为巧取豪夺者戒!” 孔一武双目暴睁,身躯猛朝前扑撞,一声长长的惨哼,铁剑已穿胸而过,直透卑鄙心,他竟然迎剑自戕。 方石坚双目尽赤,愤极欲狂,手中铁剑一搅,拔了出来。鲜血泉喷中,孔一武栽了下去,横尸草堂。方石坚连连挫牙,他始终想不透孔一武为什么死不肯吐实。呆了一阵,在尸身上擦净了剑上血痕,放回衣里剑鞘中,回转身望向门外,苍茫暮色里,一条人影飞驰而来,易容完毕,人影已到门外,一看来人,不由窒住,来的人竟然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 “无回玉女”手里提着两篮东西,背上还负了一大袋不知是米还是面粉,她直冲到门边,扬声道;“师叔,天晚了怎么还不……”一眼望见方石坚,下面的半句话咽回去了,惊噫了一声道:“老前辈怎么会来这里?” 她竟然会是孔一武的师侄,这么说来,孔一武是“辣手无盐”的师弟了。方石坚为之心头剧震,一下子说不出话来。 “哗啦!”一声,竹篮布袋全掉在地上,“无回玉女”栗呼道:“你……你杀了我的师叔?” 咬咬牙,方石坚道:“不错,是老夫杀了他!” “无回玉女”冲入草堂,仔细看了死者一眼,抖出了金剑,厉叫道:“为什么要杀人?” “十八年前,他流了别人的血,老夫今天流他的血。” “十八年前……什么事?” “他参与残杀‘鸳鸯双剑’夫妇?” “有这样的事?” “老夫不会随便杀人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目爆杀机,粉腮泛紫,咬牙切齿地道:“小女虽曾受老前辈援手之恩,但师叔之仇不能不报。得罪了!”了字声中,金剑疾划而出,出手无回,她的剑术凌利无匹。 方石坚电闪掠出门外,道:“老夫不与你打!” “无回玉女”跟踪出门,狠狠地又是一剑,方石坚闪退丈外,“无回玉女”迫近到八尺之处,厉声道:“请道出名号?” “老夫没名号早忘了。” “既敢杀人,何必藏头缩尾?” “你一定要知道?” “当然!” 方石坚略一思考,信口道:“要命老人。” “要命老人?” “一点不错。” “从来没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一号人物。” “现在知道了也是一样!” “无回玉女”眸中煞芒一闪,愤概地道:“为什么要对一个失去功力的人下手?” 方石坚意外地一震,道:“什么?他没有武功?” 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难道你看不出来?老前辈改称为你,证明双方已反友为敌。” 方石坚恍然而悟,难怪孔一武丝毫也不反抗,原来他已经失去了功力,心念之中,脱口道:“他怎会失去功力?” “这你不必管。” “姑娘准备怎么样?” “讨公道!” “但你不是老夫的对手。” “我死了还会有人出头。” “你指‘辣手无盐’?” “我不否认。” “尽管要令师出面,老夫不与你斗。” “不成!”金剑又扬了起来。 方石坚后退了两步,冷冷地道:“为了老夫小友‘冷面修罗’的缘故,老夫不想杀你,冤有头,债有主,老夫杀孔一武是为索血债,并非无故杀人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狂声道:“不许再提那姓方的,我与他恩断情绝,彼此已是陌路。” 方石坚内心赶快了一阵痛苦的痉挛。恩断情绝,何等刺耳的字眼。不错,她已另结新欢,彼此当然已成陌路,但对于以往的一段不正常的情,他实在不愿和她动手。想了想,道:“记得在谷外你曾说过为了另外一个所爱而活下去,如果你不幸而伤在老夫手下,岂不使所爱心碎?”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她的心,粉腮连变之后,金剑垂了下去,自语般的道:“是的,我也许该活下去!” 方石坚暗骂一了声“不要脸”,从她这表现里,足可证明当初对她的评估没错,她实在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,好念之中,语含讥讽地道:“唔!你是应该为新欢而活下去的,好好地活下去,多采多姿地活下去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哼一声道:“当然,我会活得很好!” 方石坚忍不住道:“看来你那所爱,定然强过‘毒心公子’丁一风,甚或方石坚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又是一变,道:“你全知道!” “当然,方石坚对老夫无话不谈!” “他也说过北邙鬼丘那……”利用手段献身的那一幕她说不出口。 “全说了!” “他……”眸光转变为恨极之色,窒了窒,切齿道:“好,我坦白告诉你,我所爱的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相比,等于是我生命的一部分。” 方石坚哈哈一笑道:“你真是一个痴情女子,凡属被你看上的,真是几世修来的。”语意中充满不屑与轻蔑。 “无回玉女”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故意装聋作哑,神色不变地道:“也许你说对了!” 一种莫名的痛苦,涌上方石坚的心头。过去,他轻视她,恨过她,但下意识中也爱过她,现在看她令人齿冷的表现,他为她感到可悲,她美如天仙,武功也是拔尖的,但却有一个污浊的污浊的灵魂。女人,无法理解,他随即联想到萧美玲,她为了爱欧阳仿而受尽折磨,以至于发疯,那是极少见的另一类女子。 他发了呆,却使“无回玉女”大感困惑。这自称“要命老人”的人,行动诡异,话音也很怪异看起来,听起来,却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。 方石坚不愿再呆下去,冷声道:“老夫得走了!” “无回玉女”突地大声道:“慢着!” “怎么,你还有话要说?” “有!” “说吧!” “你那同路人是谁?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什么?老夫的同路人?” “不错,我在谷外看到他离开,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人,当时不以为意,现在才想你们定是一路的。” “青袍人?” “不错,他是谁?” 方石坚骇然,他敏感的想到“百灵派”掌门人“一剑断流”耿由义与“金龙帮”特使于十哉在剑堡神秘被杀,“伤心客”在暗中看到的也是青袍人,这绝非巧恰,看来对方是追蹑自己而来的,目的何在?如果照原先的判断,是仇人之一,可为什么不向自己下手?如果不是仇家,他为什么要这样做? 心念之中,摇头道:“老夫没什么同路人。” “真的!” “老夫说一不二。” “那就怪了,此地一向没有江湖人走动……莫非……他便是在外面林子里杀害金龙帮徒的凶手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脱口道:“血钱?”说完,不待“无回玉女”的反应,飞身便朝谷外掠去,他要找到这见首不见尾的青袍人。 夜色深如墨染,虽有星光闪烁,但山中不比平地,林木森森,入目一片昏暗。方石坚盲目奔行一阵,在一个露天的山石上坐了下来。他不愿去想,但“无回玉女”的影子,偏偏在脑海里晃动,他分不清对她是一种什么感觉,有恨,有愤,还夹着鄙视。当初,她怀疑已失身于丁一风,在伤心绝望之余,演出了北邙献身的一幕,结果证明了她仍是清白女儿身,这不能深怪她。但是现在她却另结新欢,便不可原谅了。 如果她不扬言自杀,结果又离师门出走,两人结合仍然有望,因为在道义上他有责任,现在,一切都成为过去了,只留下心头上一个无法磨灭的阴影。 世间最难抛躲的便是一个“情”字,不拘什么形式,不管什么结局,在心灵上总沉重的负荷。方石坚想忘记,能忘得了吗? 正在意乱神迷中,数声惨嗥遥遥传来,荒山静夜,显得分外凄厉。 方石坚从惘中惊起,认准方向,循声扑去。 一条人影,从模糊的视线中一闪而没,方石坚运足身法,掠向人影闪没的地放。三条人影,横陈在林空草地上,迫近一看,是两名武士,一个老者,那老者手脚仍在抽动,似乎还没断气。方石坚的心收紧了,俯下身子,用手探了探老者的鼻息脉搏,大声道:“怎么回事?谁下的手?” 老者睁开失神的眼,声如蚊蚋地道:“血……钱!”头一偏,死了。 血钱,又是血钱肆虐。方石坚激越无比。日间林中那些残肢断肢又现脑海。眼前的三名死者,肢体完整,看来“血钱”杀人并没有一定的方式,死者都是什么来历,难道又是“金龙帮”的人?杀人的目的是什么?刚才闪失的人影,当是“血钱”无疑,在这种境地里,要追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 蓦地,一条人影闪现眼前,方石坚心头一震,暴喝道:“血钱!”双掌一提,作出戒备之势。 “谁是‘血钱’?”人影发了语。 声音入耳极熟,方石坚定睛下望,脱口道:“原来是老前辈!”他忘了自己是改装的。 现身的,赫然是来历如谜的灰衣老人。 灰衣老人哈哈一笑道:“原来是小哥你,好哇!你这付面具够精巧的,几乎骗过我老夫的眼。” 方石坚大感赧然,自露了马脚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 灰衣老人又道:“你刚才提到‘血钱’?” 方石坚凝云顿起,灰衣老人从没透露出名号来历,现身得又十分突兀,莫非他就是“血钱”?心念及此,星目陡射异芒,迫视灰衣老人,道:“是的,这一日夜,他已两度杀人。” “你见到了他?” “没有,只瞥见了背影。” “怎么他是‘血钱’?” “死者断气前透露的。” “噢,这魔头已经很多年没现身了……”说着,上前数步,俯身在死者周身上下探视一阵,最后摸到前额眉心,惊声道:“不错,是他!” 方石坚欺近一看,才发现死者的眉心间有道三四分开的血糟,很细,在晚上是不容易发觉的。他突然想起“百灵派”掌门人耿由义后脑勺的血痕,不由激动起来,自己两次索仇,“血钱”也现踪杀人,这是什么原因?日间在林子里,他杀人留记,面现在却没有,行止何以不一致? 他站直身形,紧盯灰衣老人。 灰衣老人可乖觉,立即看穿了他的心意,目芒一闪,道:“小哥,你怀疑老夫是‘血钱’?” 心事被说破,方石坚面上一热,坦然道:“晚辈是有这种想法,因为事情太巧。” “可惜老夫不是。” “不是?” “绝对不是!老夫入山,是跟踪‘金龙帮’的高手而来,因为听说他们奉令搜寻失踪了很久的‘吴天一剑’孔一武。” “噢!”方石坚不想说话出事实真相,剑眉一挑,道:“为什么?” “老夫的目的就是要查为什么?” “那‘血钱’为何要杀人?” “这就不得而知了,那魔头嗜杀成性,也许是碰上了,没什么特别原因。” “他杀人留标记吗?” “没听说过,唯一的标记,便是他用以杀人的暗器所留下的血痕……” “什么暗器?” “特制的薄刃制钱。” “他用剑吗?” “没听说。” “可是晚辈日间在离不远的地方,发现有七八人被残忍,肢体不全,现场树身上有鲜血绘成的金钱标记。” “有这等事,老夫是初闻……” “但事实俱在,如何解释呢?” “唔!也许其中另有文章。你此来又何为?” 方石坚心念数转,终于吐实道:“晚辈前来讨索血债!” 灰衣老人极感意外的道:“索什么血债?” 方石坚把自己的身世,以及谷中找到“吴天剑客”的事说了一遍,只没提“无回玉女”一节。 灰衣老人听完之后,大摇其头道:“不可能!” 方石坚愣愣地道:“什么不可能?” 衣衣老人悠悠地道:“你知道孔一武的来历吗?” “知道,‘辣手无盐’的师弟!” “这说是了,‘辣手无盐’是不世出的女魔头,虽无大恶,但也不是善类,她的同门师弟,自然也差不到哪里,谁能废得了他的功力?谁又也废得了他的功力?退后一万步说,纵使真的人有废了他的功力,他师姐弟又岂甘缄默?” “老前辈的意思是……” “可能他是诈死!” 现在轮到方石坚摇头了,星目连闪道:“铁剑穿胸透背,怎么可能是诈死?” 灰衣老人沉吟首道:“如果真的死了,‘辣手无盐’不会放过你……” 方石坚豪雄地道:“晚辈誓复亲仇,不计其他。” 突地,一带浓重的鼻音的声音道:“放心,‘辣手无盐’不会替他找场!” 声音突如其来,使两人为之一震。方石坚大感意外,想不到“伤心客”也来到了石鼓山。灰衣老人低声道:“是那‘伤心客’吗?” 方石坚点了点头,提高嗓子道:“怎么阁下也来了?”他知道灰衣老人人侧,对方不会现身,所以也没请对方现身。只望着发音的方向。但事实却又出于意料之外,“伤心客”现了身,站在三丈之外的树影下,黑夜黑,若非目力奇佳,根本看不出来。 “伤心客”淡淡的道:“我是追一个人来的。” “谁?” “你也认识,萧美玲的师姐……” “一统会执法总监万妙香?” “一点不错!” “人呢?” “追丢了!” 灰衣老人突地打了个哈哈道:“老弟,原来你就是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冷哼一声截断了灰衣老人的话题,寒声道:“阁下不是省省口吗,咱们彼此彼此。区区照样知道阁下的来历,末底下没有永久的。瞒人只是一时,是吗?”灰衣老人果然闷声不响了。 望望灰衣老人,又望望“伤心客”,方石坚有睦牙痒痒的感觉,双方寻他可说是关系密切,现在双方互知来因,而他对又方依然是一无所知,“伤心客”是谁?灰衣老人又是谁?奇怪,江湖中竟没人认出他们? 看情形,要问也是白费,想了想,接回原先的话题,道:“阁下方才说‘辣手无盐’不会出头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绝不会出头。”方石坚道:“为什么?” “伤心客”沉默了片刻,才悠修地道:“这是武林秘密,也是个人隐私,我不能揭露。” 又是个结打上心头,方石坚吐了口闷气,道:“阁下……” “方老弟,以后改个称呼,叫声兄台足矣,阁上阁下的,显得太生份。”“好说。兄台似乎无所不知,在下有几件事请教……” “我并非无所不知,不过你可以说说看。” “请问‘吴天剑客’孔一武何以丧失功力?” “这个……又牵涉到别人的隐私,不过你既然问了,我不得不透露一点,他的功力是‘辣手无盐’废去的。” 这句话使方石坚大为震惊,脱口道:“他们不是同门师姐弟吗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不错,这当然是有原因的,我不能告诉你,你可不必知道。” 这的确是惊人的秘密,“辣手无盐”竟然废了她师弟的功力,为什么呢?“伤心客”不肯揭露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方石坚默然片刻,又道:“还有就是‘吴天剑’孔一武为什么宁死不肯供出当年的共谋者?他有什么顾虑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这就不知道了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方老弟,如果你任意暴露身世,势秘打草惊蛇,增加你追凶的困难。” 方石坚悚然道:“是的,在下知道,不过这件事只这位老前辈一人知道。” 灰衣老人接口道:“放心,老夫会守口如瓶!” 方石坚又道:“另外一件事,‘百灵派’掌门耿由义与金龙帮特使,是‘血钱’下的手,现在他又在此地现身杀人,似乎不是巧合,这魔头为何以会介入这件公案中?” “伤心客”唔了一声道:“这得要查证,也许……他也是其中的一份子。” 方石坚咬牙点了点头,暗忖:“如果真是如此,‘血钱’当是仇人之中的主凶,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,说不定玉剑便是落在他的手里。”想到这里,内心起了一阵激荡,情况愈来愈晦涩。 最使人想不透的是何以两大派的高手和“血钱”、灰衣老人、“伤心客”等,全不约而同的来到了石鼓山,其中定然有一个互相关联的原因。 “伤心客”突地又道:“阁下能替方老弟办件事吗?”这话是对灰衣老人而发。 灰衣老人道:“什么事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以阁下的能耐,当不难查出夺自‘鸳鸯双侠’的‘乾坤玉剑’究竟落入何人之手,办这种事,放眼江湖,阁下当不作第二人想,怎样?” 灰衣老人慨然道:“可以,老夫会尽力!”方石坚双手抱豢,激动地道:“晚辈在此致谢!”灰衣老人一摆手,道:“不必,老夫不一定能办到。” “伤心客”又沉声道:“区区有句话如骨鲠在喉,不吐不快。有桩公案,阁下最好先去了却。” 灰衣老人惊声道:“什么公案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阁下无妨过来,区区奉告。” 灰衣老人弹身掠过“伤心客”身畔,“伤心客”不知对他谈了些什么,灰衣老人飞身而出。方石坚困惑不已,但别人不愿意让他知道,他不想刺探,江湖道上的尽多这些诡秘的事,想探也探不完,事不干己,不过问是上策。灰衣老人走后,“伤心客”招招手,道:“方老弟,你过来!” 方石坚挪步走近“伤心客”身前,道:“兄台有什么话要说?” “你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?” “说近拜访‘七海毒枭’司徒强。” “很好,切记,尽量别暴露身伤。对了,我发现‘无回玉女’在谷里……” 心弦一颤,方石坚道:“真的?” “她没发现你的真面目?” “没有,不过……全不要紧了。” “这话怎么说?” “她……她已经另结新欢了。” “不可能吧?她并非普通女子……” “是她亲口说的。” “嘘,有人来了!”说着,退到树身之后。 方石坚也跟着隐身,一大一小两条人影,闪现林空草地横陈三具尸体的地方,一个是黑衣蒙面的女子,另一个是青袍老者。方石坚为之心头一震,从体态他认出那女的是“一统会”的执法总监万妙香,也就是“伤心客”要找的人,青袍老者莫非就是“血钱”?这么说,“血钱”也是“一统会”的人? “伤心客”的身形在颤抖,是然内心相当激动。 只听见青袍老者道:“你说那白发老儿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对方说的是他。 万妙香道:“是的!” “但从没听说‘招魂幡’还有师兄?” “不知道!”“总护法交待不许与他为敌,为了什么。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万总监,你杀了人为什么要在树身上画个金钱标记?” “我没有呀!” 方石坚又是一震,这句话证明了青袍老者正是“血钱”,而日间林中那些残肢断体,是万妙香下的手,这女的确够残忍,连一些凶残的黑道人物,恐怕都将自叹弗如。据灰衣人说话,“血钱”没有留记的惯例,人是万妙香杀的,谁留的记号呢?还有第三者吗? “血钱”沉声道:“这可就古怪了,什么人敢寻本座的开心?”万妙香期期地道:“洪殿主,我们可能遭遇了可怕的敌人。” “伤心客”悄声向方石坚道:“老弟,‘血钱’的姓名是洪苍波,你设法引开他,我要找万妙香算笔旧帐。小心对方的制钱暗器,没必要和他正面交手。” 方石坚道了声:“好!”弹身朝侧方绕去,到了与“伤心客”相对的方向,才贯足真气发放道:“洪苍波,你还没死,老夫有话问你。” “血钱”与万妙香齐感一震,万妙香栗声道:“洪殿主,准是那白发老儿。”“血钱”扬声道:“是谁?”“要命老人!” “什么?” “老夫‘要命老人’,有话要讲给你听,只许你一个人过来。” “阁下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?” “废话,老夫用不着打别人的幌子。” “血钱”循身扑了过去。 方石坚换一个方位,把距离拉得更远,发话道:“在这里!” “血钱”轻哼了一声,再度弹身扑去,但却不见人影,不由暴怒道:“你老儿是什么意思?” 方石坚在更远的地方道:“这里来,老夫对于地点一几是很挑剔的。”“血钱”气呼呼的又循声奔了去。眼前是块半峰间的平场,很干净,除了茂草,只有几株虬松,一个白发老人兀立在当场,他走近前去,内心下意识地一阵忐忑,对方是“招魂幡”的师兄,凭他师弟的名头就足以令人丧胆,竟不如何事指名找上自己。当然,方石坚也不无顾忌,对方乃是不世出的魔头,尤其是那制钱暗器,更属罕见之物取有性命于无声无息之间。“血钱”,首先开口道:“阁下报号‘要命老人’?” “不错。” “本座前所未闻。” “那是人孤陋寡闻。” “哼,有何见教?” 方石坚无话找话地道:“你为什么以不光明的手段暗算‘百灵派’的门主耿由义?” “血钱”惊怔的说道:“……姓耿的与阁下是什么关系?” 方石坚冷森森的道:“没任何关系,只是你夺去了‘冷面修罗’的机会。” “血钱”窒了窒,道:“阁下为何要管这件事?” “因为‘冷面修罗’与老夫师兄弟关系密切。” “阁下准备怎么办?” “你说出杀人的理由!” “如果本座不说话呢?” “嘿嘿,老夫生平最不喜欢听这个不字。” “本座也不惯受人威胁。” “那好,咱两手底下见真章吧!” “所以你现在可以逃!” “笑话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 “有人关照勿与阁下为敌。” “那你就坦白回答老夫的问话。” “办不到。” 方石坚应“伤心客”之请,引开这魔头,原也没拿准备主意,现在他认了真了,因为对方暗算耿由义如果目是灭口,那就可能仇家一份子,这机会是绝对不能放过的。必要时不惜暴露身份,使用铁剑。心念之中,两掌一错。道:“上吧!” “血钱”犹豫着道:“真的要打?” 方石坚嘿的一声冷笑道:“决不是闹着玩的,有一方倒地才算完。” “血钱”嘿嘿一声怪笑道:“好哇!本座就是不信这个邪,看你这个‘要命老人’自己要不要命!”双掌一提,平胸推出。 方石坚沉马发掌迎击。 劈空掌,这是全凭真功实力的较量。“隆”然一声巨响,山谷齐应,撼山劲气暴卷狂伸,势相当骇人。双方身形晃了晃,原地没动,显示功力悉敌。 “血钱”沉哼一声,欺身出掌,方石坚疾迎而上,双方开了近身搏击。 这是一场惊世骇俗的搏斗,双方掌招就玄厉诡辣不说,单只劲力的雄浑沉猛,就足以使任何武林高手咋舌,掌掌均可裂石开碑。 劲风激荡排空,呼轰之声不绝于耳。 数十个照面过去了,双方仍是平手之局,彼此都为地方的功力而暗自心惊。 看看到了百招,方石坚不耐了,他心怀目的,不愿厮缠下去,觑准机会,故意露了一个破绽,“砰砰”两声,挟以一声闷哼,人影霍然而分。 方石坚当胸捱了对方一掌,逆血几乎夺喉而出,但仗着护身宝甲与捱打功,他并没受伤,而他反击“血钱”的一掌,却使“血钱”连喷了三口鲜血。 “血钱”的身形摇摇欲倒,单掌猝然一扬。 方石坚连意念都不及转,只觉心口似被利物撞击,起了一阵刺痛,他立即意识到是一回什么事了,如果没有护身宝甲,心窝定然穿了孔。他勉定心神,故意打了个哈哈,道:“你身上定然带的零钱不少,全抖出来吧?”“血钱”却为之亡魂大冒,他的制钱暗器,从没失过手,想不到对方竟夷然不损,这未免太惊人了,当下连退了三个大步。 口没说,方石坚心里是惊震的,如果对方的制钱不射向心窝,飞身脑袋的话,后果便难以想象的了。心念之中,立还颜色,一扬手,一道锐厉指风,暴射而出,这是传自“招魂”的一指功。 “血钱”在受伤惊愕之下,虽然听到指风破空,却闪记不及,而且双方咫尺之隔,指发即至,凄哼声中,身形在原是打了一个踉跄,左上胸冒了红。 方石坚怕他以暗器反击,那是防不胜防的,紧接着,施出了“旋风掌”。 劲气暴旋中,“血钱”身不由主的转了开去,如陀螺般转到两丈之外,“砰”的一声,跌坐在地面。 方石坚闪电欺到对方身后,手掌按上了对方的头顶,冷森森地道:“洪苍波,你说是不说,老夫劈你的脑袋。” “血钱”狂哼一声,喷出一口血来,他生平没栽过这大的筋斗。 方石坚手掌微一用力,道:“说!杀死耿由义的目的何在?” “血钱”喘着气道:“好,本座告诉你……” ------------ 第三二章 惊人秘密 方石坚暗地一咬牙,道:“快说!” “血钱”的身躯突的发起抖来,方石坚大感困惑:这是怎么回事?正自不解之际,“血钱”晃几晃,一声凄哼仆了个去。 方石坚栗声道:“怎么回事?” 喝声才出口,“血钱”扭身飞腿,这一着不但完全出乎方石坚的意料之餐,而且作动快如闪电,在心理上毫无防范的情况下,反应更快,也无法应变。下盘被飞腿扫个结实,小腹“气海”也同时挨了一脚,“血钱”的功力,与他几乎是伯仲这间,腿上的力道何止千钧,惊哼声中,身形飞滚出去。 同一时间,“血钱”暴弹而起,一抖手,三枚锋利的制钱,电射向方石坚。这种暗器,无声无息,两枚中在胸腹,被护身宝甲挡住了,其中一枚,穿腿腹而过,一阵钻心剧痛,方石坚哼出了声,“血钱”紧接着又劈出一掌。 匝地劲浪暴卷中,方石坚又滚出丈外,但他的功力是相当深厚的,就翻滚之势,弹了起来。 “血钱”再残狠,可也不敢生杀人之念,因为“要命老人”是“招魂幡”的师兄,他惹不起,何况还加上太护法五岳神魔事先曾有交待,不得与之为敌,能从对方掌下逃生已属侥天之幸了,就在方石怪弹起的同时,他略略一窒,立刻弹身飞闪而,眨眼无踪。 方石坚急气交迸,浑身簌簌而抖,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裂开来,小腿被射穿了一孔,功力已打折扣,要追及对方,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,所以他站在原地没动,他感觉自己不够狠,如果先下辣手,使对方无法行动,便不会发生这种情况,当然,同在追悔已嫌迟了,只在等待下一次机会,他的牙齿都几乎要咬碎了。 他检视一下腿伤,点穴止了血,起步奔回原来的林空。 还没到地头,远远便听到“伤心客”的厉喝声:“你说是不说?” 万妙香凄厉的声音说道:“不说,要你痛苦一辈子。” “你……你没人性,竟然……” “随你怎么说,现在什么都不要紧了,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十分刺耳。 万妙香道:“不管是怎么死,反正是死,你们活着,不会比我好受,下手呀!哈哈哈……” 你们,这是什么意思?方石坚茫然,他根本就不知双方之间是什么纠葛,到底“伤心客”要逼她说什么话? 万妙香笑罢之后,双道:“等什么?下手呀!‘伤心客’,这外号多美妙!” “哇!”尖厉的惨号划破了昏昧的夜空,万妙香栽了下去,她已横尸在“伤心客”的杖下。 “伤心客”拄着杖,僵立不动。 方石坚缓缓走了过去,一看,万妙香骨头尽碎,死得很惨,期期开口道:“兄台的事办完了?” 一声长叹,摇摇头,“伤心客”以异样的腔调道:“没完,但也算完了。老弟,那魔头呢?” 方石坚愤愤地道:“在下着了他的道儿,被他兔脱了。” “伤心客”目光朝四下一阵闪烁,道:“方老弟,我们离开现场吧!”两人离开了林空,投入密林里,穿林走了一阵,又停下来。方石坚道:“奇怪,‘血钱’并没杀人,是万妙香下的手,谁替他留下金钱标记?” “是我留的!” “什么,是兄台留下的?” “唔!不错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理由很简单,让‘金龙帮’与‘一统会’形成水火之势,牙狼互制是江湖之福,而事实上,双方都想称尊武林,不择手段的互相残杀,这并非是第一次。”挫挫牙,方石坚道:“我非再逮到‘血钱’不可,他极可能是‘乾坤玉剑’血案的一份了。” “要再找他颇不容易,不过你可以从已经知道的几个仇家口中追问……对了,他没有用金钱暗器对付你?” “有,我腿上中了一枚。” “噢,要紧吗?” “不要紧,没伤到骨。” 突地,方石坚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,二话不说,忍住腿伤,弹身便朝原地飞奔。“伤心客”立即起步追上,讶异地道:“什么事?” 方石坚边行边道:“去找‘血钱’,早该想到这一点的……” 原来方石坚突然想到“血钱”遁走之后,必须会去找万妙香,而方才万妙香被杖劈时发出地那声惨号,“血钱”必已听到,悔不该离开现场。 到了林空现场,一看,不由猛跺其脚,万妙香的尸体不见了,显然已被“血钱”移走,一着之错,平白错过了机会。 “伤心客”也立即想到了,吐了口气道:“我们是走错了一步棋,该呆在此地等他的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亡羊补牢,我俩分头搜追。我判断他不会长途带尸回去,必在山中觅地掩埋。” 方石坚点头道:“有理!”话出口,人也弹离原地。 追仇心急,又兼夜暗昏黑,方石坚不遑去辨方向一路迂回搜索,夜尽天明,毫无发现,目光四望,层峦叠嶂,身在乱山之中,石鼓山已不知被抛在哪个方向了。他感到十分沮丧,只好继续前进,准备出山,但越奔越不是路,起伏的峰峦,无穷无尽,无法辨认出山的方向。 日头已升起老高,眼前是一片丛杂的谷道。 他停下身形,望了望眼前的形式,心想:自己怎么会进入这迷魂阵似的地方?看来得登上谷壁峰顶,才能辨得出方位。心念之中认准一座高峰,正待弹身行动,一声悠长而凄凉的叹息,倏地传入耳鼓,不由心中一动: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境地里发声息?眼望不见人,凝神细听,却又没了下文,他好奇的发话道:“何方朋友?” 又是一声叹息传来。 这回,他听出来了,声音是传自右侧的岔谷转角处。由于一念好奇,他举步走了过去,转角岩鼻,目光扫处,呼吸不由为之一窒,只见靠壁脚的一方苍岩上,坐着一个衣不蔽体,长发纷披的怪人,由于是背对这面,所以无法看到面目。 他故意干咳了一声,奇怪,毫无反应。 再咳了一声,长发波动中,怪人回过头来,方石坚又为之一愣,怪人双目无神,不类练武的人,脸上也木然表情,看上去年纪约莫是半百开外。 方石坚挪步靠近了些,逼着声音开口道:“你是谷里人?” 怪人疑惧的望了方石坚半晌,才怯怯地开口道:“前辈何来?” 方石坚一怔,听口吻,他是江湖人,但神色却又似不曾练过武的普通人,这可就蹊跷了,当下随口应道:“老夫是无意中走来了。” 怪人迟疑了一会,道:“前辈如何称呼?” “要命老人。” “前辈……叫‘要命老人’?” “晤!” “这……后辈孤陋,前此未曾听过……” 方石坚打了个哈哈道:“现在听到了也不算迟,你难道也是武林人?” “是的!” “什么名字?” 怪人落下巨石,面地方石坚时,目光陡然现出怨毒至极之色,身躯也发起抖来,激颤的道:“后辈‘九天神龙’佟威!” 方石坚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,以为自己是听错了,栗声道:“你再说一遍?” “‘九天神龙’佟威!” “‘九天神龙’佟威?” “是的!” “‘金龙帮’的帮主?” “一点不错!” 方石坚连退了两步,骇震无比地望着对方。“金龙帮”号称中原武林第一大帮,眼前这衣不蔽体的怪人,竟自称是“金龙帮”帮主,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,怎么会叱?谁能相信?莫非他是个疯子,是个求名狂?心念之中,栗声道:“你真是‘九到神龙’佟威?” “后辈没来由冒充!” “为什么会在此地?” “一言难尽。”说完,垂下了头。 面地这意想不到的事,方石坚感到心头一片混乱,接着又道:“你既是堂堂一帮之主,为何变成这等形象?” 怪人红着眼:“因为后辈过的不是人的生活。” “老夫不懂……” “前辈当然不懂。” “你试说说看?” 怪人颓然一声长叹,悠悠地道:“说了又有什么用,反正是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了,不过……前辈是后辈十二年来所遇见的第一个人,在死前能一吐怨曲也不错……” 方石坚更加震惊莫名,目芒连闪道:“你在此住了十二年?” “是的!” “为什么不出去?” “出去?能出去的话,后辈早离开了。这里叫做‘困仙谷’,任是功力通玄,进了此谷便别打算再出去,何况,后辈已失去了功力。唉!……” 方石坚骇然,惊声道:“这里叫‘困仙谷’?” “是的,神仙进入此谷也会受困,谷道分歧,形同迷阵,只有谷里的人能出入。” “谷里人?什么样的人?” “谷底有座建筑,叫做‘隐仙宫’,住着谷主人和他的八名手下。” 这是闻所未闻的事,方石坚既惊震又惶惑,照这么说来,自己也被困住了。目光四下一扫,故持镇定,道:“你是怎么被困的?” “被人阴谋暗算。” “怪事……你被困了十二年,这些年来帮务由谁掌持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这么说……你真的是佟帮主?” “苟延残生,说谎何为。这些年来,晚辈一直存着脱因的希望,但事实证明绝望了。其次一个希望是能使家人得知我的下落,但也成了妄想,因为没有人能传这个讯。前辈……误入此谷,恐怕也……”他也没殳说下去,但下文可想而知了。 方石坚有些忐忑,但并不怎样着急。他想,只要谷里人现身,凭自己的功力,只要擒住一个活口,不愁出不去,问题是要不要救佟威出去?令从不解的是“金龙帮”没有人为首,竟与“一统会”互争雄长?心念之下,又道:“江湖中没有说佟帮主失踪的事,而且声势不灭,这是什么缘故?” 苦苦一笑,“九天神龙”佟威道:“后辈无从想象,十多年来,后辈已变成了行尸走肉。” 方石坚想想又趟:“你方才说‘隐仙宫’,主人是谁?” “幻影郎君!” “唔,何许人物?” “数十年前风靡武林的邪门魔星。” “他现在谷中?” “不,极少回谷。”蓦在此刻,一阵脚步声遥遥传来,方石坚侧耳一听,道:“有人来了,是右方的谷道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功力已失,远一点的声音也听不出来,闻言之下,惶然道:“前辈最好急速离开!” 心意一转,方石坚道:“老夫暂时回避一下吧!”说完,闪身隐到苍岩的后面。 脚步声自远而匝,谷道口现出三条人影,一老二中年,一色的青布长,从眼神看来,都是极有份量的内家高手,那老者走近“九天神龙”,阴阴的,道:“佟威,叫你别胡乱走,你怎地不听,当心吃苦头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显得很萎靡,有气无力地道:“反正我出不去,也想出去,走走有什么要紧?” 老者哼了一声,道:“主人传唤,快去!” “九天神龙”转着失神的眼珠道:“主人回宫了?” 老者语意阴森地道:“佟威,十二年的时间不算短,像这样活下去,想来也没什么意思,或生或死,取决于你口中一句话……” “本人对生死早巳置诸度外了。” “你知道如何死法?” “人只能死一次,管它如何死法。” “嘿嘿,恐怕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话了。” “姓佟的,如果你说出‘乾坤玉剑’的下落,不但可以不死,还可以恢复功力,放你出谷,重掌帮业,你可要想好了。” “乾坤玉剑”四个字,使隐身岩后的方石坚心头剧震,原来“九天神龙”被囚,是为了要从他身上追出“乾坤玉剑”,这么说,他也是当年血案的凶手之一。 “九天神在”厉声道:“要我说出玉剑的下落,那是做梦!” 老者嘿嘿一阵狞笑道:“姓佟的,老实告诉你,‘鸳鸯双侠’的遗孤‘冷面修罗’已出头料理血债,他的身手说出来可以唬死人,还有‘招魂幡’师兄也替他助阵,而且那小子据说是‘鬼冢神灯’的传人。当然你不知道神灯,神灯出现是在你入谷之后。总归一句,你说出来,主人替你作主,不然的话,你的家人弟子徒众,都将死无葬身之地。当年参与其事的,其中‘一剑断流’耿由义已经伏尸,其他的大概为时也不晚了。姓佟的,你考虑一下后果。……” “九天神龙”道:“我得玉剑是偶然,并未参与夺剑杀人,也不知道‘鸳鸯双剑’的事。” 老者冷哼一声道:“你别想左了,只要放出空气,对方不会向‘金龙帮’下手。” 暗中的方石坚心中又是一动,照此说来,佟威并非仇家,他得到剑是偶然的,剑是父母遗物,应当追回,而佟威或许能指出几个仇家,看来非设法救他出谷不可。 “九天神龙”道:“人死万事消,我还得那些做什么。” 老者冷酷的道:“你是打定主意把骨头埋在这里?” “九天神龙”狂笑着道:“这已经是定局,我从没想到过活着离开。别指望我会说出玉剑的下落,我并非三岁孩童会听信你们这一套,所恨的是不能亲手刃仇。”老者大喝一声道:“带他去见主人。” 两名中年人立即欺身上步。 就在此刻,一个冷峻的声音道:“别动!” “九天神龙”知道出声喝阻的人是谁,是以面上毫无反应,那老者与两名中年,却脸色大变,想不到会有人侵入“困仙谷”,如果“九天神龙”被幽囚的消息泄出武林,那还得了,那老者暴喝道:“什么人?” 一个白发老人,从岩石后缓缓现身出来。 三人一见方石坚现身,骇凛地朝后退了两步,六只眼睛,闪射着利芒,集中盯在他的身上,谁也不知道他的来路。 方石坚装模作样地用手一捋颔下雪白的假髯,打了个哈哈,道:“是我老人家。” 为首的老者棱芒一闪,道:“阁下什么来路?” “凭你还不配问。” “哼!好哇!你阁下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?” “什么地方?荒山穷谷而已,还值得大惊小怪?” “嘿嘿,你阁下进这穷谷,算是在生死簿上登了名。” “噢,我老人家来到这里,你们的命也算注定了。” “什么命运?” “死!” “狂妄!” “我老人家一向都讲实话,从没骗过人。” “你……你阁下到底是谁?” “说过了,你不配问。” “到此何为?” 打了个哈哈,方石坚抬头望着空谷,若无其事的道:“这又不是你家的私产,我老有家来闲游而来的。” 老者重重的哼了一声道:“闲游?说得倒是轻松写意,你阁下是在玩老命。” 方石坚又打了几个哈哈道:“别出口不逊,我老人家说是闲游,顺便还办件事……” 老者眉头一紧,道:“什么事?” 方石坚悠闲地道:“向你们主人‘幻影郎君’借件东西。” 他一口道出了“幻影郎君”之名,三人脸色又是一变,老者栗声道:“借东西?借什么东西?” “他脖子上的六阳魅首。”三人一窒之后,齐齐暴喝出声,移身错步,扬掌便劈,三道其历无比的掌风卷涌扭撞,势如裂岸狂涛,惊人至极,方石坚双掌一圈,一收,一放…… “旋风掌”发挥到了极至,三股汇集的劲流,立被消卸于无形,三人的身形随一收之势,不由自主的齐向中心撞去,在即将撞在一起的刹那,又随一放一势各自向后倒栽,心知遇到了绝顶高手,不禁亡魂尽冒。方石坚在一放之后,接着又一圈一登,狂澜倏卷,其中一名中年首当其冲,身躯被卷离地面,飞撞向那方巨岩,一声凄厉的惨号起处,血雨飞迸脑碎骨折,委顿做一堆。 那老者与另一中年,直踉跄到两丈之外才稳住身形。 方石坚一个箭步,右掌疾挥,惨嗥再起,另一中年口血狂喷,栽了下去。 那老者双目尽赤,双掌抡动之间,一波波的劲气,狂伸暴卷,看来他是在拼老命了。方石坚在巨浪般的掌风中滑动了一阵之后,陡地推掌疾迎,劲气激撞有如霹雳乍惊,闷哼声中,那老者飞栽一丈之外,口角溢出了鲜血,但他生手委实不俗,一个鲤鱼打挺,翻身弹起,暴吼道:“老儿,休得猖狂,你死定了!”说完,转身便走。 “回来!”随着这一声喝叱,那老者的身形,被一股强霸的劲力硬生生拉了回来,不由惊魂出了窃。 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这时已远退一边,满面激奋之色,他看出这白发老有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,求生之念油然而生,灭绝了的生望,又告复燃。 方石坚冷酷地道:“老小子,你忘了我老人家刚才说的,你的命运早注定了!”最后一个字离口,双掌又告推出。 这老者的功力并非泛泛,在江湖中可以列入第一流,可惜他碰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材“冷面修罗”,功力悬殊太大了,他在心摇神颤之际,横里弹开。 方石台身形随着一挪,第二掌又跟着推出,势如骇电奔雷。 老者身其未稳,如涛狂风已告电卷而至,在无法闪之下,微一沉马,发掌硬封。“隆”然巨响声中,惨哼立传,老者连打了几个踉跄,张口射出一股血箭,砰地一声,坐地不起,一张老脸有如饮血。 蓦在此刻,“九天神龙”佟威急叫了一声:“前辈留意!” 方石坚几乎像出自本能般的电闪横飘八尺,回过身来。 “嗤嗤”声中,石屑纷飞,那方巨石上现出了三四个小孔,好厉害的指风。 眼前,是一个白面无髭的老年秀土,身后随着五个高矮不等的半百老者,一色的青衫,个个相貌狰狞。这老秀士装束是谁,方石坚不用猜也知道了,“幻影郎君”,除了人他不会是别人,一数人数,全到齐了。 老秀士装束先是错愕,既而目芒一闪,狞声道:“你老儿公我闯谷杀人,可说胆大包天,不知死所。” 方石坚冷哼一声,大咧咧的道:“‘幻影郎君’,在我老人家面前别呼么喝六的。” 老秀士装束的惊震莫明,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,对方一口道出他的名号,而他对于这白发老者那一无所知,当下冷厉地道:“你老儿报个名号出来?” “要命老人!” “什么?” “要命老人,专门要人命的,听清楚了没有?” “没听过你这一号人物……” “没听过拉倒。” “你到本谷何为?” “找人!” “找谁?” “找他!”说着,用手一指远在旁侧的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当然,他这句话是信口说的。 “幻影郎君”面目失色,再退了一步,他以为这段公案神不知鬼不觉,想不到十二年后会有人找上门来。今天如不把这白发老有毁掉,此事泄出武林,后果堪虞。心念及此,眸中喾出杀机。他身后的五名手下,一副欲试之态,那受伤在地的老者,在运功疗伤。“幻影郎君”阴凄凄地道:“你怎知佟威在此谷中?” 方石坚淡淡的道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 “幻影郎君”脸色又是一变,道:“你准备怎么办?” 方石坚道:“当然是带人出谷。” “你老儿办得到吗?” “轻而易举。” “哈哈,要命老人,此谷容进不容出,无须区区出手,凭天然险阻便可困死你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这可不是虚声恫吓,自己是误打误闯撞了来的,要想出去,的确毫无把握,但他不能示怯,冷冰冰地道:“我老人爱能进来当然能出去!” “不见得吧?” “这可不用你操心,不会偏劳你送客。” “嘿嘿嘿嘿,你老儿还妄想活着离开?” “不但活着离开,还要带人走。” “做梦!” “事实会证明的。” 倏地,“幻影郎君”凝神注视着方石坚,久久,连眼皮了都不眨一眨,看得方石坚心里有些发毛,不知对方想打什么主意。哈哈一笑,“幻影郎君”道:“区区知道你老儿是谁了?” “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谁?” “近日盛传江湖的‘招魂幡’的师兄,没错吧?” “我老人家不否认。” “你老人戴的面具是第一流的,非此道高手看不出来,能展示真面目吗?” 闻言之下,方石坚为之骇然大震,这幅面具制作的相当精巧,从没被人看破过,“幻影郎君”不愧他的名号,竟能看破,他是当今江尖中的易容魁首,委实不是徒负盛名,当下故作淡然地道:“咱们彼此彼此,” “幻影郎君”口角一撇,道:“你老儿所报的名号也是假的。” 方石坚“嗯”了一声道:“世间事有几样是真的?” “幻影郎君”略一抬手,说道:“先把姓佟的带走!” 五老者之二,立即应声挪步,欺向“九天神龙”佟威。 方石坚寒声道:“慢着!” 两老者斜瞟了方石坚一眼,其中之一大声道:“佟威,要你走,听见没的?” 方石坚冷沉地道:“我老人家说不许走!” 两老者欺身如故,“九天神龙”脸色木然,十二年的幽囚,使他变成了痴呆,连思想都麻木了。 人影一晃,方石坚横搁在“九天神龙”身前,这一式身法,玄诡迅捷得举世无匹,一道如山掌力,同时劈出。 “幻影郎君”暴喝一声:“找死!”数缕疾劲指风,从侧方射出。 双方的动作,几乎是同一时间。 两老者微微一窒后,双双举掌硬封,“波”的一声巨响,劲气四溢,两老者被震得退了四五步,而“幻影郎君”力可洞石的指风,也上了方石坚的身,他仅只晃了一晃,夷然无损,指风被护身宝甲挡住了。 这情况使“幻影郎君”寒气大冒,他自信他的指力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,难道这“要命老人”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? 方石坚哈哈一笑道:“来而不往,非礼也,你也试试我老人家的指风滋味!”手略扬,一缕指风电闪射出,“一指功”是“招魂幡”的绝技,方石坚身具两个巨擘的内元,由他施展更具威力,较之“招魂幡”本人,只高不低。 破风厉啸,入耳惊叫,“幻影郎君”急忙划了开去。 方石坚心意电似一转,返身挟起“九天神龙”,退到壁脚,背对岩壁把他放下,这样,就可以免了后顾之忧,可以专心正面应敌。人放落,略不稍滞,身形弹射向两老者,两老者挥掌疾截。 仗着护身宝与捱打功。方石坚根本无视对方的掌势。直冲两老者身前,“砰砰”两声中,方石坚的左胸与右肋各中了一掌,打得可相当结实,论劲道,即使是块顽石也得被震裂。 就在双掌上身的同时,左右开弓,朝两老者各戳一指。 凄哼声中,两老者踉跄退了开去,目光神光倏然消散,脸色成了死灰。 方石坚手的是“慈悲指”,废了两人的功力,为了不泄行藏,这一式传自“鬼冢神灯”主人欧阳仿的指功,他极少使用,现在他身份不同了,偶而施展,别人看不出来,也想到。 另外三名老者,惊呼出了声,眸中抖露一片骇芒。 “幻影郎君”双目尽赤,厉叫一声,身形突地拔空而起,张臂伸腿,如巨鸟般盘空一匝,凌空扑下。 方石坚感到无论朝任何方位闪避,都在对方扑出的范围中,心念电似一转,立即仰面塌身,双掌一圈,隔空迎着对方身形划去,劲气暴旋中,“幻影郎君”和身形,被向上托起,旋泻向一侧。 同一时间,三老者如风扑上,各发一掌,劲道之强猛骇人听闻。 方石坚收掌振臂,再次劈出,全力硬封。 “隆”然巨震声中,沙飞石舞,劲波激撞成旋,向四面卷扫,三老者各被震退了三步四步不等,个个脸上失色,而方石坚的双脚,人土齐踝,气轿一阵浮,这三老者的功力,是八大手下中最强的,放眼江湖,没几人能接得下三人的联手一击,而方石坚的能耐,也使对方丧胆。 “幻影郎君”落地再起,飞扑“九天神龙”。 方石坚一眼瞥见,在不及动功发掌的情况下,急中生智,弹身横撞。 “砰”的一声,双双倒翻落地,方石坚立即移身拦在“九天神龙”的身前,可怜堂堂天下第一大帮的领袖,现在变成了须人护持的幼儿。 厉喝声中,“幻影郎君”与三老者呼啸而上,联手合击。 一幕惊心动魄的搏斗叠了来。人影腾挪闪晃,掌影翻飞,劲波横溢,双方所使的尽是奇招绝式,“波波”之声,密如连珠。 转眼间,双方走了数十个照面,四人进退疾徐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 一声惊叫传处,“幻影郎君”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,竟然脱圈斜旋,挟起“九天神龙”电闪朝谷内射去。 方石坚这一急非同小可,猛挥连环三掌,势如疾风迅雷,震开了三老者,身形暴弹而起卢…… 就在他身形凌空之际,三老者齐齐暴喝一声,虚空扬掌,漫空飞际,闪闪发光,从不同角度,洒向方石坚,方石坚身在半空,见状不由寒气大冒,急切里猛提丹田真气,身形竟然凌空再拔起两丈,一扭,斜泻向侧方。 三老者头皮发了炸,这一份功力,的确是匪夷所思,凌空不借外力,而能拔开,是人能办到的吗? 只这一折腾,“幻影郎君”已没了踪影。 方石坚怒发如狂,杀机陡炽,弹身扑出,快逾电闪。 惨号声中,一老者被劈了头颅,另二老呼吸一窒,方石坚转身又抓了第二个,又是一声凄哼,第二个被抓碎了肩,跌坐了下去。第三个的手掌,印了方石坚的后心,力重千钧,他咬牙忍住,反手疾捞,用力过猛,五指嵌入了对方的胸骨,振臂踢腿,惨号曳空,第三个老者飞栽三丈之外,没了声息。 那原来坐地疗伤的老者,亡魂尽冒,挣起身来便走。 方石坚一个箭步,上前扭转他的右臂,冷厉道:“带我老人家到‘隐仙宫’!” 老者打了一个哆嗦,栗声道:“办不到!” 方石坚手一用力,道:“我再说一句办不到,我老人家先扭下你的手臂。” 老者痛得眦牙裂嘴,喘着气道:“办不到!” 方石坚在狂怒之下,冷哼一声道:“你死了是白死。” 老者强悍地道:“我死你老儿也活不了。” 心一横,手用力一翻,刺耳的惨叫声中,老者的臂骨硬生生扭断,方石坚手一松,老者仆地乱滚,惨哼不休。 方石坚回头一望,那被“慈悲指”废了功力的两老者,和那被抓碎了肩骨的已不知去向,想来已乘机溜入岔谷中去了。 心意一转之后,弹身朝刚才“幻影郎君”消失的谷口奔去。 谷道迂回曲折,谷里套谷,所谓“隐仙谷”根本不知所在何处。 方石坚只好盲目乱闯,他誓要找到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因为双亲遗物“乾坤玉剑”被他所藏,他也可能洞悉当年血案的真实详情。 现在,他相信了,这“困仙谷”形同迷阵,要想出去不是易事,便他无暇去想脱困的问题,一心要找到“幻影郎君”与“九天神龙”。 乱闯乱有理,一阵胡奔之后,眼前谷里突然开朗,呈现数幢石屋,他不由精神大振,不用说便是“隐仙宫”了。 凝目打量了一下现场情势之后,如一缕轻烟般朝避中那栋石屋飘去,到了门边,斜里横跨两步,掩住身形。 屋里传出“幻影郎君”的声音道:“佟威,你到底说不说玉剑的藏处?” “九天神龙”以断然的口吻道:“不说!” “你再顽强,我要你死活在都难……” “我佟威偷生在十二年,现在碰上了‘要命老人’,这消息会传出江湖,必有人主持公道,死我全不在乎了。” “佟威,别做梦,他没机会了!” “这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,你敢把他怎样?‘招魂幡’你惹得起?” “幻影郎君”暴怒道:“最后问你一句,你说是不说?” “九天神龙”怨毒地道:“不说!” “幻影郎君”阴侧侧地一阵怪笑,道:“佟威,你会说的,等你尝试了‘搜魂指’的滋味之后,你会来不及地抖露出来,现在你就试试逆血倒行,刺骨椎心的味道……” 方石坚发现一声冰寒彻骨的冷笑,道:“我老人家驾到,怎么不见有人出迎?” “幻影郎君”心头剧震,面色全变,想不到“要命老人”会闯到这心腹之地,看样子,手下的人恐怕已悉数遭了殃。 微风飒然下,“要命老人”飘然进屋。 “幻影郎君”一只手扣住“九天神龙”,另一只手从壁间拔下长剑,眼望着“要命老人”,心里寒气一股股往上冒。 方石坚内心不无惶惑,如何才能从“幻影郎君”的手中救下“九天神龙”?无论如何又必须保留活口…… 双方凝视了一阵,“幻影郎君”忍不住全口道:“你老儿的真正目的到底何在?” 方石坚心念一连几转,故作佯狂道:“我老人家做事一向是随兴之所至,谈不上什么目的。” “但我老儿曾说是为找人而来?” “那只是说说而已。” “不会是真的吧?” “信不信由你!”“幻影郎君”目珠一阵转动,换了一幅面孔道:“阁下既无目的,区区认栽,恭送阁下出谷如何?” 方石坚摇头道:“不成,我老人家说过要带人,这主意还没改变。” “幻影郎君”暗地一咬牙,道:“阁下带走一个丧失功力的废人有什么用?” 方石坚道:“我老人家说过兴之所至,不管有没有用,现在你先把他放下。” 眸子里掠过一缕阴残的光影,“幻影郎君”回剑往“九天神龙”颈上一架,冷酷地道:“阁下只能带走一具尸体。” 方石坚淡漠的道:“小事一件而已!” 那两名被废了功力的老者与那肩胛被抓碎的,已到了石屋门餐,但远远地便停住了,没有进门,方石坚背对着门,没有发现。 “幻影郎君”目珠又开始溜动。 方石坚稍有惊觉,冷极地道:“如果你想转歪念头,将死得很惨!” “幻影郎君”突地目注门外,大喝一声:“你们还等什么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不自禁地转头望向门外,只见三个老者站在离门数丈地地主,根本没有动弹,他认出两个是功力被废的,另一个受了重伤,根本没有什么作用。回过头来,不由七窃冒了烟,“幻影郎君”和“九天神龙”已失了踪,一时不察,上了对方的恶当。 这石屋内里靠后,左右各有一道房门,是两暗间,扣面两上窗,石条封格完整,“幻影郎君”溜走,除了左右两侧的房门,别无出路。 ------------ 第三三章 巧获剑踪 略一研判之后,方石坚闪向左侧的房门,向内望去是卧室的布置,一目了然,没有人影,于时转身折向右边的房门,大掌蓄势戒备着,房内依然空空如也,但却另有一道小门敞开通向外面,毫无疑问,对方是从这里开溜的。 方石坚穿房出了小门,后面是条环屋的石街道,有石怪围绕着,稍一踌躇之后,展开逐屋搜索,阳后还是落了空,他心里想:“对方不是出谷,便是藏匿在歧杂的谷道中。” 这可就难了,弄不好还陷身谷里,别说找人了,该怎么办呢? 不管如何,他不能放弃行动,事实上也成了欲罢不能。他后悔先前应该使用铁剑,对方说什么也逃不了。 转到前面一看,心里又是一凉,连那三名老者都不见。 日正当中,但现却是一片死寂阴森。 木立了一阵之后,他感到饥渴难耐,于是,寻到厨房,找了些现在的食物充饥,吃饱之后事,精神又振作了,仔细考虑一番之后,只有盲目搜索一途,希望能碰上。 他弹身向谷道奔去,投入了错综丛杂的谷网中。 胡闯了近半个时辰,除了山石林木,什么也没见到,更不知置身何处,“困仙谷”名不虚传,果然是天生的绝地。 他气馁了,照这情形,非困死在此谷中不可。 心意一转,他登上峰头,希望视线及远,能辨出方位。举目望去,重重叠叠,尽是星罗棋布的小峰,远处,负烟笼罩,什么也看不出来,苦苦一想,想到了一个很笨但可能有效的办法,就是守株待兔,藏匿起来,等对方现身反搜。 于是,他又落回谷中,故意胡闯一闯,然后伏匿起来。 希望很渺茫,但他没有别的办法。 枯守,相当难耐。 日头偏向峰巅,他已守候了两上时辰,在感觉上,似乎有两年那么长。 他几乎想放弃这个办法了,但如何出谷呢? 蓦地,他发现了正前方第三个谷口之间,似有人影晃动了一下,心中这一喜,委实非同小可,身形一起,捷逾鬼魅般地掠了去。谷口窄如瓶颈,两旁石壁如刀斫斧削,平滑如两堵石墙。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入谷中,十丈之后,豁在开朗,放眼望去,堆堆叠叠尽是大大小小不等的土丘,寸草不生,像是古战场上的营帐,又像是无数的墓冢。 这景象使他心头泛寒。刚才所见的人影呢?是隐藏在这鬼地方吗?他硬着头皮淌了进去,脚下“格吱”一响,他的汗毛竖了起来,低头一看,全身登时抽紧了,踏的全是枯骨,这时他,才看清土丘之间,不少散碎的白骨,若隐若现。 停下步,仔细观察。 天呀!这些土丘,赫然是蚁堆,无数的红色软带在蠕动游走,是蚁群在行,竟然是朝他立脚之处游来,巨型赤蚁,肩头大螯,足有半寸之长。 方石坚有些骨软筋酥,想这些白骨,准是被这些赤蚁吃光皮肉。 蚁虫冥顽,难道这么远也会嗅出生人味?如让它们上体,准是体无完肤。 突地,他顿悟自己中了毒计,刚才所见人影,显然是引诱自己上钩的,心头一凛,准备退出…… 他以前在崤山见过这种有毒的赤蚁,叮咬住便死不松口,但崤山中只是偶尔一见,不是这等满坑满谷,被一只咬上一口,也得肿个大包,如群蚁上体,生命难保。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一阵暴笑,倏告破空传来。 心头一震,方石坚抬头望去,只见正前方远远一个大土包上,出现一条人影,赫然正是“幻影郎君”,他不惧毒蚁?是了,他身上必定涂了某种红物,虫蚁不侵。“九天神龙”呢?他把他怎样了? 身前起了簌簌之声,一看,眼前一片成千累万的毒蚁,已到了脚边,他纵上了一块石头,奇怪,这些毒蚁似通了灵,一阵忙乱之后,竟然朝石头涌来。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 笑声再传,“幻影郎君”身边又多了一条人影,正是“九天神龙”佟威。 方石坚七窃生烟,不计生死利害,弹峰射去,足踏土包,稍沾即起,三个直落,到了“幻影郎君”正面的一个蚁包上。 “幻影郎君”开口道:“要命老人,这里便是你葬身之地。无须棺木,也不用收尸,这引进毒蚁会料理得很干净。” 红浪又翻滚而至,方石坚此际已无暇顾及“九天神龙”的生死,一心只要杀“幻影郎君”厉吼一声,凌空扑去。 “幻影郎君”厉笑一声,圈出一道劲波。 身在半空,无法换气应敌,而最大顾虑是不能落入蚁幕中,但方石坚的应变能力是惊人的,掌力上身,凌空借势一个倒翻,如巨鸟般再次下扑,用是的“老鹰捕兔”的架势。 随着扑击之势,“一指功”电射而下。 “幻影郎君”可不敢硬碰硬,挟起“九天神龙”,闪电般转移到三丈外的另一个蚁包。 方石坚落在原来“幻影郎君”停身的位置,只五尺范围之内虫蚁不近,他放下了悬心,显然这位置留有对方克蚁的药味。 三丈的距离,他盘算着如何一击奏功。 “九天神龙”突地扬声大叫道:“前辈,掌震蚁包,用不着担心后辈的生死……”“幻影郎君”脸色大变,栗吼道:“住口,否则先推你进蚁丛。” 如果蚁巢被毁,激怒了毒蚁,任什么药物都将失效,后果不堪想象,“幻影郎君”焉得不急。 这是个可行之法,但方石坚有些不忍,因为这么一业,“九天神龙”难逃毒蚁噬体之厄,“九天神龙”不能死,否则玉剑将永远沉沦,而再追仇家,势必大费手脚,心念及此,他大感踌躇。 “九天神龙”再次狂叫道:“前辈,您还等什么,妇人之仁,将遗终生之恨。” 这话不错,要想从“幻影郎君”手中救下“九天神龙”,是千能万难的事,因为这境况特殊。弄不好自己得真赔上性命了。猛一挫牙,方石坚下定了决心,沉哼一声,双掌暴扬,以十二成的功劲推了出去。 撼山劲气,撕空卷出。 “幻影郎君”厉哼一声,飞掠移位。 “隆”然巨响声中,土翻沙扬,蚁包被夷平。红的白的翻卷兴现,仿佛地底岩浆进发,沸腾鼓荡,红的是毒蚁,白的是蚁卵,虬结堆叠滚动,足有数尺的深厚。 这情形使方石坚头皮发炸,鸡皮疙瘩遍起。 方石坚略略一窒之后,飞身扑向“幻影郎君”。 一声惨叫,“九天神龙”滚落蚁包,“幻影郎君”只身飞遁而去。 方石坚肝胆皆炸,不顾一切,落地抓起“九天神龙”,疾落疾起,足尖轻沾蚁包,掠向谷边靠壁处,这里蚁群零散,勉可落脚,但又脚必须不停地跳动,以免毒蚁上身。 “九天神龙”惨哼不止,他刚才落地,已有不少毒蚁上身。 方石坚手足无措,毒蚁已随手上了身,手背已经被噬咬,痛痒难当。 “九天神龙”呻吟道:“前辈,放下我,您……设法出去……” 方石坚双目尽赤,狂乱中发现了距地五丈之外,有块突出的岩石可以容身,灵机一动,得了主意,飞快地从衣里拔出铁剑,猛一弹身,腾起三四丈高下,奋力把铁剑插入岩壁,吊住身形。 手里还挟着一个人,这份功力,简直不可思议。 在生死俄顷,危机一发的时候,功力不能发挥到极限,如果在平常情况下,很可能办不到。 长长舒了一口气,方石坚再运真力,足蹬壁面,一个斜旋,足踏剑柄,借力一跃,上到突岩,他已经冷汗遍体了。 突岩是斜面的,宽长不过五六尺。 方石坚放下“九天神龙”,用手掌搓揉他身上的毒蚁,毒蚁除尽,“九天神龙”遍身都是蛋大的肿块,口里惨哼未止。 如果蚁毒不除,人还是活不了,方石坚心乱如麻,束手无策。 天色已逐渐昏暗下来,谷中一片晦暝。 “九天神龙”突地手指上方岩隙中一株红艳艳的宽叶怪草,道:“前辈……那那……像是传说中的灵芝……” 方石坚抬头一看,他根本不懂,含糊地应道:“是有点像!” “九天神龙”哼唧着道:“天才地宝……多产绝……地,请前辈……摘下来。”方石坚跃起身,一手附壁,贴定身躯,然后用另一手连根抓下,落回岩壁,只这怪草一共九片叶子,色呈肉红,肥厚阔实,是有些像传说中的灵芝草,审视了一番后,递与“九天神龙”。 “九天神龙”接在手中,看了看,连根带叶塞入口里,一阵大嚼。 方石坚惊声道:“如果误食毒草呢?” “九天神龙”嚼咽完了之后,才道:“后辈必死之身,毒蒸蒸日上又何妨,可以早些结束痛苦。” 方石坚默然无语,过了片刻之后,“九天神龙”停止了呻吟,又勃盏茶工夫,“九天神龙”突在翻身跪倒,方石坚意外的吃了一惊。“九天神龙”激动的说:“叩谢前辈再造之恩。” 说什么方石坚也不能受他这拜,这地方只有这大,而且是在半空,只好侧身道:“这谈不上什么恩,一切都是注定了的,你好了?” “九天神龙”以头触地,“痛楚全消,而且功力也有恢复迹象。” 这的确是梦想不到的意外转变,方石坚连连点头道:“好,好,天心是仁厚的,这灵草是天赐,你该谢天,现在你试运功看,也许功力能恢复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再拜之后,也为趺坐之势,开始行功。 方石坚收回了铁剑,心中感慨不已,人的命运,的确是无法料定的,谁知道必死地境地里,又孕育了生机呢? 现在,他开始考虑脱因的问题,谷底是不能下落地,想起那些毒蚁,余悸犹存,只有登上峰壁一途。仰头上望,距壁顶尚有十丈之高,这一段凭自己的身手,是可以攀登的,但要带一个人可就困难了,裨望藉灵芝草之助,“九天神龙”能复功力,就比较容易办事了。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,星斗参横,已是子夜时分。 “九天神龙”突地睁开眼开声道:“前辈,后辈……功力恢复了!”声音是颤抖的,眼角闪着泪光,是兴奋的眼泪,一个人死中得活,那份感受,是局处人所无法体会的。 方石坚也极感振奋,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仇家和“乾坤玉剑”的下落,心念数转之后,沉缓地道:“佟帮主,老夫现在请教你一个问题……” “九天神龙”惊愕地道:“不敢,前辈有话尽管指示。”方石坚还不想揭开真面目,依是装着苍劲的声音道:“你那柄‘乾坤玉剑’是如何得来的?” “九天神龙”怔了片刻,才期期地道:“如果前辈喜欢,后辈可以说出藏处。” 方石坚道:“老夫只要先知道原因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期期地说道:“前辈要知道原因吗?”方石坚点点头,说道:“不错,希望你不要隐瞒事实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容色一怔,沉声道:“十五年前,后辈有事赴隆中山,无意中发现有两个赫赫不可一世的人物在决斗,后辈隐身一旁观战,听出双方决斗是为了争夺‘乾坤玉剑’……” 方石坚尽量控制住激动的情绪,道:“决斗的双方是谁?” “九天神龙”道:“一个是‘魔心人’,另一个是‘昊天一剑’孔一武。” “哦”了一声,方石坚暗忖:“孔一武已经死在自己剑下,‘魔心人’在自己到桐柏山间身‘造化老人’求药时,曾见过一面,也交过手……”心念之中,道:“当时玉剑在何人手里?” “是在‘魔心人’手上。” “可曾听说他是如何得到玉剑的?” “这似乎没提起。” 方石坚皱了皱眉头,照这么说来,“魔心人”是凶手之一,剑是落在他的手里,但孔一武又为什么宁死不肯说出共谋者和玉剑的下落呢?当下又道:“决斗的结果如何?” “两败俱伤。” “以后呢?” “两人决斗是在一处峻峰顶上,结果孔一武来了助手,听称呼是他的儿子,‘魔心人’投剑入谷……” “于是你收了渔人之利。” “是的,后辈不否认。” “双方最后的结局是什么?” “不知道,后辈已经离开了现场。” “当时你知道玉剑的来路吗?” “不知道!” 方石怪心上打了一个结,要想从“九天神龙”口中探出当年血案真相的希望已落了空,他根本不知情,现在多了一个“魔心人”,看来“魔心人”可能便是主凶,另外还有参与者吗?孔一武竟然还有儿子。他不肯吐实,定然是有原因的。而“血钱”暗杀“百灵派”掌门耿由义,判断是灭口,玉剑是为“九天神龙”巧获,灭口何用?其中又有什么文章? 案的演变更复杂了,也许从“魔心人”的身上可以揭开谜底。 深深一想,道:“孔一武的儿子是谁?” “不知道,不过当初现身的只是个少年,如今该是中年了。后辈被幽囚谷中,对江湖事完全隔漠。” “你被‘幻影郎君’幽囚是因为玉剑?” “是的!” “他怎么知道玉剑落在你手里?” “这一点后辈到现在还想不透。” “你得玉剑的事曾泄霹出吗?” “没有,后辈得剑之后,怕引起麻烦,所以易地埋藏,没人知道。” “这太古怪了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剑藏在什么地方?” “九天神龙”沉默了片刻,道:“前辈如果要,后辈可以说出藏处。” 方石坚略一思考,道:“不是老夫要,是当年玉剑原主的遗孤要……” “九天神龙”目芒一闪,道:“莫非是‘幻影郎君’所说的什么……‘冷面修罗’?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不错,正是他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慷然道:“如此,后辈告诉您老人家,隆中山有座武侯祠,那柄玉剑埋在正殿后院里从阶沿石极居中的右数第五块石板之下。” 方石坚略显激动地道:“老夫代‘冷面修罗’向你致谢。”“九天神龙”笑笑道:“不敢,物各有主,后辈无意窃据,同时前辈对后辈有恩,现不也言报,岂能当这一个谢字。” 方石坚深深透了口气,道:“佟帮主,我们得离开此地,唯一的路是登上壁顶,你能行动吗?” “九天神龙”仰首打量了一下形势,道:“后辈功力已复,或以勉力一试!” 方石坚站起身来,道;“好,你先上,老夫稍候,以防不虞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站起身业,蓄足功劲,轻啸一声,拔空而起,飞升约莫四丈左右,在势将尽之际,扭旋臂,双足猛蹬岩壁,疾旋而起,又升记了两三丈,第二旋,人影消失在岩头。 方石坚大为激赏,“九天神龙”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土,的确像条骁娇的神龙,这份身法,一般高手是无法望其项背的,心念之中他也撮空而起,如法登身,姿态更玄奇美妙。 上了壁顶,九天神龙激声道:“前辈的身手令后辈折服!” 方石坚笑笑道:“你也不差。” “现在该如何?” “我们试行沿岩脊走,也许能找到出路,认定一个方向,不要改变。” “前辈言之有理,请!” 方石坚因身份关系,不便谦让,领先起步,两人沿岩兴奋向前奔。到尽头,峰脊突地中断,一条窄谷横亘,中空约莫五丈。两人停了下来,方石坚打量了一番,选定落足点,飞跃崦过,九天神龙也随后飞渡。 又是一道形如鸡冠的峻峰,两人仍沿峰冠前奔,约莫里许,一看,不由大喜过望,眼前林木苍郁,已连接上外峰,算是脱困了。 两人松了口气,停下来坐等天明。 夜幕撤尽,天终于亮了。两人继续奔行,日上一竿,方石坚一看眼前的形势,不由心中一动,竟然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“昊天一剑”隐居的谷外,“无回玉女”的影子,不期然的闪现心头,“昊天一剑”已死,不知她是否仍留在谷中?爱不爱是另一回事?不管怎样,他是无法把她的影子从记忆抹去的,因为他和她曾结了不解之缘,他停下来痴痴地望着幽深的谷道…… 突地,一条黑影,出现谷地林阴中,是个长袍曳地,蒙头拄杖的怪人。 方石坚精神一振,“伤心客”竟然还没离山,两人分道追索“血钱”,自己误入“困仙谷”,虽然饱经危难,但收获极大,知道了玉剑的下落,同进揭开了一个惊人的秘密。 “九天神龙”惊声道;“看,那是谁?” 方石坚道:“伤心客,老夫伙伴。你在此地等着,老夫有话和他谈。” 九天神龙点点头,口里喃喃地道:“伤心客……”他从没听说过这名号。 方石坚迫不及待的奔进谷口,到了“伤心客”身前,低声道:“老兄还没离开?” “没有!” “追寻的结果如何?” “不见‘血钱’影子。你呢?” “也一样!” “那衣不蔽体的是谁?” “金龙帮主。” “什么?你说什么?” “金龙帮主。” “这从何说起?” 方石坚回头扫了一眼,见“九天神龙”仍在谷口外站着没动,这才低声把昨天半天一晚的事说了出来。 “伤心客”听完之后,目爆骇芒,栗声道:“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,‘金龙帮’的势力如月当中,哪有帮主失踪了十二年而丝风未泄的道理?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,你没弄错?他真的是‘九天神龙’佟威?” “错不了!” “那就怪了,现在该帮是谁掌舵?” “怪事,怪事……骇人听闻的秘密,完全超出情理之外。不久前,还听说该帮弟子谈及他们帮主召集高手会议,商量对会‘一统会’之策,这……这实在令人莫测?” 方石坚一听,也觉得事不近情,可是“九天神龙”并非光只道名称,“幻影郎君”也如此称呼他,同时,在谷中他是处在必死的情况下,没有说谎的必要,心念之中,期期地道:“兄台以前没见过佟威帮主的真面目?” “见……倒是见过。” “等他走近前来一辨认,不就解决了。” “一个人受了十几年的折磨,会改变很多,我对他并非十分熟悉。” “轮廊总是大致错不了的。” “好,要他过来!” 方石怪回头招了招手,“九天神龙”奔近前来,惊疑的望着这装束诡异的怪客,不知说什么好。 “伤心客”端详了一阵,道;“是佟帮主没错!” “大驾是……” “伤心客!” “幸会。” “佟帮主的遭遇,这位……老前辈已经提过,只是区区觉得事属离奇,阁下能想得出真正的原因吗?” “原因就是为了玉剑。” “哦!不,区区语焉不明,区区的意思是阁下失踪是大事,便从未听人说起来,而且贵帮的帮务并未稍驰,十二年时间不短,能瞒外人瞒不了自己人,而自己人未必个个能守口如瓶,掩尽天下人耳目,料想其中必有原因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闪动目光道:“待本人回帮便知分晓。” “伤心客”摇摇头,悠悠地道:“依区区的看法,帮主暂时不宜露面……” “九天神龙”困惑的道: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这事太离奇,目前真相未明,还是小心为上。” “连妻儿也不能见。” “十二年都过去了,不必急在一时。” “依尊驾之意呢?” “先查明原因。” “如何查法?” “伤心客”沉吟了一阵,道:“谷里有栋茅屋,现在空着,阁下无妨暂时去栖身,有现成的的衣物可以更换,区区与这位老前辈去找位贵帮弟子问问,或许能问出端倪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皱眉道:“山中能找到敝帮弟子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贵帮与‘一统会’已势成火水,目前双方都有人在山中走动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期期地道:“一统会,这是……新兴帮派吗?” “不错,志在领袖武林天下,而唯恐劲敌是贵帮。现在不谈这些,阁下不久就会明白的。区区方才的建议如何?” “这……好,依尊驾之意就是。” “那就请!” “九天神龙”略一犹豫,弹身朝谷里奔去。 方石坚迫不及待的道:“兄台说谷里没人?” “是的,‘昊天一剑’埋葬了,‘无回玉女’离开了,剩下间空屋。” “哦!”方石坚有些惘然。 “我们走!” “准能找到‘金龙帮’的人?” “没问题。” 两人弹身出谷,方石坚又想起件事,道:“记得灰衣老人曾说,他是为了听说‘金龙帮’的高手奉命搜寻‘昊天一剑’而跟踪入山的,该帮为什么要找‘昊天一剑’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昨晚才查明了原委,这是帮会之间的色心斗角,金龙帮先放了这空气,使‘一统会’与‘昊天一剑’的人也入山,本计划好制造事端,使‘统一会’与‘昊天一剑’产生敌对行为,而‘昊天一剑’是‘辣手无盐’的师弟,这样一来,‘一统会’便增加了两个可怕的敌人,但‘一统会’棋高一着,由‘血钱’与万妙香出面,破坏了该帮的全部计划。” 方石坚舒了口气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正行之间,一个猎户装束的汉子遥遥穿林而来。 “伤心客”嘿的一笑道:“来了,那汉子是‘金龙帮’的密探头目,我不想露面,你去办吧!”说完,朝一侧隐去。 方石坚迎面走了,冲着那汉子道:“站住!” 那猎户陡吃了一惊,栗声说道:“老丈是叫小的……” “唔,不叫你叫谁?” “有什么指教?” “我老人家有话问你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你们帮主现在何处?” 那猎户脸色一变,退了两步,期期地道;“什么帮主?小人是山中猎……” 方石坚一抬手,道:“少跟我老人家来这一套,你是‘金龙帮’密探头目,你敢否认?” 那猎户脸色大变,栗声道:“您老人家说的话,小人全听不懂。” 方石坚冷哼道一声:“如果你不想死,乖乖回答我老人家的问话。” 那猎户掉头就待开溜,还没起步,方石坚已拦在他身前,阴声道:“你长翅膀也飞不了,听说过‘冷面修罗’没有?他见了我老人家也得叩头,你算老几?” 那猎户瞠目结舌,久久才道:“前辈何方高人?” “要命老人。” “要命……” “不错,专要人命的,现在你说佟威在哪里?” 那猎户颤声道:“老前辈为什么要问敝帮主……” 方石坚顺口道:“我老人家是他长辈,十几年没见了,所以问下他的近况。听说‘一统会’与他互争雄长,我老人家不得不过问。” 那猎户惊疑的望了这“要命老人”几眼,躬身施礼道:“小的叫伍天林,请恕冒犯之罪。” 方石坚大咧咧地道:“算了,说吧!” “敝帮主在襄阳总舵。” “真的?” “小的岂敢胡言。” “你见到他本人?” 这话使密探头目伍天林为之愕然,皱了皱眉道:“小的位卑职微,无法随时见到帮主,此次到石鼓山,是帮主亲自召集行动的香堂主,小的也列在内。” 方石坚怔住了,这头目的话不会假,难道有两个“九天神龙”佟威?佟威有妻儿,他是帮中老大,谁能冒充得了?莫非“困仙谷”救出的不是佟威?但事实是凿凿可凭,怎么解释呢?心念之下沉声道:“你们帮主十多年没离开过总舵?” 伍天林不假思考地道:“没有!” 方石坚内心的震骇简直无法以言形容,照这么说,则有两个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而其中有一个是假的,谁是真是谁是假的呢?-念之中,双目大睁道;“真的没有离开过?” 密探头目伍天林低头苦想了一阵,突地扬眉道:“小的想起未了,那是十年前的事,帮主得了一场怪病,外出求医,一去就是两年,回来后没再离开过。”“寸步不离?” “不,有进也外出的,但时间很短,不能说寸步不离。” “你觉得贵帮主有什么改变没有?” “这……倒是没有,老前辈为什么要问这些?” “当然有我老人家的道理,现在你跟老夫走。” “跟……老前辈走?” “嗯,不错,要你去证实一件事。” 伍天林面上现出了惶惑之色,有些惊惧。 方石坚道:“离这里不远,用不着怕,不会有事的。” 伍天林畏缩地道:“老前辈要小的证实什么事?” 方石坚摆手道:“到了你就知道,现在别多问。” 伍天林期期地道:“可否容小的……连络一下同伴?” 方石坚道;“不行,这是桩秘密的大事,关系‘金龙帮’的命运。” 伍天林无奈,硬着头皮点了点头,随着这神秘的白衣老者出现。穿过阴森的谷,来到了茅屋前屋前,一个黄衣老人出现门边,他正是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换上了“昊天一剑”的衣服,乱发边也缩了起来,人是衣装,佛是金装,这一换了行头,便显出他原业的神仪来了。与一个时辰前,判若两人,伍天林大吃一惊,赶紧行下大礼去,口称:“卑属伍天林参见帮主!” 方石坚错愕莫名,这是“九天神龙”一点不假,但该帮总舵里又有一个“九天神龙”,而且十多年来,一年掌理帮事,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怪事。 “九天神龙”一抬手,道:“免礼,起来!” “谢帮主!”伍天林站起身来,一副惶恐的样子。 “九天神龙”目注任天林,声音略微激动地道:“他曾当过后辈的近身侍卫。” 伍天林点了点头,一时之间,不知该从何问起。 “九天神龙”沉声道:“伍天林,帮中的情况如何?” 伍天林张口结舌,答不上话来,他奇怪帮主问出这句话来,而日又改了从未见过的装束,发半晌才道:“请问……帮主是何时发驾来此地的?” “九天神龙”变色道:“现在谁掌理帮务?” “……”伍天林惊震得退了两步,他被问得满头玄雾,难道帮主有什么特殊用意?而故意这样问么? 方石坚忍不住道:“当然是帮主在掌理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皱紧眉头,骇异地望着方石坚,他也困惑了。方石坚接着又道:“襄阳总舵,还有一个‘九天神龙’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全身一震,老脸全变,栗声道:“前辈说什么?” 方石坚悠悠地道:“问他吧。他说帮主十多年来没离开过总舵,除了求医的两年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全身发起抖来,激颤的道:“这……这是怎么一回事?后辈被幽囚了十二年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我老人家听都没听说过这等怪事。” 伍天林呆若木鸡,他完全迷糊了。 “九天神龙”努力镇定了一个昏乱的情绪,厉吼道:“伍天林,你说说看,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 打了一个哆嗦,伍天林嘴皮子直翻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 灵机一动,方石坚道:“是不是鹊巢鸠占?” “九天神龙”呼吸急促地道:“前辈……这……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” 方石坚当然也觉得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,但据伍天林说,此时该帮派遣高手来石鼓山,帮主曾当面指示机宜,怎么解释呢?吸了口气,道:“可是事实上已经有两个帮主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咬了咬牙,道:“如果真有鹊巢鸠占的事,除非对方是妖魔鬼怪,否则怎能瞒过后辈妻儿与一些老部属的耳目?” 这话有道理,退一万步说,对方本领通天,能瞒守部属,但妻室儿女关系密切,生活在一起,又怎能不露破绽呢? “九天神龙”转身伍天林,道:“真的总坛内还有帮主?” 伍天林额上冒着汗,他像是在做梦,又像是碰见了鬼,结结巴巴地应道:“是的……是帮主在主事。” “没什么异样?” “卑职……说不上来……” “总坛内彼此间有什么风声没有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内宅方面呢?” “这……卑属不清楚,似乎……一切如常。” “你说本座求医离开了两年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但本座离帮已经十二年了,也没求医那回事!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蓦地此刻,传来“伤心客”的道:“想到‘幻影郎君’没有?” 三人为之一怔。 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‘幻影郎君’易容之术独步天下,化身无数,不殊妖魔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栗声道:“能化本人之形,不能变本人之人,贱内与犬子不是白痴,如何瞒骗?”口里说,心里却在想:“自己被‘幻影郎君’计诱入谷幽囚十二年,而伍天林说自己离帮求医两载,这两年‘幻影郎君’经常在‘困仙谷’没错,他尽可摹仿自己的声音举止,但是……闺房之中……”他不敢再想下去,心脏在开始收缩,脑内成了混乱一片。 这公案不但匪夷所思,而且太可怕了。 他求助的望着方石坚。 方石坚的心神,敢被这离奇古怪的事搅乱了,连想都无从想起。 “伤心客”的声音道:“事属离奇,目前只有一个办法,设法使你儿子和阁下见上一面,也许能找出原因来。阁下方才提到白痴二字,区区想起江湖中是有药物可以控制人的心智,改变人的思想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陡地打了下冷战,激动地道:“本人要亲自回帮调查。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不可,如果是一项可怕的阴谋,那你回去无异飞蛾扑火,正中对方下怀,区区与这位老前辈既已碰上这档事,当然不能袖手,何况你阁下提供了‘乾坤玉剑’的下落,在道义上也不能不管。你阁下最好仍在此地呆着,区区与这位老前辈去安排侦察。” 伍天林已大致听出了些梗概,骇震无比。 方石坚注目“九天神龙”道:“佟帮主认为这办法如何?” “九天神龙”无言的点点头。 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阁下这位部属可靠吗?” “九天神龙”沉吟着道:“谅来还可信赖!” 伍天林激颤地道:“帮主,卑属实在……做梦也估不到会有……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;“伍天林,你留在此地照应你们帮主,别再露面。” 伍天林躬身应了一声:“是!” 方石坚又向“九天神龙”道:“佟帮主,注意隐蔽行动,非必要尽量别露行迹,同时防备‘幻影郎君’找上门来。如果他查出你我未死于蚁谷,他是不会罢手的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咬着牙道:“是的,谨遵老前辈的吩咐!” 方石坚知道“伤心客”是不会现身的,摆摆手奔出谷去,到了谷口,“伤心客”已经伫候,方石坚迎着道:“兄台对这件离奇的事故看法如何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刚才的仅属猜测,很难说,也许事实全出意料之外。对了,我替老弟查明了一件事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关于仇家……” “噢!” “我进谷时,正巧碰到‘无回玉女’离开,我用话套他她说了出来。‘昊天一剑’在你离后很久才断气,临死对‘无回玉女’吐了真言。当年血案,他是始作俑者,求剑是他得手,后来又被‘魔心人’夺去,最后玉剑失了踪。” 方石坚恍然大悟,难怪“昊天一剑”宁死也不吐实,他本身是主凶,又顾及到他的儿子……心念之中,道:“据说‘昊天一剑’还有个儿子……” “谁说的?” “佟威!” “这倒不清楚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不过,‘昊天一剑’既已伏诛,放过他儿子算了,如果你再找他儿子,‘辣手无盐’便会出面。” 方石坚挫了挫牙,道:“照算,血案发生时,他儿子已经十多岁,如果他父子都有份,在下不能放过他。‘无回玉女’是否提及有哪些漏网的凶手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没有,可能就只这么多了,名单漏列的,只‘魔心人’一个。” “怎能断定呢?‘血钱’杀耿由义灭口,便不无问题……” “这不难查证,知道人还怕追不出真相,老弟,‘无回玉女’对你仍是一片痴情,我曾绕弯子说出你的身世,试探她的口气……” “算了,她已另结新欢。而且,严格地说,在下并没真正在意于她。” “方老弟,她的身体献给了你。” 方石坚痛苦的道:“在下当它是一场恶梦。如果她情有所钟,何以另结新欢?” “伤心客”摇头叹息:“诚然,但你老弟对她的态度,使她伤透了心,也许她为此做是一种下意识的报复,也许……她另有苦衷。方老弟,我提及你的身世时,她曾愤慨,而且还流了泪,这一份关切,是可贵的。” 惆怅,爱恨难分,但她既已另有所属,一切都成了空幻。方石坚苦苦一笑,道:“在下正尽量试图忘记过去的一切,不谈敢罢,徒乱人意。”马上转过话题,接着道:“佟威如何着手?” “得找个人商量,他有办法。” “谁?” “灰衣老人!”方石坚的心中一动,很想问问灰衣的来历,但想到“伤心客”那份神秘,除非他主动说出来,否则是白费口舌。于是,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。 “伤心客”似乎洞察他的内心,悠悠的道:“方老弟,我知道你极想知道灰衣老人的来路,但我不能说,这是道义问题,希望你不要介意。” 方石坚淡漠地道;“在下并不想探人隐私,何介意之有。” “伤心客”笑笑道:“或许有那么一天,他会主动告诉你。我们现在分路在开封碰头。” 方石坚颔首道;“可以!” 于是两人分道扬镳。 时已二更,封邱城首富司徒府,下人们仍忙着悬灯结彩,打扫布置,像是准备办喜事。 后院上房里,灯火犹明,一个锦衣老人,在房内来回蹀踱,像有什么不快的大事使他不安。靠窗的桌边,坐了下衣着考究的花甲老妇,脸色阴沉,支颐默想,突地,那老妇开了口:“老爷子,你真是杞人忧天,看你那样子……” 锦衣老人叹了口气道:“夫人,难道你不知道事态的严重?” “什么严重,完全是你庸人自扰。” “夫人,你……唉!” “得了吧,明天是荣儿的大喜之日,你别愁眉苦脸的,好歹办完了喜事,随你怎么打算都成。” “夫人,我有个主意……” “乘明天喜事,各方朋友在座,我金盆洗手,当众封剑,然后离家遍游名山大川,你意下如何?” “这……也好” 就在此刻,房门起了剥啄之声,一个少女的声音道:“老爷,有客人要见!” 锦衣老人脸色一变,道:“什么样的客人?” “是个白发老人。” “江湖人吗?” “不知道,是董管事要小婢传禀的。” 锦衣老人声音微颤道:“这种时分登门,看来……” 老妇一撇嘴:“老爷子,你真是多心病,咱们家里难道少了三朋四友登门?你紧张个什么劲子。” 锦衣老人面向房门道:“春花,董管事没说是什么人?” “没有,像是生客。” “生客,有请贴吗?” “董管事没交代,只着小婢通禀。” “人在哪里?” “外厅,由董管事陪着。” “你……你去传话,说老爷子已经安歇了,请客人明天再来。” 老妇期期地道:“老爷子,不妥当吧?” 锦衣老人蹙额道;“什么不妥当?” “也许是你当年至交好友,听到喜讯来道贺的,这样岂非怠慢了人家,再说,来的是个老人……” “这个……好吧,我先偷觑一下,能见则见。” ------------ 第三四章 铁剑歼仇 大厅里,一个中年人陪着一个白发苍苍的黄衣老人,中年人开口道:“敝主人恐怕已经安歇了,您老何不把信留下?” 黄衣老人沉缓地道: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这信要面交本人!” “您老到底是受何人之托送信?” “贵主人看了信便会明白。” 屏风后传出一声干咳,中年人起身道:“敝主人来了!” 锦衣老人转出屏风,打最了白发老人几眼,拱手道:“阁下有何见教?” 中年人微一欠身,退了下去。 白发老人端坐没动,大咧咧地道:“阁下就是‘七海毒枭’司徒强?” 锦衣老人现不豫之色,冷冷地应道:“区区正是,尊驾怎么称呼?” 白发老人一字一句地道:“要命老人!”他,正是前来索仇的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。 司徒强脸色再变,栗声道:“要命老人?” “不错,你阁下大概是第一次听到,但那不关紧要。” “请问……什么指教?” “老夫替人捎信来。” “尊驾替谁捎信?”。 方石坚从袖里抖出一个封套,轻轻掷了过去,道:“阁下自己看吧。” 司徒强接在手中,自顾自地走到主位坐下,撕开封柬,抽出来一看,老脸惨变,面皮起了抽搐,看完之后,霍地离座而,栗声道:“是‘冷面修罗’托阁下送的信?” 方石坚冷冰冰地道:“一点不错,就是他!” “他约区区今晚到荷塘见面?” “不知道,老夫只是传信。” “阁下与他是什么关系?” “忘年之交。” 司徒强额上现了汗珠,身躯也发起抖来,目光流转不定,表情相当复杂,久久无语。 方石坚打了个哈哈,道:“听说阁下明天要娶儿媳妇。” “是的!” “这是喜事呀,人到了年纪,总希望早抱孙子,不过……世事无常,谁能保得定会享含饴弄孙之乐,是吗?” 司徒强打了一个哆嗦,颤声道:“尊驾说这话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 方石坚淡漠地说道:“没什么,老夫偶有感触而已。” 司徒强凝望了方石坚半晌,突地栗声道:“尊回莫非就是……近日江湖道上盛传的‘招魂幡’的师兄吗?” 哈哈一笑,方石坚道:“正是,阁下一猜就着。” 司徒强惊恐万状的连退了三步,口唇直打抖,说不出话来。 方石坚接着道:“怎么样,阁下准时赴约吗?” 司徒强牙齿咬了又咬,青着脸说道:“三更,准时!” 方石坚起身道:“如此老夫得走了,还有句口信,这是死约会,不见不散,如果阁下不愿累及家人,最好不要失约。” 蓦在此刻,那刚才离开的中年人姓董的管事,匆匆来到边,躬身道:“远客到访,是贺喜来的。”说完,一看主人神色不对,不由大感惊愕。 “什么远客?” “巴氏双虎,巴大爷,巴二爷。” 方石坚登时热血沸腾。暗忖:“这可是天假其便,又来了两个仇家。” 司徒强皱了皱眉头,斜瞟了方石坚一眼,见方石坚神情没有异状,才道:“说我有请!” 董管事恭喏而去,其实,方石坚除了眼神,脸上不会有什么表情,因为他戴着人皮面惧。 司徒强硬着头皮说道:“尊驾既然要走,区区恭送!” 方石坚点点头,举步出厅向外走,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对付“巴氏双虎”。司徒强紧随在身的身后,到了院边,道:“恕区区不远送了。” 方石坚回头打了个哈哈,大步前行,到了穿堂外,只见姓董的管事引着两个魁梧的半百老者,昂着而来,故意“噢”了一声,迎着道:“什么风吹得贤昆仲来?真是幸会?” “巴氏双虎”愕然止步,惊诧的望着这白发老人,陌生得很,从来没见过,其中年纪较长大巴一虎期期地道:“恕区区眼拙,你阁下是……” 方石坚掀髯道:“怪事,你兄弟竟然不记得老夫,不过……这也难怪,时隔近二十年,人总是会变的,老夫‘要命老人’。” “巴氏双虎”齐齐惊叫了一声:“要命老人”脸上仍是一片茫然。 姓董的管事插口道:“这位老前辈是受人之托,送信与敝主人的。” 巴二虎“哦”了一声,道“送信?阁下与司徒兄是素识?” 方石坚心里杀机在翻腾,哈哈一笑道:“四海之内皆兄弟,可以这么说的!” “明日喜事,阁下何不屈留?” “老夫有急事,只好失陪了,不过,咱们很快会再见的,请!” 双虑愕然拱手,方石坚大步离去,出了司徒府,他转到附近一条僻巷,心里想:“司徒强为了保全家小,不敢不赴约,巴家兄弟此来,正好做他帮手,不过,为了防万一起见,不可能掉以轻心,以防仇人脱风。”心念之中,他绕到司徒府的后院墙,鬼魅般溜了进去。 不出所料,司徒强、巴氏双虎,还有个贵妇打扮的老妇和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——看来是司徒强的妻儿,五人齐集在内厅里,每一个人的面色都十分沉重,显得不安。 司徒强栗声开口道:“贤昆仲知道‘要命老人’的来路吗?” 巴一虎道:“不知道,根本就没听说有这一号人物!” 司徒强一字一顿地道:“他就是一代魔尊‘招魂幡’的师兄!” 双虎面色惨变,巴二虎激声道:“那老儿怎会与‘冷面修罗’连上?” 司徒强苦笑着道:“总是有原因的,现在不是猜测的时候,‘百灵派’掌门耿由义被杀之后,区区便担心他会找上门来,如今果然,不用说,贤昆仲迟早也在他拜访之列;如今是商讨如何应付的问题。” 那青年豪雄地道: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准时赴约……” 司徒强瞪眼道:“你少开口,赴约?去送死,再去一百个也不够……” 青年人不再开口,但一脸不服气之色? 巴一虎期期地道:“司徒兄有什么妙策?” “走!” “什么?走!” “除了避其锋头,没第二条路可走。” “司徒兄的家业?……” “钱财身外之物,先保命要紧。” 老妇开口道:“老爷子,你当年纵横江湖的豪气哪里去了?” 司徒强铁青着脸道:“与这等人物谈豪气?夫人,能保住命便不错了。” “可是明天……” “明天怎样?” “喜帖都发出去了……” “夫人,这些全都不要紧了,时机紧迫,不容再耽延了,你立刻收拾些细软,母子一道回娘暂住。” “你呢?” “我与两位老弟改装另奔他处。” “为什么不一道?” “不成,会被一网打尽,对方不认识你母子,可不必担心意外,我如果能侥幸脱离,会来找你母子,快,现在马上行动,坤泉去备车,从后门走。” 青年人激越的唤了一声:“爹……” 司徒强不容他说下去,一挥手,厉声道:“生死交关,还说废话,快去!”连赶带推,把母子俩推了出去。 气氛紧张得无以复加。 外院的下人们,仍在忙着布置灯彩,根本不知道后院的事。 巴二虎苦着脸道:“我们怎么办?” 司徒强道:“改换短装,乘马,先离开封阳邱再打算。” 一包银子,使关城门的时间延长了半个更次。 三骑马匆匆出城,泼刺刺摧鞭疾驰,马上是三个黑衣短装人,一口气驰出了七八里,舍官道转入小路。 眼前是一片荒林,三骑马勒住了。 “司徒兄,我们到底去哪里?” “分道,各奔前程。” “分道?” “是的,对方此刻可能已经在荷塘等得不烦了,我们的行动不能迟滞,尽量避开通衢大道,最好是白天不露面……” 蓦在此刻,前面林子里传出一阵凄凉的歌声: 孤星寂。 孤剑寒, 谁悲失路? 人海茫茫! 霜天晓角摧, 雪地钟声残。 零雁声声, 破晓寒。 “这歌声像听人唱过?” “荆山秃头峰……” “难道会是……” “快走!” 马未起步,一条人影已出现眼前,是一个劲装少年,双目在夜暗中犹若两粒寒星,司徒强栗喝道:“什么人?” 一个冰凉刺骨的声音道:“冷面修罗恭候三位大驾!” 三骑马唰地散开,人影闪晃中,悲嘶与惊呼齐发,三匹马被削去了前足,踣了下去,马上人滚了下来。 方石坚寒声道:“走不了的,别作梦,咱们来谈上一谈。” 三人在聚在一处,齐亮出了兵刃,个个亡魂尽冒。 方石坚手中铁剑一横,咬牙切齿地道:“司徒强,巴氏双虎,现在是还血的时候了……” 巴一虎身形电弹而起,向斜方掠去…… 人影一划,两条人影半空遇合。“哇”惨号破空而起,其中之一,摔落地面,一颗头滚出老远,另一人影回原地,是,方石坚,飞身,杀人,回原位,动作快如一瞬。 暴吼声中,剑芒疾闪,巴二虎忘命攻向方石坚。 剑刃交击,传出折剑之声,巴二虎手中剩下两尺不到的一段连把断剑,登时惊魂出了窍,就在一窒之际,胸口了凉,惨嗥再传,铁剑已透胸而过。 “巴二虎,杀人者死,这是江湖铁律!” “你……你小子……嗯……”像猪被屠般的长长闷嗥。 铁剑一搅,拔出,血泉迸射,人栽了下去。 同一时间,“七海毒枭”司徒强闪电般掠入林中。 “哪里走!”厉喝声中,方石坚投身入林,只这转眼工夫,失去了司徒强的影子,方石坚急怒交进,穿林划弧飞驰。 如果让他漏网,再找他便难上加难了,他可能一辈子匿居不出。 论理,司徒强绝逃不出多远。 绕了四五圈,依然不见人影,方石坚气得发昏,只这眨眼工夫,对方能逃到哪里去? 突地,腿肚上一麻,似被蛇咬了一口似的,方石坚心头大震,这分明是毒药暗器,对方到底伏匿在哪里呢? “司徒强,你出来?” “……” “老匹夫,你飞也飞不了!” “哈哈,冷面修罗,你可以活到日出时分。”声音在数丈之外。 方石坚咬牙循声扑去。 一阵头晕目率,几乎栽了下去,毒性猛烈,循血迹侵窜,他忙运功封住心脉,用手在腿肚上一摸,湿湿粘粘的,那是血,手指触到一样坚硬的东西,箝了出来,是根两寸长的毒针。 “冷面修罗,来年此日,便是你的忌辰了!”声音更远。 方石坚气极如狂,不顾一切的穿林追去!这一用了真力,毒性发作更快,奔出不到十丈,脑内一昏,仆了下去。 “我不能死,我不能……” 他歇斯底里狂叫着,挣起身来,走不到三步,身躯晃了晃,又栽了下去,再也无法的动弹了,神志开始模糊…… 一条人影,幽灵般的到了他身边,寒森森的剑芒,朝心窝搠下。 方石坚悠悠醒转,惘然回顾,不见人影。 暖暖的阳光,从枝隙漏下,原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,他努力回想,昨夜诛仇的一幕又回到眼前,他想起是中了毒针倒地,非但没有死,身上也没有不适之感,这是什么缘故?“七海毒枭”司徒强呢,他没对自己…… 心念未已,忽然发现不远处似躺了个人,不由心中一动,站起身来,走过去一看,不由又大感骇然,司徒强倒卧在血泊中,尸体已经僵硬,是谁杀的,这样看来,是有人救了自己,不然毒不会自解,是谁呢?“伤心客”吗? 他木然望着司徒强的尸身。 枝叶拂动声中,一条人影幽然出现,是一个黑衣蒙面女了,方石坚立即看出是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姐,也就是“辣手无盐”的女儿余莹,心头登时涌起一阵无法形容的感触,莫非是她救了自己,她怎会在此地现身,心念之中,抱拳道:“余姑娘,幸会。” 余莹蒙着面,看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,但从目光,可以看出态度并不和善。 方石坚下意识的地一阵忐忑,又道:“人是姑娘杀的?” 余莹冷冰冰地道:“不是!” 方石坚大感意外,怔了怔,陪口道:“那是谁援手在下?”这句话一半是自语。 余莹却接上口道:“又是一个该杀你的人,但却出手救了你。” 方石坚错地道:“那是谁?” 余莹冷哼了一声道:“我那不争气的师妹!” 打了一个震颤,方石坚向后退了一步,心情顿时紊乱起来,想不到救自己的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当下红着脸道:“她人呢?” 余莹寒声道:“她走了,她不愿意见你这冷血人。” 方石坚垂下了头,久久才又抬头道:“为什么说在下冷血人?” 余莹怒声道:“始乱终弃,薄情寡义之徒,难道你的血会是热的……” 咬咬牙,方石坚尴尬地道:“姑娘知道事情的始末,始乱二字谈不上吧。” 余莹冷笑了数声道:“方石坚,北邙的事不管谁是谁非,她的出发点是爱你不假,一个女孩子最宝贵的是什么?你……竟然把她的心放在地上踏。” 苦苦一笑,方石坚道:“余姑娘,她告诉了你没有?” “告诉我什么?” “她已经另结新欢。” “你放屁!” 方石坚被骂得一怔,俊面一沉,道:“不是在下信口胡言,是她自己亲口说的。” 余莹冷厉地道:“如果不是她凑巧路过,你不死在司徒强的毒下也死在他的剑下,你丝毫无动于衷吗?” “在下万分感激!” “感激就算了?” “那要在下如何?” “你方才说她另结新欢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知道她说那话的意思是什么?” “在下不懂!” “哼,方石坚,你可听仔细了,她本来打算一死了之,后来,她发觉她不能死,她已经有了身孕,是你的骨血,这便是她活下去的理由,也是她心身的寄托。” 几句话,有如巨雷轰顶,方石坚眼前一黑,几乎栽了下去,想不到一度错误的春风,“无回玉女”竟有了身孕,是自己的骨血,这些时日来,自己一直对她不谅解,还一直恨她,鄙视她,歉疚之感,油然而生,期期艾艾地道:“她……为什么不说呢?” 余莹气呼呼地道:“你给她说的机会吗?方石坚,你小看她了,她不会向你乞怜,她对你一往情深,感情无价,她岂会这种件事来买你的爱,求你施舍,哼……” 方石坚激动无比地道:“她去了哪里?我一定要找到她。” “她不愿再见你!” “余姑娘在下承认是自己错的,请告诉她的去处?” “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,石鼓山的栖身处,被你那同路的‘要命老人’毁了,她只好另觅安身之处。” 她没进一步说她师叔“吴天一剑”被杀的事,看来“伤心客”说对了。“辣手无盐”不会为此而出头,什么原因呢?但这意念只他脑海里一闪即逝,现在,他的心意全在“无回玉女”的身上。 人,彼此之间,尤其是男女,一旦误会或偏见消失时,情感与了解便会突破而进入另一个境地,他把与“无回玉女”邂逅后的一切经过,从头想了一遍,愈想愈悔,愈想愈觉对她有所亏欠,由于这种良心上亏负的感觉,抵消了他个性上的冷傲,喘了口气,期期地道:“余姑娘,算是请求你,请告知她的行踪。” 余莹摇头道:“我真的不知道,老实说,我也恨你太无情,但却不希望你与她决裂,你会找到她的,我答应再见她时,替你圆场。” 方石坚作了个揖,道:“在此就此谢过。” 余莹莹冷冷地道:“谢倒不必,不过话说回来,你可不能再对不起她。” 方石坚讪讪地道:“那不会的!” 余莹默然了片刻,才又开口道:“方少侠,我问你一句话,‘要命老人’与你是什么渊源?” 心头微觉一震,方石坚敏感地道:“为了令师叔‘昊天一剑’被杀的事?” “不错,事情的真相的必须澄清?” “奉令堂之命查究?” “唔!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星目中闪射精光,沉声道:“在下与‘要命老人’的关系,可以说是忘年之交,他义伸援手,代在下复仇,如果令堂要出面追凶,在下完全承担。”他还不想揭开自己化身之谜。 余莹摇摇头道:“家母不会为他出头,只是查查真相而已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脱口道:“听说令师叔的功力是令堂废的?”话出口,才觉得不妥,这是别人的隐私,不该问的,但话已出口,收不回去了,俊面不由一热。 余莹栗声道:“你听谁说的?” 方石坚无奈,只好信口道:“是‘要命老人’探悉的。” 余莹低了低头,道:“不错,对你我不否认,因为家父母的事,你曾协过力,我索性告诉你,当年家父母为了一个严重的误会而反目,到最近才证实是我那不肖的师叔一手造成,所以家母在一气之下,请出祖师爷家法,废了他的功力,同时把他在师门除名……”停了停,又道:“你记得家父曾交一修养玉匣与我那回事吗?” “记得,怎样?” “那便是不肖师叔陷害家母的证据!” “噢,他为什么要那样做?” 余莹沉吟着道:“基于你与蒋师妹的关系,以后我们是一家人,应该让你明白,早年……我那不肖的师叔属意家母,百般追求,但家母决意委身家父,后来,他成了家,但妒恨未消,偷取了家母的饰物,从别人头上剪下一青丝,假充是家母的,为此枉杀了一个江湖同道,说是与家母有私,把证物交与家父,家父不察,负气而离,化身作‘壶底和尚’……事实就是如此。” 吐了口长气,方石坚感慨地道:“人心鬼诈,稍一不察,便贻恨终生,现在令尊堂如何?” 余莹闪动着眸子道:“已经和好如初了!” 方石坚连连点头,他想到当初丁一风对“无回玉女”的作为,正是这故事的重演,几乎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,心念之中,连连-点头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!”顿了顿,接着问道:“姑娘离家外出,有事吗?” “是为了蒋师妹的事。” “……” “她誓死不肯回家,我无奈其何。” 方石坚又开始激动起来,咬牙道:“我一定要找到她!” 余莹吁了口气,道:“好,我们分头找,她不会走远,总在附近一带,如果她知道你今是而昨非的态度,一定会回心转意的,我得走了……”说完,转身出林。 方石坚坚木立在原地,他心里还是想着“无回玉女”身怀有孕的事,如何才能找到她,她在外流荡,是因为伤透了心。 突地,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道:“在这里了!” 方石坚心头一动,又是谁找上了自己? 另一个声音道:“截住她!” 接着,是喝叱之声:“站住!” 方石坚暗忖:指的不是自己,余莹刚离开,莫非是她?心念之中,循声扑了去,一看,真的不错,余莹在林子边,被四五个武士围在居中。 武土之一暴喝道:“昨晚小店里杀人的是你?” “不错!” “为什么要杀人?” “因为他们找死!” “好哇,臭娘们,你才真的……” 黑影一旋,惨号暴起,那名口出不逊的武士,被余莹抓碎了脑袋,横尸当扬,方石坚为之心冒寒气,他看不出余莹用的是什么手法,但的确够狠辣,“辣手无盐”的女儿,实在是母女同科。 另四名武士双目尽赤,齐齐暴吼一声,发剑攻上,看气势,这些武土都是百中选一的高手,只不知是哪个路道的,四剑联攻,势如骇电奔雷。 余莹娇躯一晃,脱出剑圈之外,欺到了一名武士身后,“哇”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嗥,步上了一个武土的后尘,头碎额裂而死。 另三名武土呼吸一窒,脸色惨变,但却不曾休手,叱喝声中,又疾攻而上。 余莹娇躯连闪,身法奇诡无论,惨号又传,第三名武士碎额横尸。 剩下的两名武土亡魂大冒,飞退两丈之外,面如死灰,毁了三个人,他俩再出手是送死。 余莹冰寒阴森的道:“你俩不滚,等死吗?” 武土一硬着头皮道:“是人物的话,报个名号?” 余莹冷嗤了一声道:“凭你还不配,识相的快滚!” 一声脆笑倏告传来,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道:“丫头出手狠,口气也不小。”人随身现,是一个风韵十足的半老徐娘,似乎周身都散发着诱人荡气,她身后随着四名少女,也一样的风情外露。 方石坚在暗大为震惊,现身的竟然是“一统会”的副会主,上一次,他以白发老人的身份与她交手,几乎毁在她一箱毒蜂之下,据“伤心客”说,她的来历不明,但一身都是歹毒的东西,看来这几名武士是“一统会”的弟子了,这妖妇现身,不知余莹是否就付得了…… 两名武士深深行了一礼,退站一旁,中年媚女直欺余莹身前,寒声道:“丫头,本座真不知道该要你如何死法?” 余莹若无其事地道:“你说呢?” 中年媚妇荡笑了一声道:“本座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,但不要紧,会有好办法的,报上你的来路?” “你呢?” “别唬着了,本座‘飞孤女’一统会副会主。” “哦,南荒十八峒总峒的千金,想不到会来到中原,还当了副会主。” “你丫头见识不浅,现在报上来路。” “对不起,无可奉告。” “少给本座放刁,快说!” “如果不呢?” “本座面前没人敢说不字!” “但是我已经说了!” “那你死定了,而且将死得很惨!”说完,翠袖一挥,道:“先让你尝尝神蛊噬心的滋味!” 苗蛮之人,最擅长的是便是放蛊,蛊毒上身,除了放蛊的,无人能解。 “住手!”一声朗喝,破空传至,方石坚飞掠入场。 四少女之一惊呼道:“冷面修罗!” “飞狐女”定睛一望,扬眉露齿地媚笑着道:“哟!原来你就是‘冷面修罗’长得不赖嘛。” 方石坚面冷如水,手中铁剑一横,道:“你敢以毒物伤人,我就毙了你。” “飞狐女”格格一笑道:“好大的口气,姓方的,正愁找不到你,你却自行投到,太好了,你是乖乖随本座走,还是要本座动手?” 方石坚侧顾余莹道:“余姑娘,你走!” “飞狐女”撇嘴道:“谁说让她走?” 方石坚道:“是在下说的!” “凭什么?小白脸。” “凭这个!”说着手中铁剑扬了扬。 “格格格格,可靠吗?” “你可以试一试,在你有所举动之间,人头落地。”说着,铁剑斜扬,向前欺了两个大步,星目中射出两条栗人的煞芒。 “飞狐女”粉腮微微一变,道:“看来本座不得不试一试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不无忐忑,他听说过蛊物的厉害,但他已下了决心,要施展铁剑绝招,一举而毁灭妖掏,不让她有下毒的机会。 余莹突地脆笑了一声,道:“飞狐女,姑娘我打赌你将在一个照面之间伏尸铁剑之下。” “飞狐女”大声道:“丫头,你少放屁!” 余莹右手缓缓上扬,道:“你看看,这是什么东西?” “飞狐女”陡地粉腮大变,栗声道:“你怎么会有这东西?” 方石坚大感意外,目光扫处,只见余莹手中拿着一个五彩瓷葫芦,约莫有半尺长,葫芦中腰系着一根彩绦,绦端垂着鲜艳的缨络,看起来十分抢眼,这是什么东西,竟然使“飞狐女”如此惊惧? 余莹冷冷地道:“如何,你没有机会吧?” “飞狐女”退后两步,再次激声问道:“问你为什么会持有这东西?” 余莹“嗤”地一笑道:“这你就不必管!”说着,目光朝方石坚一扫,道:“我们走!” 方石坚迟疑地道:“走!” 余莹道:“什么?你还舍不得走?” 略一踌躇,方石坚垂落铁剑,道:“好吧!” “飞狐女”寒着粉腮道:“小白脸,今天算你走运,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,你等着瞧吧,会主已传玉令,不计任何代价,非逮到你不可。” 冷极地一笑,方石坚道:“也许是你走运,能活着回去。”说完,已走到余莹身边,两人双双弹身驰离,没入林深处。 穿林奔了一程,两人停住了身形,方石坚道:“余姑娘,你为什么阻止在下动手?” 余莹沉声道:“你已经失去了杀她的机会?” “这话怎么说?” “那妖扫一身都是歹毒东西,这是苗蛮的专长,而她说的神蛊,更是蛊中之王,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放出,一旦神蛊上身,她便可随心控制你,即使在百里之外,你一样要受制,你如果存心要杀他,应该在现身之初,出其不意的地下手,而且必须一剑夺命,你还有什么机会?好在她没及时放蛊,不然麻烦就大了。” 这番话有道理,方石坚默然颔首。 余莹又道:“原则上,如果你已定心杀人,便当机立断,决不能给敌人留余地。” 这话近于残狠,但却是至理之言,所谓制人而不制于人,方石坚又点点头,想了想,好奇地问道:“姑娘方才出示的是什么东西?” “一件异宝,是家父所得到的。” “哦,什么异宝?” “这是百年前被尊为‘南荒之神’的孙霜所炼制的珍奇药物,他曾藉此而降伏边荒苗蛮,这瓷葫芦等于他的标志,中原极少人知道,但是南荒却是妇孺皆知,葫芦里盛有的奇药,只要拔开瓶塞,透出药物,能使任何歹毒之的噬主人,尤其是神蛊是与主人心神相通,一旦反噬,准死无疑。” 方石坚为之悚然,这的确是闻未所闻的奇事,心念之中道:“难怪‘飞狐女’见葫芦变色,对了,当初江湖传说,令尊‘壶底和尚’得宝失踪,姑娘曾误会是霸剑左云林窃据宝物,杀人灭口,而传说中却说异宝能起死回生,服之可以平添两甲子功力……” 余莹笑笑道:“那是以讹传讹,根本不是那么回事,我真的有急事要办,得分手了!”娇躯一弹,倏焉而逝。 方石坚等余莹走后,奔到昨晚他藏东西的地方,取回衣袍面具,又改装成白发者者,然后扬长上路,直奔开封。 一路之上,他思潮起伏激荡,对“无回主女”他内疚之情愈来愈重。 他曾目睹她为水性杨花的女子。 但,造物主的安排,不但使他俩有了夫妻之实。而且还有了身孕,现在,以纯挚的爱,去弥缝那受创的芳心,为时当不致太晚吧。 落霞满空,夹道的枫林泛出一片无尽的夺目的红,红得像血染,更艳。 晚风习习中,送来了刺鼻的血腥味,方石坚大吃一惊,看了看风向,折身投入枫林,一幅残不忍睹的画面映入眼帘,只见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,横七竖八躺在林中,每一具尸身上都可看到皮翻肉转的剑也,至少都在三也以上。 这是冷血的屠杀,谁下的手?死的都是些什么人? 突地,方石坚发现一块光滑的巨石上,留有身淋淋的八个大字:“冷面修罗,君临天下。” 登时热血沸腾起来,是谁阴谋嫁祸?他气得浑身发抖,多卑鄙的阴谋,多残忍的手段,嫁祸者的手段,嫁祸者的目的是什么? 一条人影,穿林掠至,落在身前,赫然是一个面目冷森的中年文士,方石坚打量一打量,很陌生,从未见过。 由于这中年文来得突兀,方石坚的锐利目光,迫注在对方脸上,略不稍瞬。 中年文士皱了皱眉头,抱拳道:“区区武当俗家弟子‘行云剑客’周彬,请问您老尊号?” 方石坚苍冷地道:“要命老人!” “要命老人?” “不错。” “区区斗胆请问,您老是否‘招魂幡’的师兄?” “不错!” “行云剑客”脸色陡变,转身便要离开,方石坚冷声喝道:“别走!” “行云剑客”打了一个哆嗦,回进身来,不安地道:“您老有什么指教?” 方石坚手指石上的血字,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“行云剑客”期期地道:“这……不是写得很明白!冷面修罗君临天下……” “有人冒名嫁祸。” “什么?您老说有人冒名嫁祸?” “不错!” “何以见得。” “冷面修罗独来独往,无帮无派,他君临什么天下?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区区不得而知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死者都是‘一统会’的人,除了‘冷面修罗’恐怕没人敢碰他们,而且,他与‘一统会’结怨,是人所共知的事,而且……血案不止这一次……” “另外还有?” “是的,整个开封道都轰动了。” “他都留了名?” “是的!” ------------ 第三五章 阴谋毒计 “死的全是‘一统会’的人?” “不,另外几起身案,被害的全是开封一带知名的白道好手。” 方石坚眼睛都气绿了,这是有计划的冷血阴谋…… “区区可以走了吗?” “慢着,你怎么会到此地来?” “是听到风声来查看的,传闻中‘冷面修罗’准备迫供‘一统会’和‘金龙帮’的两大江湖帮会,订城下之盟,由他君临天下,先杀人以制造恐怕怖气氛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这事无疑地会激起武林公愤……” 方石坚目暴骇人杀光,怒吼道:“武林公愤?” “行云剑客”猛打一个哆嗦,连退三步,惶恐地道:“请恕区区失言。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故意气呼呼地道:“如果真是他所为,老夫不会放过他!”口里说,心里却恨到极点。如果查出行使这阴谋毒计的人,非把他碎尸不可,“一统会”有人遭害,不可能有嫌疑,会是“金龙帮”吗?该帮帮主闹了双包案,这当中可能有文章,心念这中,又道:“金龙帮方面有什么反应?” “行云剑客”语音微微颤地道:“听说‘金龙帮’也有十几名有地位的高手被杀家?” 方石坚连吸呼都窒住了,“这么说是什么人干的呢?” “行云剑客”似乎十分惊惧,匆匆一揖,道:“区区告辞!”话声甫落,人已飞奔而去,像逃避什么恐怕怖事物似的,但他奔出并没多远,一条人影,在五丈处现身他截住。 方石坚意外的吃了一惊,举目望去,只见截阻“行云剑客”的竟然是分别了很久的好友“锦山派”弟子牟庭光,他刚要开口招呼,忽然想到自己是易容改装的“要命老人”忙又闭上口。 奇怪,牟庭光拦截“行云剑客”何为? 只听牟庭光冷冷地道:“周彬,碰上你可真不容易,咱们把话说清楚……” “行云剑客”讶异的道:“奇怪,区区与兄台素昧平生,什么话要说清楚?” “但我认得你,这就够了。” “兄台怎么个称呼?” “牟庭光!” “哦,有什么指教?” 牟庭光冷极地哼了一声道:“我问你,今天午间你干了什么好事?” “行云剑客”沉下脸道:“姓牟的,说话客气些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牟庭光愤愤地道:“你为什么助纣为虐,帮助‘毒心公子’佟大业侮辱‘无回玉女’?” “无回玉女”四字入耳,方石坚如触电似的一震,弹身掠了过去,怒视着“行云剑客”。 “行云剑客”脸色惨变,眼珠滴溜溜乱转。 方石坚开口道:“你别打主意开溜,当心老夫劈了你。” “行云剑客”打了一个寒噤,后退了两步,惊怖的望着这“要命老人。” 牟庭光打量了方石坚一眼,拱手道:“老前辈如何称呼?” “要命老人!” “噢!” “老夫与方石坚是忘年交,他曾提过你,现在你继续问话。” 牟庭光惊异的深深盯了方石坚一眼,目光又转向“行云剑客”,冷厉地道:“说,你们把她怎样了?” “行云剑客”期期地道:“这……与你姓牟的有什么相干。” “当然有相干,本人与‘冷面修罗’是至交好友。” “怎么会扯上‘冷面修罗’?” “少装佯,你明知道她是他的女友。” “怪事,区区凭什么知道,区区仅知道‘无回玉女’是佟少帮主的多年知已……” “你放屁,既是多年知已,为什么你们要用卑鄙手段对付她?” “不知道,你有种出面管闲事,何不去问佟少帮主本人?” “我会找他的,现在先问你。” “区区无可奉告。” 方石坚怒不可遏,突地出手一把扣住“行云剑客”的腕脉,咬牙沉声道:“说,不然老夫撕了你!” “行云剑客”面现死灰之色,栗声道:“老前辈,这不干小可的事……” 方石坚一紧,厉声道:“你想死不是?” 凄哼一声,“行云剑客”眦着牙道:“她已经走了。” “走了?” “是的,佟少帮主发现她身怀有孕,便放了她……” 牟庭光大声道:“我亲眼见佟大业带她走,我没追上,你知道后果吗?” “什么后果?” “金龙帮将遭血洗?” “那是金龙帮的事?” “放屁,用不,着狡赖,你是该帮香主,有你一份,我问你,你为何诡称是‘冷面修罗’的八拜之交,向‘无回玉女’谎称‘冷面修罗’已被‘一统会’的高手乱刃分尸,乘她伤心不备之际,点了她的穴道,我当时还信以为真,等你们走后,验看尸体,才证明不是,那被牺牲的冒充残尸的又是谁?” 方石坚双目尽赤,用力把对方的手臂向上反扭,惨叫连声中,“行去剑客”跪了下去,呻吟着道“她……她……真的被放走了。” “去了哪里?” “不……知道?” “佟大业呢?” “去……了开封?” “砰!”一声惨号曳空而起,“行云剑客”被方石坚一腿踢飞离地,飞栽三丈之外,萎顿作一团,再也不动了。 牟庭光咬了咬牙,道:“但愿他说的是实话。”目光一转,惊声道:“这是什么?”随着这一声惊呼,人已飞弹过去,望着巨石所留的血字,激颤不已。 方石坚也跟着过去,沉声道:“牟少侠!你看这事如何?” 牟庭光颤抖着声音道:“这一带接连发生血案,晚辈已听说了,他……嗨……” “少侠相信方石坚真的冷血杀人?” “晚辈是不相信,但……又不能不信?” “为什么,为了他留名?” “不,为了传言。” “什么传言?” “晚辈……能说吗?” “尽管说!” 牟庭光踌躇片刻,才硬起头皮道:“传言中说,方石坚身后有‘神灯主人’‘招魂幡’等支持,胁迫‘金龙帮’与‘一统会’臣伏,然后再以帮会的力量,迫江湖各大小帮派门户加盟,组织武盟,由他出任盟主,达到君临天下的狂妄目的。” 方石坚哈哈一声狂笑,道:“谎言,阴谋,可鄙可恨!”说完,双掌暴扬,向前一登,隆然一声,碎石纷飞,那方留有血字的巨石,四分五裂,散了一地。 牟庭光为之瞠口咋舌,心神摇摇,突地栗声道:“老前辈莫非是传言中的‘招魂幡’的前辈的师兄?” 方石坚真想抖出真面目,想了想又止住了,把头一点,道:“不错,老夫就是!” 下意识的退了一步,牟庭光激越地道:“这么说,这是个可怕的阴谋?” “不错。” “目的何在呢?” “激起武林公愤,使所有正道之士,起而对付‘冷面修罗’与老夫师兄弟,目的很明显。” “是何许人物的杰作呢?” “可以查出来的!” 牟庭光义形于色地说道:“晚辈可供老前驱驰吗?” 方石坚内心十分感激牟庭光这一份义气,但却摇头道:“牟少侠,对手险恶可怕,你最好不要介入其中。” 牟庭光慷慨激昂地道:“士为知已者死,义之所在,生死何辞?” 方石坚连连点头道:“难得牟少侠有这分肝胆,方石坚定然会万分感激,引以为荣,不过,牟少侠目前最好置身事外,等见到了他,再协议行动不迟。” “晚辈那方兄现在何处?” “老夫不太清楚,相信他知道这冒名嫁祸的事后,会现身应付的。”他以不能用真面目坦诚以对而感到内疚,但事实上他不能抖露真面目,否则将成众矢的,要查究真的真相便理更困难了。 牟庭光显得万分激越地道:“老前辈要采取行动吗?” 方石坚竭力点了点头。 牟庭光显道:“晚辈不能追随吗?” 方石坚摇头道:“不能,你必须顾虑到对方可能迁怒到贵门派。” 牟庭光悚然,这是很可能的事,不能不顾忌。 突地,方石坚侧耳一听,道:“有人来了,牟少侠急速离开现场,快。” 牟庭光窒了窒,拱手一揖,向与官道相反的方向奔去。 牟庭光离开之后,方石坚心念一转,掠离现场,隐身到一株巨大的枫树之后。 天色已昏昧下来,林中呈现一片黝暗,残尸四陈,显得分外阴森。 十几条人影,来到现场,当先的一黄一青两名老者,赫然正是“一统会”太上护法,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,与殿主“血钱”洪苍波,看来全是“一统会”的人。 复仇之火,又在方石坚心里燃烧,能再碰上“血钱”不是易事,他要究明“血钱”暗杀“百灵派”掌门人耿由义,是否为了灭口? 只见“血钱”沉冷地开口道:“太上护法认为‘冷面修罗’滥肆杀戮目的是否如外界所传?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光一扫残尸,道:“传言都属臆测之词,未尽可信,也许其中另有原因,洪殿主的看法呢?” “本殿认为‘冷面修罗’对本会弟子下手,是受神灯主人欧阳仿的主使,因为欧阳仿是本会叛逆,而他是神灯传人。” “不尽然,还有其他被杀的又作何解释,同时他的出身仅属传闻。” “只有逮到他才能明白真相。” “要逮他很难……” “太上护法的意思是说他背后有人撑腰?” “这也是原因之一,但主要是他本身功力太强,一般弟子应付不了。” “会主已下令拘任何手段,予以格杀,连‘要命老人’在内。”顿了顿,抑低声音道:“同时指示必要时与‘金龙帮’联手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沉吟不语。 方石坚对于“五岳神魔”自发现带有“招魂幡”的标志之后,一再维护自己,同时叮嘱会中高手,尽量不与为敌之件事,依然迷惑不解,这到底是为了什么?很可能他与“招魂幡”有某种关系,但自己冒认是“招魂幡”的师兄,他不能断定真假,显然他对“招魂幡”的一切,并未了然,这的确费人猜疑。 “血钱”又道:“本会执法总监万妙香被杀,很可能是他下的手……” “不见得是他!” “何以见得?” “万总监是死于杖下,而‘冷面修罗’是用剑。” “可是当时本殿被‘要命老人’引开,万总监落了单而遇害,而那老人与‘冷面修罗’是一路的?” “也许事实上是巧合,洪殿主追‘要命老人’,别的人乘机下手。” “有几个人有这等能耐,能取万总监的性命?” “很难说。” “江湖高手中,有几个是用杖的?” “一时想不出来。” “现在该如何处理?” “先收尸再说!”说着,挥了挥手。 十几名手下开始善手工作。 “血钱”突地用手一指碎石,道:“是谁震破了这块留字的石头?” “是我老人家!”一个白发老人,随着话声出现,缓步入场。 那些收尸的弟子全围了过来。 “血钱”栗呼一声:“要命老人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爆厉芒,注定白发老人,口里却道:“你们做你们的,就地掩埋!” 那些手下不安地又开始清理。 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,“血钱”眸中尽是煞光。 “五岳神魔”沉声道:“幸会了,希望阁下对此事有所解释。” 方石坚扫了“血钱”一眼,然后站到与“五岳神魔”相对的位置,悠悠地道:“老夫无所解释,人并非‘冷面修罗’杀的,是有人企图嫁祸,故意制造事端,目的很明显,想籍整个武林之力,对付强敌。” “何以见得不是他所为?” “很简单,他杀人没有留名的必要,同时杀人的手法完全不对。” “阁下能保证?” “当然!” “那本会万妙香总监之死呢?” “老夫无可奉告。” 略一沉吟,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阁下真是‘招魂幡’的师兄?” 方石坚冷冷的道:“你问过多次了,老夫懒得回答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吸了口气道:“如此,请告知令师弟的下落,听说他曾在北邶鬼丘现过身。” 方石坚反问道:“童老儿,你且说说找他的原因?” “无可奉告。” “那就彼此彼此,不必废话了。”说完,转注“血钱”道:“洪苍波,老夫有话问你。” “血钱”阴冷地道:“什么事?” “你为什么暗下毒手杀死‘百灵派’掌门耿由义?” “本殿主不杀他,‘冷面修罗’一样要杀他。” “轮不到你下手。” “哼!” “别鬼哼,老夫问你杀人的原因?” “本殿主不必告诉你。” “很好,你又有施展制钱暗器的机会了。”说完,又转向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看来你也不会袖手?” “五岳神魔”嘿嘿一笑道:“必要时会的!” 方石坚内心有些嘀咕,他如果使用铁剑,势必暴了身份,如果徒手搏斗,要对付两个拔尖的人物,结果是很难预逆,“五岳神魔”“血钱”单凭名号,就可使黑白道丧胆,可是这机会又不能错过…… “五岳神魔”接下去又道:“阁下定要知道洪殿主杀耿由义的原因?”显然他有妥协的意思,口气已经松了,对“要命老人”他一样有所顾忌的。 方石坚颌首道:“一点不错!” “五岳神魔”略作沉吟,道:“好,本座告诉阁下,因为耿由义不肯加盟本会,本会不能让他为‘金龙帮’所罗网,这就是原因。” “真的是这样!” “本座一言九鼎!” “能保证没有别的原因?” “本座以名头担保。” 方石坚默然,这一说,“血钱”并非为了灭口而杀人,而他与玉剑血案便扯不上,事实上当时“金龙帮”特使于十哉也同时被杀,“五岳神魔”的解释可以相信,如此,便没有出手拼命的必要了。 “血钱”冷冷地道:“太上护法,现在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机会,如果没有结果,无法向会主交令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沉重的点了点头,凝视着方石坚道:“我们能开诚布公地一谈吗?” 方石坚冷漠地道:“谈些什么?” “五岳神魔”一字一句地道:“请阁下明确交代令师兄弟与欧阳仿,‘冷面修罗’三方面的关系。” 心念数转,方石坚沉声道:“只能说两方面,没有三方面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老夫师兄弟与‘冷面修罗’算是忘年的朋友,而‘冷面修罗’与‘鬼冢神灯’欧阳仿之间,到底有没有关系,老夫不得而知。” “真的是这样。” “唔,不假。” “本座能相信吗?” “悉听尊便。” “很好,本座坦白说一句,本会对‘冷面修罗’志在必得,令师兄弟干预吗?” 方石坚心意一转,暗忖:“所谓师兄弟本属子虚乌有,‘招魂幡’已死,‘要命老人’是自己的化身,事实上应付情况的,还是自己一个人,如果不要缠夹,可能有利于自己的行动。”心念之中,反问道:“贵会与‘冷面修罗’之间,到底有什么过不去?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他曾闯舵伤人,而最主要的是要从他身上追出欧阳仿的下落。” “但欧阳仿已经身化白骨。” “秃头峰鬼冢中的白骨是假的,没有任何尸体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为白骨。” “你老儿听说‘坐化丹’这名称没有?” “有,但扯不上,本会有行家检验过,骨殖上没有任何药物反应。” 方石坚为之愕然,所谓“坐化丹”是“伤心客”说的,他说他曾检视过,但“五岳神魔”却否定了这说法,到底欧阳仿是真的死了,还是活着?这是个相当困惑人的谜,心念之中,悠悠地道:“欧阳仿的生死,与老夫无涉,你们自己去证明吧!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所以问题的关键,就在‘冷面修罗’的身上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他持有的铁剑,他替他出头处理那叫萧美玲的女子的事,而杀死万妙香的,极可能是欧阳仿,不管双方的关系是什么,总是相当密切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杀死万妙香的是“伤心客”,而“伤心客”的真面目自己曾揭开过,与田大娘描述的欧阳仿形貌,没半点相似,至于他杀万妙香的原因,倒是不得而知,但现在却无法替他辩护,否则便等于指出他是凶手了,心念之中,故作淡漠的抬头望着林顶夜空道:“你们无妨去找他查证!” “血钱”阴声接口道:“我们会的。” 方石坚瞟了他一眼,没接话。 “五岳神魔”又道:“这事暂且不谈,现在谈谈阁下本身……” 方石坚故作傲岸地道:“老夫本身怎样?” “本座必须要见‘招魂幡’。” “老夫并没阻止!” “但阁下得指出他的下落。” “老夫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踪。” “阁下不肯?” “不是不肯,是不能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似在尽量抑制冲动的情绪,目芒连闪,道:“本座不愿意与阁下破脸相向,有句话请转告令师弟,要他无论如何来见本座,否则的话,他将后悔终生,死不瞑目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脱口道:“你说出原因,老会设法找到他!” “不行,这事非他本人自己解决不可,旁人无法代庖。” “他的事老夫可以承担。” “谁也担不了。” “这么说,老夫便爱莫能助了。” 蓦在此刻,一个黑衣少年,匆匆奔到现场,打了一躬,道:“禀太上,已经查到了那女子的下落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一摆手,道:“知道了。”看样子,他是阻止那报讯的说下去,然后侧顾“血钱”道:“洪殿主,我们走!” 方石坚心中疑云顿起,对方所指的女子是谁?怎会要劳动“五岳神魔”这等地位仅次于会主的人物? “五岳神魔”再次向方石坚道:“为了令师弟好,那口信请阁下务必传到。”说完,微一拱手,与“血钱”和那传讯的弟子相偕离奔。 那些负责收尸的弟子,掩埋工作还没做完。 此地的事,就算这么不了而了。 突地,方石坚敏感的想到了藏身在开封附近尼阉中的萧美玲姊妹与田大娘,那里距此地不过一个更次的路程,而萧美玲姊妹是“一统会”必欲得之而甘心的对象,莫非那女子便是指萧美玲而言? 想到这里,他立即弹身奔离。 约莫二更时分,方石坚穿开封城而过,急奔萧淑玲师父住持的尼阉。 相距还有半里,便隐约听到了搏斗喊嚷之声,不出所料,他们真的找上了萧美玲她们,方石坚心里一急,把身法展到极限,有如一抹淡烟。 尼阉前,恶斗正酣,地上横尸不下二十具之多,场中央,两老者一中年联手攻一个黑袍老人,另外还有十几名武士散围在四周,庵门紧闭,不见人影。 方石坚迫近场边,隐住身形,目光扫处,不由心头大震,被围攻的黑袍老人,赫然正是“伤心客。” 怪事,庵里不见人现身,却由“伤心客”出面抵挡,这神秘人物,一向是不正面与人交手的,除了特殊的意外。 “五岳神魔”与“血钱”不见现身。 “伤心客”单拐斗三剑,打得激烈万分,三个使剑的,身手高得惊人,三支剑彼此配合,都具雷霆之威,再加上暴喝,的确使人动魄心惊,“伤心客”的拐杖在剑芒中犹如孽龙搅海,一样威猛得令人咋舌。 外面搅翻了天,庵里没有动静,真是怪事。 恶斗持续着。 方石坚心念疾转,乘“五岳神魔”与“血钱”尚未赶到,把这场面结束了吧,但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出面,要用剑,就必回复“冷面修罗”的身份…… “伤心客”呈现不支之势,守多于攻,而且险象环生。 正在交手的老者之一,大喝一声:“破庵搜查!” 一声令下,立即有七八名武土扑向庵门。 方石坚已无暇再考虑,仍以“要命老人”的面目,电射入场,欺向庵门,“旋风掌”挟十二成功力,推向那七八名武土。 狂风旋卷中,惨号与惊呼齐发,人影暴旋悄泻,互相撞击,像狂风的落叶,翻滚栽仆,死伤各半。 突如其来的情况,使场中搏命的双方不期然地住了手。 两老者与那中年,扑向方石坚,呈品字形把他围住,其中之一栗喝声道:“阁下什么来路?” “要命老人” “什么?” “专门要人命的老人。” “阁下与那蒙面客是一道的?” “胡说,老夫只是路过,见猎心喜,想杀几个人。” “少狂!”暴喝声中,那中年人发剑疾刺。 另两老者如响斯应地也出剑攻击,方石坚身形一晃,竟然迎向那中年人的剑,以血肉之躯迎剑,还不曾听说过,由于他迎向中年人,两老者的剑便差数寸够不上部位,而中年人的剑尖,已着实刺中方石坚的前胸。 怪事,剑刺不入,剑身弓了起来,中年人亡魂大冒,两老者惊叫出声。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。 “砰”然声中,惨唣随起,那中年人当胸挨了一掌,口血狂喷,飞栽两丈之外,手脚一阵抽动,再没有息了。 ------------ 第三六章 尼庵血劫 两老者惊魂出了窍,忘了出手。 方石坚一转身,面对两老者,嘿嘿了一声冷笑,“旋风掌”再度施出,两老者震剑出招,但已慢了半拍,旋劲卷处,如陀螺般转了开去。 两条人影,飞闪而至。 “伤心客”闪电般隐入场边的竹林。 赶到场的,赫然是“五岳神魔”与“血钱”方石坚不由心头一紧,看来得有一场剧战,转头望去,场中已没“伤心客”的影子。 “五岳神魔”目暴厉芒,环扫了现场一遍之后,迫着方石坚,怒气勃勃地道:“很好,阁下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吧,你的脚步倒是真快,先一步赶来杀人。”说着,目光移向二老者,冷厉道:“李香主,你说说经过情形。” 二老者中,一个身躯矮胖的打了一躬,激颤道:“禀太上,卑属与陈两香主率弟子们赶到此间,封锁了通路,原来是恭候太上与殿主两位大驾的,却不料突然来个黑袍蒙面客,横岔一枝,出手杀人……” “黑袍蒙面客……人呢?” “刚刚溜走了!” “什么来路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合你们之力,不是他对手?” 姓李的香主又打了一躬,道:“对方身手相当惊人,卑属等第三人联手,激战了近半个时辰,对方已露败象,却又……又来了这老人插手,所以……” “五岳神魔”一摆手,道:“够了!”目芒又扫向方石坚,狞声道:“那黑袍蒙面客是谁?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老夫何由知道,路过凑巧碰上,见过些猴子们要破庵,老夫生了气,才出手阻止,佛门是清净之地,岂能染上血腥……” “血钱”怒哼了一声道:“没有这么巧的事吧?” 方石坚棱芒一闪,道:“老夫没要你相信。” “血钱”道:“本殿主却要你相信。” 方石坚不屑地道:“怎么?又想卖你那几文破铜钱?”口里说话,目光可全神注意对方动静,制钱暗器发时无声,而且手法是独创的,不能不小心防范。 “血钱”咬咬牙,道:“本殿主不用制钱一样可以收拾你。”他说这话是因为上一次他吃过方石坚的亏,制钱不为功,认为制钱暗器伤不了对方,索性不用,另方面,有“五岳神魔”在侧,合二人之力,不会收拾了这白发老人,所以他落得大方。 这一来,方石坚正中下怀,故意再扣他一句道:“除了几文破钱,你还有什么戏法好耍?” “血钱”再次怒哼了一声,转向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太上护法,今晚能放过他吗?” “五岳神魔”狞视着方石坚道:“要命老儿,看来本座不愿得罪你也不成了,你今晚此来,证明你与‘冷面修罗’欧阳仿等人沆瀣一气,与本会作对,你自始就没说过半句真话,本座的确要伸量一你有多大的能耐。”说完,扬掌而上。 “血钱”也由侧旁欺身。 “五岳神魔”一掌划出,“血钱”也同时出手,两个不世魔头联手,威势是相当惊人的,以“五岳神魔”的名头,居然要人助攻,是生平破题儿头一遭。 开碑裂石的掌力,从不同角度,罩身压向方石坚。 方石坚振臂扬掌迎击。 于是,一声惊天动地的搏斗,叠了出来。只见人影闪晃,掌影错落,砰砰之声不绝于耳,有如百雷齐发,卷激撞的劲气,似要撕裂空间。 方石坚丝毫不敢托大,全力应付。 旁观的“一统会”的弟子,个个胆颤心寒,这是生平难得一见的搏斗。 转眼过了几十个照面,双方有攻有守,无分轩轾,方石坚要击败方不容易,而两魔要收拾方石坚也很难。 “血钱”虽然邪恶残狠,但他是成了气候的人的,说过不用制暗器便不用,如果他用上的话,情况将马上改变,甚或制钱射中方石坚护身宝甲遮护不到的地方,结果就更难说了。 当然,强劲的主力,仍是“五岳神魔”他那雄浑沉厚的掌力,江湖中一流的高手也难当一击,别说是对搏了。 搏斗进入疯狂状态,地上的积尸被践踏扫卷,近场边的“一统会”弟子,退了又退,三丈方圆之内,变成一锅烈火煮沸的粥。 疯狂的场面持续了两盏茶热茶的工夫,搏命的双方,都发出了大声的喘息,但结果如何,仍无法预测。 旁观的,也被这罕闻罕见的剧斗牵引得忘了自己,忘了置身何地,呼吸与脉博的律起,已脱了常轨,随着起伏的情况而起伏。 蓦地,一声梵唱破空而起,直钻入人的心底。 像水闸突然关闭,汹涌奔腾的渠水,骤然乏力而静止下来,双方不自禁的停手跳出圈子。 狂暴的骤歇,可怕的沉寂,每个人的呼吸暂时窒住。 庵门已启,一个缁衣老尼,站在门槛里,像尊菩萨的塑像。 方石坚深深透了口气,他知道现身的是萧淑玲的师父,但不知道她的来历。 “阿弥陀佛!”老尼宣了一声佛号,双目射出两缕寒芒使人望而生畏。 “五岳神魔”上前数步,沉声道:“师太如何称呼?” “贫尼‘无尘’尔等把佛门清修,变成屠场,不惧佛怒吗?” “既是清修之地,不何容留江湖女子栖身?” “阿弥陀佛,施主指的是什么?” “本会有三个女逃犯为师太收容,如果师太也注重因果劫数的话,便请把人交出来,本座保证不动宝庵一草一木。” “施主等已经自蹈劫数之中,愿我佛慈悲。” “血钱”怒哼了一声,大声接口道:“师太,如果不交出人来,这尼庵将成劫灭。” “无尘”老尼声音骤寒,一字字冷如冰珠地道:“洪施主,孽海无边,回头是岸,不要妄逞凶顽!” “血钱”暗吃一惊,对方已点出自己来历,而自己对她却一无所知,从气度与眼神,可以看出这老尼是不凡的人物,但一向生杀予夺惯了他,不会去深想其余的,目中狞芒一闪,道:“本殿主不是来谈佛的,是来要人的。” “无尘”老尼道:“佛法只渡有缘人,洪施主如能踏进庵门,便可带人。” “血钱”一个弹身,掠到庵门边,阴声道:“本殿主不信这个邪!”说着,举步前欺…… 一脚踏上石阶,老尼宽大的袍袖一挥,一股罡劲,破空卷向“血钱”,“血钱”是蓄了势的,登时凶性大发,抖手射出制钱暗器,别人看来是无声无形。 “无尘”老尼袍袖由上而下一划,稳立如故。 “血钱”寒气顿冒,他的制钱暗器失效,这是第二次。 方石坚冷眼旁观,他已看出这老尼的功力已到不测之境。 “五岳神魔”心里在盘算:“这老尼看来不是好相怀,又有个要命老人在侧虎视耽耽,今晚之局可能是栽定了,但平白死了数十弟子,还有个黑袍蒙面客不知是走了还是隐在暗中,如何善其后呢,以自己的身份,如何回去交令,情况的演变,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,只在再试着一步再说……”心念之中,上前与“血钱”站成犄角之势,沉声道:“师太定要包庇人犯?” “什么叫做人犯?” “从本会脱逃的人。” “贫尼不拟争辩!” “她们与师太是什么渊源?” “施主不必管,贫尼行所当行。” “那本座要得罪了。” “阿弥陀佛!施主想做什么尽管做就是!” “师太说过能踏进庵门便交人。” “佛家戒妄,是这么说没错。” “那好!”好字声中,身形微挫,双掌立胸,掌心向外一袭黄袍,无风自鼓,双目棱芒凝成了电炬。 “无尘”老尼缓缓扬手,抖落宽袖,露出手掌,两只手掌,迅快地变成玄玉之色,夜暗中仍可看得莹光醒目,那不像人手,像是玉雕的。 “五岳神魔”栗呼了一声:“菩提手!” “血钱”向后一退步,惊声道:“师太是‘菩提震八表’?” “无尘”老尼冷声应道:“一点不错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期期地道:“想不到一代奇英会出了家……” “无尘”师太喧了声佛号,没说什么,方石坚却是吃惊不小,他记得“芒山老人”生前曾提到过这数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女杰名号,据说她在十八岁时,曾经一掌震得少林寺三大长老口吐鲜血,想不到今晚能有寺看到这传奇人物的庐山真面目。 “五岳神魔”收掌后退,怔了半响,才道:“本座等暂时告退!”言中之意,当然是说还会卷土重来。 “无尘”老尼也徐徐放落手掌,沉声道:“离开可以,把现场清理干净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吸了口气,回转身,发令道:“把现场遗尸全部移走。” 两名老者与不足十个的残余手下,立即动手清理,死人多,活人少,有的得负三具,纷纷举步离开现场。 “五岳神魔”目注方石坚道:“错过今晚,本座再找阁下。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老夫随时候驾!” “五岳神魔”与“血钱”也双双离去。 方石坚目送离两魔离开,再回头时,发觉“无尘”老尼业已人庵去了,他本想问问田大娘等的近况,现在没机会了,尼庵禁止男人涉足,他当然不能胡闯,心头有一种幸幸然的感觉,呆了片刻,正待离开,忽听一个娇脆声音道:“方少侠,你来得实在巧!” 举目望去,现身的是萧淑玲。 “萧姑娘,你好。” “方少侠怎会适时赶来?” “在下……是路过开封,无意间听到风声才来的。” “哦,太巧了!”夜色很浓,但那闪烁的眸光仍清晰可见。 “田大娘与令姊好吗?” 叹了口气,萧淑玲道:“好,还不是像行尸一样,田大娘为了她,终日以泪洗面。” 方石坚暗然道:“令师一代异人,也无能为力吗?” 萧淑玲移近了些,语音微激地道:“家师查觉出家姊心神失常,乃是受药物所制,但她老人家解不了。” 心头一震,方石坚道:“奇怪,既然情况与姑娘一样,为什么‘造化老人’的灵药对她不生效?” “这就是使人想不透的地方,家师的意思……” “怎样?” “再访‘造化老人’,他必知道原因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造化老人的住处,只少侠知道,能再辛苦一趟吗?” “这个……” “少侠抽不出时间。” “不,那老人古怪得不近人情,很难说话,再找他,的确没有把握。” 一个声音接话道:“要少侠说出‘造化老人’的住处,我去求他。” 现身的赫然是田大娘,方石坚忙施礼道:“大娘别来好,要去当然我去最恰当,只是考虑恐怕徒劳。” 田大娘黯然道:“总得要尽人情啊!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跺脚道:“刚才该逮住‘五岳神魔’,他一定知道内情。” 田大娘摇头道:“没有用,全是万妙香捣的鬼,除非抓到她……” 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。” “什么,她死了。” “是的,被‘伤心客’所杀。” “奇怪,‘伤心客’为什么要杀她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他刚才在此地挡灾,人呢?” “可能离开了,他一向不大愿意正面与人相对,今晚的可以说是例外。” “他行事为人,的确使人莫测……” 萧淑玲幽幽地道:“方少侠,请告诉我‘造化老人’如何找法,我去。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,道:“在下会去的!”他突然想起上次求药时,“造化老人”曾迫他服下一料什么“保证丸”说是如果他耍了花枪,三尺童子也可要他的命……心念之中,忍不住脱口道:“在下想起件事,必须要与他说明白。” “少侠想起了什么?” “上次求药时,他迫在下服了一粒‘保证丸’……” “咦,这倒没听说过,什么哪里‘保证丸’?” “不知道,据老人家说,如果在下诳了他,三尺童子也可以要在下的命。” 田大娘惊声道:“你以前没提过这回事,会不会是一种性毒药?” 方石坚摇头道:“无从想象。” “平时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异样?” “这倒是没有,一切都很正常。” “唔……要不就是他故意吓唬你……” “不会,那老人当时说话的神情十分认真,绝对不会是句空话。” “就算如此,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发生作用呢?” “那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你一定要去找他。” “是的,我正好有事赴隆中山,这一去是顺路!” “那我们静候你的好音了。” “我尽力办到就是!” 萧淑玲柔声道:“方少侠,我能跟你一路吗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姑娘要去哪里?” “跟你去办事呀。” “哦,这个……” “怎么,你不喜欢我!”这话冲口而出的,说得很露骨,谁都可以听得出来弦外之音,她话出口之后,粉腮不禁发了热。 一声暴喝,从庵侧的竹林中传出。 方石坚连想都不想,便弹身扑了去。 两条人影,一先一后追逐,又在二十丈之外。 方石坚身形一紧,几个起落,迫近到那后面的人影身后,大喝一声:“站住。” 后面的人影一滞,前面的已没入林中,方石坚划弧横截一看,不由失声道:“原来是兄台!” 被迫及的竟然是“伤心客”“伤心客”嗨了一声,道:“方老弟,你这一嚷嚷,把事情给弄砸了。” 方石坚一怔神,“什么事情弄砸了?” “把人追丢了。” “对不起,在下不知道兄台在追人,什么人。” “不知道是哪一路的,我发觉他潜伏在庵旁听你们谈话,手脚滑溜得紧,我刚准备逮,他便开溜,如果不是你这一喊,我稳可截住他。” 方石坚沉默了片刻,道:“兄台是怎么赶来尼庵的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无意中听到‘一统会’密探透露要围庵抓人,所以赶来阻止。” 方石坚沉重地道:“他们不会就此甘此,一定会再来。” “伤心客”目光四下一溜,道:“不要紧,凭‘菩提震八表’的名头身手,他们不敢贸然从事,短时间内不会有行动,至少得回总舵请示,刚才老弟答应田大娘再访‘造化老人’求药?” “是的!” “据我看,这件事内中有文章,同样的症状,为什么对萧淑玲有效,对她姊姊却无效,不过……方老弟,就事论事,还是维持现状的好,萧美玲有时会清醒,她之能活下去,是为了一个希望,能再见欧阳仿,而欧阳仿业已死亡,如果让她神智完全复原,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?” “兄台还是持以前的看法?” “唔!” “兄台是否想到,让一个人变成行尸走肉,是不人道的吗?” “老弟,恐怕正相反。” 方石坚直觉地感到“伤心客”的言行中有些古怪,但又无法找出端倪,思想变得很复杂,苦苦思索了一阵之后,似乎看到一线亮光,声音一沉,道:“兄台坚持欧阳仿已不在人世?” “是的,我分析过了!” “可是‘一统会’的行家也检视过那鬼冢中的白骨,是具普通白骨,并非如兄台说的服了什么‘坐化丹’……” “老弟……怀疑我说的话?” “不瞒兄台说,在下心里有些不能释然。” “可是……我有什么理由说谎呢,事实上欧阳仿的生死,与我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,是吗?” “这个……”方石坚又茫然了,照理“伤心客”说得不错,整个事件是与他没什么利害可言,突地,他想起了上次的药,曾经被“伤心客”取走,后来发觉追回,结果失败,莫非……心念及此,脱口又道:“记得上次的解药曾被兄台取走?” “伤心客”身躯显然地一震,道:“不错,我那样做完全是好意,但药已经还给你了。” 方石坚目芒一闪,道:“但是药却失了效,如何解释?” “伤心客”后退了一步,栗声道:“什么?老弟的口气似乎怀疑我掉了包。” 方石坚迫视着他道:“事实上在下不能不作如是想。” “伤心客”长长喘了口气,道:“老弟,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,没有,绝对没有,语意倒是很坚决。” “那该如何解释,同样的症状,同样的药,却会失效?” “我也想不出来。” 方石坚心念电转,不能为此而向“伤心客”反脸,因为没有证据,也许其中另有原因,只要找到“造化老人”一问,便可明白,当下期期地道:“在下誓要找出原因,现在暂且不谈这问题,兄台找到灰衣老人了吗?” “找到了。” “情况如何?” “他已采取行动,可能要半月之后才会有消息?” “我们等吗?” “当然只有等。” “该帮总舵设在襄阳,迢迢千里,我们就在此地等?” “不,南阳城外的朱家老店,他说老弟你知道那地方……” “知道。” “那好,我们半月后在朱家老店碰头,你的行动要特别小心,这一带是‘一统会’的天下,他们是必欲得你而心甘。” 方石坚点了点头,道:“在下会小心。” “伤心客”望了望天际星斗,道:“那我走了,半月之后再见。”说完,疾掠而离。 方石坚望着“伤心客”背影消失的方向摇摇头,心上这个结还是很紧,他怎么也想不透对方到底是哪一类的人物,何以如此神秘,言行实在令人莫测。 星斗参横,晓寒侵衣,距天亮已不远了。 他又想到了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她到底去了哪里?找?他下了决心,在这一带仔细的找上一找,然后奔南阳赴“伤心客”之约,顺道入桐柏山找“造化老人”,之后去隆中同寻父母遗物“乾坤玉剑”最后继续索仇。 他踽踽的举步离开。 他走得很缓慢,一路在想着心事,天色泛明,眼前出现一座镇集,回头一望,开封城已被抛得很远,他想,城里人多眼杂,很难稳秘行踪,不如在这小镇投店,好好歇上一天,入晚再出来寻觅“无回玉女”于是,他径朝小镇走去。 正待岔上入镇的大路,忽见两条人影迎面而来,定睛望去,不由心头大震,来的赫然是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,伴随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,秀土打扮,肋上挂一个招文袋,他想回避,但已经来不及了,“五岳神魔”已发现了他,两人交谈了两句,身形陡地加速,疾掠而来,他只好站着等。 两人来到身前,“五岳神魔”嘿嘿一笑道:“上乘的易容术,竟然瞒过了老天。” 方石坚这一惊非同小可,这老魔是如何识破自已身分的? 中年秀士接着道:“方少侠,闻名久矣,无缘识荆,今天真是幸会。” 方石坚连呼吸都窒住了,这副面俱,仅仅被易空圣手“幻影郎君”识破过,但仅止于识破,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,对方是如何识破的?陡地,他想起来了,昨晚在庵门外与田大娘萧淑玲交谈,“伤心客”发现有人潜伏窃听,除了这,没有任何理由会被识破身分,心下暗忖:“既被识破,再装便没意思了,戴着画具也实在难过,不但饮食不便,还得装假嗓子了,铁剑也不能随心剑用。” 心念之中,毅然抓下面具假发,撩去外袍,回复本来面目。 中年秀士抚掌:“真是一表人才!” “五岳神魔”的老脸,却沉得像铅块。 方石坚冷眼望着中年秀土道:“你当然也是‘一统会’的人物,前此没见过,什么称呼?”声音既冷,语气也相当不客气。 中年秀士一表斯文的作了个半揖,文绉绉地道:“区区赵礼文,外号‘济世手’请多指教。” 方石坚口里轻哼了一声,转向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小可已现身真面目,阁下有何指教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爆精芒,沉凝地道:“你据实回答本座的几个问题。” 方石坚冰寒地道:“问吧!” “五岳神魔”以震耳的声音道:“你与欧阳仿是什么关系?” “朋友!” “他人呢?” “死了。” “胡说,他没死,一定隐藏在什么地方……” “那小可便不知道了。” “这么说,你实在该是‘招魂幡’的传人。” “只能说一半,有那么一点点瓜葛。” “什么瓜葛。” “这点歉难奉告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怒哼了一声道:“小子,本座对于你,已是仁至义尽,你竟这般不识抬举,本座看你是见棺材不掉泪,本座无意再包庇你了,你将后悔莫及。” 方石坚冷漠的道:“阁下也没交代找‘招魂幡’的原因,是吗?” 蓦在此刻,一乘小轿由两名壮汉抬着,冉冉而至,直到现场放落,方石坚心中一动,不知来的又是什么人?心念未已,壮汉之一揭开轿帘,然后退到旁边,赫然是一顶空轿,对方在捣什么鬼? 报名赵礼文的中年秀土笑了笑,道:“方少侠鼎鼎大名,想来不愿抛头露面,所以特为少侠备了乘小轿,这样在路上就方便得多了。” 方石坚剑眉一挑,星目射出了煞芒,冷厉地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 赵礼文若无其事的道:“请你到敝会去作上宾!” 方石坚心火直冒,一挫牙,道:“你找死!”右手暴扬,待施展“一指功”…… 赵礼文挥了挥衫袖,人随挥袖之势,旋了开去,身法倒是相当划利落,方石坚随着对方身形一挪步,正待发指,只觉一缕异味入鼻,真气陡然下消,登时为之心头剧震,“一指功”已面时施出,但却功劲毫无,等于比了个虚势,不由惊魂出了窍,对方用的晃毒吗?怎么作用如此神速? “五岳神魔”冷森森的道:“本座说过你小子会后悔莫及?” 方石坚五内俱炸,暴吼道:“卑鄙,无耻,用这江湖下三滥的手段。” 赵礼文还是神色自若地道:“方少侠是非常人物,想请驾很不容易,所以区区略施小术促驾,冒犯之处,还望海涵。”说完,真的作了一个揖。 ------------ 第三七章 虎穴搏命 方石坚气急欲狂,切齿道:“姓赵的,别装小丑,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。” 赵礼文面不改色的笑笑道:“那一天吗,恐怕很难有了,现在请自动上轿,如何?” 方石坚目眦欲裂,狠盯着对方,他感到浑身无劲,一点真气也提不起来,似乎功力已完全消散了,急愤交加之下,忍不住手按剑柄,他知道无法施展铁剑,但这是练武人本能上的反应。 赵礼文闪身飞指一点,方石坚萎顿下地,又一指,他连开口都不可能了,人不能动,但心里是明白的,这一落入“一统会”之手,后果简直不堪想象,这一刹那,真比死还要难受,赵礼文朝“五岳神魔”打了一躬,道:“卑属使命完成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点点头,道:“赵管事办得好,你先前说什么‘保证丸’本座还是半信将疑。” 方石坚听觉未失,闻言之下,骇然剧震,“保证丸”是“造化老人”迫自己服下的,难道“造化老人”也是“一统会”一分子?怎么会产生这种后果呢,“造化老人”曾说过,服下这“保证丸”之后,虽三尺童子也可以取自己性命,现在应验了,关键在于刚才赵礼文挥袖所发出的那股异味,引发了“保证丸”,姓赵的是什么来路?他怎知道自己服过“保证丸?” 想了想,恍然而悟,这密秘是对方在尼庵前窃听到的,天下事会有这么巧,对方竟能知道“保证丸”的作用。 一切怪自己太大意,不但真面目被揭穿,还被制作阶下囚,但后悔已嫌迟了。 他又记起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姐余莹说过的话,不可给敌人任何机会,实在是武人的金科玉律,可是,除了穷凶极恶之徒,谁能不分皂白出手便要人命呢? 就在此刻,数声惨号,遥遥破空传来。 “五岳神魔”一摆手,道:“带他上轿,本座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,”说完,弹身掠去。 方石坚被塞入小轿,放下轿帘,由两壮汉抬着离开现场。 恨火中烧,几乎要发狂,但他没丝毫反抗的余地。 奔了一程,忽然听到“五岳神魔”的声音:“本会又有四名弟子被杀。” 赵礼文的声音道:“谁下的手?” “冷面修罗……” “这……” “现场留有血字,与数天前发生的情况一样。” “这么说,是有人冒‘冷面修罗’的名义杀人?” “正是这样。” “目的何在呢?” “很明显,想借刀杀人”。 “是什么人的杰作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会是‘金龙帮’吗?” “不可能,他们也有人被杀。” “如果他们能使无辜者作为牺牲,假作是他们的人被害……” “五岳神魔”重重地哼了一声道:“赵管事的确机智过人,推断得相当有理,这不难查明的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冷颤,这姓赵的管事城府深得怕人,他竟能一下子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,事实上真的有这可能,但金龙帮“九天神龙”佟威被幽囚了十二年,现在石鼓山的秘谷中,谁主其事呢?是冒充帮主的人?是“幻影郎君”?可是佟威有妻儿,有追随多年的部属,谁能冒充得了呢?…… 猜不透的谜,想不通的古怪事。 但他随即又想到自己泥菩萨过江,还去关心那些事作甚。 现在,他有一个渺芒的希望,希望有人知道自己落入“一统会”之手,但,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,谁会知道轿中人是“冷面修罗”即使被人发现,而是不相干的人,一样没有用,谁敢招惹“一统会”? 不知过了多久,换乘马车,速度就快多了。 不必问也知道,定是被带回“一统会”总舵。 这是一间没开窗户的密室,灯光昏暗,居中设了一个长案,案后是把坐椅,坐着,像个患疯瘫病的人,他身旁侧上方的案头边,坐着“五岳神魔”,此外再没别人,门是关紧的。 密室的气氛相当迫人,有如森罗殿,只缺牛头马面和判官。 突地,红幔之后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方石坚,不许有半句假话,本座问你,你因何持有‘招魂幡’标记?” 方石坚咬着牙不吭声,他知道问话的是“一统会”会主。 “回答本座的话?” “……” “你准备皮肉受苦?” “既然落在你们手中,宰杀任便。” “倔强对你没好处,你说‘招魂幡’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?” “地底!” “你说什么?” “他已经不在人世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粟声道:“什么,他死了?” 方石坚冷凄凄地道:“不错,是死了!” “五岳神魔”语音激颤地道:“他怎么死的?” “自杀。” “什么……他……自杀而亡?” “唔!不错。” “几时?” “几个月前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起了可怕的抽搐,自语般地道:“这是孽,他还算是有骨气的,现在……这场人生悲剧算是落幕了。” 幔子后传出“一统会”会主的声音道:“他……他真的自杀了?”声调也相当激动。 方石坚大感困惑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突地,脑际灵光一现,他想起了“招魂幡”临自杀前重托的那件事,不由也激动下来,粟声道:“会主莫非是‘鄷都公主’秦如意?” 这句话,像平空一个迅雷,“五岳神魔”猛地站起身来,粟声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听证据,等于是承认了,方石坚激动非凡,这谜底终于揭晓了,想不到秦如意当了“一统会”的会主,怪不得“五岳神魔”一再追索“招魂幡”的下落,原来有这层原因在内。如果自己早透露“招魂幡”的死讯,便不致有这么多周折,心念之中,道:“是他亲口告诉在下这数十年前的故事。” “你……全知道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是他的传人?” “一半?” “怎么说?” “在下得了他的部分功力绝技,但没有名份,在下答应替他办一件事……” “办什么事?” “找到他当年因误会而反目绝情的妻子,传他的死讯,说他已实践了当实诺言,同时,以他的标志‘招魂幡’作为信物。” “唉,你……你为什么不早说?” “阁下也没肯说出原因。” “他自杀在什么地方?” “北邙鬼后一座古墓里,墓道已由在下遵他的遗命封闭。” 幔子后久久没声息,可怕的沉默,方石坚在回想“招魂幡”告诉他的故事:“四十年前,爱上一个女子,但不获她的青睐,用暴力占有了她,恨使两人分手……二十年后,遇见一个资质极佳的少年,收徒不成,一怒而杀了那少年,因为那少年从母性,他母亲没透露身世,不知道是亲生子,于是,他自咎之余,立誓不再杀人,不在日光下出现,应允他妻子在了断一件私人恩怨后决以赎罪……” 这确是一桩人伦惨剧,虽说孽由自招,但仍可悯。 “五岳神魔”低着头道:“她是老夫师侄女,老夫有意让他们破镜重圆,但迟了一步……” 方石坚没开口,他在想,对方将如何打发自己。 “五岳神魔”闷声不的转入幔子之后,听脚步声转到另一个方向。 方石坚瘫痪在椅上,根本无法动弹,像一个久卧虚弱的病人,连半丝力气都没有,他又想“五岳神魔”并非正道人物,他是“酆都公主”秦如意的师门长辈,很可能,他力主找到“招魂幡”的目的,是想利用“招魂幡”为臂助,帮秦如意一统武林天下,藉此武林史上空前的以女子身跃登共主莹座,来弥补她心灵上的创伤,这是很有可能的,但现在这打算已经幻灭了。 约莫盏茶工夫,“五岳神魔”去而复返,走近方石坚身边,沉声道:“这桩公案还有谁知道?” “除了在下,没任何人知道。” “嗯!会主的意思,不希望这件事泄出江湖……” “永远不会,在下受过‘招魂幡’的好处,不会忘恩义。” “你愿意加入本会吗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打了一个寒噤,没开口。 “以你的能耐,定可有一番作为,名扬四海。” “……”还是沉默。 “五岳神魔”双睛一瞪,道:“方石坚,你目前功力尽失,如不解除禁制,七七四十九天之后,将成残废,永远无法复功,你愿意一辈现世吗?” 方石坚虽然乏力,但个性仍在的,咬牙切齿地道:“士各有志,相强无益。” “你不愿意投效” “不!” “那你算到生命的尽头,江湖上将再没有‘冷面修罗’其人。” “在下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” “你对你的生命与成就毫无依恋?” “大丈夫生而何为何地,在下不在乎?” “五岳神魔”冷极地一笑道:“你真的不在乎?” 方石坚抗声道:“真的不在乎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抚了抚口须,阴声道:“你不在乎,可是却有人在乎。” 心中一动,方石坚道:“谁在乎?” “五岳神魔”一个字一个字地道:“无回玉女蒋兰心。” 眼有一黑,方石坚几乎晕了过去,目眦欲裂地道:“你们擒住了她。” “大概有这回事。” “你们……准备把她怎么样?” “不怎么样,要她在阴司路上与你作伴。” 方石坚大叫一声,五内皆裂,“无回玉女”怀有自己的骨肉,她死了便是两条命,她何辜?未出世的孩子何辜?口一张,一股鲜血夺口喷出,人翻下椅子,椅子随着翻倒,正好击中他的后脑,他真的昏过去了。 醒来时,伸手不见五指,霉湿之味触鼻欲呕,他想,这该是地牢。 突地,他发觉后脑勺疼痛难当,用手一摸,有些沾湿,是流了血,部位正好在“玉枕穴”上,不用说,这是倒地时被椅子的棱角砸的。 一想到“无回玉女”落入对方手中,登时心如刀扎,后脑的疼痛消失了,也可以说他是忘,那根本不算什么。 为了救“无回玉女”和她腹中那块肉,看来只有屈从一条路,心念及此,几乎又要喷血,心里那份怨毒,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。 他现在连想死都不可能了,他身上负着另外两条命。 恨,绝望,在啃啮着他的心灵,像是灵魂被一点点的剥离躯壳。 蓦然,他感觉“丹田”之内,似有真气蠢动的迹象,忙运心法,真元果然源源涌生,过度的意外喜悦,反而使他发了痴。 对方不会主动解除自己的禁制,这是什么原因?他苦苦她想,难道暗中有人援手,但是谁呢,这是不见天日的地牢,怎么可能有外人闯入呢? 他下意识的四下张望,但什么也看不到,更没有任何声息。 太古怪了,简直无法思议。 他摸着头,又触及脑后的伤口,突然灵光一现,莫非解禁的关键在“玉枕穴”误打误撞地碰上了,非常可能…… 呆了一阵之后,他想,试行复功看,如果功力恢复,便有脱出的希望,于是,他拆除杂念,端然跌坐,运起功来。 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听到“轧轧”的声音,忙收功睁眼,只见一盏灯笼,一手提灯,一手提盒,不用问知道是送食物来了,他重行倒下,装作虚弱的样子。 内栅一开启,黑衣武士放下食盒,口里道:“吃吧,别饿死了。” 方石坚半睁着眼,没有说话。 那武土用脚尖把食盒推近些,又道:“冷面修罗,要死也得做个饱鬼,饿着肚子多难受!”说完,哈哈一笑,提着灯出栅,逐重锁上。 牢内又是一片漆黑。 方石坚默察功力,已恢复了一半,心里想:“不吃白不吃,铁汉也经不起!”于是,他摸索着把食盒里的菜,饼,汤一气吃光,精神果然振作了许多,他又开始运功,功毕醒转,不知什么时辰,但功力复原,虚室生明,眼前已能辩物,果然是座石彻的地牢,霉湿阴暗,连张木板床都没有。 现在,他开始盘算脱困的问题,但最主要的不是他自己能否脱困,而是如何救出“无回玉女”。 在情况完全不了解之下,救人无从谈起的,但又不能不救。 像热锅上的蚂蚁,他在牢内焦灼地来回踱步,想了又想,还是一筹莫展,最后,他决定继续装作受制,伺机行事。 主意打定,心里便泰然了些,最使他振奋的是铁剑没被搜走。 靠近围墙的一排矮屋前,栽了一根木桩,木桩上缚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,两名武士分站木桩的两侧,正面一名武土,长剑抱胸,等待命令行刑。 那女子,正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她木然望着正前方,没有惊惧,也没有恨,似乎她的思想已完全麻木了。 相隔不远的地方,站着一排佩剑武土,有十二名之多。 不久,一个满脸横肉的黑袍老者,缓步入场,所有在场武士,齐躬身为礼,黑袍老者走到那排武士前立定,面对木桩。 空气是死寂的,使人有一种被重压的感觉。 方石坚被两名武士架着入场,他虚软得只要武士一松手便会倒,他被架到木桩右侧一丈之处。 “无回玉女”缓缓回过脸,四目交投,她笑了,笑得十分凄怆,但并不失其美。 方石坚木然望着她,嘴抿得很紧。 “无回玉女”开了口,声音很平静:“真有意思,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。” 方石坚也意外的保持平静的语调道:“兰妹,是非常有意思。”他第一次如此称呼她。 由于她被反缚着,隆起的小腹分外明显,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有了身孕。 “方石坚,你对我的称呼我觉得很新鲜……” “兰妹,我……” “多叫几声吧,不然没有机会了。” “我……我希望能得你的宽恕。” “在死前。”她又笑了,接着道:“可是我仍然恨你。” “兰妹,你尽量恨吧,应该的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的脸色变了,咬着牙道:“你说这话不嫌太晚了些?” 方石坚脸皮子抽动了数下,道:“不晚,一点也不晚,这只是开始……” “开始,哈哈哈哈……” “兰妹,是开始。” “噢,我明白了,是开始,不错,会主会重用你,至少是个殿主。” “兰妹,你误会了,‘冷面修罗’的骨头是硬的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现了身,全场肃立躬身。 黑袍老者口里道:“刑殿主黄立军参见太上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抬了抬手,目光扫向方石坚,冷峻地道:“方石坚,你想好了没有?” “没什么好想的。” “据本座了解,她身上怀有你的骨血?” “一点不错。” “你愿意看她死?” “我更愿意看你们流血。” “嘿嘿嘿嘿,你能看得到吗?” “一定的!” “最后一句话,你答不答应投效本会?” “如果我说不呢?” “本座下令行刑。” 方石坚望了“无回玉女”一眼,低头沉思了一阵,然后抬头道:“我有条件。” “什么条件?” “先放了她。” “你答应了,行完入会礼之后,自然会放她。” “不,先放人,这是条件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厉叫道:“方石坚,你不配称为武士,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,我蒋兰心并不怕死,收回你的条件,去向人磕头吧,我不认识你。” “兰妹……” “住口,你不配如此称呼我,如果我没有身孕,你会回心转意吗?哼,自私,卑鄙,我后悔当初认识你……”她神情激越,眼角现出了晶莹的泪珠。 “五岳神魔”沉声道:“方石坚,你如果投效本会,可以继续承执法总监的遗缺。” 方石坚有气无力地道:“得先履行在下的条件。” “你的条件不合理,碍难照办。” “那就一切免谈!” “你不顾两尸三命了?” “不止此数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就是这个意思。” 两声惊叫,破空而起,那两名挟持方石坚的武士,被他振臂摔出两丈之外,变生不测,所有在场的全为之一窒,方石坚动作快如电闪,拔剑,弹身,出和,三个动作一气呵成,惨嗥暴起,木桩旁三名武士,连意念都不及转,便已伏尸剑下。 由于他是在功力被禁制的情况之下猝然发难,事先毫无征兆,“五岳神魔”与刑殿殿主功力再高,因为心理上没准备,所以措手不及。 方石坚迅快划断“无回玉女”的绳索。 暴喝声中,在场的纷纷亮剑围上,当先扑到的是“五岳神魔”,乌芒乍闪,方石坚施出了铁剑绝招,凌厉无匹的剑势,把“五岳神魔”迫了回去,但刑殿殿主黄立军适时扑倒。 乌芒再闪,黄立军又被迫退,黑袍被划裂了一道口,但没见血。 方石坚护着“无回玉女”急声道:“兰妹,你功力仍在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灵台穴被制,一下冲不开……” 十二名在场武士中,已有五六人扑到,耀眼寒芒,卷罩而至,方石坚猛挥铁剑,折剑声,惨号声响成一片,三名武士栽了下去。 就乘这一瞬之机,方石坚伸手在“无回玉女”背脊上点了一指。 “五岳神魔”与黄立军一左一右,各推出一记劈空掌,劲气雷鸣暴卷,方石坚拦腰挟起“无回玉女”上了矮屋顶,放手说道:“从后面越墙出去,别落地,快!” 话声才落,两条人影从屋下仗剑上了屋顶,乌芒闪处,惨号随之,尸体翻滚而下,“无回玉女”亮出了金剑。 方石坚急声道:“快走,上围墙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飞身掠向屋后的内围墙。 一条巨鸟般的人影,凌空飞射而起,撞向悬空的“无回玉女”,“无回玉女”身在半空,实难应变,方石坚凌空扑去,以铁剑飞刺。 那人影急泻落地,只差一丝丝,便和方石坚人剑撞在一起。 “无回玉女”登上了内围墙顶,落向屋后地面,那凌空扑向“无回玉女”被迫落地是“五岳神魔。” 这情况发生在一瞬之间,动作与意念一样快。 方石坚大叫道:“上外堡墙,快!” 数点寒星,射向“无回玉女”,“无回玉女”挥金剑格落,乘势足下用力,飞越数丈宽的巷道,落向外堡墙。 同一时间,“五岳神魔”发掌猛袭,功力用上了十二成,势道之强,足可推平一座土丘,方石坚被震得打了一个踉跄。 无数人闻警而至,迅快的合围,墙头屋顶全是人影剑光。 方石坚可知道处境险恶,这不是搏斗杀的时机,一耸身,跃上内围墙,顺势挥剑,扫落近身的武土。 暗器如飞蝗而至,方石坚振剑疾扫,暗器被激飞四射,在目光映照下,蔚为奇观,他正待作势飞向外堡墙,“五岳神魔”已到时发掌。 墙头不宽,只有两尺多厚,“五岳神魔”掌力劲道何等雄浑,劲气如狂澜暴卷,方石坚被迫落入内外墙之间的街道。 数头牛犊大小的巨獒,飞扑而上,乌芒闪处,两头惨嗥着躺了下去,但其余的又眦牙扑到。 人影在顷刻之间,布满墙头,各式各样的暗器,如暴雨般凌空而下。 方石坚猛挥铁剑,上格暗器,下挡巨獒,但暗器不停,巨獒也狂扑不休,方石坚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,如果这样下去,铁打的人也会累垮。 一枚暗器,射中膝弯,方石坚踣了下去,三头巨獒,扑上身来。 方石坚仰面一躺,左掌猛登,把迎头扑下的一只巨獒震得倒飞回去,右手铁剑一划,右方扑上身的一只肚破肠流,惨嗥着掉了下去,忍住痛旋身一翻滚,左面扑上的一只正好扑在被剑划破肚腹的那只身上,可能是红了眼,一口朝那獒头咬下,方石坚眼明手快,临危不乱,伸剑横扫,那只错咬同类的巨獒的松了口想回头,两只后脚已被铁剑扫断,滚地狂号不已。 那被掌力震飞的一只,回头扑来,乌芒闪处,一个獒头飞出老远,登时了账,方石坚伸手朝腿弯处一摸,摸出暗器,是一支三棱钢镖,所幸不曾喂毒,以他的功力,在没伤筋动骨之下,这点伤是算不了什么的,一个鲤鱼打挺,翻了起来,数十高手,从两端围了过来,两侧的墙头,也站满了人,他被困在核心之中,目光扫处,“五岳神魔”、刑殿主黄立军、“血钱”、秀士装束的管事赵礼文……还有许多看似有身份的他不认识,也不遑细看。 情况相当严重。 方石坚双目尽赤,他即使功力通了玄,也无法应付这许多拔尖的高手。 “五岳神魔”狞声道:“‘冷面修罗’给你一次最后的机会,答不答应投效本会?” 方石坚不暇思索的道:“办不到,大丈夫顶天立地,岂能屈膝事妇人女子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暴怒道:“那你将被乱刃分尸!”此刻,他手中已持了平素外出惯用的那根藤杖。 方石坚心头一寒,眼前摆着这多的高手,那结局是很可能的,唯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“无回玉女”业已脱了全,即使真的命丧此间,也不致死不瞑目。 蓦地,惨号一叠声响了起来,站在外围墙头的武士,连续栽下了四五人之多。 全场为之骚动起来,一个纤巧的身影,出现墙头,竟然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手横金剑,粉腮白里泛青。 方石坚发了急,放声狂叫道:“你为什么还不离开?” “无回玉女”没开口。 一条人影,如巨鹰般掠起,上了墙头,稍沾再起,凌空一旋,飞鹰攫兔,凌厉无比地扑击“无回玉女”,金芒破空而起“无回玉女”斜掠丈余高下,正好迎着扑击人的剑,金铁交鸣声中,那人影落回堡墙之内的人群中,“无回玉女”凌空一个倒翻,轻轻落回墙头,姿态美妙至极,真不愧是“辣手无盐”的传人。 冷哼声中,“五岳神魔”的藤杖扬了起来。 方石坚铁剑横胸凝神以待,如果是单打独斗,他不会把“五岳神魔”放在心上,但现在情况不同,身在虎穴之内,这多高手环伺,自己毫无胜算可言。 一声凄哼乍传,“无回玉女”栽落墙下,方石坚亡魂尽冒,闪电般掠了过去,拦在她的身前,数条人影,同时扑上,方石坚的心已横定了,铁剑猛朝来人划出,惨号再传,两人仆身亡。 人群圈了过来,环成半月形。 方石坚横剑兀立,俊面全是浓炽的杀机。 不言而喻,他与“无回玉女”想脱身很难,但“一统会”得付出可怕的代价。 “无回玉女”口中发出了呻吟。 方石坚背对着她,目注环何的敌人,口里道:“兰妹,你受了什么伤?” “暗器。” “伤在哪里?” “肩头,像是……很锋利而小巧的东西。” “嗨,你……不该回头的,现在……” “我不能抛下你,要死死在一起。” 方石坚打了一个冷颤,心里对她的歉疚更深了,脱口道:“兰妹,我对不起你,你恨我反而好些……”声音是凄厉的,目光扫及侧方的“血钱”洪苍波,他明白了,普通的暗器伤不了“无回玉女”定是“血钱”无疑产,心念之中,目光盯在洪苍波面上移不开了,恨毒与杀机凝结成了形。 “血钱”洪苍波一代枭魔,凶残嗜杀,但也被方石坚的目光看得心头泛寒,下意识的一颤。 “五岳神魔”跨前两步,扬杖说道:“你投不投降?” 方石坚厉吼道:“办不到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怒哼一声,藤杖以泰山压顶之势,朝方石坚当头劈落,方石坚知道铁剑虽利,但不能抵挡重兵器,于是他反欺上前一步,施展铁剑绝招,以攻应攻,这完全是拼命的打法,由于要护持“无回玉女”的关系,行动受了牵制,无法随心应变。 双方都是急攻,看情势“五岳神魔”难逃一剑之厄,而方石坚也将毁在杖下,是两败俱亡之局,态势的形成在一瞬间,使人没有选择的余地。 “五岳神魔”当然不愿以死相拼,在生死立判的俄顷,硬生生撤杖后退了一个大步,同一时间,一名老者以为有机可乘,从方石坚身后侧方,闪电般出手抓向“无回玉女”。 方石坚只觉眼角人影一晃,本能地回剑反刺,快,快得骇人听闻。 震耳的惨号声中,那偷袭的老者,倒栽落地,双手齐腕被齐折,登时昏死过去,立即有武土把他拉出圈子。 “血钱”暴喝一声道:“冷面修罗,这小娘们将先你一步走。” “血钱”如果发出制线,“无回玉女”一百个也活不了,方石坚五内皆炸,闪身电扑“血钱”,同一时间,“五岳神魔”跟踪出杖横扫,“砰”然一声,方石坚背上挨了一杖,这一杖的力道,铁人也会被打扁,但在护身宝甲与捱打双重护持之下,方石坚没有倒下,身躯反被推得更快速,可是超越防护力的打击,仍然难以承,一口鲜血,奔口喷出,正喷在“血钱”的脸上,乌芒也随之到,“呀,嗯,”惊叫与闷哼齐传,“血钱”倒入人圈,被扶住,一条右臂,马上被鲜血浸透。 如果不是方石坚一口血喷上他的脸,使他本能地一偏身,这一剑准要他的命。 方石坚心下还不迷糊,发剑之后,又迅快地回拦“无回玉女”身前。 “无回玉女”咬牙站了起来,金剑斜横,她准备竭余力负创搏命。 方石坚满口都是血渍,星目赤红,变成了一尊杀神。 整个空间,全被恐怖的杀机充满,每一个人的心弦都绷得快要裂断。 要收拾“冷面修罗”还需要付出多少代价? 就在这杀机狂炽之际,一个娇冷的声音倏告传来:“会主玉令,除太上护法之外,所有弟子,全部回避。” 传令的,是一个黄衣少女,方石坚并不陌生,上次闯藏龙堡救萧美玲时,她曾露面传过令。 人如潮水般退去,转眼间便已罄尽,现场除了黄衣少女与“五岳神魔”之外,剩下的是人尸,狗尸和刺目的鲜红。 会主要现身了,她准备做什么? 她生成什么样子?能统御这些牛鬼神蛇? 方石坚在等待,情绪因为超过了狂激的极限而呈麻木。 “无回玉女”粉腮上全是痛苦之色,背靠在墙上,娇喘着,似在勉强支撑。 一乘十分考究的彩轿,冉冉而至,停在三丈之外,抬轿的迅快地退走。 这女魔够神秘,在自己总舵之内,居然还要坐轿,同时要所有手下回避。 方石坚目不稍瞬的望着轿门,心里什么也不想,反正一切都豁出了。 空气在死寂中透着无比的诡谲。 久久,轿子里传出一统会主的声音:“冷面修罗,你是本座生平所见最冷傲的倔强的第二人!” 第二人,那第一人是谁?方石坚只冷哼了一声,没答腔。 一统会主又道:“你刚才曾说,大丈夫岂能屈膝事妇人女子?” 方石坚咬着牙道:“不错,在下说过。” “那你是认为女子不如男人。” “在下倒没这意思!” “那你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?” “除了父母尊长,男子不该向女人屈服,俯首贴耳听指使。” “你认为你非常了不起?” “人上有人,天外有天,在下没这想法。” “你想见识一下本座这妇人女子吗?” 这话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,莫非她要亲自和自己动手,能斗一统会会主,倒是件耸人听闻的大事,心念之中,豪雄之气陡发,沉声道:“非常愿意见识!” “但有条件?” “有什么条件” “如果你败了怎么说?” 方石坚心头一颤,初衷不能改变,决不投效对方助纣之虐,一咬牙,道:“当场自决!” 一统会主冷声道:“本座不想你死。” “那要怎么样?” “投效本会。” “办不到。” “如果你愿意放弃这公平的机会,你们俩无法活出本堡,本座如果下了令,你毫无活的机会,凭你这毁了本会这多弟子,就必死不赦。” “……” “怎么样?” “在下不愿改变初衷!” “宁愿死?” “死对于在下并不算威胁。” “很好!”轿帘一掀,一个两鬓见霜的老妇,现身出来,人老了,但仍极有风韵,美的轮廓依稀可见,尤其那白皙细嫩的皮肤,仍不输少妇,脸上除了皮肤稍见松驰之外,还没见明显的皱纹,手中倒提着一柄晶莹夺目的长剑,从芒影可以看出并非凡晶,剑鞘大概留在轿子里。 带剑现身,可见是早有成算。 上身不动,脚下一挪,便到了方石坚身前八尺之外,这式步法,显示了她身手的不一般,尤其那份雍容气度,有一种无形的慑人力量。 一统会主,知道她来历的可能不多。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一片凝重,他没动,也没开口。 方石坚俊面冷如冰雪,内心却激动非凡。 一统会主的目光,停在方石坚的面上,连眨都不眨。脸色却在变化,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,久久,她开了口:“冷面修罗,你如能接本座三招,便可安全离开。” 心头一喜,精神陡振,方石坚轻轻启唇道:“拜领高招!” “如果你接不下三招……” “在下说过了,当场自决!”说完,似乎想到了什么,又道:“可是请芳驾答应放她走!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声接口道:“我不会走的。” 一统会主扫了她一眼,说道:“本座答应你的要求。” 方石坚暗暗一咬牙,道:“如此请赐招。” 一统会主目芒一闪,道:“在较量之前,本座有句话问你……” “请问。” “你这柄铁剑,是欧阳仿之物,你与他之间,必然存在着某种极密切的关系,现在,本座不迫这一点,你只说欧阳仿现在何处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你不知道。” “是的,如果定要在下说的话,在下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了。” “你这是由衷之言?” “决无虚假。” “可是他并没有死……” “芳驾是凭臆测?” “不,杀死本会执法总监万妙香的便是他。”口气是断然的。 方石坚心里十分明白,杀死万妙香的是“伤心客”不由脱口道:“不是他!”话出口立觉不妥,但已无法收回。 一统会主脸色一沉,眸中寒芒一闪,道:“那是谁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胡说!你既然不知道,怎会说不是他?” “这个……芳驾又凭什么断定是他?” “是本座在问你。” “芳驾何不先说出原因?” 一统会主咬牙沉默了片刻,才沉缓地道:“欧阳仿是本会叛徒,在他逃亡之前,万总监十分倾心于他,曾甘冒大不韪偷传他师门秘芨‘穿以无功’这功力相当霸道,很少人能当一击,除了他,别人很难毁得了万总监。” 提到“穿心无功”方石坚便想到了黑白双扭的“天魔掌”便这门功力的衍生,连“彩衣仙娘”那等人物都忌惮三分,心念之中,道:“芳驾就凭这一点判定杀人者是欧阳仿?” “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。” “能见示吗?” “告诉你无妨,万总监与他因爱成仇,互誓要取对方性命,有一次万总监几乎杀了他,但被他逃脱了,十年之后,由于你的铁剑,证明他化身为‘鬼冢神灯’,现在,你说出不是他的理由。” 方石坚一句话说溜了口,一时无法自圆其说,他又不能指出是“伤心客”所为,事实上他也不知道“伤心客”杀万妙香的原因,苦苦一想,急中生智,冷沉地道:“在下与芳驾一样,是据理推论,贵会万总监是死于杖下,而欧阳仿并不以杖为兵刃,所以认定不是他下的手,至于他的生死,揣测纷纭,在下不得而知。” 一统会主以令人困惑的目光,望着方石坚道:“照你这类性格,应该是不会撒谎的。” 这句话不知是褒还是贬,尤其这类两个字,用得很妙,大概她把人分成了许多类,那“冷面修罗”是分类中的那一类呢? 方石坚保持缄默。 一统会主反顾站在侧后主的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师叔,请你作证,三招为限!” “五岳神魔”点了点头,方石坚心中暗忖,照这样看来,一统会主还不失光明磊落,但这与“一统会”平的作风不相称呀,她是故意表现风度吗? 长剑徐徐扬起,剑身似一泓秋水。 方石坚赶紧收慑心神,亮出起手架式,抱元守一,这不是比武较技,而是生死之争,一统会主的功力高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,但不必说也相当惊人,她提出三招之议,可见是有相当的把握,因为她可能已暗中看到自己出手。 “无回玉女”仍倚在墙上,粉腮有些苍白。 “冷面修罗”与一统会主三招决生死,可以说是震撼江湖的大事,可惜这里没外人,这大事是悄然进行。 一黑一白两支剑,在日光下相映成趣。 无声地对峙,无形的杀机充斥在空气里。 方石坚万分凝重,他一再告诉自己,不能输,照“无回玉女”的性格,如果输了的话,可能就是三条命。 ------------ 第三八章 化险为夷 沉默,可怕的杀机凝固在空气里。 方坚石的心神也与剑溶合为一。他是头一次如此慎重对敌,三条命取决于他的铁剑,他只能胜不能败。 从气势上,可以看出一统会主的功力在“五岳神魔”之上。 双方同样的无懈可击,意志力的对抗,任何一方只要稍微一懈,致命的打击立至,彼此当然都明白这一点。 空气冻结了,时间似乎了静止了。 双方只要一出手,将是石破天惊的场面。 以“五岳神魔”的能耐,握杖的手竟然也出了汗,他没料到会主会有这决定。 “无回玉女”在咬牙,脸色阵阵苍白,几乎无法维持站立之势。 谁会先出手,无法预料,胜负之数,也无法揣测。 那名黄衣少女的脸孔,因紧张过度而微起抽搐。 “呀!”厉喝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,一黑一白两道剑光绞扭穿织在一起,不知是谁先出的手,可能是同时,一阵刺耳的连珠碰击声过后,人影霍地分开,仍回复起手之势。 不胜不败之局,这是第一招。 旁观者心弦一阵剧颤之后,又回复原来的紧张。 又是一阵可怕,令人呼吸窒阻的沉默。 “砰”地一声,“无回玉女”栽倒地面。方坚石心神皆震,就在这意志一懈的瞬间,一统会主已出了手,势如骇电奔雷。 方坚石亡魂尽冒,连转意念的余地都没有,本能地全力对挡,又是二串刺耳惊心的金铁交鸣,人影再分,方坚石以觉胸腹之间有些异样,低头一看,外衣裂开了尺长一道口,如果不是袭灰衣老人所赠的护身宝衣,无疑地已经是肚破肠流,沉如铅场的俊面,起了抽扭。 这是第二招,谁胜谁负? 如果不是“无回玉女”猝然倒地,乱了他的心神,不会出现这情况。 命运就如此定局了吗? 心思狂乱之下,方坚石暴吼了一声,铁剑挟雷霆之势攻出,似要撕裂空间,奇怪,一统会主没还击,闪电般退了数尺,使方坚石的铁剑落了空。 “五岳神魔”乍电似地吼了一声:“三招已过,住手!” 方坚石横着剑,人整个地麻木了,他是输了吗?照条件他该自决。 一统会主目注方坚石脚边地面,脸色变了十分难看。 方坚石猛一咬牙,回过头,只见“无回玉女”躺在地上呻吟,这一刹那,灵魂像是活生生的剥离躯壳,生命与一切恩怨情仇,将趋于幻灭,他深深注视了她一眼,狂叫道:“兰妹,你必须活下去。” 说完,把心一横,回转间,缓缓举剑划向喉头。 一统会主突地扬手道:“你没输!” 方坚石一愣神,铁剑停在距咽喉一寸之处。 一统会主抬起手,袖管上有道口,白皙的手臂上,很明显的有一道血痕。 方坚石垂下剑,他感到一阵晕眩,是狂激后的虚脱。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:“我没有败,我没有败……” 一统会主的目光,仍注视地面。 方坚石下意识地低下目光,心头为之一震,脚前地上,一面三角皂幡,上面绣着一个狰狞的恶鬼头,是“招魂幡”的标地,似乎有些明白了,第三回合时一统会主为什么没出剑反击,那面皂幡是胸衣被划裂时掉落的,他本是贴身藏着。 一统会主抬起头,幽幽地道:“如果本座在第二回合后跟踪出剑,你早已躺下!” 这是实话,方坚石不得不承认,心念一转,冰声道:“那该如何算法?” 一统会主不假思索地道:“算平手!” 方坚石心里暗忖:“如果不是蒋兰心猝然倒地,分了心神,躺下的可能是你。”想是想,但也没说出口,事实上,如果一统会主心狠些,不亮臂伤阻止,他已经依约自决了,说起来,一统会主不不失一会之主的风范。 女人多半心胸窄,换了男人,是不会这样做的。 另方面,这里是她的巢穴,如果她不守承诺的话,仍然可以要方坚石的命。 “无回玉女”的伤重不支倒地吗?方坚石又回头关切地望了她一眼。 一统会主双眸一亮,但随即又黯淡下去,口里幽幽地道:“方坚石,本座有个要求……” 她的神情,此刻像个真正的女人,十分女性化,要求两个字听在方坚石耳里,不但意外,而且很新鲜,当下激奇地道:“芳驾会在下有所要求?” “是的,要求!” “请讲。” “算了,你不会答应的!” 基于好奇,方坚石道:“何妨说说看?” 一统会主摇摇头,叹口气,道:“算了,不谈这个,只当本座没说这句话!” 方坚石吸了口大气,道:“在下可以离开了吗?” 一统会主眸中精芒又现,紧抿着嘴,不知在想些什么,她的态度,不但方坚石迷茫不解,连“五岳神魔”和黄衣少女也感到奇诧。 “五岳神魔”似乎想发问,但仅口须动了动,没发出声音。 方坚石的内心是忐忑,因为对方随时可以改变主意。 一统会主又开了口:“方坚石,有几件事你必须牢记……” 方坚石心中一动,道:“请讲。” 一统会主语音凝重地道:“第一,本座的来历不许泄出江湖。” 方石坚点头道:“这点在下保证可以守口如瓶。” 一统会主目芒一闪,又道:“第二,从今后,不许与本座作对。” 方坚石深深一想,犹豫着道:“这点恐怕很难说……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在下可以不主动挑衅,但江湖间的事很难说,有些情况会不由自主的。” “你解释一下看?” “此如说,碰上了有违天理武道的情况,或许是本身的权益受到侵害,那就可能不得不拔剑。” 一统会主作色道:“你知道本座仍可留下你,因为三招赌约只是勉强算平手……” 方坚石冷傲地道:“在下十分清楚。” 一统会主默然了片刻,道:“好,本座答应你不主动挑衅的承诺,不过,你毁了本会这多的弟子,本座要保留必要时讨账的权利。” 方坚石口角一撇,道:“可以,在下没异议。” 一统会主轻轻一咬下唇,又道:“第三,如果本座发觉你所言不实,仍与欧阳仿沆瀣一气的话,随时取你的性命,你记清楚了?” “唔,当然,还有第四吗?” “有,第四,交代一下‘伤心客’的来历。” “办不到!” “什么?你说办不到?” “是的,绝对办不到!漫说在下根本不知道他的来路,即使知道也不能奉告,这是江湖规矩。” “哼!本座会派人追查明白的!”说完,转头向黄衣少女道:“你带他俩从后堡门出去。” 黄衣少女恭应了一声,走近前来,道:“冷面修罗,准备动身!” 方坚石收起铁剑,回身走到“无回玉女”的身边,声音激动地道:“兰妹,你能行动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期期地道:“恐怕不能。” 方坚石吐了口气道:“伤势很重吗?” “不重!” “那是怎么回事?” “这……回头再说!” “好,我抱你走。”说着,俯下身,把“无回玉女”抱了起来,横在胸前,然后目注黄衣少女,等她带路。 黄衣少女领着方坚石,转过一段街道,到了一座碉楼前,命守卫武士打开堡门,然后一挥手道:“你可以自己行动了。” 方坚石昂首举步,走出后堡门,眼前是一片荒野,奔过荒野,进入林中,他轻轻放落“无回玉女”迫不及待地道:“兰妹,可以告诉我原因了?” “无回玉女”顿时粉面飞霞,垂下眼皮,道:“是动了胎气!” 方坚石心头大震,胎气,这名词对他十分陌生,但凭直觉,他也可以领悟到是怎么一回事,这可不是跌打损伤。他一时没主意,急得直搓手,但心中另有一种异样的感觉。她腹中的胎儿,是方家之后,老半天,才苦着脸道:“要紧吗?” “无回玉女”娇羞不胜地道:“我也不知道?” “那怎么办呢?” “只有……找郎中先生。” “好,我抱你进城……” “什么?大白天你抱着我走?还有你一身血污……” 方坚石怔住了,抱她走不妨事,笑话由人去笑话,可是这一身血污狼藉的样子,可真的见不得人,计无所出之下,又是原先一句话:“那该怎么办呢?” 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附近找个人家,我暂时歇着,你换换衣服,去找郎中,只消说动了胎气,郎中就会开方抓药,这无须诊脉什么的……” 方坚石一叠声应道:“好,好,好……”重新抱起“无回玉女”穿林奔去,当然是离开“一统会”的总舵“藏龙堡”愈远愈好。 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;遥遥已见镇集的影子,眼前有间茅屋,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芜的园圃中。 “无回玉女”道:“这里好,不会惊动很多人。” 方坚石止步,看了看,说道:“是间没人住的废屋。” “那就更好!” “可是……我怎能放心呢?” “别担心,这柄金剑仍可制服得小宵之徒。” 方坚石无可奈何地道:“好,我会很快赶回来!”走近茅屋一看,眉头不由皱了起来,这茅屋蛛网尘封,少门没窗,霉湿之味刺鼻,屋顶上尽是窟窿,可以透进阳光,他双脚钉在门外,不知如何是好。 “无回玉女”扭了扭娇躯道:“放我下来!” “可是这地方……” “没有再好的了,放我下来。” 方坚石只好把她放下。 “无回玉女”虚弱地扶住门框朝里探望了一阵,道:“暂时歇脚,还拣什么地方?里面还有张木板床,你清扫一下,看清朽坏了没有,如不能用,坐地也无妨。” 事逼处此,方坚石只好走了进去,从破柜子里抓出了些烂衣破布,把木板床拂扫干净,不错,还勉强可以易身。 “无回玉女”走了进来,朝床边一坐,道:“你去吧,前面不远便是镇甸,一定有太医铺的。” 方坚石期期地道:“我实在有些不放心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乏力地笑了笑,道:“别婆婆妈妈的,快去吧,我照料得自己。” 方坚石有一肚子的话要说,但此刻也无从说起,喘了口气,无可奈何地笑笑,抚着她的香肩道:“兰妹,我尽快回来,小心些!”说完,鼓起勇气离开,路上,回头望了好几次,内心的感受真不足为外人道。 将到了镇头,他有些趑阻不前,身上染血的行头,真有些见不得人,但又不能不进镇,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,半路上哪有衣服可以买换。 突地,一条人影,迎面而来,方坚石举目一看,不由喜出望起来,竟然是君子之交的牟庭光,他还没开口招呼,牟庭光已发现了他,疾步上前,欢叫道:“方兄,小弟正愁找不到你……噫!你……怎么回事!” 方坚石不能道出真情,因为他已答应过一统会主,心意一转,故意装作没事人儿似的淡淡一笑道:“没什么,与人动了手!” “方兄受了伤!” “没有,是溅的血!” “对方是谁?” “呃……一统会的人。” “现在准备何往?” “到镇上买套衣服换换。” 牟庭光一拍肩上的包袱道:“那简单,如不嫌弃,小弟衣衫方兄一定合身。” 方坚石喜孜孜地道:“那太好了!” 两人走到了路边僻静处,牟庭光从包袱里拿出一袭宝蓝儒衫,方坚石拿来换上,牟庭光不禁抚掌道:“方兄人中之龙,这一改穿儒衫,更显得风标绝世,不知要令多少女子倾倒。” 方坚石面上一热,道:“兄台说笑了。” 牟庭光突地面色一正,道:“冷面修罗君临天下的公案,方兄知道吗?” 方坚石俊面倏沉,道:“知道,小弟正追查行凶嫁祸的人。” 牟庭目芒一闪,道:“不须查了,小弟已经知道行凶的人。” 方坚石星目大张,激动地道:“是谁!” 牟庭光沉声道:“冒方兄名头杀人嫁祸的是‘魔心人’!” 方坚石心头一震,脱口道:“‘魔心人’?他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 摇摇头,牟庭光道:“这得要问他本人了。” 方坚石激动不已,切齿说道:“在下非宰了他不可!” 话锋一顿,又道:“兄台是怎么知道的。” 牟庭光道:“说来是巧合,有天晚上,我心绪不宁,不能成眠,夜半出开封城散心,发现了一个身法如魅的夜行人,由于一念好奇,便蹑了下去,结果发现了他杀害了业已刀退隐的‘豫鲁大豪’包可庆父子,在现场留上方兄的名号。” 方坚石恨极咬牙,喃喃地道:“我一定会找到他的!” 牟庭光目芒一阵闪动,道:“方兄意欲何往?” 一句话提起了方坚石的急事,“无回玉女”动了胎气,躺在废园茅屋中待救,这是一刻也不能缓的,但这件事无法对牟庭光明说,了不便外人参预,心念之中,期期地道:“在下有件急事要办,牟兄行止如何?在下事了再谋把晤?” 牟庭光坦诚地说道:“什么急事?小弟能够效力吗?” “这个……呃……是件私事。” “既然如此,我们改日再见,方兄请吧!” “不情之处,请兄台见谅!” “哪里话,我们是道义之交,不必存世俗之见,请便吧,小弟足不出开封百里之外,再见并不难。” “如此小弟失礼了!”他由在下改称小弟,关系似乎深了一层。 双方一拱手,各自分头离开,方坚石匆匆赶到镇上,打听了一下,有家树堂的太医铺道高明,找到地点,红着脸说了症侯,太医马上开方抓药,付了钱,问明了服法,又匆匆往回赶,顺便买了药罐汤碗和一些现成的食物。 回到野地茅屋,远远便开声道:“兰妹,我回来了!”一头冲入屋里,目光转处,不由呆了,屋里已失去了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的影子。 人到哪里去了? 照情况她是不可能自己行动的遭遇了意外吗? 心念之间,额头上冒了汗,手脚有些发麻,定了定神,仔细察看了现场,忽然发现木板床上留有一滩血渍,床边地上也有,登时惊魂出了窍,惊叫一声,药罐食物撒了一地。 看情形,她是遭了无法想象的意外。 他发狂地奔出屋外,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,却一无所见,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,心里乱成了一团。 怎么办呢?他有些丧魂失魄,什么主意都没有…… 他想,此地是“一统会”的势力范围,她被对方逮回去的可能性很大,但照一统会主的人,她似乎不容许手下这么做…… 从床上和地上的血渍看来,说不定她已遭了毒手,尸体被移离现场,想到这里,他连骨头都软了,一尸二命,太残酷了,算时间,离开不到半个时辰,想不到生此剧变,如果她被掳走,离开不会太远,说不定可以追及。 于是,他把心一横,朝“一统会”总舵“藏龙堡”方向反奔。这是计无所出之下的行为,希望当然十分渺茫,如果“无回玉女”不是重落“一统会”的人之手,这一反奔,距离就更远了,但这是比较说来可能性较大的一条路。 刺目的猩红,已深深印入他的脑海,那是“无回玉女”身上流出的血,仿佛那是他自身的血,那猩红不断地在眼前浮动,使他几乎发狂,他想象着,抓到凶手时不用剑,用双手把他生撤活裂。 流血的冲动,把他变成一头盲撞的疯虎。 数骑马缓缓驰来,方坚石遥遥一望马上人,加速迎上,暴吼一声“站住!” 马上人,赫然是“一统会”的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。 后随四骑士,“五岳神魔”端坐马背,眉毛一紧,道:“怎么回事?” 方坚石狂声道:“在下要杀人!” “什么?你要杀人?” “不错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你们是不是又把‘无回玉女’掳了回去?” “这话从何说起?” “她在半个时辰前失踪,现场留有血迹,而此地是你们的势力范围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跃下马背,紧皱着白眉道:“有这等事……可是……你俩不是一路吗?” 方坚石咬咬牙,道:“她身体不适,我到镇上求医,回头不见了她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想了想,回头望向四名随从武士道:“你们分头传令,立即开始全力调查,是什么人敢在本堡附近做案。” 四武土恭应一声,拨马分四路疾驰而去。 方坚石凉了半截,照样看来,“无回玉女”并没重陷“一统会”之手,但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故作姿态? 心里才这么想,“五岳神魔”已开了口:“方少侠,会主既然让你带她走,便不会再派人向她下手,本座刚刚离堡,并没接到任何报告,再说,会主业已通令所属,不许与你为敌,除非是奉到命令。” 方坚石急躁地说道:“阁下保证不是贵会弟子所为?” “五岳神魔”不假思索地道:“本座绝对保证?” 双方的关系从这次事件之后,变得很微妙,既非友,也非敌,不过,变为友似乎不可能,变成敌倒是随时都会发生。而形成这种微妙态势的关键,在于方坚石与“招魂幡”有一那一层渊源,因为一统会矗“招魂幡”的妻子。 方坚石透心冰凉,他所希冀的一点点线索也告断了,到底是谁向“无回玉女”下手?她实际上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?依现场遗留的血迹,多半是凶多吉少。 “五岳神魔”突地换了话题道:“方少侠,本座有件事不解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“你的功力是如何恢复的?” “阁下如果一定要知道的话,请先回答在下一个问题。” “什么问题?” “所谓‘保证丸’是‘造化老人’迫在下服食的,贵会管事‘济世手’赵礼文何以会知道那药物特性而加以利用?” “五岳神魔”沉吟着道:“因为赵管事是当今岐黄圣手。” 方坚石追问道:“能凌驾‘造化老人’吗?” “这个……可能是伯仲之间,也许略逊了筹。” “他与‘造化老人’有渊源吗?” “这问题本座无法置答。” 方坚石心念疾转,“造化老人”避世隐居,没听说有传人,但也不能断定是没有,当初“造化老人”迫自己服食保证丸时,曾说如果自己所言不实,虽三尺童子,也可以取自己性命,他既避世不出,谁来执行这桩事呢?照“济世手”赵礼文的作法,证明那邪门药物,必须另一种药物予以引发,否则不会生效,而萧美玲姊妹先生被药物控制了心神,解药是向“造化老人”求得的,对萧淑玲有效,萧美玲则无功,这当中定某种原因使然,但,是什么原因呢?心念之中,沉声道:“赵礼文是否‘造化老人’的传人?” “五岳神魔”冷漠地道:“本座说过了无法置答,现在该你回答本座的问题了。” 方坚石心念一转,道:“在下了无法置答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微微一变,道:“如此你请便吧!” 方坚石口角一抿,一字一句道:“如果在下查出‘无回玉女’之失踪与贵会有干系,在下发誓百倍索偿。”语意隐含着无限的杀机。 “五岳神魔”冷极地哼了一声道:“你知道会主为什么会破格放过你和‘无回玉女’?” 心中一动,方坚石道:“为什么?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因为你的长相尤其是冷傲的性格,极像她二十年前被‘招魂幡’误杀的儿子,所以……她放过了你,你应该明白,你再狠也无法活出‘藏龙堡’的,如果她有心要你命的话。” 这话是实情,方坚石不能否认,在人的潜意识中,对某种事物,是会产生特殊反应的。 这么说,该是自己的傲气使自己脱困,他必须另找线索,追查“无回玉女”的下落,于是,二话不说,双手一拱,转身飞掠而去。 不久,又回到了那椽破茅屋前,他下意识地又走了进去,明知是无谓,但还是身不由己地走进去,血渍已凝固。他的心也随之凝固了,望着变紫的血迹,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椎心刺骨的痛楚,眼帘不由蒙上一层泪光。 第一次,他为“无回玉女”流泪。 此刻,他深深地感到孤独与无助,连个商量的对象都没有。 当然,光想并不能解决问题,他必须行动。 突地,他发现床底下有一团怪样的东西,不禁心头一动,用脚尖勾出来一看,又是血,红艳艳的,是一件女人的的亵衣,濡满了血,揉成了一团,不用说,这是属于“无回玉女”的,亵衣被退落,染滞了血,她到底遭遇了什么? 他感到一阵晕眩,身躯晃了是不,几乎栽了下去。 太可怕了,简不敢去想象。 找!追寻!是死是活,非找到不可。 于是,他亡魂般地冲了出去,盲目前奔,没有目的地。他只是要找到人。 这一天方坚石来到了南阳,投入城厢的朱家老店,他是来赴“伤心客”之约。 十几天来,他心力交瘁,踏遍了每一个水旱码头城镇,始终没有“无回玉女”的消息,在线索毫无的情况下找人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 他瘦了憔悴了,像久病初愈的样子。 他学会了借洒浇愁,一个人在客房窗边猛喝闷酒,望着窗外的似水月华,他不由吟出了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蝉娟。”可是,人在何处,连生死都未卜。 储备静更阑,旅邸中片寂寥,他仍在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,似乎永远不会醉,愈喝,心里愈清醒,也就更愁上加愁。 “方老弟,我看你心事重生?”浓重的鼻音,来的是“伤心客”,不知什么时候进入房中的。 方坚石放下杯箸,回过身来,木然地开口道:“兄台也来了。” “伤心客”在床沿坐下,遥遥用手扇灭了灯火,才又开口道:“方老弟,看样子你是等得不耐烦了,是吗?” 摇摇头,叹口气,方坚石以低暗的声音道:“她失踪了,生死未卜。” “她?谁?” “‘无回玉女’蒋兰心!” “哦!怎么回事?我听不懂你没头没脑的话。” 于是,方坚石把“无回玉女”失踪的经过,简单地说了一遍。 “伤心客”惊声道:“想不到老弟经历了这么一桩大事,不要紧,我们设法找!”顿了顿,又道:“老弟既已经与一统会主朝过相,她是谁?” 格于诺言,方坚石不能说出来,但又不愿欺骗“伤心客”,只好坦白地道:“在下答应过对方不泄她的底,所以……请兄台鉴谅!” “既然如此,就算了!” “对方念念不忘万妙香之死,要追究到底,兄台能见示杀她的原因吗?” “对方知道是我杀的?” “不知道,只是怀疑,但没有根据。” “好,我告诉老弟,我一生幸福她所毁不说,还中了她的阴谋诡计,能活着,侥天之幸了,所以,我非杀她不可,事情就是如此,别的不必问了。” “对方曾怀疑兄台是欧阳仿的化身。” “但老弟知道我并不是。” 是的,他不是,方坚石曾迫他揭过蒙面巾,是没有田大娘所描述的欧阳仿的特征,但他是谁呢?方坚石依然不知道,在频频接触中,只有灰衣老人识破他的真面目,但他与灰衣老人的协定,互不揭露对方来历。 “是的,小弟知道兄台不是欧阳仿。” “老弟,我知道你心里很不以为然,总有一天,我会告诉你来历的。” “在下并不一定要知道。”话题一转,道:“灰衣老人有消息吗?” “有,他今天下午回到此地!” “噢!人呢?” “在办急事。” “调查结果怎么样?” “伤心客”抑低了声音道:“襄阳金龙总舵中,也有个‘九天神龙’佟威。” 方坚石为之骇然大震,栗声道:“这么说,真的是闹了双包?” “谁说不是?” “没人觉察,也没人怀疑?” “大概是没有,已经十年了!” “甚至他的妻儿……” “唔!” “这就使人想不透了,亲如夫妻,父子,什么事能瞒!” “伤心客”默然了片刻,道:“我与灰衣老人的看法相同,问题在于‘幻影郎君’,他的易容术冠绝天下,很可能乔装‘九天神龙’佟威……” 方坚石眉头一皱,道:“言行举止呢?” “伤心客”接下去道:“根据该密探头目伍天林的说法与灰衣老人探得的资料,佟威离帮两年之后复返,在返回之后,称说病体未复,极少公开露面,大小命令都由帮主夫人转达,其实,他一直被幽囚在困仙谷,两年的时间,足够冒充者模仿他的声音举止,这是一个经过长久策划的恶毒阴谋……” 方坚石摇头道:“不可能,夫妻同衾共枕,如何能瞒得了帮主夫人呢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现在查究的就是这一点,这一点查明,真相便可大白,反正在山中的佟威不假,你可能听说过,江湖中有一种药物,能改变人的思想,控制人的心神,如果佟夫人母子着了道儿,便无法分辨真假,她母子没有表示的话,别的人全无由生出怀疑,你老弟以为如何?” 方坚石点头道:“似乎再没有更好的解释了,目前如何着手呢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灰衣老人已经布置了内线,专门查探佟夫人母子的动静。” 方坚石深深一想,道:“最好是逮到佟威的儿子‘毒心公子’佟大业,他经常在外面活动,有心要找他不难,找到他之后,由行家一鉴定,便可知道他是否被药物所控制。” “伤心客”说道:“这不失是个好办法,不过……” 方坚石道:“不过什么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哪里去找所谓的行家来鉴定呢?” 方坚石道:“在下正有桐柏山之行,找到‘造化老人’,可以向他请教。” “伤心客”点了点头,道:“老弟专程去为萧美玲求医?” “是的,在下已经应承了田大娘与萧淑玲,非跑一趟不可。” “那好,你明天一早动身吧,这边的事,由我和灰衣老人来办,至于‘无回玉女’的下落,我们会尽力查个水落石出。” “重托了!” “哪里话,你老弟的事,还不等于我的事。” “对了,还有件事,‘一统会’有个管事,叫‘济世手’赵礼文,岐黄之术,几乎可以与‘造化老人’并驾,无妨查查他的来历,也许可以用得上他。” “‘济世手’赵礼文?这名号似乎听说过……好,我会留意探听,夜深了,你安歇吧,我也得走了。”说完,出房径去。 三天后,方坚石进入桐柏山,他认明的方位,朝“造化老人”隐居的纵谷奔去,雷动的巨瀑声,引导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地头。 他溯涧水而上,不久,绝壁平台在望,他不由精神大振,但也有些忐忑,因为“造化老人”脾性古怪得不近人情,能否如愿,尚不能确定。 突地,他发觉平台之上,似乎有人影晃动,兼有喝骂之声,不禁心头一动,难道又有人找上这位术参造化的遁世老人?心意数转之后,决定先暗中查探一下,于是,他紧造峰脚逡了过去,这是死角,由上面很难发现下面有人。到了侧方,提气轻身,手足并用,登上平台边沿,隐身突石之后。 目光扫处,不由心头剧震,又是上一次“魔心人”求药的故事重演。“造化老人”坐在石窟口,右半身全是血,他正面站着一个文士装束的人,赫然正是“济世手”赵礼文,这是他想也想不到了事。 看来赵礼文是与自己同时赶来此地的,他一此何为? “造化老人”是伤在他手下的吗? 只见“造化老人”厉声道:“孽畜,想不到你竟然丧失人性,灭绝天良,如此对待老夫……” 赵礼文阴笑道:“你老人家就成全徒儿吧,把那些岐黄秘本交与徒儿,一样传您衣钵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厉吼道:“办不到!” 赵礼文寒着脸,道:“师父,何必想不开?您已是高寿的人了!” “造化老人”咬牙切齿地道:“畜生,你尽可下手杀我,天理昭彰,报应是分毫不爽的。” 逆徒杀师,方坚石杀机大炽,怪不得赵礼文性得“保证丸”的妙用,原来他是“造化老人”的传人,迷种枭獍其心的大逆之徒,绝不可恕。 赵礼文阴残的本性全露,冷森森地道:“师父,您又何苦迫徒儿大逆不道呢?反正迟早您总要传给徒儿的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仰首向天,老脸阵了扭曲,悲声道:“人道丧尽,天道何存!” 方坚石再也按捺不住了,大声道:“人道虽丧,天道昭明,分毫都不爽的!”随说,随抽出铁剑,掠入现场。 赵礼文暴喝一声:“什么人?”及至看清是“冷面修罗”方坚石时,面色立呈灰败,他做梦也估不以这煞星会在此时此地出现。 “造化老人”惊异地望着方坚石,连连点头。 方坚石迫近赵礼文,带煞的目芒在他面上一绕,冰声道:“杀师犯上,人神不容。赵礼文,你该死一百次。” 赵礼文觳觫地退了两步,栗声道:“冷面修罗,你想怎么样?” 方坚石从缝里迸出两个字道:“杀你!” 赵礼文打一个哆嗦,眼珠连连转动…… 方坚石迫近一步,道:“你就是肋生双翅也飞不了!” 赵礼文脸上起了痉挛,颤声道:“冷面修罗,咱们谈个条件……” 方坚石冷哼了一声道:“谈什么条件?” 斟L文道:“你别插手这件事,我负责解救萧美玲,使她复原。” 方坚石心中一动,忽然明白过来,怪不得“造化老人”的解药对萧美玲不生效,原来是他从中做了手脚,不由杀机更炽,怒极而哈哈笑了起来。 赵礼文额上冒出了大粒的汗珠,嗫嚅地道:“你……你笑什么?” 方坚石敛了笑声道:“赵礼文,你这是不打自招,萧美玲姊妹先后失心风,原来是你的杰作,之后,你又捣了鬼,使萧美玲不能复原,现在居然敢杀师,你这种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,如果还能活下去,那真是天理无存了……”口里说,心里想着余莹的忠告。“……当你决意要杀人时,别给对方任何机会……”心念之中,铁剑挟闪电骇雷之势疾近而出。 赵礼文说什么也没有回手的余地。 “畦”地一声惨号,血光迸现,人横栽了下去。 “造化老人”眼角现出泪光,痛苦地道:“冤孽!冤孽!” 方坚石杀了赵礼文之后,才感到不妥,人家有师父在场,助他清理门户是正确的,但不能越俎代疱,当下收了剑定定神,躬身道:“请老前辈恕晚辈失了分寸!” “造化老人”暗声道:“这孽障死有余辜,你做得对。” 方坚石缓缓站起身来,望了方坚石一眼,片言不发,转身进入石窟,方坚石为之愕然,怪人怪性,始终不改,不知他要做什么?只片刻工夫,“造化老人”人而复出,伸出手掌道:“这孽障以这东西猝袭老夫!” 方坚石一看,只见“造化老人”掌心托着一枚薄而锋利制钱,不由脱口道:“这是‘血钱’的独门暗器,想不到会传与他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道:“血钱,老夫认识,用不着你说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是有所为而来的吧?” 方坚石吐了口气,说道:“是的,无事不登三宝殿!” “造化老人”点点头,道:“有求于老夫?” 那份孤傲的神情,实在叫人受不了,方坚石忍住道:“是的,是有求于老前辈。” “造化老人”面无表情地道:“刚才你算是救了老夫,老夫生平不平白受人恩惠,现在你说吧,老夫不让你失望,算是还你的情。” 方坚石咬咬下唇,道:“上次晚辈前来求取解救失风之药,结果一个有效,另一个无效……” “造化老人”打断了他的话道:“老夫明白了,是逆徒居中作祟,老夫可以另外配方。” ------------ 第三九章 逆徒欺师 方石坚微一欠身,道:“晚辈就此谢过……” “不必,我们算两不相欠!” “晚辈还有事请教。” “说吧!” “听说江湖中有一种药物,可以改变人的思想,受这种药物控制的人,如何才能分辨?” “造化老人”目芒一闪,道:“又是谁的思想受制?” 方石坚略作踌躇之后,道:“只是发生了类似的疑案,有人被别人冒充,最亲近的人而不自觉,也许另有别的原因,不过据判断这原因的可能性很大。” 点点头,“造化老人”道:“这容易分辩,只要细心观察,凡是被变性或制神的药物控制的人,有的目光迟钝呆木,有的呈现桀傲凶野的光焰,而且有一个共同的特征,眼球必布满血丝,而且稍稍突出。” 方石坚把“造化老人”的话默想了一遍,牢记在心,然后又道:“有药可解吗?” “有!” “能见赐吗?” “可以,如果无效,便证明并非药物所制。”说完,再次,进入石窟,只片刻,又出来,把一个纸包与一只小瓷瓶递与方石坚,道:“纸包的可解失心疯之禁,瓷瓶里的药末,消思想被制之毒,只要抖些许在掌心中,使受害者吸入,便可奏效。” 方石坚接过手来,深施一礼,道:“晚辈谨此致谢!” “造化老人”神情一黯,道:“紧记一点,‘造化老人’从此不在人世,此地将出现师徒俩的坟墓,你能替老夫守口吗?” 言中之意,他是打算永远埋名遁世了,方石坚诚形于色道:“晚辈誓必永遵所嘱!” “造化老人”深深注视了赵礼文的尸身一眼,然后挥手道:“你可以走了!” 方石坚再次施礼作别,下了半壁平台,朝涧外奔去,由于他一怒之下杀了赵礼文,心中觉得不太自在,不管赵礼文如何该死,他总是“造化老人”一手培育的传人,当着师面杀徒,事先没征求意见,多少有些不当,但事实已经形成,说什么也不能改变,虽然“造化老人”没有责备之意,但为人行事,总要求心之所安,当与不当,中间只差了那么一丝丝。 南越桐柏山,便是隆中。 他毫无考虑地决心赴隆中寻父母遗物“乾坤玉剑”,照“九天神龙”佟威的说法,玉剑埋在隆中山武侯祠殿后,从石价下右数第五块石板之下,剑是他个人秘密埋藏,连妻儿都不知道,想来不会再生枝节。 武侯祠,不知建了何年何代,形式已相当苍古,由于地点荒僻,没有人照应香水,除了每年祭祀之期外,平常只有樵子猎手偶尔涉足,是以显得有些荒败。 这一天时未过午,方石坚来到了武侯祠,踏入祠门,他有些紧张,“乾坤玉剑”是武林四大奇兵之一,父母因之而丧生,不知道是什么样子!…… 穿过大殿,到了后院,只见石苔砌草,入目尽是枯枝败叶,他怀着一颗狂跳的心,从阶沿居中石级,向右数到第五块,拔去砌缝里的野草,用铁剑削开了一个孔,插入手掌,向上一揭,石板应手而起,然后把石板挪在一边,用剑撬挖积土。 一尺,两尺,三尺,土还是土,什么也没发现。 他开始不安了,“九天神龙”没理由骗自己,怎么不见东西呢? 他把旁边邻接的石板揭开,挖径丈的坑,深到了五尺,什么也没有,他颓然坐在阶沿上,望着土坑,透心冰凉。 是“九天神龙”骗了自己,还是被别人取走了? 五尺,不会埋得这么深,被人取走也属不可能,十一年来,没听说过任何有关玉剑的传说,而且这是相当秘密的,如何解释呢? 看石板上的青苔和石板缝的砌草,没有动过的痕迹,只有一个可能,“九天神龙”骗了自己…… 再掘,深到了八尺,已经挖成了一个土井,他完全绝望了。 被骗的感觉,形成了怒火,再转变成杀机,非要找“九天神龙”理论个清楚不可,不管怎么样,玉剑非追回不可。 他不死心,用铁剑在坑里戳探,突地,剑尖似触到了什么东西,不由精神大振,迫不及待的用手刨土,目光触处,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,刨出土的,赫然是一个骷髅头,另外还有些骨片,他发了一阵呆,继续刨挖,脊骨,胫骨,一一出现。 他住了手,这祠年代久远,又不是墓地,怎会有死人骨头呢? 死者是谁?怎会被埋在院地里? 土中隐约露出一样黑忽忽的东西,他用力拔了起来,竟然是一个粗如酒杯口,直径尺余的钢环,他心中又是一震,这是一种外门兵器,看来死者是武林人物。 仔细审视钢环,并没有严重的锈蚀,看来是百炼精钢打造的,用手拂视之惠,发现环身上隐现龙纹。 现在,寻找玉剑的希望是彻底破灭了,这白骨钢环之谜,说不定“九天神龙”可以解释。 他抛下钢环,纵出坑外,堆土平坑,再盖上石板。 怀着失望与幻灭的心情,离开武侯祠,日头已经偏西了。 刚刚转过一道山环,一声暴喝倏告传来:“喂!站住!” 方石坚倒是吃了一惊,目光扫瞄之下,却不见人影。 接着,一个粗犷的声音道:“报上姓名来历?” 声音发自路边的林中,方石坚才知道不是对自己而发的,心想,既与自己无涉,还是少管闲事为妙,心念之中,举步继续前行。 粗犷的声音又告传来:“此地三十里范围之内,不许闲杂人等走动,朋友既已闯入禁地,还是交代明白来路的好。” 一个低沉的声音应道:“此地什么时候划为你们‘金龙帮’的禁地?” “金龙帮”三个字使他不期然地止了步。 那粗犷的声音道:“朋友,你可管不着。” 低沉的声音道:“区区并不想管,是你们拦阻区区的。” “报出来历!” “如果区区不报呢?” “此地无人敢说不字。” “嘿嘿,金龙帮还不能一手遮天……” “那就请朋友到分坛一行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原来金龙帮在此地设有分坛,自己来的时候,没遇到阻挠,想来是正好碰上对方哨戒的疏漏。 那低沉的声音道:“区区没这份空闲。” “朋友是敬酒不喝吗?” “就凭你们?” “上!” 方石坚折了回来,淌入林中,才发现了这片林子其形如带,林外另有一条大路,自己走的是小路,七八条人影停在路中央,全都亮出了兵刃,被阻截的,是一个灰衣人,头戴阔边笠帽,帽沿压得很低,看不见面孔。 阻路的金龙武士,为首的是一个彪形大汉,只见他气势汹汹地道:“朋友还是识相些的好!” 灰衣人仍以低沉不变的声音道:“算区区走错了路,回头如何?”看来他已软化了。 彪形大汉嘿嘿一笑道:“回头吗?太晚了!” 灰衣人掉头便走…… 暴喝声起,七八支剑分攻而上,灰衣人身手不弱,身形一晃,便滑出了剑圈之外,朝来路大步走去。 人影弹动中,灰衣人又被围在当中。 方石坚不由怒火上冲,金龙帮未免欺人太甚。 灰衣人寒声道:“你们定要迫区区拔刀吗?” 为首的彪形大汉嘿嘿一声怪笑道:“想不到朋友还会用刀,亮出来吧!” 灰衣人缓缓从肩上解下一个长形布包,横拿在手中,想了想,道:“算了,区区不想杀人!” 彪形大汉手中剑一扬,狞声道:“在下却极想杀人……” 灰衣人用手指一顶笠沿,抬起头来,两道目芒,如电炬乍闪,迫射在那大汉面上,大汉面色一变,惊悸地退了两步,手中剑不自觉地垂了下来,他看出对方是罕见的高手。 其余的武士了纷纷向后挪步。 连远的数丈外的方石坚,也觉出这灰衣人不是等闲之辈。 就在此刻,数骑怒马遥遥奔来,转眼间便到了现场,齐齐勒住,方石坚一看当先的马上人,不由大感激动。 现场的武士齐齐躬身施礼。 他正要找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,以揭开佟大业认贼作父而不自知之谜,想不到会在此地碰上。 灰衣人又垂下头,手里布包的东西仍横在胸前,想来那是兵刃。 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跃上马背,立即有下人接过缰绳,随从的武士也跟着下了马,围了上前。 彪形大汉躬下身去,道:“弟子武荣华,隆中分坛头目,司巡逻之责,这位朋友闯入禁区,不肯报名来历,请少帮主定夺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口里“唔”了一声,凌厉的目芒,迫射向灰衣人,冷声道:“朋友怎么说?” 灰衣人没抬头,低沉地道:“少帮主,幸会!区区路过,误闯宝地,请原谅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冷阴阴地哼了一声,道:“是误闯还是有意?” 灰衣人道:“是误闯!” “毒心公子”大刺刺地道:“报上姓名来历?” 灰衣人抬起头,四目交投,“毒心公子”暗吃了一惊,他看出对方不是泛泛之辈,半晌,灰衣人才道:“有报名的必要吗?” 现在方石坚看清楚了,灰衣人面目威棱,年纪约在半百之间。 “毒心公子”阴声道:“当然有必要。” “如果区区不呢?” “哈哈,那朋友就得留下脑袋。” “区区生平不受威胁。” “那好,本公子一向也不愿听有人说不字。” “准备怎么样?” “朋友可以凭本事保住脑袋离开。” “哼!” “与我拿下!” 四名随从武士齐齐应了一声,拔剑前欺,灰衣人稳立木动,四柄长剑迅厉从不同角度刺出,剑身映着夕阳,发出层层刺目金光。 灰衣人手中布包一划,使出“夜战八方”之式,四支长剑被荡了开去,竟然发出金铁碰撞之声,看来布包里裹的是兵刃无疑。四武土一退之后,又电攻而上,同样的情况,又被布包扫开。这一回合灰衣人似加了力道,四武土各退了两三步不等。 看来四武土绝对收拾下这灰衣人。 “毒心公子”抬手道:“你们退下!” 四武士立即收剑退开,“毒心公子”眸中射出阴残的光焰,右手五指箕张,缓缓上场,手掌齐腕以下,顿呈赤红之色。 灰衣人还是保持冷静的神情,不疾不徐地道:“有机会领教少帮主的‘金龙血爪’,还不错!” “毒心公子”冷哼了一声,血爪电闪抓出,势道相当骇人。灰衣人仍以布包格架,招式诡奇万分,虽只是那么一划,“毒心公子”的血爪竟然抓不进去,一缩一伸,血爪再次抓出,凌辣得令人咋舌,“嗤拉”声中,布包被抓碎,露出刺目毫光,灰衣人弹退三尺,抖落碎布,他的兵刃赫然是柄寒森森的大刀,“毒心公子”突地大声道:“原来朋友是‘神刀客赵龙’,实在是幸会。” “神刀客”赵龙五个字入耳,方石坚登时血行加速,对方是当年参与夺剑杀人的分家之一,正愁他下落不明,想不到天假其便,巧逢巧遇。 “神刀客”脸色一变,道:“不错,正是区区!” “毒心公子”放下血红的手爪,沉声道:“本公子有个建议!” “什么建议!” “阁下是否愿意加入本帮?” “加入贵帮?这个……歉难应命。” “为什么?浅水养不了大鱼!” “不是这意思,区区已经厌弃江湖生涯,准备躬耕力田。” 哈哈一笑,“毒心公子”道:“想不到名动中原的‘神刀客’,居然要弃刀扶犁。”话锋一顿,又接下去道:“阁下是在逃避吗?” “神刀客”面色大变,栗声道:“少帮主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毒心公子”阴阴地道:“你我都心里明白的,是吗?” “神刀客”咬咬牙,道:“区区不会改变主意!” “毒心公子”口角一撇,道:“天下虽大,恐怕没有阁下藏身之地,‘冷面修罗’、‘招魂幡’、‘要命老人’等,正在穷搜当年‘乾坤玉剑’血案的凶手,所谓寻得大树好遮荫,阁下还是明智地三思的好。” “神刀客”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扭,色厉内荏地道:“这是区区个人的事,告辞!” “毒心公子”目芒一闪,道:“阁下想走吗?先交代擅闯本帮禁区的事。” “神刀客”挫了挫牙,道:“那是要手底下见真章了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点头道:“正是这句话!” “神刀客”手中刀一横,道:“如此,上吧,区区还要赶路!” “毒心公子”血爪暴拨,旋身扑击,“神刀客”举刀迎架,一幕惊心动魄的搏斗叠了出来,刀光爪影错落交织,使人眼花缭乱,简直分不清招式。 转眼过了二十个回合,双方仍是轩轾不分。 一声暴喝传处,“毒心公子”爪热突变,在刀光闪烁穿梭,尽指要害大穴,迫得“神刀客”接应不暇,左封右拦,险象环生。 一轮疾攻之后,气势稍驰。“神刀客”立还颜色,刀光乱闪,如瑞雪纷飞,控制了每一寸空间,风雨不透,每一闪动,都使人心旌摇晃。 “呀!”厉吼挟着闷哼俱起,人影霍地分开,“神刀客”的笠帽被抓落,连发带头皮抓了一大块,登时血流满面,只要再抓实数分,势非头骨尽碎不可,而“毒心公子”胸衣也被划裂了半尺长一道口子,皮翻肉转,鲜血淋漓。 由于“神刀客”这一后退,站在他身后的三名武士,闪电般发剑急袭。 人随刀光转了一圆,又恢复原来姿势。 惨号暴起,三名武士一人失剑,另两人被拦腰斩成四段,五脏六腑流了一地,凌厉,骇人,果然不愧“神刀”之号。 “毒心公子”双目尽赤,其余的手下却被惊呆了。 厉吼声中,那名彪形大汉弹身扑击。 “呛!”接着是一声短促的闷嗥,那大汉一颗头滚出老远,他像是故意把脖子迎上刀锋,血泉狂喷,无头尸身“砰”然栽倒。 金龙武士中,有人撮口发出长哨。 “神刀客”转身朝路边林子走去…… 一个蓝衫书生,鬼魅般的从中掠了,拦在头里。 “神刀客”厉喝一声,手中刀迎着现身的书生挥去。 乌芒乍闪,与刀光互相碰击,“锵”地一声大响,“神刀客”退了两个大步,一看刀锋,缺了两三分一道口,登上亡魂大冒,厉喝道:“你是谁?” 那边,“毒心公子”惊叫了一声:“冷面修罗!” “神刀客”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,全身一震,带血的脸立起抽扭,一个倒弹,退回路当中。 方石坚如影附形而上,星目中尽是煞芒。 “毒心公子”也告脸色大变,为了“无回玉女”他与方石坚怨隙极深。 “神刀客”颤声道:“你……就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方石坚咬牙切齿地道:“不错,‘鸳鸯双剑’的遗孤,你当明白了。” “神刀客”脸孔已变了形,头顶上的伤口,又涔涔渗出了鲜血,他已完全被方石坚所表现的煞气慑伏了。 方石坚振了振手中的铁剑,冰寒肃杀地道:“赵龙,你听着,当年的血案的元凶该是谁?” “神刀客”口唇翕动了半晌,才道:“昊天一剑父子!” 方石坚一咬牙,道:“昊天一剑的儿子叫什么名字!” “神刀客”微一摇头,道:“不知道!” 方石坚心念电转,“昊天一剑”是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叔,找到她便可了然一切,当下向前迫近了一步,道:“魔心人是否有份?” “神刀客”退了一步,道:“没有!” “嗯!除了‘昊天一剑’父子,‘一剑断流’耿由义,‘巴氏双虎’、‘七海毒枭’司徒强,‘地龙’黄柏枫之外,还有谁?” 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” “因为你必须说。” “神刀客”虽然暂时震摄于“冷面修罗”的名头,但他是成了名的人物,在经过一阵狂乱之后,又冷静下来,求生是人的本能,他不能束手就缚,困兽犹斗,何况是人。心意一动之下,猛聚毕生功力,以雷霆万钧之势。猝然劈向方石坚。 事起仓促,方石坚横剑封拦,一个蓄势,一个是应变,形式上便有差别,方石坚只觉对方的劲道重逾千钧,手腕一震,人也倒退了一大步。 “神刀客”的目的只求脱身,就在一刀劈出之后,朝斜里弹身飞遁。 “哪里走!”厉喝声中,弹身电扑,快得简直不可思议。 “神刀客”一听风声,知道逃不了,沉气,回身,抡兀拉扫。 双方都是急势,刀剑交击,进出一溜火花,方石坚内力深沉,这一剑已用足了势,“神刀客”刀被荡开,踉跄退了一步。 也就在“神刀客”退步的电光石火之间,方石坚的铁剑,已笔直刺出,谈不上招式,只是快,另外就是挟关无比的怨毒。 “嗯——”一声长长的闷哼,铁剑刺入心窝,只剩下剑柄,剑尖透出背脊。 “神刀客”面孔急扭,身躯剧烈地地震颤,“呛”神刀坠地,口里溢出鲜血,双目暴突着象金鱼眼,光焰逐渐消失。 方石坚星目圆睁着,拔剑,尸身仰面栽倒,鲜血喷起数尺高。 激越的情绪随着仇人的伏尸,而平息了下来。 呆了一会,他想起了“毒心公子”,回头望去,哪里还有人影?除了死的,活的已经走得没了踪影。 此地设有“金龙帮”的分坛,是否该找上门去? 方石坚想了又想,觉得不妥,如果找上门去,免不了一场厮杀,因为彼此间结怨很深,而最重要的是去难免打草惊蛇,使冒充金龙帮的人,有了准备,要查明真相可就更难了,这件事由“伤心客”与灰衣老人来处理,将更为恰当。 心念之中,他举步离开现场。 暗中,有不少桩卡在监视,但没有人敢出面,“冷面修罗”谁也惹不起,连“毒心公子”那等人见了人怕的人物都抽了腿,别的就不必提了。 现在,他又得赶回头路,一面给萧美玲解药,另方面还得去找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追查“乾坤玉剑”的确实下落,他幼遭孤零,由“芒山老人”扶养长大,这柄剑是父母唯一所留的遗物,无论如何,必须找到。 夜色溶溶中,他出了隆中山。 大路,在旷野中像一条死僵的巨蛇,方石坚寂寞地缓缓挪上,显得那么的孤独与无依,伴着他的只有影子。 世间,他已没有半个亲人,记忆中也搜不到。 他双想到了身怀有孕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仿佛又看到茅屋中木板床上的刺目猩红,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无法想象的意外?她是“辣手无盐”的门下,谁敢乘危动她的手? 想到这里,心头顿呈一片泥泞,连恨都无从恨起。 走着,走着,突然发现身侧地上多了一条人影,不由暗呼一惊,赶紧收敛心神,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,心里却有了戒备。 突地,他敏感地想到,此地是“金龙帮”的势力范围,对方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,心念之中,立即止步回身,一看,不由大感震惊,紧盯住自己而行的,竟然是“一统会”的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,他的确是想象不到的事,“一统会”与“金龙帮”水火不容,他来此何为?心念之中,拱拱手,惊讶地道:“想不到在此地碰上阁下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忽地弹退数尺,口里发出一长串阴笑。 莫明其妙的笑声,使方石坚心里发了毛,剑眉一紧,道:“阁下笑些什么?” “五岳神魔”由阴笑变成了狂笑。 方石坚心火大发,怒声道:“阁下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忽地,他感到一阵晕眩,立即意识到着了道儿,杀机陡起,伸手拔剑,剑还没离鞘,眼前一黑,栽了下去。 “五岳神魔”扬起拐杖,朝方石坚双腿砸下…… 眼看方石坚的双腿,就要废在“五岳神魔”的杖下,数点黑而忽忽的东西,挟尖锐的破风声,疾射向“五岳神魔”的后背。“五岳神魔”飞快地撤杖闪开,那几点黑星,破空飞过,落到数丈之外,势疾力猛。 “五岳神魔”藉闪让之势,飞泻而去。 恍惚中,方石坚似觉身躯被人挟起,越野飞驰,速度快得惊人,不知奔行了多远,他被放落下来,不但浑身无力,连思想都无法集中。 夜月正明,方石坚清醒过来,一看是置身在一座小土地祠的阶沿上,背靠着石香炉,脑海里还有昏沉沉的感觉。 他咬着牙在想:“是谁伸手救了自己?‘五岳神魔’为什么巴巴地赶到‘金龙帮’的地盘上向自己下手?……” 一声轻咳,起自头顶,方石坚翻身弹落祠前空地,抬头望去,一个人影端坐在祠顶屋脊上,仔细一辨认,不由精神大振,那人影竟然是灰衣老人。当下忙抱拳道:“前辈好,是您出手……” 灰衣老人长身而起,飘落方石坚身前,道:“想不到‘五岳神魔’经不起唬,居然会开溜。” 方石坚咬咬牙,道:“晚辈想不透他为什么会对晚辈下手……” 灰衣老人沉声道:“老夫也想不透,大名鼎鼎的人物,居然使用江湖下三滥的迷香,不过,看样子他没存心要你的命。” 方石坚星目一闪,道:“何以见得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事实很明显,第一,他用杖劈你的两腿,目的可能使你成残,如果要你的命,朝有脑袋下手岂非干净利落?第二,凭老夫用几粒石头子当暗器把他唬走吗?他是自动离开的,第三,就算他闪让暗器,但尽有机会返身下手,但他没有,他走了。” 方石坚更加困惑莫名,灰衣老人分析得极有道理,可是自己曾与“一统会主”约法三章,非不得已互不侵犯,这老魔对自己下手的目的何在?想不通,索性不去想他,转了话题道:“前辈为什么凑巧到此地来?” 灰衣老人目光四下一扫,道:“还不是为了‘九天神龙’佟威那桩子怪事,对了,你见到了‘造化老人’没有?” 方石坚点点头,道:“见到了。” “噢,怎么样?” “造化老人已不在人世了。” “什么?他死了?” 心念一动,方石坚陡地想起了“五岳神魔”向自己出手的原因了。 ------------ 第四十章 谢了春红 灰衣老人紧接着追问道:“他是怎么死的?” 方石坚仍在想着心事,“济世手”赵礼文是“一统会”的管事,他此番回迫他师父“造化老人”交出岐黄秘芨,自己一怒杀了他,“五岳神魔”必定与他一路来桐柏山,可能发现人是自己杀的,所以才找上自己。这样看来,说不定“造化老人”已遭了他的毒手,想到这里,不由热血沸腾。 灰衣老人见他不答腔,再次开口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 方石坚“噢”了一声,道:“晚辈在想‘造化老人’之一死……”他答应过“造化老人”严守秘密,所以不得不欺骗灰衣老人。 灰衣老人栗声道:“难道是你下的手?” “不!” “那是怎么死的?” “逆徒杀师,最后两败俱亡。” “有这等事?他的传人是谁?” “济世手赵礼文。” “嗨!真是想不到!那你没求到药?” “药倒是求到了。”说着,从怀中取出“造化老人”交付的小瓷瓶,又道:“这药粉能解思想受制与性格改变之互,只消让受制者在呼吸间吸人少许,便可生效,不过,如果对方不是受药物控制,就不会奏效。” 灰衣老人接过瓷瓶,道:“太好了,老夫正愁无法着手,有这药粉,便可以揭开真相了,还有,关于萧美玲的事怎么样?” 方石坚沉下声音道:“也求到了解救的药物。” 灰衣老人点头道:“好,这是件好事,不过,唉……也很难说,谁知道结果是什么?……” 方石坚不由为之愕然,灰衣老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有出口,同时,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萧美玲来呢?心念之中,目芒一闪,道:“前辈似乎想说什么?” 灰衣老人摇摇头,叹口气,道:“方少侠,天底下有些事……旁人是无法着力的,是吗?” 方石坚更加困惑,紧迫着问道:“这话怎么讲?” 灰衣老人略作思索,道:“比如说,萧美玲那女孩子,心神丧失,活在一个浑噩的世界里,别人看着她很可怜,她能活……一旦她心智回复了正常,在情断望绝的情况下,她能活下去吗?即使她勉强活下去,在无尽的精神折磨之下,又能支持多久?旁人又如何为力?岂不是更痛苦,更可怜?” 他的观点,与“伤心客”如出一撤,方石坚剑眉一蹙,脱口道:“前辈的意思就让她这么行尸走肉般活下去?” 灰衣老人发出一声苦笑道:“老夫这么说,不过,由于这件事,倒是使老夫有些相信宿命了,人间的悲欢离合,似乎都是早注定了的。” 不着边际的话,无法祛除方石坚心里的疙瘩,看来此老仍是言不由衷,方石坚感慨地道:“晚辈有时也对命运感到迷惑,不过仍相信人定胜天。” 灰衣老人吐了口气,道:“不错,可是人如果不定,又如何胜天呢?” 方石坚道:“前辈的话意有所指吗?” 灰衣老人道:“没有,只是一番感慨之言,现在不谈这些了,你的行止如何?” “晚辈准备北上开封。” “送解药?” “是的!” “嗯!如果你能抽出时间,最好能去探查一下,‘九天神龙’佟威的情况,老夫实在担心节外生枝,因为那里距困仙谷但近。” “好,晚辈跑一趟石鼓山。” “还有,冒‘冷面修罗’名号杀人的事,你准备如何应付?” 方石坚略作沉吟,道:“晚辈已有眉止,会逮到冒名嫁祸的凶手的。” 灰衣老人没追问下去,转口道:“‘伤心客’可能已北上,说不定你们会碰头。” 方石坚机灵一触,道:“前辈对于‘鬼冢神灯’欧阳仿的生死问题,看法如何?” 灰衣老人面色微微一变,期期地道:“他不是身化白骨了吗?” “但有人判断白骨是假的,他仍然活着。” “根据什么?” “各自说法不同,主要的是人死了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化为白骨。” “借助药物呢?” “有此道高手验明并辈借助于药物。” “那他为什么不找萧美玲,结束这场悲剧?” “这……就是不可解的地方!” “算了,如果他真的死去,什么推断都是假的,如果万一他还在人间,总有一天他会现身的,空谈无益,我们各行其事吧!” 方石坚默然颔首,作别上路。 经过了近半月的行程,方石坚又到了开封。 他略不稍停地奔向田大娘她们栖身的尼庵,到了庵门外,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,如果解药生效,萧美玲恢复了神智,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?欧阳仿不死,只是基于某种迫切的希冀而产生的想法,这等于希望奇迹出现,他已把全部功输给了自己,能活吗?如果他有心诈死,就不会输出其元。 望着紧闭的庵门,方石坚踌躇着是否该叩门? 几经考虑之后,他以传音之术向内发话道:“萧姑娘,方石坚专程造访!” 过了片刻,庵门开启,萧淑玲和田大娘同时现身,齐齐“啊”了一声,疾步增了过来,田大娘迫不及待地道:“方少侠,老身与淑玲日夕盼你的回音怎么样?” 方石坚定了定神,先拱拱手,才道:“幸不辱命,我已经求得了解药。” 田大娘登时泪光莹然,含泪带笑道:“真是谢天谢地!” 萧淑玲深深望了方石坚几眼,福了一福道:“方少侠,我代姐姐先谢谢你!” 方石坚赶紧还礼道:“萧姑娘太谦虚了,小事何足挂齿,在下也等于还欧阳仿之情于万一。” 提到欧阳仿,田大娘与萧淑玲的脸色,立时黯然下来。 方石坚取出纸包,递与萧淑玲,道:“希望此次的药能奏效,使令姐恢复正常。” 萧淑玲伸手去接纸包,一对剪水双瞳,直盯着方石坚面上,粉腮上呈现一种异样的微妙表情,似笑非笑,迟迟地才缩回手。 方石坚心头下意识地一荡,想起当初在周家口马寡妇店里,马寡妇曾说过一句:“……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……”俊面不由发起热来。 男女,在某种情况下是很敏感的,萧淑玲的粉腮也浮上红霞。 老姜总是辣的,田大娘已有所觉,眨了眨眼,笑着道:“淑玲,方少侠跟我们就像一家人,以后亲近的机会多的是,现在我们先让小玲把药服下,如果奏效,也算了却了一桩大事。” 萧淑玲点点头,目光朝着方石坚一瞟,道:“大娘,少侠远道奔波,而庵里……” 田大娘立即接口道:“不要紧,方少侠不是外人……”说着,目光转向方石坚道:“方少侠,庵里不接待男宾,就委屈你在庵外停留一会,你一定也很关心小玲的情况,老身与淑玲先进去给小玲服药,你不见怪吧?” 方石坚讪讪地道:“哪里话,在下就在附近走走,听侯好音。” 田大娘笑笑道:“以后让淑玲重重谢你。” 萧淑玲一扭腰枝,娇羞地唤了一声:“大娘!”似水眸光,又朝方石坚面上一绕。 在方石坚的印象中,萧淑玲冷傲孤高,而现在她似乎变了。 田大娘与萧淑玲双双转身没入庵门。 另一个面影,在方石坚脑海浮现,他心头一凛,绮念全消,他不能对不起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 他转到庵旁的竹丛里,无目的地踱着步,等待消息。 约莫两盏热茶的时间,一声发娇唤传入耳鼓:“方少侠!”他未及回答,萧淑玲已像粉蝶般翩然来到身前,看她脸上的神色,就知道是报好消息的。 “方少侠……” “药服下去怎么样?” “已经生效了!” “她……令姐说了什么没有?” 萧淑玲神色一黯,道:“她一开口便问起欧阳仿……” 方石坚心头一沉,想了想,道:“田大娘如何答复她?” “大娘告诉她欧阳仿下落不明,正在多方面查他的下落。” “很好,事实也真是如此,在下会尽力找到答案的。” “方少侠,很不好意思,此地无法接待你……” “哪里话,令姐能复原。便是莫大的欣慰,在下……告辞了!” “方少侠……” “姑娘还有话说吗?” 萧淑玲低了低头,轻轻一咬下唇,道:“你……要走了?”一句毫无意义的问话,但其中却有微妙的涵义。 方石坚当然能体会得出来,故意装作很淡漠地道:“是的,在下还有事要办!” 眸光一闪,萧淑玲道:“我们何时再见?”这句话说得很露骨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随缘吧,总是会再见的。” 萧淑玲显得不胜依依地道:“等安顿好姐姐之后,我将重出江湖。”只差一点,她没说出找你两个字。 方石坚内心感到一阵悚然,说什么也不能再惹情孽,双手一拱,如飞而去。 萧淑玲木立着,痴痴地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出神,芳心里是一片莫名的怅惘,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。 方石坚像逃避什么似的一味狂奔。 突地,一个带浓重鼻香的声音发自道旁林中:“方老弟,留步!” 方石坚急刹身形,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,他转身入林,一点不错,正是神秘莫测的“伤心客”。他很奇怪对方会在此地现身,脱口道:“兄台怎会在这里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在此地等你。” “等我?” “唔!我知道你去尼庵送药,不方便现身,只好在半路等你。” “有事吗?” “有,我刚从石鼓山那边回头。” “佟帮主的情况如何?” “我把他换了另外一个地方,以防不测。” “噢!换了什么地方?我是找到他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方石坚想了想,把寻找“乾坤玉剑”不获的事说了一遍。 “伤心客”沉吟着道:“方老弟,你的目标太显著,我代你去找他查问这件事,对了,还有桩大事要告诉你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什么大事?” “我碰到了‘无回玉女’的师姐余莹,同时……” “怎样?” “也得到‘无回玉女’的消息。” 方石坚不由喜极欲狂,激颤地道:“她……她……怎么样?” “伤心客”先喘了口气,才以低沉的声音道:“你不是把她安置在一间小茅屋中吗?” “是的!” “恰巧余莹经过,听见呻吟之声,进茅屋探视,发现了是她……” “后来呢?” “她发现她流血不止,便把她带走了……” “流血不止?” “是的,她……她……” “她怎么样?” “小产了……” 宛若轰雷击顶,方石坚眼前阵阵发黑,身躯簌簌抖个不停,小产,那是自己的骨肉呀!如果不是“一统会”不择手段,把她作为迫使自己出面的人质,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,他猛一挫牙道:“她人呢?” “伤心客”叹了口气道:“方老弟,好事多磨,你想开些……” 方石坚发急道:“她到底怎么样了?” “她不知去了哪里,余莹有话要我转告你……” “什么话?” “蒋兰心认为你回心转意,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,而不是真的爱她,现在孩子没有了,她的心也死了,她永远不愿见你,她还说……” “说什么?” “她永远恨你!” 方石坚木然成痴,一颗心片片碎,久久,他忽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,泪水随着笑声滚滚而落,好半晌,才敛住笑声,口里痛苦至极地道:“恨我!恨我!她永远恨我……” 一阵风过,落木萧萧,方石坚的心也像落叶般下坠。 晚风夕阳里,一条人影踉跄奔行在开封附近的官道上,他像是失神,好几次险些与车马撞上。 他是谁?正是伤心失意的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。 “伤心客”告诉他,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小产,而且对他不谅,永远不愿见他,他伤心欲绝,几乎丧失了生之勇气。 他在逃避,但不知道逃避什么? 残酷的现实,把他的心击碎,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自己,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。 一声轻喝,起自身后:“站住!” 方石坚充耳不闻。 风声过处,一条人影拦在身前,他木然止步,现身的赫然是“伤心客”。 方石坚像白痴般望着“伤心客”,不发一语,其实他心里什么意念也没有,他什么也不去想。 “伤心客”幽幽地道:“方老弟,你要振作,你不能这样……” 方石坚木然摇摇头。 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你是个男人,该有男人的气度,‘无回玉女’爱你太深,所以恨你也更深,你应该找到她,求她原谅,你可曾想到,一个女人失去了孩子,她的悲痛,是男人无法想象的,她现在需要的是什么?……” 几句话,犹如暮鼓晨钟,方石坚被“伤心客”从迷失中唤回。 是的,“无回玉女”更伤心,因为失去的是她身上的。 她现在需要的是安慰。 方石坚点点头,道:“是的,我该去找她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如果……她万一想不开……” 方石坚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,栗声道:“多谢兄台指点……”一句话末完,人已狂奔而去,奔了一程,他忽然冷静下来:到哪里去找她? 余莹,他想到了她师姐余莹,话是余莹传的,她定知她的下落,要找余莹,只有到许州丰隆杂娘店。 心念方决,忽见一条纤巧人影,从夜色中飞掠而来,不由心中一动,侧身让道,想看看来的是什么人? 一声惊“噫”,人影刹住奔势,停立下来,竟然是萧淑玲。 方石坚惊声道:“萧姑娘有什么急事?” 萧淑玲喘着气道:“方少侠,碰上你太好了。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“我姐姐跑了!” “什么?美玲姑娘……” “我姐姐服了你求来的解药,人完全清醒过来,是我不好……” “怎样?” “我告诉了她这段时日中所发生的事,她伤心欲绝,突然乘我们不备,留书出走,说……她要与欧阳仿一路……” 方石坚不由惶急起来,栗声道:“现在怎么办?” 萧淑玲激动地道:“看样子,她是要到荆山秃头峰去自杀……” 方石坚顿足道:“欧阳仿的生死,至今还是一个谜……” 萧淑玲道:“她不相信,认定欧阳仿已经死去,她说,如果欧阳仿不死,不会不找她,现在……只有靠运气,能半路截住她。” “田大娘呢?” “从另一路去追,方少侠……” “什么?” “你能帮忙吗?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当然,义不容辞!” 萧淑玲道:“我先谢谢你,我们现在马上走,以最快的速度,赶到荆山,希望能比家姐早一步到达!” 方石坚话已出口,同时也无法推辞,找“无回玉女”的事,只好暂时搁下了,如果不及时拦阻萧美玲自杀,而欧阳仿真的仍活着的话,将是一幕人间大悲剧,当下慨然道:“走,我们上路!” 一路之上,方石坚在想:“如果欧阳仿没死,他为什么不找萧美玲?他以神灯为记,在秃头峰上一等就是十年,可见他爱她之深,他的功力,已给了自己,如果她是将死的人便不会这样做,神灯熄灭,鬼冢封闭,这是千真万确的事,偏偏鬼冢被毁之后,冢里是具枯骨,这如何解释呢?……” 披星戴月,备极劳顿。 沿途有机会便打听,但没有萧美玲的任何消息。 这一天,来到荆山。 两人登上秃头峰。 方石坚旧地重临,缅怀往事,不由感慨万千。 萧淑玲开始在石林里搜寻…… 方石坚径奔鬼冢遗址。 被炸的痕迹犹在,碎石堆累中,仍隐约可见一两片曝天的枯骨。 这些散碎的枯骨,是“神灯主人”欧阳仿的吗?他再一次对自己提出这问题,这无法找到答案的问题。 萧淑玲也奔了过来,惶声道:“不见人影,是不是我们来迟了一步?或是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照我们的赶法,不会迟,说不定赶过了头。” 萧淑玲茫然四顾,道:“我们怎么办?” 方石坚道:“等!” “我们坐下来等吧!田大娘这早晚也会赶到,也许她有了消息……” “如果田大娘有消息便不会来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她找到了人,还来做什么?” 萧淑玲浅浅笑了笑,似水眸光,荡漾着一种异样的神采,照在方石坚面上,这种眼神,凡是有过恋爱经验的人,都知道那代表什么。 方石坚内心一阵砰然,赶紧转开脸。 心里有意的人,是特别敏感的。萧淑玲芳心一黯,低下头去,用手抚弄裙带,她天生丽质,这神态更引人遐思。 方石坚面冷心并不冷,回过面,似乎觉察到什么,无话找话道:“萧姑娘,我们歇一会再仔细搜寻一番,这峰头范围不小,到处是乱石说不定令姐有意回避我们,这种地方要隐藏太容易了!……” 萧淑玲缓缓抬头,眸中又散放那种异样的火花,嫣然一笑道:“我也正这么想!” 方石坚对这眸光感到心悸,因为他已属于“无回玉女”,他对她有亏欠,他心里已不能容纳别的东西。 突地,方石坚瞥见后峰边缘的石隙间,似有人影晃动了一下,不由心头一动,想了想,悄声道:“别声张,我们小心过去看看!” 萧淑玲粉腮一紧,道:“少侠发现了什么?” 方石坚道:“那边好象有人!”说完,无声无息地掠过去。 萧淑玲也跟了去,穿过几层石笋,两人目光扫处,不由惨然变色,只见萧美玲痴痴地站在悬岩边缘,只要往前跨一步,便什么都完了,萧淑玲张口就待叫…… 方石坚急用肘碰了她一下,悄声道:“不能出声,她听到声音会马上跳……” 萧淑玲打了一个冷颤,道:“怎么办?” 方石坚道:“必须想个办法,要她离开那危险的位置。” “想……什么办法?” “这个……有了,在下用掌功把她吸回来……” “恐怕不行……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姐姐的功力并不差。” “但总得救她,萧姑娘,你……绕到侧方藏好,等在下把她的身形吸得倒退时,你以最快的速度,上前拖住她,可是……小心千万不能让她发现你。” “好!” 好字离口,人还没采取行动,忽听萧美玲幽幽地道:“你们来得好快!” 两人为之大惊失色,想不到她竟然已发现了有人追来,听口气,她知道追来的人是谁。 行藏已露,两人只好现身出去。 萧淑玲颤栗地道:“姐姐,你先过来……” “不!” “姐姐,你……想做什么?” “我要跟他一路。” “你……你不能做傻事……” “我已经傻了十几年了,生活在梦的世界里,现在,……梦醒了,听,他在叫我,他在等我……” 方石坚小心翼翼地悄悄向前迫近,只要到了适当距离,他便可使用得自“招魂幡”的“旋风掌”把她拉回。 当然,这一着很冒险,如被发觉,她定会跳岩,无论如何是抢救不及的。 萧淑玲的心抽紧了。 方石坚也紧张得额上冒汗,连连以目示意要萧淑玲继续说话,吸引萧美玲的注意力。 萧淑玲突口道:“姐姐,欧阳仿并未证实死亡……”音调很不自然。 萧美玲突地回过身来,厉声道:“不许动!” 方石坚一震止步,只差那么一点,他没有把握,现在面对面,他完全不能采取任何动作了。 她仍然是那么美,只是憔悴了。 她手里赫然捏着一片枯骨。 萧淑玲带泪道:“姐姐,你……你千万不能这样……爹娘在九泉之下,会不安的。” 提到父母,萧美玲不由动容,红着眼,凄绝地道:“你要我怎样?” 萧淑玲咬着牙道:“我要你活下去!” “但……我的心已经死了!” “姐姐,如果……欧阳仿仍然活着……” “你能证明吗?” “能不能,总要查个水落石出。” “我已经……无法再承受一分一秒的痛苦了。” “可是……姐姐,我们自幼失去父母,你东我西,好不容易,姐妹重聚,而现在,你忍心抛下我吗?”泪水,终于夺眶而出。 萧美玲似乎被几句话感动,眼角挤出了两颗晶莹的泪珠,久久才道:“妹妹,我对不起你……我比你大,但我没照顾过你……” 萧淑玲乘机赶紧道:“姐姐,我俩还有机会重温手足之情,爹娘泉下有知,也可告慰……” 萧美玲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片枯骨,神色又变了,凄声道:“妹妹,你跟他很不错,你会幸福,做姐姐的……会含笑九泉。” 他,指的当然是方石坚。 但现在,这几句似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,因为一个站在死亡边缘,两个只想如何阻止她自杀,不会去想她的话。 方石坚向前跨了一步,口里道:“美玲姑娘,在下……正全力查证欧阳仿的生死问题……” 萧美玲大声道:“退回去,不然……”娇躯动了动。 她只要后退一大步,便将粉骨碎身。 方石坚俊面一变,退了回来。 就在此刻,一条人影乍现,是田大娘。 田大娘看了看形势,含泪颤声道:“小玲,我………白疼你这多年,你……使我心碎……” 萧美玲娇躯一颤,哭叫道:“大娘,您的恩情,我……来生再报答。” 田大娘厉声道:“小玲,我只求答应我一件事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“等一年,让我们查明欧阳仿的生死,如果……事实证明他确已不在世间,我……不反对你……” “大娘……我一天也不能等了,他还活着吗?……不要骗我了,这骨头……我嗅得出是他的气味。” “小玲,你……连这一点都不肯答应大娘?” “大娘,一年……一年以后呢?大家更痛苦,受更多的折磨……” “小玲,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?” 萧美玲摇摇头,没有说话,她死志已决。 田大娘哭叫道:“好,小玲,你跳吧!我……跟着你。”方石坚与萧淑玲均告脸色大变。 萧淑玲栗声道:“姐姐,你真的忍心……” 萧美玲歇斯底里地狂叫道:“你们才真的狠心,迫我……在世间受折磨。” 田大娘改以温柔的声音道:“小玲,过来,你从小就听大娘的话,来吧,小玲……”像慈母在呼唤,每一个字,都感人至深。 方石坚也接话道:“美玲姑娘,如果欧阳仿不死,你猜他会怎么样?” 萧美玲闭了闭眼,又睁开,乏力地道:“不要骗我,不要骗我……他仍活着吗?人呢?” 方石坚道:“我们在找!” ------------ 第四一章 绝地救星 萧美玲突地凄厉地笑了起来,笑声使得三人心惊胆颤,久久,她才敛佳笑声道:“他死了,我该去陪伴他,他没死,但他不肯见我,我更该死,大娘,妹妹,方少侠,我……辜负你们了……” 娇躯一个倒翻,坠落绝岩。 萧淑玲狂叫了一声:“姐姐……” 田大娘悲呼了一声:“小玲,你好……我……来了!” 方石坚早已防到这一着,在田大娘身形前扑的瞬间,一把抓住她的右臂,同时把她向后拉退了丈余,萧淑玲却是吓呆了,好一会才放声哭出来。 这薄命红颜,就此解脱吗?悲剧算落幕了吗? 田大娘坐下去,光只流泪,哭不出声音,她是伤心到极点。 方石坚全身发麻,想不到结果仍阻止不了萧美玲自杀。 萧淑玲突地厉声道:“如果欧阳仿真的还活着的话,我非杀他不可。” 方石坚苦笑摇摇头,他无法置一词。 气氛沉寂了下来,场面一片凄惨,只有山风还在不停地吹,低低地呼啸,像是为这不幸的女子悲伤叹息,地惨天愁,顽石有知,也会抛一掬同情之情。 夕阳将沉,把天边染得一睛猩红,一条人影,从不远处冒了出来,手里还抱着一个人。 方石坚首先发现,惊叫了出声。 不期而现的,竟是神秘的灰衣老人,他抱着的,竟然是跳岩的萧美玲,谁敢相信这会是事实? 田大娘虎地站起身来,惊呆了,萧淑玲狂叫一声,扑过去,从灰衣老人手里接过姐姐。 方石坚迎上前去,栗声道:“老前辈……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 灰衣老人打了个哈哈,道:“命不该绝的人,是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。” 语焉含糊,令人莫测高深,当然,这内中是有文章的。 灰衣老人的来路,谁也不知道,他的行为,叫人莫测。 田大娘拭去泪痕,过去抚了抚状似熟睡的萧庚玲,然后目注灰衣老人,激颤地道:“阁下是怎么救了小玲的?” 灰衣老人捋髯道:“老夫早就在半峰间等她了。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怎么会呢?” 灰衣老人道:“老夫是受人之托救人。” 三人同时惊愕莫名,萧淑玲放下了姐姐。坐在她身边,生怕她会再跳岩似的。 方石坚激动不已地道:“老前辈受何人之托?” 灰衣老人神秘地一笑道:“佛说不可说,老夫不是和尚,只好说不能说。” 田大娘激声道:“是……欧阳仿吗?” 灰衣老人摇摇头道:“不能说!不能说!” 方石坚心里疑云大盛,除了欧阳仿,谁还会托此老救萧美玲?看来欧阳仿可能真的没有死…… 但,既然不死,他为什么不肯露面呢? 灰衣老人又道:“老夫点了她的‘黑憩穴’,让好好睡上一觉……”说着,目注田大娘道:“人现在交与芳驾,以后安全的问题,不关老夫事了。” 田大娘面皮一阵抽动,道:“敬谢阁下救小玲一命,不过……救人救彻底,送佛要送到西天,阁下这大年纪,定是有子有孙的人,何不见示受托于什么人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不成,老夫答应过人家守秘的。” 萧淑玲接口道:“老前辈虽然不说,但已可认定是欧阳仿无疑,任何人也不会托老前辈救家姐的是吗?” 灰衣老人道:“随你怎么去想吧!” 萧淑玲道:“家姐醒来之后,又怎么办呢?仍然无法防止她不走这条路……” 灰衣老人淡淡地道:“那就看你们的本领。”说完,面向方石坚道:“没你的事了,你跟老夫一道走!” 方石坚愕然道:“跟老前辈走?” “不错!” “有事吗?” “当然有事,而且是件大事。” “好!” “现在就走!” 方石坚又是一肚子狐疑,向田大娘和萧淑玲作别,道:“容后再见!” 萧淑玲眸中又泛异采,有一种依依之情。 方石坚不敢多看那眼神,与灰衣老人匆匆离去,心头下意识涌起一阵微妙的怅惘之感。 下了峰,奔到了一个隐蔽的谷里,灰衣老人停身道:“小哥,那女娃儿在恋着你。” 方石坚面上一热,期期地道: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 灰衣老人打了哈哈道:“老夫知道你的事,不然早就做了这现成的月下老人了。” 方石坚神色一黯,他又想到了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她在哪里?她在做什么?她总不至于…… 灰衣老人接着又道:“小哥,人自从呱呱坠地开始,就注定了苦多乐少,有的甚至痛苦一生,所谓乐,仅是昙花一现,看穿了这一点,就不会自找折磨了,像老夫称狐道寡一辈子,虽说苦,但还是逍遥自在的是时候多,哈哈哈……” 方石坚不愿谈这恼人的问题,话风一转,道:“老前辈说找小可有要紧的事?” “哦!是不错。” “请问什么事?” “听说……你没找到玉剑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把经过情况再向老夫说一遍……。” 于是,方石坚把掘地寻剑的经过,仔细地说了一遍。 灰衣老人听了之后,惊声道:“带龙纹的钢环?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是的,依晚辈看,当是一件外门兵器。” 灰衣老人想了片刻,喃喃地道:“会是他吗?……太不可能了,可是……” 方石坚迫不及待地道:“老前辈是说谁?” “龙环的主人!” “龙环的主人是谁?” “神目尊者,听说过没有?” “没听说过,‘神目尊者’是何许人物?” 灰衣老人沉声道:“提起此老,的确是大大有名,白道人物敬他,黑道人物怕他,一生崇正不阿,毫不苟且,嫉恶如仇,但已经数十年不现江湖,如果他仍活着,已是百岁之人,难道他会取走‘乾坤玉剑’?而最大的疑问是‘龙环’是他的独门兵器,也是他的标志,他能仍在现场吗?除非……” “除非什么?” “照江湖人亡剑亡的规矩,除非他遇害。” “很难说……” “可是……谁能杀得了他呢?” 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老前辈的看法是……曾发生过夺剑的事?” 灰衣老人道:“只有这个情况,比较接近事实。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:“如果能找到‘神目尊者’,谜底便可揭晓,现在的问题是……剑是‘九天神龙’埋的,据他说,没第二者知道,会不会与他有关呢?” “不会!” “老前辈如此肯定?” “嗯!试想,他的命是你救的,而现在又闹帮主双包案,他本身亟需援手,他不能故弄玄虚,自绝门路,如他诚心隐瞒,他可以不说实话,他随便编个故事,谁又能分辨真假?所以老夫断定佟威说的是实话,他没骗你,至于这中间又发生了变故,但要待查证了。” 说得似乎有理,但理由并不充分,方石坚不想争辩,转口道:“请问如何才可以找到‘神目尊者’?” 灰衣老人道:“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。” 方石坚震道:“他隐居在荆山之中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不错,但……这是很多年前的事,谁知道他换了地方没有,连人是否活着,也成问题。” “老前辈知道此老隐居的地点吗了” “老夫说过,云深不知处,我从前是听说在此山里,但没拜访过,如果找寻,费些时日,也许能找到了。” “此老有什么特异之处?” “神目!” “神目?” “不错,他的功力,全表现在一双眼睛上,只要被他双眼睛盯上,功力修为不超过他的人,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,所以被人称为‘神目尊者’!” 这确是闻所未闻的奇事,方石坚星目大张,道:“此老的修为深吗?” 灰衣老人道:“决不亚于‘招魂幡’,也许犹有过之。” 方石坚心头感到一震,期期地道:“晚辈化上十天半月工夫,试行找找看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很好,老夫也多方设法打听,有消息便通知你。” 方石坚忽地想起件事道:“对了,老前辈上次拿了‘造化老人’的反易性药物,结果如何?” 灰衣老人目芒一闪,道:“老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拿去试验……” “结果呢?” “无效!” “无效?” “唔!佟大业母子,一切正常,并非被药物控制住本性。” “那就怪了……两个‘九天神龙’佟威……” 灰衣老人大摇其头道:“老夫生平见过听过的奇事不少,但从没碰过这等怪事,简直是无法思议,凭易容之术冒充别人的事常有,但能骗过朝夕相对的妻儿,而且一骗就是十年,这是令人无法置信的事。” 方石坚剑眉一紧道:“老前辈推测得出什么可能的情况吗?” 灰衣老人毫不思索地道:“不能,无从推测起。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,逍:“那这桩离奇公案……如何了结?” 灰衣老人抿嘴点头道:“老夫不信这个邪,非查出原因不可,不然就不叫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立即追问道:“就不叫什么?” 灰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:“就不叫老江湖!” 他几乎失口道出自己的名号,但又适时收了回去,方石坚为之气结,却又无可奈何,脱口道:“晚辈也下定决心查出老前辈的来历。” 灰衣老人又打个哈哈道:“小哥,省了吧!老夫的真正来历,有那么一天会告诉你,何必费神打听,要打听你也打听不出来,言归正传,老夫得走了……” 就在此刻,一阵喝斥之声,倏告传来,灰衣老人惊声道:“莫非那几个女的遭人拦截?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立即循声奔去,谷口外,人影幢幢,方石坚运足目力一看,不错,正是田大娘她们被人包围,田大娘拱抱着萧美玲,萧淑玲蓄势准备出手。 再看外围的人,目标最明显的“血钱”,既有他在场,不用说,这些都是“一统会”的高手。 方石坚暂时隐着不动,静待事态的发展。 “血钱”怪笑了一声道:“妞儿,你否认你们是来会欧阳仿?” 萧淑玲道:“根本没这回事?” “血钱”道:“那你们来荆山何为?” 萧淑玲道:“这没有向阁下报告的必要。” “血钱”狞声道:“欧阳仿是本会叛徒,本会志在必得。” 萧淑玲冷厉地道:“有本领自己去找。” “血钱”道:“会的,本座会找到他,不过……由欧阳仿主动来找你们更方便,是吗?如果相避免流血,最好乖乖随本座等上秃头峰,等待欧阳仿出面。” 萧淑玲咬牙道:“办不到!” “血钱”阴森森地道:“本座生平最不习惯听这句话……郑堂主!” 一个中年汉子应声而出,躬身道:“卑职郑土家听令!” “血钱”一摆手,道:“把这妞儿拿下!” 郑土家恭应了一声,举步欺萧淑玲。情况相当不妙,田大娘抱着昏沉不醒的萧美玲,她无敌出手应战,凭一个萧淑玲,再狠也无法与这多高手抗衡,要脱身,那是想也别想的事,只要“血钱”一出手,绝无幸免。 堂主郑士家已欺到萧淑玲身前八尺之处,双掌一错,扑了过去。 “哇!”地一声惨叫,郑士家的身躯倒栽落地,不动了。 萧淑玲用的师门绝学“菩提手”。 场边响起了一阵惊呼,夹着怒喝。 “血钱”可红了眼,暴喝道:“竟敢出手伤人,本座活裂你……”举步,扬手…… 田大娘栗呼道:“当心他的制钱!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声暴喝,破空传来:“住手!” 一条人影,划空泻落场心。 “血钱”惊叫道:“冷面修罗,是你这小子……” “冷面修罗”四个字,震撼全场。 萧淑玲与田大娘精神为之一振。 方石坚手横铁剑,迫近“血钱”身前六尺之处,冰声道:“幸会!” “血钱”扬起的手放了下来,后退两步,狞声道:“冷面修罗,你们是一路来的?” 方石坚道:“在下不否认!” “血钱”目芒一闪,道:“你准备怎么样?” 方石坚淡漠的道:“不怎么样,希望阁下让她们上路。” “血钱”道:“如果本座说不呢?” 方石坚冰寒的哼了一声,道:“那今晚在场的将全部埋骨荆山。” 充满血腥味,令人听来不寒而栗,这种话出自“冷面修罗”之口,绝大狂言,与事实相差无几,他是办得到的。 在场的“一统会”的高手,心神无一不为震颤不已。 “血钱”凶残成性,但也心头泛了寒,栗声道:“你小子办得到吗?” 方石坚道:“可以让事实来证明。” “血钱”窒了一窒,道:“你忘了与咱们会主的约法。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没忘,记得很清楚,在下不主动挑衅,但被迫动手是例外。” “没人迫你!” “有,拦阻在下的同路人便是表示敌对。” “这丫头刚刚杀人怎么说?” “她是自卫,贵会的人先出手。” “你一定要管?” “管定了!” “血钱”势成骑虎,他对方石坚的身手,知之甚稔,最大的问题,是他唯一自持的制钱暗器对方石坚无效。 当然,他怎么也想不到方石坚身上穿了护身宝甲,能挡发剑掌指暗器,其实,方石坚何尝不悬心?如果暗器袭中宝甲护持不及的部位,一样会受伤,他的小腿就曾被血钱穿过孔。 萧淑玲片言不发,蓄足劲势,她必须要保护田大娘和她姐姐的安全。 方石坚已打定了主意,一发就要制人,不能给对手任何机会。 心念之间,握剑的手一紧,道:“放不放人?”他只要等“血钱”口里吐一个不字,便要施展杀手,劲势已经蓄足,生死取决于一瞬之间。 “血钱”不禁踌躇,只要一动手,死伤无法避免,而他实在没把握收拾得了“冷面修罗”可是,这是迫欧阳仿现身的好机会,他们在山中已经守候了不少的日子,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,萧美玲、是欧阳仿的爱人,既在此地现身,内里必有文章…… 灰衣老人没现身,不与人正面交手,是他谨守不谕的原则。 气氛显得十分诡序,隐泛杀机。 流血与否,取决于“血钱”点头或摇头。 在紧张无比的气氛中,一条伟梧的人影倏然出现,赫然是“一统会”太上护法“五岳神魔”。 方石坚暗自心惊,加上“五岳神魔”,胜负之数便是很难料了,而最担心的,是田大娘与萧美玲的安全问题,因为田大娘抱着人,不但不能动手,行动也受限制,萧淑玲自保可能没问题,但却无法保护别人。 “五岳神魔”开口道:“方石坚,想不到你也在场。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在下本来就在场。” “你意欲何为?” “放人,免动干戈!” “方石坚,欧阳仿是本会叛逆,你不能使本会破坏会律……” “不错,但在下有在下的立场。” “会主的宽容是有限度的。” “在下无需宽容。” “照眼前情势,你能救得了人?” “但贵会将付出极可观的代价,阁下当然也明白。” “本会的目的在欧阳仿……” “很对,但没有人能提供欧阳仿的消息,甚至他的生死,如果以人质方式迫他现身,经过这么多次风波,他能现身早现身了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怔了一怔,道:“你们来此何为?” 方石坚淡淡地道:“萧美玲姑娘来此作一番凭吊,因为没有人相信欧阳仿仍活着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反诘道:“谁又能证明他确已死亡呢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贵会无妨多派干练高手,查明这段公案。” “血钱”接口道:“我们不能放弃现成的线索。” 方石坚冷嗤一声道:“阁下等所采取的手段,不但卑鄙,而且表示无能。” “血钱”怒哼了一声,手一动,方石坚的剑也随之一动,他是随时戒备的,但双方仅限于一动,没有进一步的行为。 “五岳神魔”接回话道:“方石坚,本座问你一句话……” “请讲?” “如果本会逮到了欧阳仿,你持什么立场?” “这个……” “今晚的事,就凭你一句话。” “那得看情况。” “那就是说,你仍然可能会插手?” 方石坚面临考验了,他不能轻率回答,万一真的有一天,他们逮到了欧阳仿,他受过了他的殊恩,他不能袖手,但眼前事态 如果恶化,田大娘她们的安全可虑,事在两难,如何取其一呢? 在心意末决之前,他期期地漫应着:“当然也有不插手的可能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紧迫着道:“你解释一下,在什么情况下插手?什么情况下放手?” 这一问,方石坚又顿口无言了,他的考虑是欧阳仿的功力已给了自己,万一他真的活着的话,必是一个没有抵抗力的人,岂非听任宰割?当然,活着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,几乎等于没有,但他不能冒这个险。 蓦在此刻,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鼓:“答应他们不插手!” 方石坚“砰”然心惊,是谁对自己传音,是灰衣老人吗? 正自委决不下,声音又传来:“答应他们,不要多所顾虑,世上已没有欧阳仿其人。” 方石坚更惊,这传音的到底是谁?一点也听不出腔调来?对方是否暗示欧阳仿真的死去?但他是谁呢? 事实已不容他再犹豫…… “五岳神魔”催促道:“怎么样?本座在等你口中一句话……” 方石坚骤下决心,沉声道:“不插手!” 田大娘与萧淑玲当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,她俩判断方石坚之所以答应,是为了解除目前的危机。 “五岳神魔”凝重地道:“是你亲口答应不插手的?” “当然,大丈夫一言九鼎!” “不会反悔吧!” “阁下这句话未免有失身分……”他本想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但心念一转,止住了没说出口。 “五岳神魔”一摆手,道:“她们可以走了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说道:“半路上不会有人拦截吧?” “五岳神魔”打了个哈哈道:“你这话了一样有失武士身分。” 方石坚默然。 萧淑玲沉声道:“方少侠,你不走?” 方石坚想到了自己在山中还有事,立即应道:“在下暂时留下。” 田大娘语含深意道:“方少侠,你要多多珍重,后会有期!” 珍重就是小心,方石坚听得出来,朗声道:“我会的!” 萧淑玲深深望了方石坚一眼,与田大娘举步离开。 外围的高手让开了路,身影旋即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。 很微妙的关系,双方敌我难分。 沉默了片刻,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方少侠,你随本座来!” 方石坚想了想,收起铁剑,坦然道:“可以,请!” 离开现场一段距离,停下身来。“五岳神魔”开口道:“方少侠,老夫有句话必须转告你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请讲!” “五岳神魔”略作沉吟,道:“你知道我们会主何以对你这么宽容?” 方石坚心头又是一动,道:“这……在下倒是没想到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因为你的性格与长相,与她死去的爱子相似。” 这是旧话重提,上次闯“一统会”的总坛时,会主曾隐约提到,她的儿子,就是被“招魂幡”误杀的儿子,夫妻因此而水火不容,“招魂幡”以死赎罪,可以说是一幕天伦惨剧,现在,“五岳神魔”特别提起这件事,用意何在呢?心念之中,冷漠地道:“相似又怎么样?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据了解,少侠是一位孤儿,同时……与‘招魂幡’又有那么点香火之情……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默然,他仍不知道对方的意向。 “五岳神魔”很严肃地接下去道:“所以,我们会主有意要……” “怎么样?” “收你为螟蛉义子!” 方石坚先是愕然,继而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。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方少侠,你认为很可笑,是吗?” “是有点可笑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在下无意作人工具!” “你想错了,我们会主是思子心切,并非想利用你……” “当然,话可以这么说!” “五岳神魔”音调一变,道:“你愿不愿意?” 方石坚断然道:“在下不准备考虑这问题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显得很诚恳地道:“方少侠,老夫希望你慢慢多加以考虑,后会有期!”说完,飞闪而逝。 方石坚索性在原地坐了下来,越想越觉得好笑,“一统会”主竟然要收他为是冥蛉义子,实在是异想天开,她算盘打得可真如意,想利用自己作好一统武林天下的工具。“五岳神麻”还加以否认,其实,这种用心,连三岁孩童也骗不过。 天亮了,方石坚开始在山中搜寻,他必须要找到“神目尊者”,以解开玉剑失踪之谜,这是他第二次盲目地找人,上一次是找“造化老人”求药,被他碰上了,这一次呢?能否,找到想找的人便很难说了,事情不会次次碰巧。 荆山范围不小。 半个月,方石坚走遍了无数的峻峰僻谷,搜遍了每一个可能供人隐居的地方,但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。 他准备离山了,因为“无回五女”的事挂在心上,使他不安。 又上秃峰,这是下意识的行为,他想在离开前,再凭吊一番这影响他一生的地方。 石林阵已毁,鬼冢无存,神灯主人欧阳仿生死成谜。 望着石笋碎岩,依稀似可见那困惑武林近十年的神灯,一切都烟消云散了,只在心头留下一个不可解的谜,也许,这是永远解不开的主谜、 这里,也是他第一次邂逅“无回玉女”的地方,往事历历,齐兜上了心头,使他迷恫,也感慨万千。 “方老弟!” 方石坚冷不防吃了一惊,回身望去,站在眼前的,赫然“伤心客”,他怎么也上了秃头峰?当下拱手道:“兄台怎么也来了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没事,到处游魂,我在路上碰到了灰衣老人,他说你在山中找人,所以特地赶了来,提供你一点线索……” 方石坚精神为之大振道:“兄台能提供‘神目尊者’的线索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并没说‘神目尊者’,只是一个线索,也许对方根本不是‘神目尊者’,但却有一探的价值。” 方石坚吸了口气,道:“什么样的线索?” “伤心客”沉吟片刻,道:“由此地笔直向北,越五座峰头,可以看到一道山涧横亘着,越过涧水最不湍急的地方,有个石窟入口,窟里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,但有不少猎户,曾看到过一个白发老人,在天清气朗的时候出现在窟口。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这值得一探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我陪你老弟走上一遭!” 两人立即动身,照“伤心客”的说法,向北连越五座峰头,果然见一道巨涧横亘第五座峰头之后涧中怪石嵯峨,涧水流过,激起浪花水雾,呼轰之声令人心惊,涧中怪石由于被涧水不断冲击进溅,露在外面的部位,长满了青苔,一望而知滑不留足,没有十分功力的人,决无法通过。 “伤心客”用手指向对面,道:“看见没有,距水面大约三丈的地方……” 方石坚凝目细望,果见涧草岩树掩映之下,有个窟隆不大,可容两人并肩而入。 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看距离当在十丈开外,横越的话,中途必须借次力,在你老弟而言,轻而易举,不过要特别小心,因为窟里情况不明,心里上得有应变的准备,我在此地守着,以防不豫的意外。” 方石坚感激地望望“伤心客”一眼,道:“很好,在下现在就行动!” 结束了一下衣衫,提功蓄势,看准落足占,然后巨鹰般掠起形,越涧飞去。中途单足一点涧中砥术的顶端,身形再起,凌空划了优美的半弧,如羽毛般飘落窟口。 ------------ 第四二章 事出离奇 “伤心客”替方石坚捏了一把汗,见没什么异动,才放下心来。 方石坚朝里一望,洞径很深,中途折转,望不见底,倒是很干燥,他回头朝对涧的“伤心客”挥了挥手,示意没有情况,然后一步一步朝里淌进。 四五丈之后,洞径弯折向右,为了小心,他停了一停,然后才又举步。 一间石室,呈现眼前。 方石坚故意干咳了一声,试探石室里是否有人,除了干咳的回声外,没有任何反应,他戒备着再次举步。 目光扫处,不由汗毛直竖,头皮发炸。 石室中央地上,有一堆枯骨,衣物毛发尚未完全化尽,毛发是白的,没错,与“伤心客”说白发老人相符。 死者是谁? 是要找的“神目尊者”吗? 方石坚木立当声不知如何是好…… 突地,他发现死者的骨堆旁,有样东西,走近两步,不由惊呼出了声,赫然是一个龙纹钢环,与在隆中山武候祠埋藏的“乾坤玉剑”的地方所见一模一样。 这证明了什么?死者正是“神目尊者”。 为什么钢环会留一只在隆中山呢? 脚步声传,方石坚机警地回头,进来的是“伤心客”。 “伤心客”惊呼了一声道:“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声音带激地道:“这堆枯骨,正是‘神目尊者’,遗下的钢环为证。” “伤心客”喘着大口气,道:“想不到他已身化枯骨!”顿了顿又道:“找找看,有没有乾坤玉剑……” 方石坚仔细搜寻了一遍,什么也没发现,不由大感气馁。 “伤心客”凝注了枯骨半晌,突地栗声道:“神目尊者是被杀害的!” 方石坚心头剧震,回身趋近道:“被杀?” “不错,是被杀,锁骨与臂骨有明显的利器砍劈的痕迹。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杀人者是谁?” “能杀‘神目尊者’的人,又非泛泛之辈。” 方石坚一颗心直往下沉,“神目尊者”一死,玉剑的下落便无法查证了,咬了咬牙,道:“此老被杀,不和在是否与玉剑有关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极有可能!” 方石坚又道:“他的龙环,怎会有一只遗留在藏剑地点呢?” “伤心客”沉吟着道:“无法想象!” 方石坚呆了一阵,捡起地上的龙环,一看,惊声道:“环上有被砍的缺口!” “伤心客”接过去看了看道:“除非是宝刀之流,否则无法损及龙环!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会不会是玉剑!” “伤心客”颔首道:“很好的推断,非常可能。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道:“如果说,凶手能自‘神目尊者’手中夺剑,而又能用剑杀人,这份身手,便相当的惊人,武林中,有几人具备这等身手?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摇摇头,没有作声,他似在想什么问题。 方石坚又道:“也有可能……他在隆中山受了伤之后回来的,不然……龙环不会遗留在武候祠的土里。” “伤心客”击掌道:“我想也是如此,如果说,他是在此地遇害,骨头不会地堆,据常情而断,他死时是跌坐之势,极大的可能,是伤重不治,或是无法觅食而饿死,因为他年事已高,再生之力,已经薄弱,功力再深厚也不能克服自然的趋势。” 方石坚紧皱着眉头道:“如果查不出杀人者,便无法知道玉剑的下落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反过来说,如果知道玉剑的下落,也就知道杀人者是谁。” “乾坤玉剑”是方石坚父母的唯一遗物,父母因此而丧生,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回的, 莽莽江湖,哪里去找一杯剑呢?得剑的人,当然紧密收藏,谁都知道匹夫无罪,怀壁其罪的道理。 “伤心客”目光四扫之下,忽地大声道:“不对,我们推测错误了!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何以见得。” “伤心客”手指石室地面,道:“看!这些石槽,是剑尖划成的,‘神目尊者’被杀是在此地。” 情况又起了变化,更加扑朔迷离。 “伤心客”想了想,道:“拔开骨堆检视了一下,也许有蛛丝马迹可循。” 方石坚抽出铁剑,蹲了下去,用剑拔开枯骨,一样晶莹而赤红的东西,映入眼帘。 惊“噫”一声,“伤心客”道:“看,那是什么东西?” 方石坚捡了起来,站直身形,端详了几眼,交与“伤心客”,道:“兄台看是什么?” “伤心客”仔细一审视,栗声道:“血玉,无价之宝,嗯……看形式和镶嵌的痕迹,是从剑柄上脱落的,‘神目尊者’用的龙环,这血玉定是脱自玉剑无疑。”说完,递还与方石坚,又道:“剑柄脱玉,猜想当时有番剧斗。” “可是……兄台刚才推断死者是坐着死的?” “不错,受伤坐地,气绝不倒也有可能。” “找到了……血玉,也不能证明什么?” “至少,我们可以判断‘乾坤玉剑’的剑柄有了缺损。” “奇怪,杀人者何不把石窟封闭,那样岂非消痕灭迹?” “不错,也许杀人者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封塞石窟,也许他认为不加手脚,可以使后来发现的人,认为老人是自然死亡,我们如果不是有为而来,不会发现这多的破绽,自然,也许有别的原因。” 方石坚思索了一阵之后,道:“我们现在该如何呢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石窟由我们来封堵,以免蛇虫侵扰,算是对一位武林长者的敬意。杀人者绝对不会再到此地来,因为他怕启人疑窦。” 方石坚变成了没主意,又问道:“下一步呢?” “伤心客”沉声道:“出山之后,再设法查探,灰衣老人智计出众,见多识广,他也许有办法能解决这棘手的问题。” “伤心客”因为装束诡异行动神秘,不能与方石坚同行,两人在山里分手,各行各道。 方石坚一心牵记着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的事,出山后径奔许州。 前后算一算,这一折腾,耗去了将近一个月。 这天午后,进入许州地界,方石坚开始紧张了,他实在怕去见“辣手无盐”,但又不能不去,见了面,又如何措词呢?“无回玉女”准回许州吗?她怀的孕已经流产,她会返师门吗?如果她在,又该怎么启口,求她宽恕,还是…… 愈想,愈觉忐忑不安?以他性格,实在硬不起这个头皮。 现在,已不是谁错的问题,而是如何善其后? 距许州城约莫还有三十里。 方石坚心事重重,走路也显得无力,速度很慢。 两声惨哼,发自道旁林中,方石坚暗吃一惊,转身入林。 两名劲装武士,躺卧在血泊中,旁边一个窈窕的身影,背向而立,金晃晃长剑虚垂。 这身影,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 她,赫然正是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 会在此地碰上“无回玉女”,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事。 方石坚登时激动起来,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。 “无回玉女”站着没动。 方石坚也站着没动,但身躯却在发抖。 他不相信“无回玉女”没发觉有人在走近,但,她半点反应都没有,方石坚回肠百转,最后鼓起了勇气叫道:“兰妹!” 没反应。 方石坚再叫了一声:“兰妹!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极道:“你是谁?谁是你兰妹?” 方石坚连呼吸都窒住了,俊面连连抽扭,硬起头皮道:“兰妹,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陡地回转娇躯,冷酷地道:“我不认识你!” 方石坚一看她的面容,内心不由一阵酸楚,她消瘦了,憔悴了,脸色没有血色,像久病初愈,他瞠目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 “无回玉女”再次道:“你是谁?” 方石坚痛苦地道:“兰妹,不要……这样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厉声道:“不要这样?你不说你是谁,姑娘我便对你不客气了。” 方石坚的心起了抽搐,他不怪她,一点也没有,他体会得到她的心情,正如“伤心客”说的,她比自己更痛苦,当下颤抖着声音道:“兰妹……我……错了!” “无回玉女”突地是歇斯底地一阵狂笑道:“冷面修罗,你也会错吗?你竟然了会向人低头,为什么?” 方石坚啼笑皆非,但仍诚形于色地道:“兰妹,我不怪你恨我……” “无回玉女”大叫道:“恨你!哼!我要杀你!” 方右坚向后退了两步,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:“兰妹,你恨我这么深?” “无回玉女”咬牙道:“要我爱你吗?” 方石坚尽量隐忍着道:“兰妹,人与人之间,即使亲如父子,有时……误会也是难免的。” “无回玉女”冷笑了一声道:“误会,你说得倒轻松,你把真情当粪土,把真心在地上踏,在你的眼中,我蒋兰心是个一文不值的下贱女人,是路柳墙花,对不对?” “……”方石坚不作声。 “姓方的,我腹中的那块肉使你回头,但现在没有了……” “兰妹……” “我不要怜悯,我不要人施舍,我……” 一条人影飞闪入林。 “无回玉女”悲唤了一声:“师父!”眼泪似断线珍珠般滚滚而落。 方石坚一见“辣手无盐”现身,心头为之大震,这又是想不到的情况。 “辣手无盐”身方立稳,口里暴喝道:“丫头,你要气死我!”扬手便朝“无回玉女”劈去。 “无回玉女”咚地跪了下去。 方石坚在情急之下,不遑细想,飞身横拦。 “砰!”挟以一声闷哼,方石坚跄出了四五步,硬挨了一掌。 “无回玉女”愕了一愕,哭叫道:“师父,您……” “辣手无盐”一转身,戟指方石坚道:“好哇!小子,你今天得还老身公道……” 方石坚铁青着脸道:“公道怎么还法?” “你为什么要欺侮兰心?” “晚辈没有!” “你……还说没有……”呼地又是一掌。 方石坚不闪不避,也没运功抵抗,而“辣手无盐”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尊严,她没想到方石坚会硬挨,所以出手极重。 “砰!”闷哼再起,方石坚连退了三步,口角溢出了血沫,如果他运起挨打功,情形便不同,虽说他有宝甲护体,但不配合功力,防护力便减低了,再加上“辣手无盐”的功力,已达到了某一极限,寻常武林高手,受不了她一指头,方石坚在这种情形之下硬承,已属相当惊人的。 “辣手无盐”反而呆住,她不是存心的。 “无回玉女”忘形地道:“坚哥,你不要紧吧?”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称呼他,方石坚听在耳里,既兴奋,又陌生,一时之间,倒答不出话来。 “辣手无盐”身为长辈,内心虽感不安,但表面上不得不作出长辈的样子,冷冷道:“你不是看不起兰心吗?” 方石坚苦笑道:“晚辈没这意思!” “那你以前对她的态度,作何解释!” “这个……晚辈知道错了!” “错了就算了吗?” “前辈的意思……要晚辈怎样?” “得有个明确的交代。”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晚辈……不知该如何交代?” “辣手无盐”瞪眼道:“她为你生个儿子,你要她再嫁人?” 方石坚愣住了,生了儿子?那就是说流产的是个男婴…… “无回玉女”突地站起身来,飞泻而去。 方石坚心头一急,来不及向“辣手无盐”打招呼,弹身追了下去。 林子很长很深,方石坚一口气,追到了林边。“无回玉女”业已鸿冥冥,连影子都不见,不是追岔了,便是她中途隐住,等追的人过了头,再转向另一个方向。 方石坚满腹凄苦,懊丧万分。 她为什么要跑? 她曾不止一次说过,她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子,看来真的不错。 她会回师门吗?不会,她师父“辣手无盐”已向她出过手,照她的性格,这一走是不可能再回头的了。 方石坚呆立了一阵,长叹了一声,垂头丧气地折上大路,许州之行算落空了,唯一的收获,是知道“无回玉女”安然无恙。 “辣手无盐”的话,又响在耳边“……她为你生了儿子,难道要她再去嫁人?……”方石坚心头阵阵抽痛,这一段情,难道无法接续了吗?既有今日,又何必当初? 薄暮时分,方石坚进入许州城,进了间小酒馆,借酒饶愁。 他要使思想麻醉,他想暂时脱离残酷的现实。 酒意已到了七分,可是痛苦依旧,“无回玉女”的影子,不停在眼前晃动,挥之不去。 他想痛哭一场,他想打她一顿,然而,想归想,痛苦归痛苦,借酒浇愁的结果,反而使痛苦更深,心思意念,牢牢系在“无回玉女”的身上,缠得更紧,更解不开。 突地,耳边一个声音说道:“小哥,你雅兴不浅啊!” 方石坚抬头,睁着醉眼,只见灰衣老人坐在自己的邻座,他不知是何时来的,桌上也摆了酒菜,方石坚郝然道:“老前辈何时来的?” “来了一阵子了。” “哦!” “老夫见你心事重重,所以没惊动你,别真的喝醉了,我们今天要办事。” “办事?” “不错,双包案今晚可见分晓。” 方石坚精神一振,酒意去了三分,激声道:“老前辈说……” 灰衣老人抬了抬手,悄声道:“我们停会北门外见。”说完,转过脸,自顾自地吃喝。 方石坚的心绪转变了方向,“金龙帮”帮主闹了双包案,这是一个久悬心中的惊人之谜,今晚可见分晓,不用说,情况有了极大的发展。 他酒也不想喝了,匆匆付账出门。 月光下,原野一片迷蒙。 方石坚到了北门外,灰衣老人也跟踵而至。 “老前辈,怎么回事?” “金龙帮主佟威已到了此地附近……” “啊!是指的哪一个?” “当然是那真的!” “他……不是在石鼓山……” “已经来到此地,记得那秘探头目伍天林吗?” “记得,他是佟威当年的亲信之一。” “老夫利用他安排了一出戏,今晚我们去看戏。” “什么地方?” “一个更次的路程,我们现在就走,看戏的应该比演戏的先到。” “光只看吗?” “不,看情形而定,你可能要担任重要角色。” “不能说得详细此吗?” “到了地头,再告诉你!” 这是一间孤零零地座落在旷野的古庙,庙前是一片坟场连接官道,月光,古庙显得鬼气森森,不用说,这间庙平时没有香火的,因为临接坟场,倒是供人停柩的好所在。 坟场里,走磷飞萤,荒冢累累,胆子再大的人到了这种院地里,也会觉得胆寒,当然,入夜之后,是绝对不会有人涉足的。 庙里落叶满阶,空气是死寂的,月光也是凄冷的。 两条人影掠过坟场,进入庙中,停身在正殿前的院子里,一个是曾担任秘探头目的伍天林,另一个是赫然是“金龙帮”少帮主“毒心公子”佟大业。 “毒心公子”目光四扫之后,冷森地道:“伍天林,你带我到这种鬼地方,安的什么心眼?” 伍天林躬了躬身,道:“小的说过,有极机密的事奉陈,关系本帮的存亡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杀人不眨眼,但仍有心虚,目光再次扫了一遍,道:“为什么要拣这种地方。” “隐秘!” “你现在说吧!” “少帮主真的没告诉任何人?” “没有!” 伍天林略一沉吟,凝重地说道:“如此,小的斗胆请问一句,少帮主可曾感觉帮主这些年来,在公私两方面,有什么异样没有?” “毒心公子”栗声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伍天林道:“请少帮主据实示下!” “这个……我没感觉!” “可曾听到过帮中弟子提起?” “也没有,你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 伍天林窒了片刻,又道:“当年,帮主外出就医,两年之后才回帮,少帮主那时几岁?” “大约是七八岁!” “记忆中可曾感觉帮主离帮重回之后,有何改变呢?” “毒心公子”内心疑云大起,目芒一闪,道:“伍天林,别转弯抹角,要说什么干脆抖出来!” “小的必须先问明白。” “那我告诉你,没有!” “夫人呢?” “你问得离了谱,到底怎么回事!” 伍天林想了想,沉重一道:“小的在石鼓山一个秘谷中,见到了老帮主,他被人囚禁,十多来没回过总坛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全身一震,栗喝道:“你胡说!” 伍天林向后退了两步,激颤地道:“老帮主现在此地!” “毒心公子”脸上连连变化,激声道:“我不信!” 一条魁梧的人影,从殿中现身出来,巍然站在阶沿。 “毒心公子”一惊而前,目光一扫,又后退两步,栗声道:“你是谁?” “孩子,你不记得为父了!” “什么?……” “我是你父亲‘九天神龙’佟威。” “胡说,你……竟敢冒充……” “九天神龙”佟威老泪纵横,颤抖的声音道:“孩子,这……是一桩武林中空前的大阴谋,你冷静些,让为父把经过慢慢告诉你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迟疑地上前两步。 “九天神龙”佟威下了阶沿,靠近佟大业,面皮连连曲搐,一只手搭在佟大业肩头,泪水又告簌簌滚落。 大难不死,骨肉重逢,这场面是感人的。 “哇!”惨哼乍传,“九天神龙”的身躯向后飞栽,重重地撞在阶沿上,躺着没起。 伍天林骇极地一声惊呼。 “九天神龙”做梦也估不到他的亲生儿子会向他下狠手,在只顾伤心,毫无防范之下,伤得相当不轻,口角溢出了鲜血。 “毒心公子”狞笑一声,电扑而上,扬手间,就要施展“金龙血爪”。 伍天林狂叫一声:“少帮主,不可……” “逆子竟敢杀父!”厉喝声中,一道狂风旋卷而出,“毒心公子”的身形,被旋到了丈外,一个蓝衫书生,现身阶沿。 “毒心公子”定定神,栗喝道:“冷面修罗,原来是你们的诡计……” 方石坚冷极地道:“佟大业,你真的不知道你这些年来认贼作父?” “毒心公子”大喝道:“你放屁!” 方石坚咬不咬牙,道:“佟大业,你不问原因,便猝下毒手……” 话声未落,惨号暴传,伍天林栽了下去,院子里多了个锦衣老人,十折不扣的“九天神龙”佟威。 方石坚惊呆了,两个“九天神龙”真伪莫辨。 “毒心公子”迅快地靠了过去。 受伤的“九天神龙”佟威坐起身来,激越地道:“你是谁?竟敢冒充本座!” 现身的“九天神龙”暴笑了一声道:“你才是冒充的!” 双方连声音都一样。 受伤的“九天神龙”狂叫道:“本座知道你是谁了,你是‘幻影郎君’……” 现身的狞声道:“好哇!你这叫不打自招!”身形一起,扑了过去…… 方石坚耳畔传来了灰衣老人的声音道:“小哥,杀他!” 情况使人没考虑的余地,方石坚又挥出一记“旋风掌”扑上的“九天神龙”,被旋了回去。 “毒心公子”在同一时间,欺身发出一记劈空掌,他有意要毁去受伤的“九天神龙”。 方石坚反应神速,右手伸缩之间,改掌为指,“一指功”破空射出。 闷哼声中,“毒心公子”踉跄后退,显然他已被“一指功”所伤。 情况更加扑朔迷离了,“毒心公子”何以不理事实真象,一再出手?难道出现了两个父亲他一点也不怀疑? 灰衣老人又在暗中传话:“不哥,绝对不能让现身的‘九天神龙’走脱,他是假的!” 为什么灰衣老人认定后来者是假的?方石坚一下子想不通,也没时间让他去想,飞快地掣出铁剑,扑向后来的“九天神龙”。 铁剑绝招,凌厉无匹,一出手对方便挂了彩。 后来的“九天神龙”倒弹两丈,飞身上了厢房屋顶,身形相当利落,快逾星飞。 方石坚正待追去,忽见“毒心公子”再次向受伤的“九天神龙”出手,方石坚无奈,只好挥剑迎击“毒心公子”。“毒心公子”可乖觉,不敢撄铁剑之锋,乌芒才闪,他已电弹开去。 惊呼声,上屋的“九天神龙”落回院中,几样黑忽忽的东西,挟劲风随之射落,“砰砰”声中,竟是几片屋瓦,不知是谁发的。 方石坚毫不犹豫地弹进,铁剑绝招又告出手。 乌芒闪发,落地的“九天神龙”一个猛跄,又挨了一剑,月光下,可见鲜血淋漓,这一剑挨得不轻。 “毒心公子”突地凌空而起,双臂箕张,扑击而下,这是他家传绝技。 方石坚展剑向上迎扫。 受伤的“九天神龙”栗呼道:“不要伤他!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硬生生挪开数尺。 “毒心公子”落下地来。 也就在方石坚应付“毒心公子”的同一时间,后来的“九天神龙”,悄没声地消失无影无踪。 方石坚待“毒心公子”落地之后,又是一剑攻出,“毒心公子”避无可避,铁剑在距他心窝一寸之时,突然停住。 “毒心公子”亡魂尽冒。 方石坚一指戳出,“毒心公子”凄哼一声,坐了下去。 原先的“九天神龙”挣扎着站起身去,走近两人,目注“毒心公子”道:“大业,你……竟然毫无父子之情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厉声道:“你可以杀我!” “九天神龙”流着泪道:“大业,养育之恩大如天,我不会杀你,只问你为什么失去人性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阴声道:“你心里明白,我不是你的骨肉……” “九天神九”痛苦地道:“我明白,但我……把你从小养大,情份胜过亲生,不管怎样,你总不能视我如仇……” 方石坚呆了,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回事,佟大业不是佟威的亲生子,双方都知道,这从何说起呢? “毒心公子”默然。 “九天神龙”又道:“收养你时,你才足岁,所差的只是一层血缘关系,你……竟然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冷酷地道:“你准备把怎么样?” 方石坚气不过,接口道:“照你的行径,杀你一次还嫌少!” “九天神龙”仰天一声长叹之后,声调突地转厉道:“大业,你自己说,你为什么要这样?” “毒心公子”咬着牙,道:“因为我不是你的儿子!” “你……很好,你完全否定了抚育之恩,我问你,冒充我的是谁?” “我的父亲!” “什么?你……你……他是谁?” 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江湖公认,帮内上下一至尊崇…… “九天神龙”老脸一阵扭曲,扬起掌,又放下,激越地道:“你娘也承认?” “毒心公子”道:“她本来就是我亲娘!” “九天神龙”全身一颤,厉声道:“好!好……原来你是他亲生的……原先我以为你母子被人控制了心神,想不到是共谋……我明白了,你不必再说什么……” 方石坚也有些明白了,但不太彻底,有些他还相不通。 灰衣老人出现在殿廊上,沉声道:“佟老哥,养虎为患,你当初……似乎错了一着……” “九天神龙”痛苦地道:“我是错了!” 灰衣老人道:“现在不谈那些了,你老哥如何打发这狼子?” “九天神龙”佟威摇头道:“十余年养育,我……实在不忍……” 灰衣老人大声道:“这是老哥的仁心,可敬!方小哥,赏他一指,让他走!” 方石坚恨不得一剑劈了这毫无人心的狼子,闻言之下,点出一指,这是传自“神灯”主人欧阳仿“慈悲指”,专门废人功力。 “毒心公子”身躯一震,功力尽散,咬牙狂叫道:“姓方的,你何不杀了我?” 方石坚冷极了道:“你滚吧,不然,我真会杀你!”说完,又点了一指,解了方才制住他的穴道。 “毒心公子”站起身来,狠声道:“你会后悔的!”说完,蹒跚走出了庙。 “九天神龙”仰首向天,怆然无语。 灰衣老人沉声道:“老哥,我只问你一句话,尊夫人并非原配?” “九天神龙”点了点头,怆痛地道:“我……也无须隐瞒,那贱女人当初投效本帮,自称是未亡人,处事精明练达,我……收了她作继室,我……某次因伤而不能人道,领养那狼子是她的主意,想不到……是个大阴谋。” 方石坚现在完全明白了,想不到堂堂一帮之主,私底下竟也有这痛苦的,不足为外人道的事,心念之中,道:“此事如何善后?” 灰衣老人道:“马上解决!” 方石坚一怔,道:“马上?” 就在此刻,两条人影一先一后从庙门进入,在前的赫然是遁走的假“金龙帮主”,后面是“伤心客”。 方石坚星目大张,想不到“伤心客”逮住他。 “九天神龙”佟威欺上前去,戟指冒充道:“人可欺天不可欺,你有什么话说?” “嘿嘿嘿嘿,佟威,算你点子高,不过……这十年来,本人已过足了帮主的瘾,人迟早总是会死的,本人不在乎,倒是你‘九天神龙’将何以去对那些徒众?哈哈哈哈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寒声道:“你该现出原形了!”伸手在他面上一抓。 一个白面无髭的面影出现。 方石坚脱口叫道:“幻影郎君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他脸皮很厚,看……”伸手一抓,又是一副面孔,一连抓下了三张人皮面具,最后是青惨的脸孔,年纪在花甲左右。 方石坚愕然,想不到“幻影郎君”有这么多面目。 “伤心客”一摆手,道:“佟帮主,人交给您了!” “九天神龙”浑身颤抖,他被对方幽囚了十二年,今天才看到对方的真面目,他的半生和基业,可以说全毁在这邪门人物的手里,恨,无以复加的恨,眸中射出栗人的光芒。 “幻影郎君”阴凄凄地道:“佟威,如果你不是狗运好,仰仗人力,你不会有今晚,用不着摆出英雄架子,动手吧!” “九天神龙”脸色泛了青。 方石坚愤然道:“你跪下领死,不然我要你一寸一寸慢慢死!” “幻影郎君”在被“伤心客”制住之后,就知难以幸免,所以他阴残邪恶的本性暴露无遗,斜了方石坚一眼,道:“小子,别狂吠……” 方石坚一腿扫出,“幻影郎君”跪了下去。 “九天神龙”大叫一声,扬掌曲指,指变血红,这是他的独门武功“金龙血爪”,缓缓地抓向“幻影郎君”头脸。 “幻影郎君”到此刻脸上才现出恐怖之色,再邪恶的人,还是怕死的。 “哇!”凄厉的惨号,划破了死寂的空气,“幻影郎君”栽了下去,一张脸,被抓成了烂柿子。 邪恶的人,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收场。 灰衣老人沉缓地道:“佟老哥,贵帮的善后,你大概可以自行处理了?” “九天神龙”颔首道:“是的,大恩不言报,仅在此向三位致谢!”说完,深深一揖。 “伤心客”道:“谢却不必,佟帮主准备如何……” “九天神龙”以沉痛的声音道:“解散金龙帮!” 方石坚脱口道:“解散金龙帮!” “九天神龙”道:“是的,老夫壮志全消,从此再不涉足江湖了。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幻影郎君窃据帮主之位时,网罗了不少的邪门外道,恐怕不易对付?” 灰衣老人道:“老夫判断树倒猢狲散,同时还有不少帮中的老部属,不足为虑!”顿了顿,又道:“怕的是那女人别出花招,这点不可不防。” “九天神龙”道:“小弟会注意的。” 灰衣老人拱手道:“佟老哥,那我们后会有期了!” “九天神龙”也朝三人抱拳为礼,想要说什么,却没有说出来,只是老脸上一片激动之色。 三人出了庙,灰衣老人感慨地道:“佟威的抉择是明智的,这需要很大的勇气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金龙帮一解散,‘一统会’没有对头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四三章 酒楼怪客 谈话之间,出了坟场,看时辰已过了午夜,方石坚道:“奇怪,今晚只有‘幻影郎君’父子,为什么他不带帮手?” 灰衣老人悠悠地道:“他做的是见不得天,见不得人的事,当然不会带帮手,同时他也没料以我们会在场,以为凭他们父子,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佟威。” “这实在是场大悲剧,最后的结果会如何?” “佟威业已心灰意冷,再无争霸江湖的雄心,该帮解散是必然的,至于那女人,老夫判断她将会偕子逃亡。” “佟威会杀她吗?” “可能不会,他不杀养子,便是证明。” “他没有恨吗?” “有,不过……一个饱经磨难,而且又身有隐疾的人,他的想法是不同于常人的,或流于邪僻残暴,或归于消沉丧志,佟威是后者。” 三人同行了一段路,“伤心客”止步道:“等等,我们商量件事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是我们方老弟的事,区区您老提过有关玉剑龙环那档子事,如何着手,愿听听您老的高见!” 灰衣老人沉吟着道:“这件事非常棘手,如果得剑的人秘而不宣,到哪里去找线索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从龙环主人‘神目尊者’被害着手。” 灰衣老人笑笑道:“还不是一样?能找到凶手,岂非已找到得剑的人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以您老的机智,应该是有办法的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办法……倒是有,可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……” 方石坚接口道:“什么办法?” 灰衣老人神秘地笑笑,道:“抛砖引玉!” 方石坚一怔神,道:“抛砖引玉?” 灰衣老人低声向两人说了一阵,然后才道:“如何?” 方石坚和“伤心客”齐声道:“好计,准成!” 江湖中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,列为武林“四大奇兵”之首的“乾坤玉剑”落在天下第一神偷“鬼影无痕”马西元的手中,这消息不知是如何传出来的,但很快便传遍了北方武林,同时人人知道“鬼影无痕”马西元从未露过真面目,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长相。 于是,整个的江湖沸动了,无数的黑白两道高手,开始搜索“鬼影无痕”的行踪下落。 另一个惊人的消息是“金龙帮”突然宣布散帮,原因不详。 约莫半月之后,又一个轰动的消息传出,“洛阳大家”上官锦家失窃,被窃的珍宝,难以估计价值,其中最为武林瞩目的是一颗“回天珠”,据说此珠不但能辟百毒,而且能立愈重伤,在练武的人说来,堪称无价之宝,失窃现场,留有“鬼影”标记。 于是,无数的江湖人物,涌向洛阳了,使这本属藏龙卧虎的古都,成了风云际会。 由于谁也不知道“鬼影无痕”马西元的长相,是以一些陌生人物,便特别受人注目。 茶楼酒肆,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,谈话的内容,千篇一律,“乾坤玉剑”“回天珠”与“鬼影无痕”。 “洛阳大家”上官锦,悬赏格,如有人能提供“鬼影无痕”的线索,可得黄金万两,如因此而擒住马西元,提供线索的人另外可以在“乾坤玉剑”与“回天珠”二者之间,任选其一。 “洛阳大家”上官锦,不但富甲一方,而且功深莫测,门下有不少奇材异能之土,加上有钱,可以不计代价地征求奇功秘录,即使是一招半式,这样,便造成了他不可测的身手所以,他说的话,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的。 这天晌午时分,著名酒家之一的“会宾楼”,来了两个十分惹眼的客人,一个花白胡须,衣着相当考究的老者,双眼开合之间神光炯炯,证明是位武林健者,另一个是跟班模样的中年人,穿得也很考究,手里提了个大藤箧,看起来十分沉重,主仆在最当眼的地方落座。 没有点份量的人,是不会进“会宾楼”的,这老者的来路,令人莫测高深,气派也与常人不同,只是面色很阴冷。 小二哈腰呈上菜牌。 那跟班的中年人一摆手,大刺刺地道:“拣你们最拿手的菜上七八样,听着酒要上好的,咱们主人吃乐了,会有重赏!” 小二连声应是而退。 座中酒客,对这一对主从留上了意。 酒菜陆续摆上了,尽属昂贵的上品。 主从二人开始吃喝。 酒至半酣,那作随从的中年人道:“主人,咱跟随您这些年,坏了!” 老人道:“什么坏了?” “享受惯了,将来如何过平常生活?” “废话,我将来随便赏你一点,就够你吃上十辈子。” “嘿嘿,主人,我们……要走吗?” “非走不可,风声不对。” “可是……咱……实在舍不得离开洛阳,一切享受都是别处没有的,再……待几天如何?” “不成,别废话了!” 这一对一答,听得一些酒客瞠目咋舌,这对主仆,看起来是江湖人,但派头又似富商巨贾,到底是什么来路? 突地,一个气派十足的中年文士离座走了过来。拱手道:“这位阁下好眼熟,似乎……在什么地方拜识过?” 老者灰眉一皱,道:“不会吧?老夫对朋友毫无印象……” 中年文士打了个哈哈,目光一转,压低了,嗓子道:“阁下……是姓马吗?” 老者显然地一震,惊声道:“你怎知老夫姓……”立即又转口道:“老夫根本不姓马,朋友准是认错了人。” 中年文士怔了怔,作揖道:“可能是认错了人,对不起!”说完深深打量了这对主从一眼,回到自己座上。 老者朝跟从的中年一偏头,道:“咱们走吧!” 中年人苦着脸道:“这些好菜只吃了……” 老者瞪眼道:“会帐,此地风水不佳!” 中年人无可奈何地向小二招招手。 小二狗颠屁股似地走了过来,笑着哈了哈腰,道:“两位……” 中年人摸出锭金锞子朝桌上一放,道:“够了吗?” 小二拿起金钉子,在手上掂了掂,道:“多了,还有得找!” 中年人挥手道:“多的赏你!” 小二双眼笑成了两条缝,连连哈腰道:“谢重赏!两位有空时,请多多光顾。” 中年人的起藤箧,跟在老者之后,扬长下楼而去。 另一边,中年文士也匆匆会账离开。 约莫是申酉之交,一辆马车出了洛阳城,向西奔去,车帘拉得紧紧的,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什么人。 驾车的,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汉子。 车后一段路,有一骑骏马遥遥跟着,马上人是中年文士。 奔了一程,快近邙山,路上已不见什么行人。 马车一拐,转入小道。 后面的中年文士,也策马上了小道,半黑之后,地点荒僻了,中年文士双腿一夹马腹,冲上前去,过了头,勒回马,一跃下地,抬手道:“停!”然后把马缰搭在路边树上。 驾车的勒住马,使车子停下,惊“噫”了一声道:“朋友不是午间在会宾楼认错人的那位……”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:“人没认错,请车里的人出面!” “朋友是什么意思?” “没什么,拉拉交情!” “免了,咱们主人一辈子不交朋友。” “可是……区区这个朋友……却非交不可!” “天下哪有这等怪事……” “真佛面前不烧假香,请尊驾出来吧!” 驾车的马鞭子一摇道:“朋友莫非想路劫?” 中年文土哈哈一笑道:“用不着装佯了,咱们彼此心里有数。” 轿帘一飘,俨若贵人的老者下了地,动作甚利落。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:“马前辈是真人不露相,区区得以识荆,实在是三生有幸。” 老者挑眉道:“噫,你怎么硬指别人姓马?”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:“不姓马也没关系,反正是那么回事,听说尊驾得了两件武林至宝,能让区区开开眼界吗?” 老者蹙额道:“这是从何说起?” 中年文士阴阴地道:“尊驾了是位鼎鼎大名的人物,何必藏头露尾,怕吗?” “你以为老夫是谁?” “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!” “你如此肯定?” “差不多!” “那你又是谁?” “区区‘乾坤一秀’!” “没听说过……” “现在尊驾听了!” “你的目的是什么?” “这么说,尊驾算是承认了?” “承认了又如何?” “区区想见识一下‘乾坤玉剑’!” “想领重赏?” “区区对‘洛阳大家’的重赏没兴趣!” “那你对什么有兴趣?” “玉剑!” 老者哈哈一笑道:“小老弟,你认为老夫会拿出来吗?” “乾坤一秀”道:“会的!” “你凭什么这样有把握?” “等会尊驾就知道了!” “如果老夫说不呢?” “那也没关系,尊驾只要交了‘回天珠’,咱们彼此扯平了。” 老者又打了个哈哈道:“扯平,老夫与你有什么好扯平的?” “乾坤一秀”道: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,尊驾只能择其一。” 老者瞪眼道:“你凭什么跟老夫对分!” “乾坤一秀”口角一撇,道:“淌来之物,见者有份!” 坐在车座中年人冷哼一声道:“你想分赃也是认清对象,别太不自量。” “乾坤一秀”不屑地扫了他一眼,又朝老者道:“尊驾一生做这行买卖,奇珍异宝难以数计,不在乎一颗珠子吧?” 老者深深一想,道:“你原先不是说要见识一下玉剑吗?” “乾坤一秀”道:“区区改变主意了!” 老者道:“为什么?” “乾坤一秀”目珠连转,道:“区区喜欢那粒珠子!” 老者呼了口气,道:“这么着,玉剑算老夫割爱,怎样?” “乾坤一秀”摇头,道:“区区的主意已经打定了。” 老者道:“不成,全给你可以,但珠子老夫要留着。” “乾坤一秀”脸色一沉,道:“尊驾还是留老命的好!” “什么意思,难道你敢杀人不成?” “必要时会的。” “你小子的颈子能挡得玉剑?” “玉剑?哈哈哈哈……” “这有什么好笑的?” “当然好笑!” “说说看?” “还是不要听的好……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区区如果说出来,尊驾主仆就留在此地。” “有这么严重?” “一点也不会假!” “老夫就不信这个邪,你说出来听听看!” 蓦地此刻一声阴森刺耳的怪笑,突地传来。 “乾坤一秀”冷喝道:“什么人?” 一个刺耳的声音道:“偷来的东西,见者有份!”人随声现,是个长发披肩的怪人。 老者脱口惊呼道:“魔心人!” 不速而至的,正是使人闻名丧胆的巨魔“魔心人。” 嘿嘿一声怪笑,“魔心人”目注老者道:“马西元,老夫到今天才见到你庐山真面目,幸会啊!” 老者哈哈一笑道:“真是幸会,听说阁下受雇于‘金龙帮’当刽子手,滥杀无辜,嫁祸于‘冷面修罗’,实在令人不齿。” “魔心人”狞声道:“今天不谈这个……”说完,转向“乾坤一秀”道:“识相的快滚,这儿没你的份!” “乾坤一秀”阴声道:“魔心人,区区找你很久了,难得你自行投到。” “魔心人”凶睛连闪,突地狂声道:“好小子,难怪这么面熟,原来你是……” 说到这里,没了下文。 “乾坤一秀”缓缓期身…… “魔心人”站着没动,身躯却在发抖。 怪,这是怎么回事? “乾坤一秀”这名号,前所未闻,他的年纪不大,何以会使黑道巨魔“魔心人”惧怕到这种程度? “乾坤一秀”欺到了“魔心人”身前伸手可及之处。 “魔心人”仍没有任何动作。 “乾坤一秀”扬掌疾劈。 “砰!”挟以一声惨嗥,“魔心人”栽了下去,口血飞迸,四肢一阵抽扭,不动了。 老者和中年人不由惊叫出声。 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怪事。“魔心人”睁着眼送命而不反抗? “乾坤一秀”冷森的目光移向车前的老者,阴声道:“尊驾看到榜样了?” 老者栗声道:“看到又怎么样?” “乾坤一秀”狞笑了一声,道:“把珠子交出来!” 老者目芒连闪,道:“交珠子可以,但你刚才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!” “乾坤一秀”道:“尊驾一定要听?” “要!” “好,听着,天下有几柄‘乾坤玉剑’?” “当然只有一柄!” “那不就结了!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尊吧所得到的玉剑是假的!” 老者目中暴射棱芒,退了一大步,激声道:“你得到的是真的!” “乾坤一秀”冰声道:“区区没说得到玉剑!” “那你怎会知道老夫所得的是假的?” “这点尊驾不必管,话说完了,尊驾也好准备上路了……”说完,举步前欺。 老者站着没动,但眸子中射出骇芒,情况和“魔心人”一样。 驾车的中年人怪叫一声:“主人,快出手!” 但老者毫无反应,“砰”地一声,老者仰面栽了下去。 同一时间,数点疾劲的东西,挟丝丝的破空声,袭向“乾坤一秀”,“乾坤一秀”反应神速,电闪弹开。 “卡!卡!”那些东西会嵌在车身上,竟然是七八片树叶。 飞花摘叶,在武林中已属惊人身手,一次能发七八片,片片劲道相等,这等功力,已到了震世骇俗的地步。 “乾坤一秀”弹身飞射入林而遁。 人影出现,赫然是“伤心客”。 被击倒的老者,站起身来。 “伤心客”趋近老者道:“受了伤吗?” 老者道:“还好,没伤!” “伤心客”挥手道:“快走,有不少江湖人物从此道赶来了。” 三人急急投身入林,驾车的临走拍拍马股一掌,马儿拖着空车,顺道狂驰而去。 到了林深处,老者与驾车的中年去了化装,赫然是方石坚与灰衣老人,方石坚化装的老者。 “伤心客”目注方石坚道:“方老弟,你是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道:“那家伙的目光好怪,射出两道银丝一样的芒线,我心里一阵迷糊,忘了出手,也不知道反抗……” 灰衣老人惊声道:“原来‘魔心人’是这样死的!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您老怎么不截住他?” 灰衣老人道:“老规矩,不正面与人交手。” “伤心客”顿足道:“这一次苦心设计的行动算吹了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别忙,心思没白费,我们知道了几件事……” 方石坚急迫地道:“哪几件事!” 灰衣老人一本正经地道:“第一,‘乾坤玉剑’无疑是落在对方的手中,这件事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知道,而他一口指出我们所得的是假的。……” “第二呢?” “第二,我们知道他叫‘乾坤一秀’……” “第三呢?” “最后一样,是他的目芒,他当是‘神目尊者’的传人,配合你们所查到的事实,他杀师夺剑,当初老夫就怀疑,以‘神目尊者’的身手,谁能杀得了他,逆徒欺师,当然防不胜防。” 方石坚点头道:“老前辈分析得有道理。” “伤心客”冷冷地道:“依看来,对方自称‘乾坤一秀’是胡诌,江湖中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‘魔心人’认得他,可惜话没说完,便遭了毒手。”话锋一顿,又道:“下一步该怎么办?” 灰衣老人道:“抓人,至少我们知道他的真面目,而他并不知道我们的底牌,他心目中只有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。” 方石坚幽幽地道:“要再找到他恐怕很难!” 灰衣老人道:“难也得要找,现在已经不必盲目搜索了,只有一样要注意,见了面便下杀手,不能让他有施展神目的机会。” “伤心客”吐了口气道:“他可能还不会走远,我们分三路追,明晚在北邙碰头。” 方石坚与灰衣老人齐应了声:“好!”三人分三路追去。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。 又是月尽夜,天空只有鬼眨眼的星星。 方石坚由中路追去,林尽,眼前现出了北邙鬼丘的影子,略作思索,他上了邙山。 荒冢残碑,伴着荒烟蔓草,阴磷鬼火是夜暗中唯一的点缀。 这鬼丘,方石坚一点也不陌生,他来过很多次,“招魂幡”便是在此处传他功力的。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,震耳传来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循声掠去。 一座古墓前,两条人影打得难分难解。 方石坚悄然迫近,运足目力望去,只见交手的一个是青衣老者,另一个赫然是丁一风的师父“毒郎君”沈青峰。方石坚曾中过他的“子午毒”,所以记得很牢,一见便认出来。 青衫老者的剑术相当不赖,打得“毒郎君”只有招架之力,无法回手反击,方石坚很奇怪,“毒郎君”为什么不用毒? 心念未已,青衫老者突地跳出圈子之外,身形晃了两晃,跌坐下去。 “毒郎君”哈哈一笑道:“这是你自己找死!” 青衫老者厉声道:“沈青峰,咱们说好不用毒的……” “毒郎君”道:“不用毒岂非辜负了老夫的名号。” 青衫老人道:“言而无信,你……算什么人物?” “毒郎君”嘿嘿一阵阴笑,道:“黄柏枫,你号称地龙,就在北邙镇守吧!” 黄柏枫三字入耳,方石坚杀机陡炽,当年杀害父母的仇家,“地龙”黄柏枫是其中之一,在此碰上,真是皇天有眼。 ------------ 第四四章 追凶诛仇 “地龙”黄柏枫厉叫道:“沈青峰,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……” “毒郎君”阴恻恻地道:“小人也好,大人也罢,这是你骂人的最后机会,好言商借你不干,定要比剑,现在你自动把那粒‘玄武石胆’交出来,我给你一个痛快,保证绝无痛苦,不然,我自己会取,可是……罪就有你受的了。” 黄柏枫目眦欲裂地道:“你想吗?告诉你,东西不在我身上……” “什么?东西不在你身上?” “你姓沈的未免把人估计得太低了,天材地宝,谁会时常带在身边。” “嘿嘿嘿嘿,但是你说出藏处的,是吗?” “做梦!” “本人一向实事求是,从不做梦,也不做没把握的事,如果你不想活受罪的话,就说出藏处,东西取到了,放你一条生路,决不食言……” 黄柏枫咬着牙道:“你姓沈的毒如蛇蝎,狠似豺狼,不必再许什么诺言了,反正本人已拼着一死,东西你休想得到。” “毒郎君”狞声道:“当你尝到滋味时,就不会嘴硬了。” 黄柏枫道:“有什么手段抖出来吧,好死歹死,并没有分别。” “毒郎君”突地转了口风道:“黄老哥,我斗剑斗不过你,所以才出此下策,那东西对你没用,对我却关系重大,我数十年来,就是希望能找到那东西合药,任何东西的价值,在于有没有用处,没用,等于废物,其实,我并未对你施毒,只是开个小玩笑,不信你运功一周天,便可起身了。” 黄柏枫冷厉地道:“你‘毒郎君’的话如果可信,日头就不会从东边出了。” “毒郎君”道:“你可以试试呀!” 黄柏枫道:“不必,你用毒只是举手之劳,本人不上这个当,一句话,休想!” “毒郎君”又复恶毒的口吻道:“姓黄的,我不相信你能熬得住五毒钻心之苦……” 黄柏枫切齿道:“下手吧!” “不必,你已剧毒在身,马上就要发作的……” 话声没落,黄柏枫突地惨哼一声,乱滚起来,双手在地上撒抓,惨哼变成了狂嗥,厥状令人惨不忍睹。 “毒郎君”阴狠地道:“你什么时候说出来,我什么时候解除你的痛苦……” “办……不……到!” “那你就慢慢消受吧!” 突地,“毒郎君”感到有样尖利的东西抵在背上,不由亡魂大冒,栗声喝问道:“什么人?” 一个冷如冰雪的声音道:“不许动,动一动这柄剑将穿透你的前心,现在解他的毒。” “你……到底是谁?” “解!”剑尖微微一送。 “毒郎君”凄哼一声,抬手…… “注意,你若敢有异动,将死得很凄惨!” “朋友……到底是谁!” “少废话!” “毒郎君”被迫无奈,弹指解了黄柏枫之毒。 黄柏枫停止了撕爬,在大声喘息。 “毒郎君”道:“朋友可以把剑移开了。” 背后的声音道:“听着,在下‘冷面修罗’,今晚为江湖除害……” “哇”地一声惨中,铁剑穿心,“毒郎君”仆了下去,一代毒魔,结束了阴狠的生命。 方石坚垂着剑,定定地注视着黄柏枫。 黄柏枫刚刚在昏乱之中,根本没听清方石坚报号,挣起身来,拭了拭口边白沫,颤声道:“敬谢救命之恩,请问……” “不必!” “……” “拣起你的剑!” “朋友……” “地龙”黄柏枫惊震莫解,弯腰拣起剑,栗声道:“朋友……有何指教?” 方石坚冰声道:“黄柏枫,你知道在下为什么要救你?” 黄柏枫打了一个哆嗦,道:“朋友要,想那‘玄武石胆’,不要紧,老夫可以奉送……” “不要!” “不要!那……” “我要你的命!” 黄柏枫骇极地退了两步,激颤地道:“朋友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 “要你的命!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 “朋友……是……谁?” “鸳鸯双侠之后,‘冷面修罗’方石坚,明白了吗?” 黄柏枫全身一战,再退两步,语不成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‘鸳鸯双侠’的……” 方石坚一挫牙道:“不错,血债血偿,夺剑杀人有你一份,你可以自卫……” 黄柏枫掉头就要…… 方石坚弹步出剑,口里道:“是你自己放弃自卫的权利……” 一声长长的闷嗥,铁剑由后背透到前心。 长剑坠地,身躯在颤抖,口角溢出鲜血。 拔剑,“砰!”尸身仆地,血水蜿蜒开来。 方石坚在尸身上拭净了血痕,铁剑归鞘,自语道:“现在,还剩下最后一个‘昊天一剑’孙一武的儿子……” 他瞥了地上两具尸体一眼,弹身奔出,他不忘追搜“乾坤一秀”。 在邙山上绕了一周,下峰,上了大路,继续前行。 晓色迷朦中,他奔出了数十里。 一条黑影,拦在里,方石坚心中一动,刹住身形,一看,现身的竟然是“伤心客”,开口道:“我们追到了一路,兄台有所见吗?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没有,但由于‘魔心人’遗尸道上,所有的江湖客都骚动了,一致认为是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下的手!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道:“不知道马西元听到了作何感想?” “伤心客”笑了笑道:“管他,反正‘鬼影无痕’从来没现过身,也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,他就是跟他当面相对也认不出来。” 方石坚好奇道:“这么说,谁都可以冒充他作案了。” “不尽然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有人冒充过,但被他整得很惨,他不杀人,但他对付不肖之徒,捉狭的手段,比被杀还要难过。” “试举一例。” “譬如说,十年前有个叫‘横心剑’的江湖客,冒充他的名头,行窃府库,留下鬼影标记,结果,他竭尽机智,查到冒充者,指示捕快机宜,人脏俱获,把‘横心剑’送进了大牢……” 谈说之间,一条人影缓缓而至。 方石坚目光一扫,不由脱口惊呼道:“萧姑娘!” 来的,竟然是欧阳仿的爱人萧美玲,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,他禁制解除之后,到荆山秃头准备以殉情,结果被灰衣老人救回,交由田大娘与萧淑玲带回看管,她怎会出江湖呢? 萧美玲止步,眸光一转,道:“原来是方少侠,想不到会在此地碰上。” 方石坚期期道:“萧姑娘准备到哪里去?” 萧美玲道:“没有目的,随便走走。” 方石坚道:“田大娘她们知道姑娘出来了吗?” 萧美玲凄凉地笑了笑,道:“当然知道,我又不是囚犯,为什么要拘禁我?” 方石坚讪讪地笑了笑,不知说什么好。 “伤心客”目光望着远处,不知在想什么? 天色已经大亮了。 萧美玲的眸光,落在“伤心客”的身上幽幽地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 方石坚忙道:“哦,在下忘了引介,这位是在下的好友‘伤心客’。” 萧美玲目射异芒,期期地道:“伤一心一客?” “伤心客”回过目光,道:“区区‘伤心客’!” 半晌,萧美玲才又启口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?” “伤心客”语音有些儿发颤,低声应道:“伤心客!” 萧美玲道:“这不是姓,也不是名,更不是江湖在会赠的外号,阁下真是伤心人?” “伤心客”似乎不敢正视她,垂下目光道:“是的。” “世间多少伤心人?” “此话怎讲!” “无独有偶。” “哦,难道还有人叫伤心客!” “不,不是叫,而真正的伤心人!” “伤心客”不知为什么,向后退两步。 方石坚茫然了,突地,一个意念浮升脑海,田大娘就曾怀疑过“伤心客”是欧阳仿的化身,但他的面目曾被自己揭过,根本不是,现在,难道萧美玲也有同样的想法? 萧美玲上前两步,道:“阁下认识我吗?” “伤心客”期期地道:“刚才……引介过了。” 萧美玲粉腮微呈苍白,咬咬下唇,道:“不,我是说……真正的认识!” “伤心客”的声调变了,竟然没带鼻音,怯怯地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何谓真正的认识!” 方石坚星目大睁,原来“伤心客”带鼻音的声音是故意装的,难道他真的会是……可是…… 萧美玲眼圈一红,道:“知其人,知其心,这叫真正的认识。” “伤心客”摇摇头,道:“区区先走一步,你们……好好谈!” 萧美玲一抬素手,道:“阁下不能走!” “伤心客”身形显然一颤,道:“姑娘……有什么指教?” 萧美玲道:“指教不敢,但我有个不情之请……” “不情之请!” “是的!” “请讲?” “请阁下展示真面目?” “伤心客”连退三步,目泛异芒,久久才道:“为什么?” 萧美玲道:“不为什么,只是想知道阁下的真面目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阁下没有困难吧!” “伤心客”愣了半晌,缓缓除了头罩,露出一张青渗渗的,略带微髭的脸孔,激声道:“姑娘满意了吗?” 萧美玲咬了咬牙,道:“不满意!” “什么……不满意?” “是不满意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这不是阁下的真面目,请除去人皮面具!” 方石坚骇然,想不到“伤心客”蒙头罩面之外,还加上一层人皮面具,这是以前所想不到的,灵光一现,他想起了“幻影郎君”曾戴了三层面具,“伤心客”能揭破他,当然此道能手,难道他不能…… “伤心客”突然仰天狂笑,笑声凄厉刺耳。 方石坚的心,也随之激荡,他从来没听过“伤心客”这种笑声。 萧美玲的粉腮也形激动,娇躯簌簌抖个不停。 笑声收敛,“伤心客”突然以冷电般的电芒,迫视着萧美玲道:“姑娘这算什么?” 萧美玲寒着粉腮道:“瞻仰一下阁下的真面目。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区区就是区区,没什么真面目假面目可言。” 萧美玲毫不放松地道:“阁下分明戴着人皮面具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冷哼了一声,道:“不错,区区是戴了面具,可是……与姑娘何涉!” “我只要证明一件事!” “证明什么?” “阁下是否我要找的人。” “区区不是姑娘要找的人。” “何不证明一下?” “萧姑娘,你是方老弟的朋友,区区与方老弟也属至交,所以……请姑娘原谅区区不得已的苦衷,不要强人所难!” “阁下有什么苦衷!” “萧姑娘,江湖人有时是会不足为外人道的的隐衷的!” 方石坚皱眉旁观,他不想插嘴,事实上他对“伤心客”的神秘作风,很早就已经感到不耐烦了。 萧美玲粉腮连连变幻突地一晃娇躯,闪电般伸手朝“伤心客”面上抓去,她是“天池魔婆”的弟子,身手自不等闲,这一抓之执,不但快捷,而且诡辣无比。 她快,“伤心客”也不慢,玄奇的扭身旋了开去。 方石坚是头一次见识萧美玲的身手,暗自为之咋舌,他下意识存在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,希望藉萧美玲揭开谜底,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不安,因为认真说来,“伤心客”对自己实在情浓义厚,揭人隐私,是有损道德的行为。 “伤心客”突地一顿手中杖,大声道:“方老弟,后会有期了!”曳地的长袍飘处,电闪没入道旁林中。 萧美玲粉腮一变,咬咬,弹身追去。 方石坚疾闪身形,截住萧美玲道:“姑娘慢走!” 萧美玲眸光一闪,冷厉地道:“方少侠,你不该阻止我!” 方石坚脸上浮起一抹苦笑,道:“萧姑娘,不能……太过分。” 萧美玲顿足道:“我不揭开他的真面目,决不死心!” 方石坚吐口气,道:“姑娘怀疑他是欧阳仿的化身?” “是有这意思!” “可能错了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如果他是欧阳仿,他有什么理由不承认?他并非不知道姑娘为他受的苦,同时,欧阳仿当初已把功力输给了在下,他不死,也是个没有功力的人,而‘伤心客’的身手……” 萧美玲秀目蕴泪,哽咽着道:“我……有一种感觉,但说不上来,一种很奇怪的感觉,他……非常可能是欧阳仿的化身。” 方石坚皱眉道:“那他为何坚不承认?” 萧美玲道:“这就是我要寻求的答案。” 方石坚略一沉吟道:“难道姑娘不能从声音分辩吗?” 萧美玲固执道:“声音可以改变,你可能没注意到他变了三次声音,而更大的理由是他守着‘神灯’十年,没来找我,为什么?我师姐万妙香是他杀的,又为什么?……” 方石坚为之语塞,细想起来,的确是似又是非。 萧美玲脚步一移,道:“别拦着我,我要去找他。” 方石坚道:“如果证明他不是呢?” 萧美玲以断然的口吻道:“那我的人生旅程,便算到此为止。” 方石坚打一个冷噤道:“这样好了,这件事由在下来办……” 萧美玲摇头道:“不,好意心领,少侠与他是好朋友,不能因此而伤了感情。” 方石坚突地想到了萧美玲在秃头峰投岩自杀时,灰衣老人却等在下面救人,说是受人之托,这是很大的疑窦,同时曾有一次,灰衣老人与“伤心客”几乎互掀底牌,结果却说彼此心照不宣,另外就是灰衣老人在接受自己从“造化老人”处求来解药时,谈到她,灰衣老人曾说,天下事有旁人无法为力,这说明了什么? 心念之中,道:“在下有把握追出真相,而不至破脸。” 萧美玲冷冷地道:“如果少侠包庇他呢?” 方石坚动容道:“萧姑娘不信任在下?” 萧美玲道:“因为你曾经受过他的好处,而且……我也怀疑少侠真的没见过欧阳仿的真面目……” 方石坚正色道:“的确没见过,自始至终,光只听到声音而不见人,他……曾说介于人鬼之间,这句话到现在我还是不了解。” 萧美玲喃喃地道:“介于人鬼之间?人鬼之间……”娇躯一划,飞闪而逝。 方石坚不虞她会突然遁走,想阻止已来不及了,他想:“她念着人鬼之间,莫非这句话给了她什么启示……” 蓦地,方石坚感到身后似有异样,心中一动,侧里划开,身形一看,不由倒抽了一口气,只见近身不及一丈之处,站着一个枯干瘦瘠的蓝衣怪人,那副长相,使人看了一眼之后,再也不敢看第二眼,那张脸,仿佛骨头架子上蒙上一层皮,鹰鼻突眼,口唇上插了几根可数的鼠须,整个人就像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,一点活人的味道都没有。 怪人开口道:“你小子,就是大家传言中的‘冷面修罗’?”声音又尖又细,听在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。 方石坚定定神,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,阁下何方高人?” “你连老夫都不认识?” “没见过!” “哼‘枯木神人’,听说过没有!” “头一次!” “好小子,你是活得不耐烦了?” 方石坚不由气往上冲,冷极地哼了一声。 “枯木神人”突眼一翻,道:“鬼哼些什么?老夫要你死就活不了!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,道:“彼此!彼此!” “枯木神人”一咧嘴,道:“老夫问你,跟你一道的那黑袍蒙面人,是否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?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这半人半鬼的东西,也是为了“乾坤玉剑”而来,看来灰衣老人这一着抛砖引玉之计,已惊动了不少的牛鬼神蛇,对方所说的黑袍蒙面人,当指的“伤心客”,当下冷冷地道:“他不是!” “那他是谁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什么?小子不知道?” “不知道就是不知道?” “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枯木神人”突眼中倏闪凶光,左右一盼顾,伸出乌爪似的枯手,五指箕张,朝身旁的巨石抓去,石粉飞迸中,石上现出五道寸深的石槽。 方石坚暗暗心惊,但表面上仍冷漠如故。 “枯木神人”嘿嘿一声怪笑,道:“小子,你敢于无礼的话,老夫抓死你!” 方石坚冰声道:“何妨试试看。” “枯木神人”怒哼一声,上步欺身,枯瘦的乌爪,疾抓而出,狠厉无比。 方石坚侧身避过,反劈一掌。 “枯木神人”抓势落空,掌风已到,但他不闪不避,乌爪略略一变方向,原式抓出。 方石坚猛然吐劲,用上了十成劲道。 “砰”然一声巨响,“枯木神人”被震退了三个大步,这一来,激发了他凶残之性,一声“呱呱”怪叫,双手再度抓出,那股暴戾之气,相当骇人。 方石坚一挫牙,“旋风掌”挟十二成功劲推出。 砂石激扬中,旋揍的劲气,隐隐发出雷鸣之气,“枯木神人”枯木也似的身形,被旋到了一丈之外。 方石坚兀立如山,横掌以待。 “枯木神人”身躯一挺,全身骨骼发出一阵格格脆响,膝不屈,腿不弯,一闪便到了方石坚身前,双爪当头抓下,快逾电闪,这一抓如果抓实了,势非头碎额裂不可。 封架闪避,均所不及,任何高手,决难过这电闪的一抓。 方石坚本能地偏头拧身,横掌猛切。 “嘭”地一声,一掌切实,但如击败革。 同一时间,“枯木神人”的手爪,抓上了方石坚的肩背,“哗啦”一声,外罩的蓝衫被抓下了一大片,方石坚乘势弹退八尺。 “枯木神人”怔住了,他从未经过这种怪事,他的手爪,即便是块顽铁也得留痕,何况是血肉之躯,但他的感觉上像抓中了一种是坚韧无比的皮革,指头刺不进去,反而滑开。 方石坚却惊了一身冷汗,如非宝衣护体,这一抓非被毁不可,心念之间,他已掣出了铁剑。 “枯木神人”可识货,惊呼道:“铁剑,四大奇兵之一!” 方石坚铁剑缓缓斜扬,真力贯处,剑尖吐出溜溜黑芒,看了令人胆战心惊。 双方僵持了片刻,“枯木神人”突地从衣底抽出一根两尺长的短棒,乌光透亮,不知是什么质料,但与铁剑相映成趣。 狞笑声中,“枯木神人”抡棒进击。 一场惊心怵目的剧斗叠了出来。 铁剑切物如腐,但与乌棒击触之下,竟然分毫无损。 十个照面之后,方石坚冷喝一声,施出铁剑绝招,这表示他已起了杀心,要毁去对方。 连珠密响,挟以一声凄哼,“枯木神人”闪退丈外,胸前开了三朵大红花,仅有一层皮的面孔,微起抽搐。 方石坚也暗惊对方的功力,如非使用铁剑绝招,还真不容易伤他。 三条人影,疾奔而至。 “枯木神人”回转身,根本不看来的是什么人,右棒左爪,卷迎而上,惨号暴传,但也只眨眼工夫,地上多了三具尸体,其中一具,面目全非,是被抓死的。 这魔头伤在方石坚剑下,却把气出在来路不明的人身上,其平常的凶残暴戾,可见一斑。 方石坚双目发了赤,暗忖道:“这等凶残之辈,不该留在江湖上……”心念之中,举步前欺。 “枯木神人”大叫一声:“小子,咱们走着瞧!”最后一个字离口,人已在数丈之外,再闪而没。 ------------ 第四五章 意外喜讯 方石坚深深呼吸了一下,看地上的死者,并不认识,被抓死的是个老者,另两个被短棒打碎脑壳的是两个少年,死者似乎是师徒。 这三个被杀的,可能连下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。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,方石坚离开了现场。 现在,唯一的目标,是追缉“乾坤一秀”。 至于“伤心客”与萧美玲之间的事,他是无暇过问了。 也许是潜意识的作用,这天,方石坚来到了许州附近。 当然,他希望能碰上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。 正行之间一个声音唤道;“是方兄吗?” 方石坚这才发现声音发是自路边的土地祠,折身弹了过去。目光扫处,不由大感惊愕,出声招呼的,赫然是好友牟庭光。一个遍身血污的女子,横在他身的地上。 牟庭光急匆匆地道;“方兄,你来得太好了,我远望是你,又怕认错了人……” 方石坚目光扫向那女子道:“怎么回事?” “救人!” “救人……” “是的,她伤得很重,小弟正感束手无策……” 方石坚定睛一看,不由惊呼出声:“呀!怎么会是她……” 牟庭光挑眉道:“方兄认识这位姑娘?” 这女子,竟然是“无回玉女”的师姐余莹。方石坚心神俱震,不遑回答牟庭光的话,俯出身去,用手一摸脉息皱眉道:“怎会伤得这么重?” 牟庭光又问道:“她是谁?” “蒋兰心的师姐!” “噢!” “事情是怎样发生的?” “小弟路过,见她倒在祠前,流血不止……先时,她还能说话……” “她说了些什么?” “伤她的人叫什么孔……其祥……” “孔其祥?” “是的,还说……姓孔的是‘神目尊者’的传人,已经……” 方石坚大叫一声:“是他?” 牟庭光惊声道:“他是谁?” 方石坚咬牙道:“已经怎样?” 牟庭光道:“说什么……已经进了城到什么店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是不是丰隆杂粮店?” 牟庭光眸光一亮,道:“对,对,不错,正是丰隆杂粮店!” 方石坚急匆匆地道:“如果无法救治,请兄台雇辆车把她送来,小弟得先行赶去……”说完,不待牟庭光的反应,弹身疾驰而去。 “乾坤一秀”孔其祥到丰隆杂粮店,无疑地是要找“辣手无盐”为他父亲报仇的,因为他父亲孔一武的功力,是“辣手无盐”废去的,他凭“神目奇功”和“乾坤玉剑”,“辣手无盐”恐怕不是他的对手。 也就在方石坚急如星火地赶路时,许州正街丰隆杂粮店内院,业已发生了惊人的大事。 大厅里,“辣手无盐”端然正坐,“乾坤一秀”孔其祥站在她正面一丈之处。“辣手无盐”语冷如冰地道:“论辈份,老身是你师伯……” 孔其祥嘿嘿一阵阴笑,道:“我不承认,因为我另有师父。你废了先父的功力,致使他老人家丧生‘冷面修罗’剑下。同门师姐弟,你下得了这狠手?” “辣手无盐”厉声道:“我是执行门规。” “执行门规?” “不错,照事实来讲,他死有余辜。” “先父被杀这一节又怎么说?” “那是他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。” 孔其祥目芒连闪,脸上抖露一片狞色,咬了咬牙,道:“‘辣手无盐’,你也要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霍地站起身来,语音带煞的道;“你想怎么样?” 孔其祥阴侧侧地道:“我要杀你,如果你想全尸的话,便自作了断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怒极反笑道:“你有多大能耐,竟敢出言无状?” 孔其祥挫牙道:“马上你就知道……”脸色一沉,两缕银丝样的怪异目芒,逼射而出,照射在“辣手无盐”面上。 “辣手无盐”全身一颤,张开口,她想叫但叫不出来。 孔其祥狞笑着,举步缓缓前欺。 “辣手无盐”一动不动,像发了痴。孔其祥欺到她身前伸手可及之处。手掌慢慢上扬,照“辣手无盐”当头劈落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孔其祥突地收回了手掌,狞笑一声,曲指如钩,抓身“辣手无盐”的面门,一副面具,应手而落。 她一点也不丑,脸上还保留着依稀的风韵。 武林中恐怕没人知道“辣手无盐”竟还是个美人。 孔其祥得意地笑了起来。 “辣手无盐”木然无任何反应。 孔其祥敛了笑声,自语般地道:“不成,父亲是被利剑穿心……她……不该有全尸……”说完,撩趋势衣襟,掣出一柄两尺不到的短剑,剑身莹白如玉。 蓦地,厅门口一个冰冷冷的声音道:“孔其祥,你的死期到了!” 孔其祥大吃一惊,回身望去,是一个俊逸但面目冷漠的蓝衣书生,脱口道:“你是谁?” “冷面修罗。” “好哇!踏破铁鞋无觅处,我正愁找不到你小子!” “彼此,彼此!” 孔其祥眸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杀机。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,方石坚的星目也泛了赤,目光扫及对方手中剑,不由脱口惊呼道:“玉剑!” “乾坤玉剑”,他的双亲因此而丧生,孔其祥因此剑而弑师,说起来,这类仙兵宝刃,实在是不祥之物,只要一出世,必带来血腥。 孔其祥脸色一变,道:“你小子倒真是识货!” 方石坚厉声道:“孔其祥,为了这柄剑,你竟会人性尽泯,弑师欺祖,父子同科,夺剑杀人,你……该死一百次。” 孔其祥纵身狂笑起来。 方石坚陡然惊觉,但已被目芒控制,应变不及了,脑中突地一阵模糊。 再精明的人,也有失算的时候,孔其祥得意于制住方石坚,却忘了身后的“辣手无盐”已脱离了“神目”的控制。 “敢尔!”暴喝声中,“辣手无盐”的功力,他是深知的,当下闪电般收剑侧闪,但仍慢了那么一丝丝,碎碑裂石的掌风,已袭上身。 “砰!”挟以一声凄哼,孔其祥口血飞迸,跄撞倒在门边。 方石坚意识复苏,迅速地拔出了铁剑。 孔其祥飞闪而遁。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,方石坚意识完全恢复之后,已失对方人影。正待跟踪追去。忽地发现眼前的老妇人十分陌生,从来没见过,不由怔了怔,惑然望着对方。 “辣手无盐”声音微带激颤地道:“方少侠,老身……欠你一笔人情!” 听声音,方石坚顿悟过来,震惊莫名。 “辣手无盐”又道;“除了家人,你是唯一看到老身真面目的人!” 方石坚心意一转,道:“晚辈得去追……” “辣手无盐”抬手道:“来不及了,你追不上他,你不知道他逃走的方向;再说,你无法抵拒他那‘神目奇功’。我有话要问你……” 方石坚并不以为然,如果他抢占先机,施展铁剑,孔其祥便没有施展“神目”的,但他不想辩驳,吐了口气,道:“请说!” “辣手无盐”沉声道;“你方才说他杀师?” “是的,他杀了‘神目尊者’,为了‘乾坤玉剑’。” “他……得到了‘乾坤玉剑’?” “是的!” “辣手无盐”略作沉吟,道:“老身不过问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,倒有个问题,你得照实答复老身。你是不是真的爱兰心?” 提到“无回玉女”,方石坚内心一阵激荡,正色应道:“是的!” “辣手无盐”点点头,道:“那你去找她母子。” 方石坚变色道:“母子?” “辣手无盐”说道:“不错,她为你生了一个儿子。” 方石坚连退数步,睁大了星目道:“她说……孩子……流产……” “辣手无盐”道:“她是骗你的,她个性太强,认为你回心转意是为了孩子,不是为了本人,所以才那么说。” 方石坚全身发了麻,颤抖着声音道;“她……没有回来?” “辣手无盐”摇头道:“没有,你找到她之后,忍着点,不要再斗气,由老身作主,为你俩完成花烛大礼。” “大礼,孩子。”方石坚有做梦一样的感觉,红着脸,期欺地道;“晚辈……怎样才能找到她?” 吐了吐气,“辣手无盐”道:“这点老身无能为力,你自己设法找吧!” 方石坚沉重的点了点头,道;“还有件事忘了禀陈前辈,令千金余莹姑娘被孔其祥……” “什么,莹儿……” “被孔其祥杀成重伤……” “是的,晚辈好友牟庭光将护送她回府,可能不久就到,晚辈不及等了,就此告辞。” “辣手无盐”怔住了。 方石坚拱手一揖,转身便走。他一心只想到玉剑,孔其祥,蒋兰心,孩子。这对他太重要。 晚霞染红了黄昏,染红了原野,也染红了小河。 小河上,横跨着一道木桥,桥上,并立着两条人影。 他俩,并非是在欣赏这原野的黄昏美景,而是双方不期而遇,在此话别。一个是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,另一个是神秘的“伤心客”。 方石坚神情黯然的道;“兄台要远行?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点头道:“是的,……我正要找方老弟辞行,想不到会在此碰上,实在太巧。” 远行,这意味着什么?是隐遁的代名词,还是……方石坚想不透。但有一样是清楚的,就是离别,分手这是不必用心思去想的,微妙的交往,建立起微妙的感情,现在要分手,当然任何人不胜神伤的,方石坚还是问出了口:“您说远行……是代表从此剑迹江湖吗?” “伤心客”发出一串异样的笑声,道:“万老弟,也许……被你点中了,我……大事已了,用不着再在江湖上厮混,落叶总是要归根的。” 方石坚凄惨的笑笑,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道:“是的……落叶归根,人事像流水一样,后继不绝,但流去的便永不回头,太阳落下去了,一切趋于幻灭,太阳再升起的新一天,又属于新的人,小弟也只剩下两件大事未了,江湖的生命,也接近黄昏了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感慨的道:“方老弟,你应当有一番作为,才不辜负你这一份同类拔萃的身手……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的道:“小弟对这险恶的江湖,早已了无着恋了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默然无语。 方石坚突地想起答应过萧美玲的话,他要代她证实“伤心客”是否她要找的人。现在,“伤心客”行将退出江湖,这是最后的机会。但,如何启齿呢?事实上又不能动武。 心里这么一想,脸上的神情便显示出异样了。“伤心客”悠悠地道:“方老弟似有话要说?” 方石坚把心一横,硬起头皮道:“是的,小弟是有话要说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道:“那就说吧!” 方石坚抓住这个机会,尽量把声音放得和缓,道:“兄台,自小弟邂逅兄台,在蒙不弃,许为至交,如今兄台将洗手江湖,引后能否再见未吉预卜,而小弟对兄台的真面目,真姓名与来历,全不知道……实在耿耿与心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期期地又是那句话:“方老弟,现在……还不是时候。”方石坚有些牙痒痒,变色道:“那兄台说一句,什么才是时候?” “伤心客”顿口无言。 方石坚紧迫着道:“如果兄台不以小为友,那就……抹消这段记忆算了。”话说得很决绝,但他不得已,以后再没机会了。 “伤心客”沉痛的道;“方老弟,为什么这样逼我?” 方石坚硬横着心道:“小弟是不得已……” “什么不得已?” “小弟答应一个薄命如纸的可怜女子,解开她心上的结。” “谁?”“兄台明知故问,除了萧美玲,不会再有别人。” “伤心客”沉默了半晌,以痛苦的音调道:“方老弟,何必要做这种……损人不利己的事?” 方石坚硬着心肠道:“不利已是真的,但为了诺言,为了同情,只好……损人了。” “方老弟……如果证实了我不是萧姑娘要找的人,怎么说?” “小弟照实告诉她。” “那就要发生悲剧了……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小弟应该十分清楚,萧姑娘能活下去,是为了一个涉茫的希望,如果……她的希望破灭,生命之火将随之熄灭,老弟……你愿意看到这悲惨的结局吗?” 方石时感到一阵悚然,对方说的未必没有道理,但对方凭什么替萧姑娘设想得这么周到呢?找借口保持神秘,还是……心念一转,以断然的口吻道:“兄台,此地只有你我……如果顾虑到后果,小弟会有办法处理这情况,总之……小弟亟待知道这谜底。” “伤心客”头罩之内,传出格格的咬牙声,栗声道:“老弟,你忍心把好奇放在别人的痛苦上?” 方石坚咬咬牙,道:“小弟愿承担这指责。” “伤心客”痛苦的呻吟了一声,凄厉道:“方老弟,你……一定不肯改变主意?” 方石坚断在地应道:“是的!” “伤心客”激动地道:“方老弟,如果我走,你留不住我……” 方石坚一震,道:“当然,这点小弟知道,不过……那样的话,似乎……太没有人味了。” 这句的语气很重,方石坚觉得不应该。但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舍此便再没机会了,同进,不能说其中毫无好奇的成份,对神秘的事物,每一个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。 “伤心客”颓然道:“方老弟,你……会后悔的!” 方石坚硬着心肠道:“小弟全认了!” “伤心客”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颤声道:“好,要来的终是要来……无法避免的,终是避免不了……” 方石坚的心,怦怦跳了起来,血行加速,呼吸也开始迫促,这神秘,也许是很可怕的谜底,就要揭穿了,后果是什么,现在还无法想象。 这样做对吗?他不知道。“伤心客”先撩起了曳地的长袍下摆,栗声道:“你看?” 方石时目光扫处,心神俱震,打了个冷颤,“伤心客”赫然是个独脚人,右腿在膝盖的地方,用一个皮套,套连着一段木棍,难怪他要用拐,难怪他要穿曳地长袍,一个独脚人,在身法与行动上,与完好无缺的高手一样,这份能耐,太惊人了。 他忽然想到了在白马寺大门外,怪和尚曾怀疑对方是“鬼影无痕”马西元,结果对方撩了撩袍,怪和尚才释然,原来他展示的是独脚。 但,独脚证明了什么? “伤心客”放了下摆,缓缓褪去头套。现在的,是见过两次的惨白面具,真面目还隐藏在面具之下。 方石坚星目圆睁,略不稍瞬,在等待下文。 “伤心客”伸手揭面具…… 方石坚的呼吸停止了。 谜底将在这一揭之间揭晓。 场面是死寂的,但却紧张到无以复加。 “伤心客”揭面具的手颤抖得很厉害,似乎完全失了应有的力气,但,面具还是被撕落了。 “呀!”方石时惊叫一声,连退数步,头皮发了炸,全身的汗毛逆立起来,张口结舌,俊面呈现一片苍白。 他看到的,不是人的脸,比传说中的厉鬼还要可怕,五官不辨,整个脸就像一个大疤,堆堆累轻,有的地方隆起,有的地方蚀陷,像顽童随手捏乱的一团污泥。 “伤心客”痛苦的道:“方老弟……你……满意了?” 方石坚像患了寒疟似的;全身簌簌直抖。 他不忍心看,不敢看,但目光却移不开。 突地,方石坚发觉对方左鬓角有粒米大的红痣,这是唯一没腐蚀的地方,不由脱口狂呼道:“兄台是欧阳仿!” “伤心客”把人皮面具套回去,遮掩了可怕的疤脸,痛苦的道;“你由何判断?” 方石坚颤声道:“田娘曾告诉小弟……兄台左鬓脚有粒红痣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像病人似的哼了一声道:“方老弟,我这样子能见人吗?我……为什么在躲避在秃头峰十年不去找小玲?为什么要故神其秘?现在……你该明白了?” 方石坚仍在发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“伤心客”又接着道;“我……能破坏小玲美好的回忆吗……” 方石坚久久才迸出一句道:“兄台……怎会……变成这样子?” “伤心客”发出一阵凄厉刺耳的笑声,道:“这是……万妙香那贱人的厚赐,她…用阴谋毒计,骗了上秃头峰对面的绝岩,用毒液毁了我的脸,推我下岩,跌断了一条腿,万幸的是双眼没瞎……” 方石坚栗声道:“以后呢?” “伤心客”喘息了一阵,道;“我命不该绝,被‘鬼冢主人’所救……” “鬼冢主人?”“不错,真正的‘鬼冢主人’。他老人家在六年前坐化,鬼冢内那个枯骨……便是他老人家的遗蜕。” “啊!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兄台已把全部功力,给了小弟,应该……” “这是天意,记得‘赛神仙’穷追‘金冠道人’那回事吗?” “记得……莫非……” “那老道的确是得到了‘回天再造丸’,你劈了他之后,丹丸被我得到,所以……功力尽复……” 方石坚惊震无比地道:“天意,这的确是天意……” 沉默了片刻,“伤心客”又道:“方老弟,现在真相已明,你……准备怎么办?” 方石坚期期不能出声。 这该怎么办?萧美玲在看到这张脸之后将如何? 悲剧,能挽回吗? “伤心客”暗声道:“方老弟,让她这样活下去吧,丑恶而残酷的现实,会毁了她……” 方石坚茫然而昏乱的道;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痛苦地道:“难道你要照实告诉她?” “兄台……” “让她在杳茫的希望中活下去吧!” “这………不嫌太残酷了吗?” “现实更残酷。” “可是……她爱你的心,坚贞似铁,……也许……” “没有也许……十年里,我活在炼狱里,介于人鬼这间,比死还痛苦万倍,保持这秘密……我还可以苟延残喘,偷偷地看看她……暗中伴她走完人生的行程……” 方石坚原来的想法动摇了,的确,这是唯一可以让双方活下的路,舍此,便是死亡。 心念之中,方石坚幽凄地道:“欧阳兄,小弟……无话可说。” “伤心客”仰首向天道:“我欲问天天无语,我欲叩地地无门。老弟……古往今来,情债难酬啊……” 方石坚想到“无回玉女”,心头一阵悸动。 蓦在此刻,一条纤巧人影,飘然上了桥。 方石坚目光扫处,惊叫了一声:“萧姑娘!” 不速而至的,竟然是萧淑玲。她会在此时此地现身,的确大出人意料之处。“伤心客”骇然弹退数尺。 萧淑玲深深望了方石坚一眼,然后转向“伤心客”道:“姐夫,你与我姐姐虽然没有正式的名份,但……我这样称呼比较顺口,你……彻底地错了……” “伤心客”——现在要改称欧阳仿——他的身躯在发抖,声音也在颤抖。 “二妹……我接受你这称呼,你说……我错了吗?” 萧淑玲激越地道:“是的,你错了……” 欧阳仿痛苦地说道:“你……看到了刚才的一幕?” 萧淑玲道:“看不真切,太远,可是……话却全听到了。” “我错在哪里?” “你忽略了爱的真谛,抹杀了爱的价值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我姐姐爱的是你的人,不是你的容貌。她这十年业的牺牲,痛苦,难道就付之流水了吗?” “二妹……你不懂?” “我为什么不懂?” “你……刚才说,没有真正看到……” “好,就请姐夫再展示一次。” 方石坚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,他是馀悸犹存,似乎,那已经不成其为脸孔的脸孔仍在眼前晃动。 欧阳仿厉笑一声,突地弹身电闪泻去,这一着,大出人意料之外。 萧淑玲娇躯一动…… 方石坚横身拦住道:“别迫他!” 萧淑玲大声道:“为什么阻我?” 方石坚道:“那对他太残忍!” 萧淑玲眼圈一红,切牙道:“对我姐姐不残忍?” 方石坚喘了口气,皱着眉道:“萧姑娘,他并非不爱令姐,他付出的代价,并不少于令姐,如果……让令姐看到事实,那更残忍,她会受不了,比证实他已死亡还严重。在下……是局外人,但也感到受不了。” 萧淑玲激颤地道;“我姐姐出生入死,等了十年,这不是结果吗?” 怆然一叹,方石坚道:“萧姑娘……这…归咎于命运吧!” 萧淑玲狂声道:“不面对现实,归咎于虚无缥渺的命运,这从何说起?” 方石坚道:“如果姑娘看清楚他的面目,便不会说这话了……” 萧淑玲紧迫不放的道:“刚才……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个仔细……为什么要走?” 方石坚严肃地道:“萧姑娘,你说过那么残忍,对他……的确太残忍,换了别人,绝对毫无勇气活下去,但他在炼狱里活下来了,为什么?他爱令姐,他要以佛家入地狱的精神,维持一口气,暗中伴随着令姐。姑娘,你能想象那种痛苦吗?死……对他是解脱,但他强迫自己拒绝解脱,为什么?还是那句话,他爱令姐。那份情,可以震古烁今。” 平常不善词令的方石坚,居然说了这一大堆掷地有声的话。 萧淑玲的泪水,滚落粉腮,哀声道:“方少侠,上天为何这样不仁?” 方石坚黯然道:“并非上天不仁,而是人心险恶。论罪魁是万妙香,但她已死在欧阳仿的杖下……”他说不下去了,实在也无法找到适当的理由来解释,怨天?尤人?最后又归结于命运二字。但,什么是命运呢? 他设想,假使“无回玉女”一时想不开而结束的生命,又怪谁呢?怨天还是怨人?同样是,为活着的人制造炼狱。 萧淑玲垂下螓首,不知她芳心中的感受是什么? 夜的帷幕,已在不知不觉中撤下,桥下的流水,闪着模糊的波光,潺潺的滑过石头的声音,像在呜咽。 流水,流去了人,流去了事,但流不尽愁。 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,方石坚开口道:“萧姑娘,令姐现在何处?” 萧淑玲摇摇头,道:“不知道。她变成了游魂罢鬼,在寻找失去的梦。” “你准备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吗?” “这个……不知道,也许……我会忍不住要说也来。” “能守口吗?” “我不忍骗她。” “后果呢?” 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 “萧姑娘,忍耐吧,等于……我们也会分担他们的一份痛苦。”语出至诚,的确感人至深。 萧淑玲抬起头,夜色中,闪闪眸光,直照在方石坚面上。 方石坚的内心感到一阵热,他似乎可能触摸到她的芳心,他移开了目光,故意乱以他语道:“田大娘……她好吗?” 萧淑玲幽幽地道:“为了我姐姐,她伤透了心。”口里说,目光却没移开,紧接着又道:“方少侠,我……有句话想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想:“姑娘有话但讲无妨。” 萧淑玲略一沉吟,道:“方少侠认为……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?” 这句开门见山的话,使方石坚大感窘迫,同时也怦然心震,想了想,故意装道:“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?” 萧淑玲低了低头,又抬起,以一种异样的声调道:“不错,可是……我的意思是指……进一步的朋友吗?” 这已经说得很露骨了,方石坚想装聋作哑也不成,并不是她脸皮厚武林儿女本来就是豪爽的,不善娇柔作态,一时之间,方石坚不知该如何答复她是好,心跳得更厉害了。如果没有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的事,也许他和她是理想的一对。 萧淑玲叹了口气道:“算我没说这句话。” 方石坚涨红着脸,鼓足勇气道:“萧姑娘,在下……对另一位女人有责任……” 萧淑玲眸光一闪道:“责任?” “是的!” “谁?” “‘无回玉女’蒋兰心。” “哦,我……早该想到的……再见了!”说完,飞闪而逝。 方石坚愣在了当场,他知道,他已伤了一个女孩子的自尊,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,“无回玉女”已替他生了个儿子,他没有丝毫考虑的余地。 夜色更浓,河水仍在呜咽。 他呆了一阵,离开现场,奔上官道。 欧阳仿与萧美玲的事,他不愿再去想了,灰衣老人说得不错,天下有些事,旁人是无能为力的,既成的事实,是无法改变的。 正行之间,忽听道旁有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道:“老夫曾有誓言,不与任何人交手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发话的分明是灰衣老人,不知碰上了什么麻烦? 接着,另一个也不陌生的声音道:“那是你自己的事,不动手可以,把话交代清楚。” 方石坚立即循声奔去,只见一线如带的林木之外,人影幢幢,迫近一乍,不错,是灰衣老人被人围住,为首的是“五岳神魔”不用说,其余是全是“一统会”的高手。 灰衣老人道:“阁下未免太甚,要老夫交代什么?” “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的下落?” “那神偷从来没露过真面目,要老夫如何交代?同时也扯不上……” “不废话,马西元乘坐的马车,是你出面租的,本会有弟子能指证。” “更不象话了……” “你是不见棺村不掉泪,是吗?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,暗忖:“灰衣老人引抛砖引玉之事,目在在追‘乾坤玉剑’的下落,假扮马西元的是自己,其实马西元到底生做什么样子,根本不知道,一统会怎会查出灰衣老人租马车的事呢?这是自己的事,不能让灰衣老人顶缸……” 心念之间,现身步向场中。 他才一现身,立即便有人惊叫出声:“冷面修罗!” 灰衣老人欢呼道:“小哥,你来得正好,不然老夫我可要吃瘪了。” 到了圈子边缘,方石坚朝“五岳神魔”抱拳道:“太上护法,别来无恙?”说完,进入圈了,站到灰衣老人身边,又道:“老前辈,幸会!” 灰衣老人道:“小哥,你知道老夫的禁忌,这件事你看着办了!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芒连亲,道:“方少侠,你……不会插手吧?” 方石坚冷冰冰的道:“正好相反!” “五岳神魔”沉声道:“你难道忘了与我们会主的约定?” ------------ 第四六章 寻珠抗敌 方石坚淡淡的道:“不会忘记,双方约定不主动侵犯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那少侠现在怎么说?” 方石坚目光一扫现场,说道:“在下业已受到侵犯!” 这句话使得部分“一统会”高手冷哼出了声。“五岳这里魔”栗声道:“方少侠,把话说清楚,谁侵犯了谁?” 方石坚冷漠如故地道:“这位老前辈与在下是同路人,在下当然不能坐视,他受到侵犯,等于在下受到侵犯,其间并无分别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沉冷地道:“本座不希望与少侠破脸相向。” 方石坚顺口道:“彼此!彼此!” 灰衣老人大声音道:“老夫日前雇了辆马车,本打算去接家小,半路马车丢了,不知被什么人利用,却硬栽老夫得到什么‘乾坤玉剑’,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玉剑其次,本座主要目的在查出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的下落……” 灰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:“这就妙了,马西元要偷,别说马车,连人都可以偷走。至于说有人想从他的里偷东西,那就是奇闻了。” 方石坚心里最明白不过,立即接上话道:“以下以人格保证,这位老前辈绝对没得到什么玉剑,更与马西元没关系,尊驾仅凭雇马车这一点来判断事实,未免失之武断。”“五岳神魔”不由哑口无言,的确这判断有些荒唐,但他是块老姜,而且位居“一统会”太上护法,至少口头上他不认输,略一沉吟之后,道:“方少侠,你保证?” “是的!” “如果以后事实证明这些朋友牵涉呢?” “在下自动从江湖除名。” “很好,请交代贵友来路?” 方石坚不由一怔,他根本不知道灰衣老人的来路,一时答不上话来。 灰衣老人接过话头道;“童老哥,村野之人,不提名也不道号,免了吧!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不行,非交代来历不可!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今晚在场的,都不是无名之辈,尤其太上护法,名头是掷地有声的,如果这位于在下同路的老前辈也是人物的话,以各位的阅历,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,既然没有人能认得出来,证明这位老前辈并非江湖道的人,又何必强人所难呢?” 几句话说得在场的“一统会”的高手噤口无言,尤其“五岳神魔”老脸发了热,这是明抑暗捧,一方面是说灰衣老人乃无名之辈,所以没有人认得他的来路,另方面,如果灰衣人是个人物,而这多人没一人认得出来,算是阅历不够,实际上是栽了。 “五岳神魔”窒了片刻,一摆手,道:“走,继续查探!” 众主高手纷纷散去。 “五岳神魔”待手下人走后,又开口道:“方少侠,前此老夫对人提出的问题,考虑好了没有?” 问题,指的是一统会主有意要收方石坚为螟蛉义子,因为方石坚酷肖她死去的儿子。 方石坚不假思索的道:“在下不准备考虑!” “那是说……你不愿意?” “可以这么说的!” “老夫仍希望你考虑……” “以后再说吧!” “五岳神魔”深深扫了灰衣老人一眼,弹身消失在沉沉夜幕中。 灰衣老人笑笑道:“小哥,你实在来得巧,不然老夫多少总有些麻烦了。对了,你追缉‘乾坤一秀’,可有什么收获?” 方石坚把孔其祥和“辣手无盐”母女寻仇的经过说了一遍。 灰衣老人沉吟道:“见到‘壶底和尚’吗?” 方石坚摇头道:“没有,没见他出面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照说,他夫妻分别我多年,既已破镜重圆,误会冰释,应该住在一道才对……我们必须找到他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找他做什么?” 灰衣老人沉声道;“为他对付‘乾坤一秀’的神目,必须找到一个埋名隐姓的异人,而这异人的下落,除了‘壶底和尚’,别无他人知道的。” 方石坚星目一闪,道:“那异人是谁?” “壶底和尚。” “什么……壶底和尚?” “不错,就是‘壶底和尚’的师父,已经数十年不视江湖了。” 方石坚莞尔道:“妙人妙号,师徒两可算是有志一同……” 灰衣老人道:“这不是功力的问题,而是‘壶底和尚’当年曾救过一位朝廷大官,那大官感激他救命之恩,送了他一粒宝珠,那珠子能抵制神目……” 方石坚困惑地道:“老前辈怎知那珠子能抵制神目奇功?” 灰衣老人道:“这是桩武林秘密,‘神目尊者’,生平只败在‘壶底和尚’手下,而且只是一招之差,原因是他的神目,对那怪和尚不起作用。” “他是出家人?” “哈哈,什么出家人,跟‘壶底和尚’一样,参的是酒禅。” 方石坚略作思索道:“晚辈立刻进城,向‘辣手无盐’打听?” 灰衣老人道:“好,老夫就在此地等你,不见不散,你去吧!” 方石坚立刻起身上路。 奔了一个更次,许州城在望。突地,他发现路中央站着两条人影,似一男一女,不由心中一动,缓下势子,离开了官道从侧方迂回接近。 接近到目光所及之处,一看,不由心头剧震,女的是萧美玲,男的赫然正是“乾坤一秀”孔其祥。 他怎会找上了萧美玲? 只听孔其祥阴阴的道:“姑娘是区区生平仅见的绝色美人,看装束,姑娘还是待嫁之身,可以请教芳名吗?” 萧美玲冷若冰霜道:“你是找死吗?” 孔其神哈哈一笑,狂妄地道:“放眼当今武林,没几个人敢对区区奢言找死二字。” 萧美玲寒声道:“是真的吗?” 孔其祥道:“一丝一毫都不会假,姑娘无妨试试看……” “我会试的!” “不过……区区有个条件?” “什么条件?” “嘿嘿,如果,……姑娘不敢的话,得答应区区的要求。” “什么要求?” “成婚。” “你放屁!” 孔其祥阴冷地道:“绝非放屁,区区是很认真的,姑娘亲口答应,总比迫区区强好。” 萧美玲不屑地道:“用强,你也配?” 孔其祥轻薄地道:“姑娘会尝到滋味的。” 萧美玲怒哼一声,出手便攻,她是“天池魔婆”门下,身手是骇人的,但孔其也并蜚弱者,搭上手便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搏击。 孔其祥边打边道:“与美人交手,可算是件人生快事!” 萧美玲突地电弹而退,素掌一圈,登出,无声无息。 一声闷哼,孔其祥踉跄退了八尺。 方石坚在暗中立即认出,这是源自“穿心无功”的“天摩掌”,也正是“天池魔婆”的独门绝技。孔其祥一击而不倒,足证功力深厚。 孔其祥狞笑一声,施展“神目奇功”,缓缓向萧美玲迫近。 萧美玲像突然发了痴,双臂下垂,一动不动。 方石坚立即惊觉,已到现身的时候,郎喝一声,飘落道中。 孔其祥意外的吃了一惊,转目一看,不由狂声大叫道:“好哇!‘冷面修罗’,你竟然自行投到……” 方石坚低垂着目光,不敢怀对方接触,这是他目前唯一对付“神目奇功”的方法。 孔其一看就知道方石坚的心意,不屑至极的打了个哈哈道:“小子,你这副羞人答答的模样,绝不输于女子……” 方石坚怒哼一声,双掌以十成功劲猛劈出。 孔其祥似无意硬拼,闪身避了开去。 方石坚“唰”的制出铁剑,觑准对方的身形,毫不迟疑的欺身进击,用的是铁剑绝招,攻劲贯足十二成,他存心要举毁去这最后一名仇人,同时,也为了要得回“乾坤玉剑”。 骇人听闻的一击。 避无可避,眼看孔其就要毁在剑下,但,事实大出人的意料之外,孔其样竟会使用正派武士不屑于用的“懒驴打滚”,塌地滚了开去。 堂堂的“神目尊者”的传人,会使出这令人齿冷的一式,方石坚反而为之一愣。 同一时间,萧美玲清醒过来,顺手就是一掌。 孔其祥说刚刚跃起的身形,被疾劲的狂风卷得飞撞一丈有多! 方石坚当然不能放过任何机会,扬剑弹身暴进,又是一剑出手,快逾电花石火。 孔其祥说身手煞是不弱,斜里一剑,反拍一掌。 方石坚被掌风带歪了身形,剑势差了部分,他不敢抬头接触对方的眼这里,目光只流神对方的身形,在出手上多少受了些限制。 二击不中,第三招又告出手。 孔其祥骇凛于方石坚的剑术,无暇对付萧美玲。萧美玲恨透了他,不放过任何机会,就在方石坚攻出第三招的同时,发掌助攻。 萧美玲弄巧反拙,由于她这一掌出手太快,反而把孔其祥的身形,震出了方石坚剑势的威力圈。 面对两个拔尖主同手,神目又无法逞其效的情况下,孔其祥不敢恋战,乘机飞闪而去。 凡属奸险的人,是不顾什么风度的,任何行为,都以“利己”二字为出发点,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,孔其祥当然是走为上策。 方石坚大喝一声,衔尾疾追。 萧美玲跟着弹身。 看看就要迫及,路边正好有一座村舍,孔其祥投入,不见了。 方石坚气炸肺腑,跟着入村,上屋察看,孔其祥已鸿飞溟溟,只好下地,回转官道。 萧美玲迎了上来,暗夜中,仍可依稀看到她玉靥上那一份幽怨凄凉至极之色。 方石坚吐了口气,开口道:“萧姑娘,幸会!” 萧美玲声调凄厉地道:“方少侠,你见到‘伤心客’了?” 方石坚心弦一颤道:“是的!” “怎么说?” “这……他……” “你揭了他的真面目?” “是的!” “他是谁?” 方石坚暗自打了个冷噤,下意识发向后退了两步,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,能告诉她实情吗?会引起什么后果? 萧美玲迫前一步,厉声道;“他到底是谁?” 方石坚慌乱地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不是姑娘要找的人。” 萧美玲厉叫道;“为什么要骗我?” “骗……” “他就是欧阳仿。” 方石坚全身发了麻,瞠目结舌。 萧美玲又迫近一步,道:“他在躲避我,是吗?” 方石坚吞了一泡口水,期期地道:“姑娘,……怎么知道……他是……” 萧美玲铁青着脸道:“淑玲告诉我了!” 方石坚心头一凉,无可避免的情况要发生了,低了低头,道:“他并非躲避……” “那是什么?” “他……他……是不得已” “不得已?哈哈哈哈……”萧美玲疯狂地大笑起,笑声凄厉刺耳,比哭还难听。 方石坚手足无措。 萧美玲敛了笑声,脸上已尽是泪痕,眸中射出栗人的恨芒,咬牙切齿地道:“我要杀了他!” 方石坚打了个冷噤,期期地道:“姑娘不能怪他……” 萧美玲恨声道:“那该怪谁?” 方石坚的脑海中,又浮现了欧阳仿那副使人不忍卒看的脸孔,脱口道:“也许他……是对的!” 萧美玲狂叫道:“什么?他是对的?” 方石坚悠悠地道:“姑娘知道他内心有多痛苦吗?” “我知道他容貌被毁,可是……不管怎样,他不能不见我。十年……我过了十年行尸走肉的生活。” “是的……可是如果姑娘看到他那张脸……独脚……” “这又有什么?” “唉!萧姑娘,他希望在你的记忆中保留原来的形貌……” “哈哈哈哈,如果爱只是为了形貌,我何必痛苦十年……” “对的……但……他” “我永远不会原谅他,我……我杀他!”说完,狂奔而去。 爱与恨之间,究竟相隔多少距离? 方石坚茫然了,他想到自己与“无回玉女”之间,又何尝不如是。 爱是绝对自私的,紧邻着,没有缓冲地带,也许由于自私——相对的自私,所以才显见其卓绝与超凡,犹如殉道者,对象不同,道理则一。 她真的会杀他吗? 这一段血泪交织的情,将如何了局? 欧阳仿的做法对吗? 进了许州城,方石坚踌躇了,深更半夜,去拜访人家恰当吗?他在正街来回兜了两趟,拿不定主意。 蓦地,一个稚嫩的声音道:“你就是‘冷面修罗’吗?”方石坚意外的吃了一惊,举目望去,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,朝自己走来,这童子眉清目秀,英气外发,衣着却是村童打扮。方石坚愕然望着对方道:“小兄弟,刚才是你叫我?” 村童调皮的笑笑,道:“如果你不是‘冷面修罗’,我就不是叫你。” 看来这村童十分慧黠,看这样子,定是名师之徒。方石坚点头道:“不错,我就是!” 村童偏头打量了对方几眼,道:“看来……你倒是满顺眼的,传言中你面冷心黑手辣剑狠,我看那是讹传……要再碰不上你,我就要回头了,看起来运气真不错。” 方石坚微一皱眉,道:“你找我?”“是呀!”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我姓海,叫扬波。” “海扬波,好名字,找我……什么事?” “到城外再说如何?” “嗯……好吧。” 方石坚一半是好奇,另一半是此刻不便闯入家门,既没事,随对方走走也无妨。 两人越城墙而过,到了城外空旷处,海扬波停下。 方石坚见对方有点鬼崇,不由疑云顿起,沉声道:“现在可以说了,什么事?” 海扬波咧着小嘴嘻嘻一笑道:“我想斗斗你!” 方石坚为之啼笑皆非,面色一寒道:“为什么?”海扬波挺脸,昂着头,神气活现地道:“能斗‘冷面修罗’,在江湖中当是件很轰动的事。” 方石坚喘了口气,道:“小兄弟,你想成名?” 海扬波眸光一闪,道:“武林人谁不想?不过……我只是试试,并不真的要成名。” 方石坚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,道:“小兄弟,你还小,过几年再说吧。我还有事……” 海扬波急声道:“你不能走……” “不能走?” “我找你是有事的,很重要的事,斗斗你是顺便……” 方石坚倒被逗笑了,剑眉一扬,道:“你倒是会顺便。什么事?说吧。” 海扬波道:“不,我们先较量一番,然后我才告诉你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你想跟我较量,所以假说有事?” 海扬波一本正经地道:“不,真的有事,我不会骗你……” 方石坚童心未泯,笑笑道:“好,你说怎么个较量法?” 海扬波煞有介事的道:“先对掌,再比剑!” 方石坚想了想,道:“小兄弟,我们动上了手,我输了,我倒霉,我赢了,传出去会说大欺小,还是我倒霉,这注定是蚀本生意……” 海扬波瞪眼道:“说来说去……你不干?” 方石坚道:“我有个法子,让你先打我三掌,我不还手,如我接不住,咱们再在剑上见高低,如何?”他的目的是不愿与他较理,凭护身宝甲,接他几掌绝无问题。 海扬波人小鬼大,闪动着目光道:“你相当自负,这样公平吗?” 方石坚淡淡地道:“很公平!” 海扬波想了想,道:“好,就这么办。不过……你也别太托大,小觑了人,说是说三掌,如果你觉得不对劲,就招呼一声,我可以停止。” 方石坚道:“好,就这么办,你可以出手了!”说完,立即暗中运劲,他是不敢托大,怕阴沟里翻船,他看着这村童是有两下子,绝非胡闹。 海扬波扬起了右掌,道:“准备好了没有?” 方石坚道:“好了,你随时可以出掌了!” 说打就打,海扬波出手可真快捷,“砰”的一声,印上了方石坚的左胸,方石坚面不色,稳如泰山,但暗中已觉察出这尚未成年的村童内力相当浑厚。 海扬波怔了怔,道:“我要加力了……” 方石坚静候着,没开口。 “砰”又是一掌印上胸膛,方石坚身形微微一震,暗中忖:“小小年纪,有这等深厚的功力,的确是难能可贵的,这一掌如换了普通高手,还真挨不起。” 海扬波后退了一步,双眼瞪大了,脸孔挣得通红,期期地道:“你……是铁打的?” 方石坚微微一笑,道:“还有最后一掌。” 海扬波咬了咬牙,玄掌挫牙,骨骼一阵格可靠作响,把功力提到了极限,然后上步,吐气,开声发掌。 “砰”第三掌印上胸膛。 方石坚身躯晃动了两晃,硬沉住马,兀立原地不动。 失望,泄气,海扬波眼圈一红,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。 方石坚吸了口气,道:“小兄弟,你这小年纪,有这份能耐,实在令人佩服!” 海扬波翕动着鼻翼,道:“你这是骂人吗?” 方石坚平时很少笑,闻言之下,不禁打了个哈哈道:“小兄弟,你志气大,但气量不足,你不能一下子便成了天下第一高手。照你现在的修为,很多成名人物都将自叹弗如,你该满足了。” 海扬波懊丧地道;“我们不是交手,是我打你,如果真的较理,我岂非不堪一击?” 方石坚正色道;“假以时日,你的造诣将在我之上,何必气馁?” 海扬波低头想了想,道:“我叫你方大哥,好吗?” 方石坚不假思索地道:“当然可以!” 海扬波面色稍霁,道:“你做我大哥,输给你,便不会丢人!” 胸无城府的天真话,方石坚不由笑了,上前拍拍肩头道:“小兄弟,现在谈正事吧。你说,找我有什么事?” 海扬波道:“小弟是奉师令找寻你的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令师是谁?” 海扬波抑低了嗓音道:“我告诉你,只能你一个人知道,家师是‘神目尊者’。” 方石坚像突然被毒蛇噬了一口似的,全身猛然一震,连退数步,骇然望着海扬波,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 荆山绝涧石窟中,曾见“神目尊者”的遗骨,现场还留有一只龙环,这是从何说起?隆中山武候祠埋藏的玉剑的地方,也遗有一只龙环,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…… 海扬波见方石坚神色不对,惊声道:“方大哥,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激动地道;“这……这……不可能。” “什么不可能?” “你说……令师是‘神目尊者’?” “对呀!” “可是……我曾到过令师隐居的地方……见到枯骨龙环……” 海扬波道:“小弟知道。” 方石坚又是骇然大震,栗声道:“什么……你知道?”海扬波道:“小弟是听人说的。” 方石坚道;“听谁说的?” 海扬波道:“有个叫‘伤心客’的怪人……” “伤心客?” “是的,他找上了家师,谈起了玉剑龙环的事,所以……我才会出来找你,不然我怎么会一见面就认识你……” “小兄弟……我………我还是不明白。” “见了家师,你就明白了,现在我们走吧。” “令师住在什么地方?” “不远,天亮就可以到。” “那就走吧。” 方石坚怀着激奇又困惑的心情,随海扬波上路。 红红的朝阳,照着一个小小的村落,在村落的尾端,有栋土墙茅屋,外面围着竹篱。 海扬波用手一指,道:“到了,就是这里。” 方石坚的心,怦怦而跳。 进入竹篱小院,海扬波上前叩门,大声道:“师父,我回来了!” “找到人没有?”声音十分苍劲。 “找到了。” “进来吧!” 茅屋门开启,海扬波拉着方石坚的手,进入屋中,随手关上门。 方石坚目光扫处,又是骇然大震,堂屋中的竹塌上,坐着一个白发老人,眼部的地方,是两个深陷的窟窿,“神目尊者”竟然是个瞎子。这,简直无法想象…… 屋里不见“伤心客”的影子。 方石坚手足无措的呆望着盲目老人。 海扬波推了方石坚一下,道:“这就是家师。” 方石时“哦”了一声,躬身一揖,道:“武林末学方石坚见过老前辈。” 盲目老人抬手道:“少侠不必多礼,且请坐下。” 海扬波忙辍过一把竹椅子,摆在竹榻旁边。 方石坚落了座,道:“老前辈相召,不知有什么指教?” “听说你在找老夫孽徒孔其祥?” “是的!” “你是‘乾坤玉剑的’主人?” “这……可以说是的。”方石坚的身躯在发抖,情况离奇得令人难信。 盲目老人脸皮子一阵抽动,沉缓而悲愤地道:“老夫错收狼子,致遭反噬,悔恨终生。方少侠……孔其神已不是老夫的门徒,而‘神目尊者’也已自江湖除名,老夫只是个盲残老人。本来,老夫准备待扬波艺成清理门户,现在知道了你与那狼子之间有这段不可解的怨分,就由少侠自为之吧!” 方石坚激颤地应了一声:“谨遵老前辈之命!”想问的话太多,反而有无法启齿之感。 盲目老人沉默了片刻,又道:“此次,贵友‘伤心客’能找到老夫,也算是机缘,他是路过,无意中听到老夫与扬波的谈话,才认出老夫来……” 这是方石坚心里想问的话,老人主动说了,当下期期地道:“请问‘伤心客’人呢?” “离开了。” “没说到哪里去?” “没有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少侠目前最主要的是想得么克制神目奇功的方法,是吗?” 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是的!” 盲目老人面上呈现一片痛之色,怆凉地道:“想着以老夫研创的傲视武林奇学,如今要亲手来破坏……方少侠,克制并不难,只要你与他相对时,能点中他的‘俞肾穴’,其功立破,就是如此简单。” 方石坚不由喜极欲狂,要出其不意,点对方的“俞肾穴”,的确不难,对方在运“神目”之初,根据两度交手,是有迹象可徵,只那瞬间的机会尽够了,至不济,照昨夜的方式,不与他的目芒接触,以铁剑绝招掩护,仍然有的是机会,心念之中,欠身道:“敬谢指点。” 盲目老人摆摆手,道;“老夫从此谢绝江湖,扬波,代为师的送少侠出去。” ------------ 第四七章 枝节横生 方石坚起身,躬施了一礼,道:“晚辈告辞!” 海扬波送方石坚来到村外竹林中,有些依依地道:“方大哥,我们刚认识又要分手,太短暂了……” 方石坚沉声道;“小兄弟,以后不愁没再见的机会,不争这一时。” 海扬波红着眼道:“小的真想随大哥到外面见见世面,可是……家师需要人照顾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你年纪还小,来日方长,对了,我有件事不解,不知小兄弟能不能为我释疑?” 海扬波道:“什么事” 方石坚道:“我想知道令师的遭遇……” 海扬波四下一张望,道:“说来气人,本来……这件师门不幸的事,家师曾叮嘱不许向外人宣泄,但方大哥是当事人,小弟……不能守口……” “小兄弟,如果有困难,可以不必说的。” “只大哥一个人知道不要紧,事情是这样发生的……” 方石坚紧张的倾耳而听。 海扬波恨恨的哼了一声,才接下去道:“六年前,小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,家父是隆中山耕地的。有一天晚上,他带了一个满身污血的老人回来,双目已被人挖掉,就是家师……” “哦,后来呢?” “家师是死了又还魂的,得力于精纯的内功,家父照他的指示采药,足足三个月才复原。他老人家见我伶俐,便收我为徒,两年前,发现隆中山来了可疑的人,于是搬来这里……” “中间的一段呢?” 海扬波吐了口气,道:“这叫无巧不成书。六年前,家师与那失去人性的孔师兄孔其祥,同赴隆中山追查一件凶案,是为了家师有位好友被杀于武候祠附近,管祠的老人当然是盘诘的对象,想不到老人一害怕,抖出了他曾见有人在祠里埋人头……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埋人头?” 海扬波道:“那当然是藏剑人故意恐吓老人之词……” “以后呢?” “师徒俩一挖,发现了‘乾坤玉剑’,这是孔其祥梦寐以求之物,于是……大逆不道的事发生了……” “杀师?” “是的,他乘家师不备,猝下毒手,连管祠的老人也杀了,他料不到的是家师当时中人是昏厥,并没有真的死……” “现场有只龙环……” “是的,那是家师的兵器。” 方石坚皱眉道:“荆山山涧边石窟中,也有一只龙环,还有具尸体……” 海扬波激愤地道:“那是家师叔,他们师兄弟用的是同一兵器。” 方石坚这才恍然,谜底,算是完全揭晓了,挫了挫牙,道:“孔其祥遭报的日子不远了!”海扬波懊丧的道:“可惜小弟不能与方大哥一道去找他……” 突地,方石坚想起灰衣老人在半路等自己,约好不见不散,现在,“壶底和尚”已经不必再找了,哦了一声道:“小兄弟,还有人在等我,我得走了,愿不久再见!”说完,即弹身奔出竹林,飞掠而去。 海扬波木立着,眼望方石坚消失的方向,尚未十分成熟的心灵里,孕育起一个武士——惊险刺激,但多彩多姿的梦。 方石坚赶到与灰衣老人约定的地方,已傍午时分。 奇怪,不见人影。照理,灰衣老人是不会爽约的,除非发生了意外情况,但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?这是无从想象的。 方石坚在现场茫然地搜索,希望能发现些蛛丝马迹,突地发现有株树被刮去了块树皮,一片白,似乎有字迹,趋近一看,只见上面写的是:“速至襄阳,佟有变!” 襄阳是“金龙帮”的总舵所在地。佟,指的当是“九天神龙”佟威。“幻影郎君”业已伏诛,传言中“金龙帮”也已解散,有变是什么意思?难道那阴毒的女人又玩什么花样? 方石坚考虑了一阵之后,决定依灰衣人的留言,取道奔襄阳,反正要找孔其祥只有去碰,根本无法知道他的行踪。 这天入晚,方石坚来到汉水边一个小镇,距襄阳已经不远,他投店住下。目前,他对情况一无所知。 酒饭之后,在房中小憩。 突地,一条人影推门而入。 方石坚抬头一望,不由精神大振,来的,正是他急于要找的灰衣老人。 灰衣老人先扬手,灭了灯火,然后落会窗前,开口道:“小哥,你来得很快!” 方石坚道:“晚辈是见树身留字赶来的,发生了什么事?” 灰衣老人低声道:“佟帮主已被那妇人和她的心腹死党所制……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‘金龙帮’不是解散了吗?” 灰衣老人摇道:“不错,已经宣布解散,一些忠于佟威的帮徒,都已离去,那女人不知用什么方法,制住了佟威,啸骤她的心腹,以原来基业,重组‘金凤帮’,自任帮主……” “金龙帮?” “不错,‘金龙帮’变成了‘金凤帮’。” “老前辈是怎么知道的?” “我是在路边的林子里等你的那晚,无意听到过路的江湖人说的。” “准备怎么办?” “救人救彻底,好人做到底,设法救出佟威。” 方石坚皱了皱眉,道:“老前辈有行动的腹案了吗?” 灰衣老人道:“老夫已经踩踩探过金凤帮的总舵,没相出佟威的生死下落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如何着手呢?” “等!” “等什么?” “等进一步的消息。” “哪里来的消息?” “这你别管,到时自然会有消息的。”方石坚闭口不语,这老人的神秘,决不亚于面具揭破前的欧阳仿。 灰衣老人话题一转道:“你去许州打听‘壶底和尚’的情况如何?” 方石坚把欧阳仿探出“神目尊者”下落以及会晤的经过说了一遍。 灰衣老人感慨的道:“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,‘神目尊者’名震武林,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,江湖风险恶,于此可见。” 方石坚沉重地道:“晚辈与孔其祥逄是两度交手,一度朝相,但没见他展示过‘乾坤玉剑’,会不会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不可能,知道他是玉剑得主的,只我们少数几个人,那东西即属奇珍,不会随便展示的,现在你小哥已经得到了破他神目的秘廖,只要找到他,问题当可迎刃而解……” 方石坚点了点头。 灰衣老人道:“怕是他从此销声匿迹,只要他仍在江湖走动,不愁找不到他。” 两人聊到了约莫三更天,旅馆内静寂无声。 突地,房外传来三声很轻的弹指声。 灰衣老人开口道:“可以进来。” 房门推开,一个怪样的人影走进来。 借着窗楼透的微光,方石坚看他是具白发驼背老人,不由为之一愕。 驼叟冲着灰衣老人道:“师父,有下落了。” 方石坚又是一震,这可真是怪事,灰衣老人竟有个年纪比他还大的徒弟,实在使人困惑。 灰衣老人沉声道:“你是认得他的,不用我介绍,你且坐下。” 驼叟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来。 灰衣老人指着驼叟着道:“小哥,这是老夫传人汪无畏。” 方石坚困惑至极的欠了欠身,道:“幸会!”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是好。 汪无畏道了声:“久仰!”声调却变了,不似进门时的苍老,腰也挺直了。 方石坚吐了口气,他才意识到对方是易了容,化了装的,听声音,年纪并不太大,可能三十不到,但真正的形貌,便不得而知了。 灰衣老人沉缓地道;“无畏,说说看。” 汪无畏小声道:“正点子是被囚禁在总坛的地下室……” 方石坚知道“正点子”指的是“九天神龙”佟威,他只静听着没开口。 灰衣老人道:“说下去!” 汪无畏接下去道:“事情非常棘手……” “什么棘手?” “地下室正在宅房下,而更绝的是入口在坤道床下。” “这……这的确棘手……” 方石坚忍不住道:“难道那妇人寸步不离床吗?” 灰衣老人摇头道:“问题不在此…” 方石坚道;“问题在哪里?” 灰衣老人道:“实告小弟,老夫门中有禁忌,不碰触妇人女子的私室用物。” 这禁忌的确是古怪又新鲜,江湖中还是头一次听说。 汪无畏道:“方少侠可以行动……” 灰衣老人:“不妥,他对机关土木学是外行。” 汪无畏道:“只要方少侠移开-具,余下的交给弟子办,如何?” 灰衣老人微微颔首道:“可以考虑,对方实力如何?” 汪无畏想了想,道:“没什么杰出的高手。” 灰衣老人沉吟着道:“这还需要计划一番,你先走吧!……对了,还有件事,随时留意一个叫‘乾坤一秀’孔其祥的行迹,中年人,文士装束。” 汪无畏点了点头,朝方石坚拱拱手,开门径去。 灰衣老人起身道:“你好好睡一觉养足神,等老夫计划好行动步骤之后再联络,你最好呆在此地不要露面。” 灰衣老人走后,方石坚也感到着实疲惫了,拴上房门睡觉。 日上三竿,方石坚才起身,由于灰衣老人的嘱咐,他只好呆在房间里。闲着等待是够闷人的,他不知道灰衣老人如何计划救佟威,照他的想法,闯帮要人,直截了当。 金凤帮主不守妇道于先,又谋害丈夫于后,毫无夫妻之义,这种女人实在该杀,有些女人心思的狠毒,连许多邪僻的男人都望尘莫及。 原先的金龙帮,也一统会为了争霸江湖,已势成水火,现在金凤帮能立足吗?一统会能容许它存在吗? 想到一统会,便想到了会主“酆都公主”秦如意,她同样是个不让枭雄的枭雄,能驾御得了那一大帮牛鬼蛇神。 正在沉思冥想之际,门上起了叩击之声。 方石坚心中一动,赶紧拉开房门,一看,不由大感错愕,来的,是个青衣老者,像是在如里见过,经看又不认识。 青衣老者微笑着点点头,进入房中。 方石坚迟疑地道:“阁下是……” 青衣老者神秘地一笑,道:“我们曾见过面,想想看……石鼓山……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陡地杀机上脸,这老者正是“幻影郎君”的手下,在困仙谷中幸存者之一,当下寒声道:“在下想起来了……” “是不该如此健忘的。” “阁下是‘幻影郎君’的手下……” “哈哈,完全正确。” 方石坚一想,不对,照理说,对方逃避之犹恐不暇,怎么会找上门来?这当中定有文章心念之中,冰声道:“阁下请道来意。” 青衣老者好整以暇的道:“亲近亲近,交个朋友……” 显然,事实绝非如此,方石坚目中煞芒一闪,道:“此地是客店,但在下一样可以杀人!”说着,右手扬了起来…… 青衣老者向后退了一步,道:“方少侠,你仔细听听我是谁?声调改变了。” 喘了口大气,方石坚放落手掌,道:“原来是汪兄,使小弟紧张了一场。” 这青衣老者,正是灰衣老人的传人汪无畏,也就是昨夜化装驼叟的,这种易容之术,实在是出神入化,仿人叹为观止。 汪无畏就椅子落座,笑笑道:“我们将作金凤帮的嘉宾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惑然道:“此话怎讲?” 汪无畏道:“姘夫的手下,能不接待吗?” 方石坚若有所悟地道:“汪兄是说我们化装‘幻影郎君’手下,进金凤帮总坛?” 汪无畏颔首道:“一点不错!” 方石坚略一思索,道:“不成,绝对行不通!” 汪无畏道:“什么不成?” 方石坚沉凝地道:“说不定,‘幻影郎君’有其他手下在金凤帮中,我们化装再巧妙,三句话便会霹出马脚,同时,也许我们化装的对象也在总坛,这一去,岂不是闹成了双包案,所以……” 汪无畏点头道:“少侠顾虑的极有道理,不过,我保证万无一失……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们化装的对象,再敢不会出来作证,已在我们掌握之中。不然,我凭什么化装?同时,‘幻影郎君’的手下,只有两三、个到过金凤帮,当然那是金龙帮的时代,而这几个,已经在困仙谷隐仙宫送命了。” “哦,这么说,可以一试。” “这机会是昨晚送上门的……” “我离开此地之后,巧遇上一老一中年人来投奔金凤帮,于是,我灵机一动,想起了这条进身妙计……” “汪兄的意思是……要小弟化装成那中年人?” “一点不错,你只要随便容一番便成,不必要像那中年人,因为没有人认识他。” 方石坚低头想了一阵,道:“以后的行动呢?” 汪无畏道:“相机行事,反正你跟着我,连口都不必开。”方石坚道:“如何行动?” 汪无畏道:“等我替你化装之后,立即行动。”方石坚道:“令师参与吗?” 汪无畏道:“必要时会的!” 约莫掌灯时分,原金龙帮总舵的内院客厅中,金凤帮主接见一老一中年两名来路不寻常的客人。 不用说,这两人是汪无畏与方石坚化装的。 在座的,还有被废了功力的“毒心公子”的佟大业。 金凤帮主徐娘半老,但风韵依稀,眉宇之间,隐隐透出阴狠毒辣之气,方石坚是第一次见这女枭。 汪无畏欠了欠身,煞有介事的开口道:“主人之死,论罪魁祸首,应该是‘冷面修罗’那小子,卑属俩已发誓要替主人报仇。” 金凤帮主阴阴地道;“这件事本座会筹划,目前……最令本座烦心的是少帮主的功力,不知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法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狠狠地咬了咬牙。 汪无畏瞟了“毒心公子”一眼,道:“如果能设法擒住‘冷面修罗’,少帮主可能有复原的希望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切齿道:“我要把那小子剁碎了喂狗!” 当着和尚骂秃驴,方石坚心里满不是滋味。 金凤帮主柳眉一挑,道:“那小子功力太高,来硬的本帮找不出人是他的对手,只宜智取,本座正在策谋之中。” 汪无畏乘机道:“帮主准备如何对付那小子?” 金凤帮主道:“现在还言之过早,你刚才报的什么?” 汪无畏在原座欠身,一本正经地道:“卑属王田,他叫王本石。” 方石坚也欠了欠身。 金凤帮主点点头,道:“你俩是同宗?” 汪无畏道:“是的。” 金凤帮主道:“你俩暂时在总坛住下,等本座查一查各职司情况,再予授职。” 汪无畏又欠了欠身道:“谢帮主!” 金凤帮主轻轻一咬下唇,道:“隐仙宫目前情况如何?” 汪无畏吐了口气,语带激愤地道:“主人遭不幸,几位同罹难,卑属等两一离开,等于是荒废了……” 金凤帮主想想,眉毛一挑,道:“不成,那是个天生险地,得继续经营,不能放弃,也不能平白让人鸠占。这样好了,你们俩也不用留在此地,从速返回隐仙宫……” 汪无畏沉吟着道:“恕卑属直言,以卑属与王本石的能耐,恐怕无法保全……” 金凤帮主道:“本座加派高手跟你俩同去,所虚的只是‘冷修面罗’,但他没理由一再去,别的便不足虚,困仙谷只要由高明人略加布置,便固若金汤……”话峰略顿,又道:“一统会对本帮虎视眈眈,不能不预为之计。” 汪无畏应了一声:“是,帮主高见!” 方石坚却暗自心惊,这女人实在不简单,能未雨绸缪,想到了狡兔三窟,困仙谷天生绝地,是个极佳的避难所,予以经营,的确是天险可凭。 蓦在此刻,一个婢女模样的来到厅门口,施一礼道:“禀帮主,一统会特使求见,现在外厅……” 金凤帮主面色立变,脱口道:“一统会的特使?” 婢女道:“是的,是个女的!” 金凤帮主咬咬牙,喃喃自语道:“本座知道必然有这么一天,想不到来得这么快……”说完,目注婢女道:“说本座马上接见!” 婢女恭应而退。 金凤帮主离座起身,道:“你俩暂候,本座计划改变,马能要马上采取对策!” 方石坚与汪无畏起立躬身,正中下怀,这实在是天假其便。 金凤帮主匆匆离去。 两人重新落座,汪无畏目注“毒心公子”道:“少帮主,听说‘冷面修罗’有样专门废人功力的独门手法,只有他能解,但必须要在半年之内,过此限功力永废,如果能设法逮到‘冷面修罗’,不但少帮主可以恢复昔日雄风,而且也可去一个劲敌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冷冷地道:“说来容易,如何逮法,连一统会都对他束手无策……” 汪无畏道:“当然只能智取,比如说,如果能擒到与他关系密切的人,就可以作饵诱他上钩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沉吟不语。 汪无畏朝方石坚使了眼色,然后向道:“毒心公子”道:“王本石机智超人,当初极得主人赏识,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,刚才正要请示帮主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动容道:“什么计划?” 方石坚徐徐站起身来,上前趋近“毒心公子”,沉声道:“这计划如果能得帮主认可实施,可得万无一失……” “毒心公子”年纪不大,但平素城府之深,心计之毒,大一般人所能望其项背,但自功力被方石坚以“慈悲指”废去了后,似乎变得迟钝了,另方面也是由于报复心切,趋前一步与方石坚面对面地站着,急声道:“王本石,你说说看了!” 方石坚悄声道:“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,竟然人性尽失,不念养育之恩,一再谋害佟帮主,你知道人可欺天不可欺吗?” “毒心公子”先是惊愣,既而感觉事情不对,退步张口…… 他还没叫出声,方石坚手指已点出,“毒心公子”应指而倒。 汪无畏道:“快带他随我来,必要时,他可以作为挡箭牌……” 方石坚一把抄起“毒心公子”,随着汪无畏,从屏风后中门穿出,飞掠过小院,进入内宅一间宽大而华丽的卧房。 汪无畏手指大床,道:“把他摆在床上,然后把床挪开。” 方石坚照做了。 汪无畏熟视了原来摆床的位置片刻,点点头道:“这机关真够巧妙……”说着,在壁间按了一下,地板裂开,现出一道暗门,有石级斜伸向下。 方石坚静静地旁观,心中倒佩服汪无畏的能耐。 汪无畏向暗门内探视了一番,道:“吹灭灯守候着,我下去救人!”说完,迅快地没入暗道。 方石坚正待去扑灭灯火,突地,一个少女声音道:“咦,怎么回事?” 一个婢女,随身入房。 方石坚大吃一惊。 婢女惊声道:“你……不是……” 方石坚期期地道:“少帮主忽然是了急症,只好……” “急症?……”婢女欺近床边,一眼看到暗门已启,疾退三步,栗声道:“这是做什么?” 方石坚一指点倒那婢女,把她塞到床底下,然后迅捷地熄了灯火。 等了好一阵,不见汪无畏的动静,方石坚不由着急起来,如果被人发觉,脱身是易事,但救人可就麻烦了。 心念未已,只听汪无畏的声音道:“砸了!”随即出了暗门。 方石坚心头一震,道:“什么砸了?” “地下室是空的,没有人!” “什么……没人!” “可能在我们来前,改变了地方。” “那……怎么办呢?” 卧房后窗,突然自启,一个声音道:“把那毒心小子带走再作打算。” 方石坚一听,是灰衣老人的声音,想不到他也来了。 汪无畏突地急声道:“糟了,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,快退……”话声未落,人已穿后窗而出。 方石坚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得窒了一窒,未及采取行动,只觉脚下一虚,坠了下去,结结实实地摔在石板地上。 眼前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 他知道已经中了机关,心中那份窝囊,简直无法形容,站起身来,用手一摸,四财中全是实胚胚的石墙,不问可知是间地下室,顶上也已关闭,根本不知道门户在哪里。 这类机关,要想脱困,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。 他象兽槛里的猛虎,来回走动,苦苦筹思脱困之方…… 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声音传入石室:“你到底是谁?说!” 方石坚没答腔,默察话声来源。 话声又起:“朋友,干脆些,反正你已是瓮中之鳖!” 石室回声,根本不知道声音是如何传入的,不见一丝光亮,功力再高在光源完全封闭之下,视力无法发挥,如此,话声第三次响起:“朋友,把嘴闭紧些,马上有你消受的……” 突地,方石坚感到一股烟味冲入鼻孔,紧接着,是一阵笑声,烟味越来越浓,他暗道一声“完了”,用烟熏,这一招的确够毒辣,登时呛咳不止,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。 他立即紧闭双目,停止呼吸。 但,以内功停止呼吸,时间是无法长久的,除了会“龟息大法”。 时间一久,他无法支持了,整个胸腔,似乎要爆裂来来,忍耐到最后一刻,呼吸一开,浓烟猛往口鼻里钻,终于,他栽了下去。 醒来时,眼前灯光大亮,有些耀目,动了动,发觉已被反缚,逐渐,眼前的景象清晰了,仍然是间地下石室,但很宽敞。 下面,端坐着金凤帮主,“毒心公子”站在她身边,母子俩脸上的神色,令人不寒而栗。 四名执剑武士,分立在自己左右。 金凤帮主语冷如冰地道:“‘冷面修罗’,真想不到你会来这一手,现在说与你同路,冒充隐仙宫王田的是谁?” 方石坚默察功力仍在,心中宽慰不少,料想对方已点了自己穴道,但由于宝甲护体,所以没有被制,当下冷峻地道:“不守妇道,谋害亲夫,芳驾自己说说看……” 金凤帮主脸色剧变。 “毒心公子”呛地抽出剑来,全身是黑的,走上前就朝方石坚面上划去。 金凤帮主抬手道:“大业,先别伤他!” “毒心公子”用脸在方石坚面上虚晃了两晃,才收剑退回,狠厉地道:“姓方的,本公子要剥你的皮!” 方石坚倒不在乎对方在说些什么,他担心的是铁剑已落入对方之手,要夺回不难,但现在是秘室中,可以想象得到定是机关重重,一个大意,势将是弄巧成拙,只有尽量忍耐,恃机而动,当下垂落眼皮,不发一语。 金凤帮主再次道:“方石坚,说话,你同路人是谁?怎会知道本帮这项秘密?” 方石坚冷冷地道:“无可奉告!” “毒心公子”插口道:“你是想死?” 方石坚咬咬道:“死又有什么不得了?” 金凤帮主寒声道:“你倔强,对你没好处,死当然没什么可怕,但你可曾想到你求速死而不可得,又绝无生望时,是什么味道?” 方石坚把心一横,道:“有什么手段尽可拌出来,本人不会皱眉的。” “毒心公子”跨步上前,扬起剑身,在方石坚面上狠狠拍了两下,他虽然没有功力,但这两个可也够消受,两边脸颊立即起了两条紫痕。 方石坚猛一挫牙,待要挣断绳索,但转念一想又忍住了。 ------------ 第四八章 修罗铩羽 金凤帮主眸光连闪,沉声道:“方石坚,我们先谈个条件,如果你能让少帮主恢复功力。本座网开一面,放你一条生路,决不食言,现在你好好考虑。” 方石坚闭口不语,他并非在考虑对方的话,而是在盘算如何猝起发难,一击得手,主要的,他必须夺回铁剑。 “毒心公子”手中剑又指向方石坚脸孔,狞声道:“快回复,否则这张脸孔首先不保……” 方石坚突地大喝一声,一脚扫倒了“毒心公子”,双臂一振,绳索寸断。 猝然之变,在场的全惊呆了。 方石坚略不稍停,一把抓起了“毒心公子”。 四名武士一窒之后,四柄剑同时刺出。 由于“毒心公子”这一摔,铁剑脱了手,立被金凤帮主抢在手中。 四支青钢长剑同时刺上了左右肋背,但被宝甲隔住,方石坚抓住“毒心公子”一旋,四名武士忙不迭地退了开去。 金凤帮主目眦欲烈厉吼道:“冷面修罗,你敢!” 方石坚冰森地道:“方石坚没什么敢不敢!” 金凤帮主投鼠忌器,无法出手,也无法发动机关,铁青着脸道:“你准备怎么样?” 方石坚道:“不怎么样,看芳驾要不要他的命。” 金凤帮主道:“放了他,本座让你离开,有账以后再算……” 方石坚冷哼一声,道:“放他……没这么便宜的事,现在先请带路离开这地方再说。” 金凤帮主脸上阴晴不定,不知在转什么念头。 方石坚心里暗忖:“她大概不会毒到牺牲亲生骨肉吧?” 气氛紧张得无以复加。 “毒心公子”被牢牢扣住,丝毫也不能动弹,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。 过了片刻,金凤帮主开口道:“可以,你放人脱身,不许附带任何条件!” 方石坚明白对方的自己以“毒心公子”作要挟,迫她放她的正名丈夫佟威,心念之中,冷冷道:“如在下有附带条件呢?” 金凤帮主道:“那是相对的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其余条件的代价是恢复我儿的功力。” 被“慈悲指”废了功力,根本就无法恢复,即使能,方石坚也不会,他光只会点法,当下微微一窒,道:“好,不提别的附带条件,但兵刃必须还在下。” 金凤帮主道:“办不到,这也算是附带条件。” 铁剑是四大奇兵之一,她得到当不肯轻易放手。 方石坚寒声道:“如在下坚持呢?” “本座说办不到!” “甚至牺牲他?” “可能!” 这两个宇她说得出口,天底下再找不到比她更狠毒的女人了,方石坚心里相,先脱困再说,救人索剑,不怕没有机会,主意打定,冷声道:“好,在下答应!” 于是,由金凤帮主带头,走出地下室,出口是花园的一座假山石内,一看天还没亮,但从星斗的方位,可以看出距天明不远了。 四名武士仍紧随在侧。 金凤帮主一抬手,道:“打开侧开!” 四武土之一,立即工前启门,这花园的一辨认,紧傍围墙,门外已是旷野。 金凤帮主金凤帮主冷厉地道:“现在放人!” 方石坚眸光一转,尚未开口…… 金凤帮主又道:“冷面修罗,是真武士的话别耍花样,算账得错过今天。” 这女人够厉害,先拿话扣住方石坚。 方石坚剑眉一挑,道:“咱们不久再见!”说完,放开“毒心公子”,昂首阔步,走出侧门。 外面是旷野,可见襄阳城疏落的高楼灯火。 丢了铁剑,等于孙悟空失了金箍棒,心里的懊丧,简直无法形容。 他茫然向前走,回想这一夜的经过,实在有些哭笑不得。 突地,一条人影,迎上前来道:“方少侠,实在抱歉,且喜你已经脱身了!” 来的是汪无畏,他改回驼叟形象。 方石坚苦苦一笑道:“好说。” 汪无畏走近方石坚身前,道:“是我太大意,致有此失,我没料到那张大床有警线,床一移开,对方便发觉了,你被陷地牢,我和家师却现遭围攻,好不容易才脱身。” 方石坚吐了口气,道:“佟威仍没有下落?” “没有!” “那怎么办?” “再设法查探。” “令师呢?” “去办事,不久就可来见面了!” 两人走出两三里,在一处林子里停了下来。 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。 汪无畏开口道:“方少侠,你知道一统会的特使到金凤帮主的目的吗?” 方石坚摇头道:“不知道。” 汪无畏道:“一统会的特使,来向金凤帮主提出通牒,要挟金凤帮归附该会,成为一统会襄阳分坛。” 方石坚目芒一闪,惊异地道:“噢,结果呢?” 汪无畏道:“金凤帮主拒绝了,看来帮会之间,将要发生火拼。” 方石坚道:“金凤帮能与一统会抗衡吗?” 方石坚道:“很难说,明摆着一统会的人多势强,而金凤帮主敢予拒绝,必有所恃,江湖上的事很难说,常常有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。” 方石坚道:“金龙帮本来就不是一统会之敌,改为金凤帮后。原来的老帮徒去了大半,如何能与一统会较长短?” 就在此刻,一条人影飘然而至,赫然是灰衣老人。 汪无畏立即迎上道:“师父,怎么样?” 灰衣老人道:“略有所获,踩得了佟威的下落……”一顿又道:“方小哥此次虎穴脱身,使金凤帮上下全感有寒。” 方石坚苦苦一笑,道:“老前辈探得了佟威的下落?” “不错!” “现在何处!” “仍然在原来的地下室中。” 汪无畏愕然道:“师父,您老人家在说笑,弟子……” 灰衣老人摇了摇头道:“你得多多学习,好好体会差之毫厘,廖以千里这句话,这次行动,你有两大失误,说起来都是由于粗心大意,第一,房内设有警号消息,你没发现,光只注意地室入口,几乎断送了方小哥,第二,地下客观存在中还有复室,你没注意到……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复室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不错,室内有室,本来是很好的成功机会,却弄砸了。” 汪无畏垂下头道:“弟子知错。” 灰衣老人撩衣物取了出一物,道:“方小哥,拿去!” 方石坚为之骇然,脱口道:“铁剑!” 这真是不可思议,铁剑落入金凤帮主之手,不知此老是如何弄到手的?当下喜之不胜地双手接过,又道:“老前辈是……如何得回的?” 灰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:“机会,很多事都要看机会!” 显然,此老不愿说了真情。 方石坚佩好剑,道:“老前辈,下一步行动如何进行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事情可一不可再,要再混进金凤帮总坛很难……” 方石坚颇不以为然,心里暗道:“你进出总坛如入无人之境,连铁剑都能盗回来,为什么就不能救人!……” 灰衣老人似能洞触人的内心,笑了笑道:“小哥,你定在心里骂老夫光会支使别人,但别忘了老夫的禁忌,不正面与人交手,这规矩是不能破的。” 方石坚被说中心事,不由上一热,坦然道:“是的,晚辈是有这种想法,但……并不是骂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闲话一句,别当事,这一夜够累了,先去找地方歇歇再说。” 灰衣老人师徒行动诡秘,不与方石坚一路,双方分了手。 夕阳西下,方石坚依早晨的约定,径奔襄阳东南角的五里墩的武庙,去会合灰衣老人师徒。 正行之间,一声暴喝震耳传来:“站住!” 方石坚心头一震,止住脚步,数条人影围了上来目光扫处,不由大吃一惊,喝阻的竟然是一统会太护法“五岳神魔”,另外四男一女,男的不认识,女的赫然是副会主“飞狐女”。 五男一女,全都面笼杀机。 方石坚目光一转,道:“有何指教?” “五岳神魔”怒冲冲地道:“方石坚,你既然破坏约定,与本会为敌,别怪本座等出手无情了!”说完,向前欺了一大步,看样子就要出手。 “飞狐女”站在与“五岳神魔”在犄角的方位,另四名高手,也各占方位,长剑且已出鞘。 方石坚大为困惑,冷冷地道:“打杀全可以,先把话说清楚,在下不懂阁下刚才说的是什么?” “五岳神魔”怒哼一声道:“你是什么时候投效金凤帮的?” 方石坚惊诧地道:“这话从何说起?” “飞狐女”阴阴地道:“你不敢承认?” 方石坚冰冷的目光在她面上一绕,道:“在下没任何一件不敢承认的事!” “五岳神魔”接回话道:“方石坚,你为什么杀害本会的特使?” 方石坚大感愣愕,挑眉道:“特使……在下杀害贵会的特使?” “五岳神魔”目中棱芒一闪,道:“你不承认?” 方石坚道:“这是硬栽赃吗?” “飞狐女”冷哼了一声道:“冷面修罗,要杀你无须栽赃,这是事实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事实。” “飞狐女”口角一撇,道:“大丈夫敢作敢当,诡辩不能推翻事实,本座为你的名号感到可耻。” 方石坚不由气往上冲,冰声道:“请举出事实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厉声道:“今天中午,你在汉水渡头附近的道旁,杀了本会的特使……” 方石坚挑眉道:“在下没到过渡头,半个时辰前才离开旅店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死人不会说谎诬陷你,对不对?” 方石坚抗声道:“死人说了话了?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受害者被发现时还没断气……” 方石坚道:“死者指出是在下?” “飞狐女”接口道:“不错,她指出的是你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接下道:“儒装,蒙面,使铁剑,还会有谁?” 方石坚惊怔地退了一步,栗声道:“使铁剑?” “五岳神魔”重重地哼了一声,道:“方石坚由于你与‘招魂幡’有-了那一层关系,所以特地事事包庇求全,会主对你的印象不错,想不到你竟然做出这等令人寒心的事……” 方石坚俊面一沉,道:“在下郑重声明,绝末杀人,信不信在于各位。” “飞狐女”道:“铁剑的事你如何解释?” 方石坚道:“在下无须解释,普天之下,铁剑只有一柄,如果 出现第二柄,便是假的。” “飞狐女”寒声道:“这就是你的解释?” 方石坚冷傲道:“不错,是在下的解释,在下对每一个出口的字负责,请问一句,是否死者指名是在下?” “飞狐女”微微一愕。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虽未指名,但以铁剑为凭,同时,除了你‘冷面修罗’,很难找出举手之间,便能毁本会特使的高手。” 方石坚怒意横生,星目一瞪,道:“这就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词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你既然坚不承认,能举出反证吗?” 方石坚心念一动,道:“在下昨夜曾闯过金凤帮,彼此水火不容,阁下无妨去查查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沉吟不语。 “飞狐女”冷笑数声道:“这是句空话,金凤帮尽可虚言包庇。” 方石坚再也按捺不住怒火,厉声道:“那在下还有什么话可说?出手吧,在下接着就是。” “飞狐女”伸手衣兜…… 方石坚知道这出身蛮夷的妇人,一身都是恶毒之物,决不能让她有先下手的余地,乌芒一闪,铁剑已执在手中,口里道:“在下话已说尽,不负任何后果之责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扬手道:“副会主,且慢!” “飞狐女”把手抽出衣兜,但手里已捏了一个小小的铁盒子。 方石坚蓄势待发。 “五岳神魔”沉重地开口道:“方石坚,老夫相信你这一次,不过……如果证实你所言不实,你将难逃公道,记牢了!” 方石坚傲岸地抿了抿口角,不予答腔。 “五岳神魔”一摆手,道:“走,我们到金凤帮去查证。” 六人立即上路,临行,“飞狐女”深深注视了方石坚一眼,她并不完全相信方石坚的话。 方石坚收起铁剑,继续登程赴约,一路之上,他心头起伏如潮,上一次,有人冒名嫁祸,掀起一场风暴,现在,居然人人冒充起本身公开杀人,看来这冒充者又是个不寻常之辈。 才只走得半里不到,葛喝之声遥遥传来,是“五岳神魔”一行所奔的方向,不由心中一动,循声加速奔去。 路边,草地上,“五岳神魔”等围住一个蒙面儒装人。 方石坚精神大振,无疑地对方便冒充者。 方石坚停身路旁一株大树之后,遥视动舒。 只听“五岳神魔”宏亮苍劲的声音道:“你就是‘冷面修罗’?”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:“谁说的?” “你……不是?” “区区并没说是,是阁下说的。” 方石坚暗自点头,这蒙面人并未冒充自己,是一统会的特使凭对方也使铁剑判断的,对方真有另一柄铁剑吗? “五岳神魔”显然大感意外,怔了半晌才道:“朋友在今天上午杀了一个女人。” 蒙面人坦承道:“不错,有这回事,怎样?” “那是本会的特使……” “哦!又怎样?” “杀人偿命!” “哈哈哈哈,一统会杀的人也不少,不见得全偿命吧。” “报上来路!” “没这必要” “朋友是替金凤帮卖力吧?” “无可奉告!” “五岳神魔”暴吼一声:“拿下!” 四名一统会高手挥剑疾袭,四柄剑挟风雷之威,罩向蒙面人,看来剑法不俗。 “哇!”惨号声去,其中之一栽了下去,另三人弹开来。 蒙面人手中持的,果然是一柄黑黝黝的怪剑,尺寸与铁剑仿佛,半长不短,所差的,是出手时不见芒影。 “五岳神魔”怒吼一声,双掌猛然推出,遍地狂风,把蒙面人震退了三步,“飞狐女”乘机逆袭,互手疾挥。 蒙面人身形暴旋,避过了“飞狐女”惊人的一击,人却欺向“五岳神魔”,黑剑电划而出,招式之诡辣凌厉,令人咋舌。 “五岳神魔”倒弹闪让。 三武土及“飞狐女”立即出手攻上。 黑剑回扫,又是一声凄哼,又一名武士剑折人伤,踉跄退出圈子。 方石坚大骇,看来这蒙面人所使的也是一柄奇兵。 “五岳神魔”暴怒如狂,双掌又告劈出。 蒙面人十分滑溜,避开掌风,电袭“飞狐女”,剑术惊人,“飞狐女”不撄其锋,抽身急退。 四名武土,只剩下两人,在双方出手电疾的情况下,无隙可乘。 “飞狐女”娇喝一声:“看本副座取你性命!”说着,探手入怀。 “五岳神魔”与两一武士不进反退。 方石坚知道“飞狐女”要施展看家本领了。 蒙面人黑剑半扬,缓缓期身。 奇怪,“飞狐女”探人怀中的手没抽出来,呆呆地站着,没有动静。 方石坚倏有所悟,大叫一声:“乾坤一秀!”身形飞惊入场。 就在方石坚发声飞惊的同时,尖厉但短暂的惨号破空而起,“飞狐女”娇躯连晃,栽了下去。 “五岳神魔”与两名武士,齐齐惊呼出声。 方石坚落在现场,铁剑早已掣在手中,前车之鉴,他不敢接触对方的眼神,口里道:“孔其祥,你死定了!” 孔其祥暴笑一声,道:“姓方的,你才真的死定了!” “五岳神魔”暴喝一声,正待出手…… 方石坚大叫一声,“别动!”随着叫声,铁剑绝招以全力攻了出去。 孔其祥挥剑相迎,剑刃交击,爆出一阵震耳的连珠交鸣,方石坚是胸有成竹的,第二招以十二成功力攻出,孔其祥全力封挡,身形晃了两晃,似乎在内力差了半筹。 千载一时之机,方石坚施出“一指功”,电点对方“俞肾穴”。 闷哼声中,孔其祥倒跄八尺。 方石坚抬起目光。 孔其祥面目凄厉,脸孔起了制裁曲,怨毒至极地道:“这一手………是谁教你的?” 显然,他的“神目奇功”已被点破了。 方石坚宽心大放,冰声道:“孔其祥,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,你大逆杀师,毁了你师父的双目,可惜,他没有死,还活着看你遭报……” 孔其祥栗叫道:“他……没死?” 方石坚铁剑一扬,道:“不错,现在是你报应临头的时刻的!” 孔其祥连退数步,突地掉头飞闪而去。 这一着,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,暴喝一声,“哪里走?”立即衔尾追了下去,他说什么也不能对方兔脱的。 “五岳神魔”没有参与追截,他必须料理死伤。 孔其祥的身法着实惊人,如电掣风驰,方石坚展足功力,狂迫,距离逐渐缩短,看着就要追上,迎面出现一片林子。 方石坚心中才一动。孔其祥已投入林中,方石坚不由急煞,跟着入林,由于林深树密,孔其祥身形骤失。 追,穿林疾迫,不久出了林子。孔其祥鸿飞溟溟。 方石坚怔在林子外,那一份激怒,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。 人追丢了,只有另等机会,急没用,气也没用,好一阵,方石坚的情绪才平复下来,还是只有去赴灰衣老人师徒之约。 夜色苍茫中,方石坚到了约会地点。 灰衣老人师徒已等得不耐烦了。 方石坚抱拳道:“对不起,累及两位久候!” 灰衣老人目光如炬,打量了方石坚一眼,道:“小哥路上碰上事情?” 方石坚吐了口闷气,道:“晚辈碰上了‘乾坤一秀’孔其祥……” 灰衣老人目芒连闪,道:“怎么样?” 方石坚道:“晚辈已破了他的‘神目奇功’,但他溜了。” 汪无畏道:“可惜,他展示过玉剑吗?” 方石坚目注灰衣老人道:“晚辈正想请教老前辈……” 灰衣老人道:“什么事?” 方石坚道:“顾名思义,玉剑应该是白的,但孔其祥展示的,却是柄黑剑,不过……是柄仙兵去不假。” 灰衣老人沉吟着道:“老夫也只是知道‘乾坤一秀’这名称,其实没见过,对了,老夫也有件事要告诉你,孔其祥已被金凤帮主笼络,任该帮总护法……” 方石坚点头道:“这就对了,他杀害了一统会的特使。” 灰衣老人沉声道:“金凤帮如此做法是自取灭亡,凭一个孔其祥,妄想与一统会较长短,真是愚不可及,女人再精明,总是缺少气度,所以江湖中历来女人难成大事。” 汪无畏道:“我判断孔其祥锻羽之后,必回金凤帮……” 灰衣老人深深一想,道:“这是个好机会,我们不妨明里闯帮,不过……问题是我师徒依惯例不与人明里交手,方小哥一个人是否能应付得了……” 方石坚慨然道:“晚辈这点自信还有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以小哥的能耐,是可应付,但救人呢?” 汪无畏道:“师父,您看这样成吗?……由方少侠单独明往,弟子与您暗中潜入,设法救人……” 灰衣老人沉吟了片刻,“唔!只好如此了,方小哥,你进去之后,记住两件事,头一样,闹得愈凶愈好,吸引对方无暇旁顾,第二,不可进入房舍,以防误中机关。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好,晚辈准此而行!” 约莫是起更时分,金凤帮总舵的大门前,来了蓝衫少年,他,正是“冷面修罗”方石坚。 刚一接近,立即四名武士迎了前来,其中之一喝问道:“什么人?” 方石坚脚步不停,口里道:“冷面修罗!” 这一报出名号,四名高手骇然大震,其中两名,飞奔入门,另两名不期然地向后闪退。 方石坚昂扬直人,那两名守门,根本不敢拦阻,事实上也拦不住。 门内是一片广场,下面全是“令厅”。 方石坚来到广场中央站定,照灰衣老人的指示,他不能闯入房舍,以免误中机关,厅前场边两盏高吊的气死风灯,把他的身影投射向后,拉得很长,由于他的来临,空气里立刻弥漫起无形的杀机,数十条人影,从不同方向奔人广场,遥遥围住。 方石坚兀立着,像一尊神,目注令厅方向,根本无视于现身的高手。 其中一名老者,迫近他的身前,栗声道:“朋友闯舵意欲何为?” 方石坚冷冰冰地道:“找你们帮主算帐!” 老者色厉内荏地道:“冷面修罗,你欺本帮无人吗?” 方石坚冷极地哼了一声,连目光都不曾转一下,神情之下,充满了不屑。 一名武士,自内奔出,大声道:“冷面修罗,请入令厅答话,敝帮主立候!” 方石坚冰声道:“请你们帮主出来,本人在此立候。” 那武士怔了怔,道:“既然害怕,就不必来逞威风,请便!” 方石坚有意制造事端,手一扬,一缕指风射向两丈外的武士,一声凄哼,那武土踣在当场。 身旁的老者,怒哼了一声,大喝道:“冷面修罗,少狂!”双掌是暴扬…… 方石坚右掌一圈而出,“施风掌”,狂风遍地旋卷而出。 那老者掌劲未吐,便被旋了开去,直撞向人圈,众高手爆出一阵呐喊,但没人敢上前。 金凤帮主出现厅门,有近十名高手随护。 方石坚傲然卓立,星目煞芒闪闪,他真正的目的是找“乾坤一秀”,但人群中却没他的影子。 金凤帮主冷厉地道:“冷面修罗,你准备怎么样?” 方石坚一字一句地道:“特来拜谢是昨晚的厚赐!” ------------ 第四九章 血解恨结 金凤帮主语调突地一变,道:“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吗?” 方石坚心念一转,道:“可以,但有条件!” 金凤帮主道:“什么条件!” 方石坚提高了声调道:“第一,放出佟帮主,第二,解散金凤帮。” 不用说,这是无法答应的条件,金凤帮主阴阴一笑道:“第一个条件可以考虑,何不进令厅开诚布公地谈谈?” 方石坚当然明白对方的居心,冷漠地道:“在此地谈也是一样!” 金凤帮主道:“冷面修罗,你似乎有所畏惧……” 方石坚口角一撇,道:“就算是吧!” 金凤帮主哈哈一笑道:“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放心,本帮主保证你平安无事。” 方石坚心有成算,绝不受激,剑眉一挑,道:“本人不须任何保证,腰间剑便是极佳保证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贵帮总护法似乎只会暗箭伤人,不敢明里出头。” 金凤帮主一窒,道:“什么总护法?” 方石坚故意大声道:“坦白一句话,本人今晚来此的主要目的,便是取孔其祥的项上人头。” 这句话生了效,孔其祥果然现了身,弹射进入广场。金凤帮主与护卫的高手,也跟着进入场中。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。 方石坚带煞的目芒,直照孔其祥面上。 既已被点破身分,孔其祥没有蒙面,阴侧恻地开口道:“方石坚,你少张狂,今晚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,什么也不必说!” 方石坚冰寒至极地应道:“好极了!” “呛!呛”两支黑黝的怪剑齐出。 乌芒暴闪,双方搭上了手,一场惊心怵目的剧头叠了出来,孔其祥的“神目奇功”已被方石坚所破,现在必须凭真功实力。 这是一场搏命之争,一个为了报仇,一个为了求生,双方都以全力搏击,每一招第一式都指向要害。 宝刃对宝刃谁也沾不到便宜,论功力,方石坚高了半筹,论剑术,各有千秋,而孔其祥在搏命的情况下,狠打狠杀,弥补了功力差距。 剑气破空生啸,那声音似要刺进入心脏。 靠近圈了的,不自觉地向后退开。 不世出的剑手,无俦的剑术,疯狂的打斗,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场面,使人鼻息皆窒,血行滞止,像置身在惊涛骇浪之中,忘了自我的存在。 疯狂的场面持续着,撤扭着空间。 时间也似乎停止了,场面攫住每一个人的心思意念。 何时终止? 鹿死谁手? 谁也无法预料,也没人去猜相,只是随着疯狂的节奏在颤栗。 暴喝挟惨哼以俱发,像巨大的浪头卷到极限而跌落的刹那,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,孔其祥踉跄退了三步,胸前见了红。 但这景象极短暂。乍分又合。 场面仍然疯狂。 “毁了他!”金凤帮主下令。 许多帮中好手,被噩梦中唤醒,纷纷亮剑欺身。 人影在转动,剑刃在灯光下闪烁,寻觅乘虚蹈隙的机会。 又是一声惨哼,孔其祥暴啮了出去,场面立起变化,众高手乘机出击,像一阵突然倾落的暴雨。 乌芒暴搅,惨号声连成一片。 昙花一现的高潮,没有人统计倒下了几个,不倒的波分浪裂。 方石坚双目尽赤,扑向目的物。 困兽犹斗,求生的动物本能,孔其祥作垂死的挣扎。 又一波高手冲上,惨号再传,地上又增加了尸体。 金凤帮主退得更远,这毒辣的女人又她有的打算,如果事不可为,她是保命第一,决不牺牲的。 “哇!”孔其祥发出了最后一声狂喊,栽了下去。 乌芒雷霆之威,旋卷一周,扑近了被迫了回去。 方石坚扬剑兀立,双脚分成八字,两膝微曲,样子像尊杀神。 暴雨乍暴,场面静止,但杀机未退。 方石坚俯身抓起孔其祥的黑剑,取下剑鞘,归鞘,然后捏在左手。 金凤帮主徐徐后退…… 方石坚大喝一声:“不许动!”一个弹步,迫到她身前。 那些幸免的帮徒,人人失魂落魄,没半个上前,知道上前的也是白搭,而且,以残暴阴谋维持的基业,是经不住考验的,没有人肯在这种情况下卖命。 金凤帮主脸孔已变了形,栗叫道:“冷面修罗,你想怎么样?” 方石坚斩钉截铁地道:“现在你亲口宣布,解散金凤帮!” “办不到!” “本人不惜再多杀些人……” “你还想要佟威活口吗?” 方石坚略略一窒,道:“先死的是你!” 金凤帮主打了一个哆嗦。 蓦在此刻,一条人影出现在金凤帮主身后,但她懵然未觉。 全场起了惊呼。 出现的人影赫然是老帮主佟威,方石坚的心完全放落,他知道灰衣老人师徒已经得手了。 金凤帮主惶然放目,她还不知道这一阵惊呼因何而发。 佟威开了口:“贱人,你已经走到了尽头了。” 金凤帮主如见蛇蝎似的猛然一震,侧闪,转身,窒住了。 死灰的脸孔,连连抽搐,张口无声。 佟威沉痛地又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 金凤帮主再退一步,口里发出一阵凄厉而疯狂的笑声道:“佟威……我还是栽了,你准备把我怎么样?” 佟威老脸一阵扭曲,咬牙道:“你……还想活吗?” 金凤帮主身躯晃了两晃,喘着气道:“你把……大业怎么样?” 佟威痛苦地道:“你毒,他狠,母子同类,但我佟威是人,还有人性,我不会杀他。” 就在此刻,“毒心公子”自内奔出,站在金凤帮主身前,颤抖,不发一语,脸上的表情,无法形容。 金凤帮主凝视了“毒心公子”半晌,迸出一句话道:“孩子,我……错了!” 全身陡然起了剧震,口鼻溢血,栽倒当场,这恶毒的女人,自断了心脉,她觉悟了,但太晚了。 “毒心公子”大叫一声,扑跪尸前。 佟威僵住,像一尊石像。 方石坚不愿再看下去,缓缓转身,离开。 总坛外的旷野里,一条身影像幽灵似的蠕动。 他,正是方石坚,经过这疯狂的一幕之后,脑海里呈现空白,他什么也不去想,只是盲目地,缓慢地拖动着脚步。 仇已了,恨已消,展现在眼前的,是一片空虚。 自古英雄皆寂寞,现在,方石坚感到寂寞了,这是过度激动之后的空虚。 “方少侠!” 喊话声中,灰衣老人师徒走近身前。 方石坚停脚步,脸上一漠然。 灰衣老人倏倏地道:“小哥,恭喜你怨了仇消!” 方石坚凄清地一笑,道:“敬谢贤师徒鼎力!” 灰衣老人道:“彼此效劳,不必言谢,对了,那玉剑……” 方石坚从腰间抽出黑剑,递了过去。 灰衣老人接在手中,仔细揣摸观察了一阵,道:“孔其祥这斯实在够机伶。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怎么说?” 灰衣老人道:“他把此剑用黑漆成了黑色……” 方石坚一震,道: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 灰衣老人道:“淆乱人的耳目,便认不出这是四奇兵之冠的‘乾坤玉剑’!” 方石坚激动地道:“这么说,玉剑应该是白的。” 灰衣老人道:“你刮去黑漆,便可明白了!”说完,递还方石坚。 汪无畏沉声道:“方少侠,你珍重了,愿将来能有机会再见。” 方石坚一怔神道:“怎么?……贤师徒……” 灰衣老人打了个哈哈,接话道:“江湖扰攘,无了无休,老夫忽然感觉厌倦了,打算平静地打发日子,享享林泉之乐,息处困倦之身……” 方石坚怅然道:“老前辈的意思是……要息影江湖?” 灰衣老人颔首道:“不错,是这个意思!” 方石坚想了想道:“老前辈,前此赠代的这袭护身甲……” 灰衣老人摇手道:“那是赠送的,你留着吧!” 方石坚讪讪地道:“晚辈怎能接受这重赠?” 汪无畏接口道:“留着当纪念吧?” 灰衣老人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星头,道:“小哥,珍重了!” 方石坚突然想了件事,期期道:“晚辈有个不情之请。” 灰衣老人目芒一闪,道:“什么?” 方石坚道:“请老前辈见示名号!” 灰衣老人哈哈一笑道:“小哥,名与号,只是代表某一个人,便于区分,其实本身毫无意义,知道人,就可以了,何必再知道记号……” 方石坚愕然。 灰衣老人略一沉吟道:“也罢,你既然要知道,去问‘伤心客’,他会告诉你。”说完,晃身而去。 汪无畏再道了一声:“珍重!”跟着掠去。 才只一转眼,师徒俩已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。 方石坚怅惘莫名地呆立着,心头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。 久久,他抬起玉剑,仔细鉴赏,说起来,这是不祥之物,但也是父母唯一的遗物——染满血腥的遗物。 抚摩着,他忽地发现剑柄端有个镶嵌的缺口,立即取出拣自“神目尊者”洞府的那块血玉,一合,完全无讹。 他跪了下去,把玉剑高举过顶,喃喃祝祷着道:“爹娘在天之灵有知,不孝孩儿为您俩报了仇了!” 两串泪珠,滚下他的脸颊。 他同时也想到了恩重如山的“芒山老人”,又默祝了一番才起身。 时辰已过了午夜,旷野里一片冷清寂寞。 看上去,他是多么的孤单。 没有家,没有亲人,在世上,他一样是孤单的。 灰衣老人师徒这一走,也勾起了他退出江湖的心意。 灰衣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历?他说可以问化身的“伤心客”的欧阳仿,不错,欧阳仿是知道,但实在说起来,也没什么意思,何必要知道呢? 一个意念浮上脑海。 “无回玉女”蒋兰心,还有她所生的儿子。 她母子现在何处? 强烈的责任感,使他消沉的意志抬了头,这是最后一件大事了,无论如何,要找到她母子,路是人走出来的,家是人建立的。 “谁说我没有家!”他自语了一声,举步而行。 金龙帮主佟威的事,他不再去想了,反正,事情已经算是结束了。 饱经风尘,方石坚又回到了许州,他怀着一颗忐忑但炽热的心,去拜“辣手无盐”希望能有“无回玉女”的消息。但上门一问,使他颓然神伤,杂粮店已易了主人,“辣手无盐”母女已不知去了何方。 现在,他又成了无主的孤魂,飘浮无依。 浮游,飘泊,这一天,到了开封附近。 正行之间,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:“方兄,小弟正四处找你!” 方石坚止步一看,是牟庭光,上次他救了余莹,双方分手之后。就没再见面,当下忙拱手道:“兄台,你好,上次小弟为了急于追凶,所以不告而别,余莹姑娘后来怎么样?” 牟庭光笑笑道:“还好,小弟用马车送她回家,算没什么大碍,那姓孔的追到了吗?” 方石坚点点头,道:“他已经付出了代价!”他不愿说出索仇的事实。 牟庭光道:“方兄……杀了他?” “嗯!是的!” “好,余莹姑娘母女可以少担心事了。” “对了,余姑娘她们到底搬到什么地方?” “一个很僻静的地方,以后再说,现在先谈正事……” 方石坚心中一动,道:“对了,兄台刚刚说要找小弟,什么事?” 牟庭光正色道:“大事一件,只有方兄或许能为力……” 方石坚敏感地想到了“无回玉女”,迫不及待道:“什么事?” 牟庭光道:“小弟昨天碰见了灰衣老人,伴着他的还有个驼叟……” 方石坚剑眉一蹙,道:“怎样?” “他要我立即设法找到方兄……” “怎么说?” “去救人!” “救人……谁?” “伤心客!” 方石坚大感意外,惊声道:“‘伤心客’怎么了!” 牟庭光沉声道:“他不知为了什么,自行投到了一统会。” 闻言之下,方石坚不由心头剧震,欧阳仿被视为一统会的叛徒,他这一投去,准无生理,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心念之中,栗声道:“是灰衣老人说的。” 牟庭点头道:“是的,他说你也许能救他,旁人办不到。” 方石坚紧锁双眉道:“没提及原因?” 牟庭光道:“没有,他说是路过此地,凑巧听到的消息。” 方石坚深深一想,道:“好,小弟到藏龙堡走一趟。” 牟庭光义形于色道:“小弟当附骥尾。” 摇摇头,方石坚道:“还是小弟一人前去比较妥当……” 牟庭光道:“方兄认为小弟功力不足以济事吗?” 方石坚正色道:“你我道义之交,牟兄这句话免言重了,目前情况不明,小弟此去,首先要究明原因,然后相机行事,并非去打架,坦白说一句,小弟与对方多少有那么一点渊源,办得好,可以免动干戈,如果兄台同行,很可能就要动武,一统会主,向例不见生人,这点……希望能予曲谅。” 牟庭光爽朗地一笑道:“对不起,算小弟失言,方兄,请吧,回头时请到五虎岭北麓的小镇一唔,还有另一件事重要事相商……” 方石坚颔首道:“小弟准到,暂时别过了!” 藏龙堡——一统会总坛所在地。 方石坚是旧地重临,所不同的,上次是硬闯,这一次是明来。 到了堡前,只见堡门紧闭,没有人影,他仰首堡楼,扬声道:“烦通报一声‘冷面修罗’方石坚专程拜访会主。” 堡楼头出现人影,向下张望了一阵,大声应道:“请稍候!” 方石坚心头多少有些忐忑,情况不明,只是凭牟庭光转达的一句话,见了一统会主,将如何措词呢?如果情况逆转,又演变成上次的场面,杀人流血,势所难免,在龙潭虎穴之内,后果实在难料…… 约莫盏茶工夫,堡门开启,一句老者现身出来,摆手道:“有请!” 方石坚定定心神,从容昂首进堡,在那老者的引导下,来到一间偏厅之内,接见的,却是“五岳神魔”童一贯,引导的老者退了下去。 “五岳神魔”在原座起相迎,抬手道:“请坐!” “谢坐!”方石坚在客位落座。 “五岳神魔”沉声道:“少侠不速而至,有什么贵事?” 方石坚想了想,开门见山地道:“听说‘伤心客’自动向贵堡投到?”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微微一变,道:“少侠知道他是谁?” “欧阳仿!” “不错,可是少侠前来一再否认……” “在下最近才知道他的真正来历。” “嗯!请道来意!” 方石坚沉吟了片刻,道:“请问欧阳仿为何自动投到?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他是本会叛徒,当然应该回来接受会规制裁。” 方石坚心头一寒,道:“在下是请问他何以会自己投到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道:“他自己知道逃避不了!” 这句话,显然不是真话,其中必另有原因,但对方不肯说明,也是没办法的事,方石坚心念连转之后,道:“贵会准备如何处置他?” “五岳神魔”含糊道:“江湖任何帮派,对于叛逆者的处置都是一样的。” 方石坚星目一瞪,脱口道:“极刑!” “五岳神魔”点头道:“大概是如此!” 方石坚登时激动起来,栗声道:“已经执行了!” “还没有!” “在下可以见他吗?” “恐怕办不到!” “太上护法见了他的真面目吗?” “见过了!” “如此,在下斗胆说一句,他是被迫离会,而且无法回头,不能视叛逆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作色道:“方少侠,你不能干预本会的家务事。” 这是江湖规矩,方石坚并非不知道,但他不能坐视,因为欧阳仿对他有恩,而且,他十分同情萧美玲的遭遇,当下硬起头皮道:“凡事得探情察理,希望阁下能向会主进言,予以特赦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断然道:“这是办不到的事!” 方石坚把心一横,道:“在下曾欠他人情,不能坐视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嘿嘿一笑道:“听你的口报,是准备破坏江湖规矩……你准备怎么办?” 方石坚除了横到底,别无他途,轻轻一咬牙,道:“救人!” “五岳神魔”哈哈一阵狂笑道:“冷面修罗,你狂妄得天下少有,你视本会为何物?” 方石坚寒声道:“事已如此,不得不然。” “你准备为欧阳仿牺牲。” “义无反顾!” “你可想到牺牲是白饶?” 方石坚霍地站起身来,俊面一片冰森,字字如钢道:“这是武道,不管是白饶还是黑饶,在下牺牲了,贵会同样要付出可观的代价!” “五岳神魔”动容道:“你已经决意如此做了!” 方石坚毫不迟疑地道:“是下了决心了!” 蓦在此刻,屏风后传出一统会主的声音道:“方石坚你方才义无反顾。” 方石坚陡然一震,止注屏风,道:“不错!” 一统会主的声音又道:“你也说过,这是武士之道?” 方石坚咬牙道:“是的。” “你甘愿为欧阳仿牺牲?” “一点不假!” “值得吗?” “在义字之下,没什么值得不值得,为所当为而已。” “你要本座破例!” “那在于芳驾!” “你恃强妄为,有机会吗?” “在下只求心安,不计生死成败。” 一统会主发出一长串冷笑,道:“方石坚,再告诉你一件事,萧美玲也在此地。” 一句话,犹如五雷击顶,方石坚身形晃了两晃,血行骤然加速,他明白欧阳仿自动投到的原因了,原来萧美玲又一次落入对方手中,欧阳仿只有牺牲自己以救所爱,当下激声道:“会主用这种手段,不嫌令人齿冷吗?” 一统会主冷冰冰地道:“本会主为了维护会规的尊严,方石坚,本会主决定破例特赦欧阳仿,以成全你武士精神,你是否愿意代他死?” 方石坚猛打了一个冷噤,用自己的命,换欧阳仿与萧美玲的命,想不到一统会主使出这一绝招,现在生死取决于自己了,生与死的抉择,整座武林中,有几个人能办得到?慨慷赴死易,从容就义难…… 一统会主冷笑一声道:“方石坚,你后悔口不择言表现武士精神了吗?” 势成骑虎,方石坚突地下了决心,一死酬知己,又何撼之有,如果用强,对方固然是付出代价,但不方可喻,绝对救不了一对哀艳千古的爱侣,当下猛一挫牙,以荆轲易水的壮怀应道:“可以!” “五岳神魔”老脸为之变色,栗声道:“你真的愿意这么做。” 方石坚圆睁着星目道:“决定了!” “不后悔?” “笑话!” “好,好,老夫实在有幸,能看到武林史上空前的壮举,见识到武林中堪作风标的武士。” 一统会主沉声道:“方石坚,如果你要改变主意,现在还来得及。” 方石坚脑海浮起了“无回玉女”的倩影,还有那未曾见过没有印象的孩子,心头一阵针扎,但他能出尔反尔吗?心一横,道:“一言九鼎,决不改变!” 一统会主大声狂笑道:“好,你实在令本座折服,你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 方石坚咬着牙道:“在下要眼看欧阳仿与萧美玲安全离开。” 一统会主道:“可以,你有这种风标足式的精神,难道本座会食言?太上护法,请带他到刑殿。”说完,声音顿杳。 “五岳神魔”起身摆手道:“随老夫来!” 方石坚随在“五岳神魔”身后,出厅行去,现在,他什么也不去想了,脑海呈现一片空白,为了偿恩酬情,他勇敢地步向死亡。 “刑殿”两个巨大的黑字呈现眼帘,方石坚苦苦一笑,这里是他生命的终站,而他是心甘情愿的。 八名红衣武士,分立殿门两侧,一见“五岳神魔”来到,齐齐躬身。 刑殿殿主侧立门边,照样躬身为礼,口里道:“卑座刑司殿主黄立军,参见太上护法。” “五岳神魔”摆手道:“免礼!” 进入殿中,停步卓立。 “五岳神魔”到了长案的右侧落坐,殿主黄立军站在左侧,长案后的椅子是空的,椅后是块红色大布幔。 布幔后突地传出一统会主的声音道:“方石坚退身观刑室,不许出声。” 殿主黄立军立即转到侧面壁间,开启了一道附壁暗门,里面是一席在原空间,还设了把座椅。 方石坚现在是什么也无所谓了,什么也不愿去深想,不待招呼,自动走进去,暗门关上,座椅方门扇上有个小孔,可以向外望。 一统会主冷声发令道:“带欧阳仿!” 殿主黄立军向外做了个手势,不久,欧阳仿被带了进来。 方石坚在窥视孔里,再一次看到那张不成人形的脸。他的心脏收缩,眼睛离开小孔,他实在不忍心看。 欧阳仿面对红幔。 一统会主的声音道:“欧阳仿,你知罪吗?” 欧阳仿声音出奇地平静,应道:“知罪!” “你知道罪在不赦吗?” “知道!” “有何话说!” “请会主开恩,释放萧美玲。” 一统会主大声道:“带萧美玲!” 殿主黄立军又向外做个手势。 欧阳仿凄厉地叫道:“求会主恩典,弟子不要见她……” 一统会主道:“不行,这是照规定程序发落。” 欧阳仿连退数步,厉叫道:“会主,这太残忍了……这……好弟子自作了断……” 方石坚暗中心头一震,如果欧阳仿真的自决,与一统会主的约言便告取消,那就放手的杀…… 一统会主冷沉地道:“欧阳仿,自决不同于领受制裁,如你自决,本座会处决萧美玲。” 欧阳仿连连后退,直到壁边,身躯剧烈地颤抖,哀叫道:“会主,这……实在太残忍了。” 萧美玲被带入殿中,美赛天仙的玉靥,憔悴得像一朵行将凋谢的花,她站在殿地中央,面对长案。 欧阳仿背转身,把脸贴在壁上。 一统会主发声道:“萧美玲,你要见欧阳仿最后一面吗?” 萧美玲窒了片刻,才栗声道:“愿意!” 一统会主道:“好,本座特准,你向右看,他在壁前。” 萧美玲转过娇躯,眸中迸出异样的光焰,好半晌,才大叫一声“仿哥哥!”踉跄扑了过去。 的确是最残忍的一幕,方石坚不敢看,又不能不看。 欧阳仿伸一双手向后,厉叫道:“不要过来,不要走近我……” 萧美玲在距他三步之间愣住,激越无比地道:“仿哥哥为什么?” ------------ 第五十章 愿月常圆 欧阳仿痛苦地说:“因为……我……我已经不是你……记忆中的仿哥哥!” 萧美玲眼中滚落了泪水,幽凄地道:“你是的,永远是,我知道……你曾被毁容,但……你仍是你,容貌……算什么……” 欧阳仿用手抓扭着头发,发出牛喘似的声音道:“玲妹……小玲……我是鬼,不是人……是鬼啊!” 萧美玲脚步一挪,道:“是鬼也得让我看看。” 欧阳仿狂叫道:“不要逼我……” 萧美玲哀声道:“仿哥哥,我俩……快要死了,是吗?我知道……我知道这一天会来临,他们不会放过你,仿哥哥……” 欧阳仿把额头在壁上连连碰撞,呻吟着道:“玲妹……你可以离开,他们答应了的……” 萧美玲歇斯底里地一阵狂笑:“离开……离开……不错,我早就该离开,离开这世界,可是……我要等你,要伴着你……活着不能在一起,死了……还有谁能分开我们……”脚步再挪,到了欧阳仿身后伸手可及之处,抓住他的黑袍。 欧阳仿颤栗地道:“玲妹,我求你……好好活下去……” 萧美玲道:“你以为我受的罪还不够,要我在炼狱里,再熬下去。” 欧阳仿悲声道:“玲妹,你要我死也不瞑目吗?” 萧美玲用力一拉,“嗤”一声,黑袍被撕裂。 这一声“嗤”使暗中的方石坚若心被撕裂一般,他俩根本不知道真正等待死亡的是方石坚。 “五岳神魔”与黄立军不言不动,静静观赏这惨绝人寰的一幕。 欧阳仿猛一顿脚厉叫道:“你看,你仔细看!”霍地回过身来。 萧美玲尖叫一声,往后疾退。 欧阳仿狂笑起来,摧心断肠的笑。 萧美玲脸孔一阵抽扭之后,突地上前抱住欧阳仿,仰起脸道:“仿哥哥……这……又算什么?你变成这样,是为了我,你……还是我的仿哥哥,我美吗?哈哈哈哈……” 笑声中,放开手,退了数步,双手一扬,曲指如钩,朝自己面上抓去。 方石坚差一点叫了出来。 欧阳仿电疾地抓住她的双手,哭叫道:“玲妹……你这是何苦!” 萧美玲凄厉地道:“同命鸳鸯,我……要与你一样!” 突地,一统会主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欧阳仿,你俩这份千古卓绝的情爱,深令本座感动,现在,本座宣布对你特赦……” 欧阳仿与萧美玲转向红幔,惊呆了,这是根本想不到的转变。 一统会主又道:“黄殿主,把面具还给他!” 殿主黄立军恭应一声,到殿角架上取到欧阳仿原来用以遮掩真面目的面具,还给欧阳仿。 欧阳仿颤抖着戴上面具,变成了一个面色青惨的中年人。 萧美玲激颤地道:“仿哥哥,这样……太好了!” 一统会主又道:“欧阳仿,本座要你接任本会执法总监,萧美玲也留在本会,另有任用!”口吻是命令式的。 欧阳仿呆了一呆,目注萧美玲。 萧美玲幽幽地点了点头。 欧阳仿单膝一屈,道:“谢会主恩典!” “起来!” “谢会主!” 这处置,大出方石坚意料之外。 一统会主大声道:“方石坚,你可以出来了!” 方石坚此刻内心的感受,无法以言语形容,欧阳仿与萧美玲得救了,但他却要实践诺言,当然,他不会后悔,暗门开启,从容现身。 欧阳仿与萧美玲同时惊叫起来:“方老弟!” “方少侠!” 方石坚抿着嘴,点了点头,径自来长案前面对红幔。 欧阳仿与萧美玲惊愕莫名,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 一统会主冷酷的声音道:“方石坚,该你实践诺言了……” 方石坚一咬牙,道:“当然,在下会实践的!”目光一扫欧阳仿与萧美玲,又道:“请芳驾下令要欧阳仿与萧美玲回避……” 一统会主道:“不,本座要看看你的勇气!” 方石坚双目一赤道:“这……未免太残忍了!” 一统会主道:“你想反悔?” 方石坚挫牙道:“笑话………很好,让芳驾满足残狠的心理吧!”说完,突地解下铁剑,转身步向欧阳仿,道:“兄台,这本是属于你的,现在奉还。” 欧阳仿惊愕地向后退了一步,栗声道:“方老弟,这……这……怎么回事?” 方石坚取出玉剑,扬了扬,道:“小弟已有合适兵刃,兄台先收下,听小弟解释。” 欧阳仿迟疑地接过手。 方石坚又转向萧美玲道:“萧姑娘,事后请把在下这柄剑转交‘无回玉女’……” 萧美玲瞠目结舌。 方石坚走回案前,拔出玉剑,狂笑一声道:“会主,在下现在实践诺言……”说完,倒转剑尖…… 欧阳仿与萧美玲发出一声惊叫。 “五岳神魔”也站了起知来。 同一时间一统会主大喝一声:“且慢!” 方石坚的剑已抵心窝,闻声收住。 红幔一启,一统会主现身案后,面上蒙着一条黑纱,她缓缓落座,然后沉声发话道:“欧阳仿,方石坚以死换你两条活命!” 欧阳仿窒了窒,厉吼道:“绝不可以!” 萧美玲也跟着叫道:“方少侠,不行!” 一统会主抬了抬手,道:“方少侠,本座着实佩服你这一份义胆豪气,原来的条件算取消了,不过……本座有要求,希望你常常到本会来走动。” 方石坚怔住了,这结局,又是他所意料不到的,由此证明,一统会主并非毫无人性的人,他也明白,这转变源于她对死去的爱子的怀念,因为她曾说过,方石坚的性格与她死去的儿子毫无二致。 一统会主揭去蒙面黑纱,露出一张轮廓很美,但具有威严的脸,但眸子却是红红的。 人性,这就是人性。 方石坚深受感动,收起了“乾坤玉剑”,正色道:“既然欧阳仿复归贵会,在下会常来拜访,不过……在下有句冒渎的话,如骨鲠在喉,不吐不快……” 一统会主和声道:“你说吧?” 方石坚定定神,一字一句地道:“在下斗胆进言,希望贵会能改变作风,以武林公义为重!” 这种话,自从一统会开派以来,恐怕没有人说过,也没有人敢说。 一统会主点点头,道:“本座不会让你失望!” 方石坚深深一揖,他觉得再没有什么话可说。 欧阳仿突地忘形地上前执住方石坚的双手,激颤不已,没有开口,眼中滚落了泪水,但他的心意,已在眼神中表露无遗。 无言之言最真挚! 此时无声胜有声! “五岳神魔”连连点头。 萧美玲只是发呆。 一统会主又悠悠开口道:“由本座作主,成就欧阳仿总监与萧美玲姑娘的好事,方少侠,希望你留到他们的喜事之后……” 方石坚挣开了欧阳仿的手,躬身道:“遵命!” 欧阳仿转身拉了萧美玲一抬,双双朝一统会主跪了下去。 一统会主微笑抬手道:“起来!” 于是,干戈化为玉帛,戾气转为祥和。 三天后,方石坚与欧阳仿夫妇依依作别,互道后会,然后动身奔登封附近的石虎岭,践牟庭光之约。 照牟庭光的约定,他到了五虎岭北麓的小镇,才进入小镇,牟庭光已迎了上来,喜笑颜开地道:“方兄,小弟足足在此地守候了五天,总算还是等上了。” 方石坚笑笑道:“失礼之至,累兄台久等!” 牟庭光道:“我们走吧!” 方石坚微微一愕,道:“去哪里?” 牟庭光神秘地一笑,道:“到了你就知道!” 两人出镇,朝山边行,路上,方石坚说出了此次一统会之地,牟庭光感叹不已。 方石坚突地道:“糟了,小弟忘了件事……” 牟庭光道:“什么事?” 方石坚道:“小弟忘了向欧阳仿探问灰衣老人的来历……” 牟庭光笑笑,道:“不必了,我知道……” 方石坚惊声道:“兄台知道?” 牟庭光含笑点头道:“灰衣老人已决意退出江湖,临走时告诉了我,他就是武林中仅闻其名,未识其人的神偷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!” 方石坚长长吐了口气,道:“原来他就是‘鬼影无痕’马西元,小弟……应该早猜想到了,怪不得他……有那么多的怪诞的禁忌。” 牟庭光道:“我们还是走吧!” 山脚,绿园翠绕中,有幢精舍。 方石坚困惑地道:“这是什么所在?” 牟庭光笑笑道:“一个充满幸福的地方,是游子理想的归宿地。” 方石坚茫然不解,突见一个少女飞跑出来,竟是余莹,方石坚骤然明白过来,忙道:“余姑娘!” 余莹笑着叫了声:“方少侠!”上前执住牟庭光的手,粉腮一片嫣红。 方石坚一看情形,心内明白了,怪不得牟庭说是充满幸福的地方,不由一阵黯然,他想到了“无回玉女”。 余莹娇声道:“方少侠,先别进屋,你看那边的山头上,有人在等你……”说着,用手一指。 方石坚愕然顺着手望去,只见一条纤巧的人影俏立在山头上,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…… 心意一动,他弹身飞闪而去。 身后响起牟庭光与余莹愉悦的笑声。 到了小山头上,他忽然感到胆怯,但一颗心却狂跳不止,他慢慢地接近那倩影,他觉得自己在发抖。 倩影蓦地回身,四日交投,双方怔住,然后四只眼睛泛出了泪光。 “心妹!” “坚哥!” 终于,两人拥在一起,两人中间,隔着一个天使般的婴儿。 有情人终成眷属—— 全书完——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